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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奴恕頤 試閱(一)

霉味、穢物和腐尸融合而成的可怕惡臭,在暗不見天日的牢房里發酵,陰風陣陣,吹得她打從骨子里發冷,全身顫抖。

雙手被吊高,鐵鏈卻故意停在讓她坐也不是、站也不行的長度,形成一種長時間的折磨。她的頭發凌亂,穿著一套破爛的囚衣,身上有多處不會死人,但磨人心神的刀口子,兩頰因為不吃不喝而凹陷消瘦,唯一還像人的部分,大概就是留有一口氣了。

驀地,沉重鐵門下方的送飯口被推開,某個不甚光滑的圓形物體滾了進來,踫到她的腳尖後停止。沒怎麼聚焦的眼楮掃過鐵門上方的窺視口,從透進來的昏暗光亮可以想見又有人在那里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閉上眼楮,不去看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那是她的同胞,而這個牢房里早已堆滿了他們的首級。

「你逃不掉的。」窺探者的嗓音好比毒蛇濕冷的吐信聲,充滿了邪惡。

她無動于衷。

「像你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有未來的。」窺探者又說,像是非常享受用惡毒的言語傷害她。

她緊緊閉著眼,希望能沉睡,卻也明白如果睡著了,將被用各種無法想像的酷刑叫醒──他們正希望她痛不欲生。

她是崑侖血脈。

自從崑侖大敗後,他們成了鸞皇的眼中釘,用盡各種殘虐無道的手段,非要除之而後快。

天下學者說客和諸子百家都曾撻伐鸞皇殘忍的行為,但是身為崑侖血脈的她不認為這麼做有錯。

鸞皇是聰明的,因為只要有任何一個崑侖血脈存活下來,都會奮不顧身的為復興崑侖族,召喚崑侖從幽冥中蘇醒為己任。真正的崑侖血脈和那些曾為崑侖手下大將的異姓將軍不同,他們是真正效忠崑侖,永不背叛。

「你們這批,就剩你了。」窺探者說。

她細微的怞動了一下。

窺探者發現了,更愉快的說︰「知道嗎?兩天前,在常應那里捕捉了另一批崑侖血脈,在押解回少陰的途中,竟集體投烏江死了,這真是令人感到可惜。」

她開始忍不住顫抖,憤怒又悲痛的顫抖。

崑侖族和鸞族不同,他們全都因為最初的鸞所下的詛咒而不諳水性,一旦跳入水中,只有死路一條。但……也許死了才好,押進這里,只有焠心煎熬。

「如果沒記錯的話,你就是崑侖血脈的最後一人了。」窺探者惡心的聲音繼續荼毒她的心,「直到剛才刑室里的最後一個咽下最後一口氣,無法听他恐懼的尖叫,實在令我感到可惜,不過算是做做好事……你想要留下他的哪一部分?說出來,我就切下來給你。倘若你無法決定,那麼我就每半刻鐘送來他的身體給你,先是頭發,然後是指甲、四肢、耳朵、眼珠、髒器……」

她悲憤的喘息,惡狠狠的瞪著窺探者。

實在奇怪,都已經在這里待了好幾天了,怎麼還沒習慣這種惡意和絕望?明明早已沒有未來了,還有什麼好難過的?希望這種東西,是給有明天的人啊!

忽然,窺探者似乎被什麼影響,迅速回頭,話才剛出口,「誰……」然後就沒了聲音。

她一愣,猶帶怒意的雙眼盯著那被打開的厚重鐵門,見到那抹堵住了整個門框的高大身影,以及倒在他腿邊、尸首分離的窺探者,雙肩不自覺的松懈,喉嚨隨即緊縮。

「你為何要來?」凝視男人,她嗓音乾啞的問。

男人沉默且迅速的走進牢房,解開她雙手的束縛,然後背對著她蹲下。

「上來。」他的聲音回蕩在牢房之中。

她愣愣的注視那寬闊的背影,沒有依言照做。

他也非常有耐心,就這麼半跪著等她。

不該呀!他來救她,等于是對鸞皇宣示叛心啊!

「你這麼做,會害死自己和家族的……」她喃喃。

「即使所有的人都背叛崑侖,我不會。」這是向來寡言的他少數開口說超過十個字的句子。

良久,抵不過他無聲的固執和堅持,再也支撐不住的她趴上了他的背。

興許……她暫時還可以企盼未來。

她叫雁奴,但雁奴不是她的名字。

見過雁群夜宿沙渚,圍在大雁外圍,戒備敵人襲擊的孤雁嗎?那就是雁奴。

相同的,在大陸上所謂雁奴者,指的是崑侖發明的鴻雁陣兩側外圍防御襲擊的弓箭隊,因為鴻雁陣正是崑侖研究雁群活動型態所創造出來的。

所以雁奴不只一人……曾經。

隱蔽的山林里,有一道急促的步伐在奔走。乍听之下,步伐好像沉重無序,但只是因為趕路的人背上還背著另一個人的關系。

「快!崑侖血脈在那兒!快追!」

「西南方,往西南方跑去了。」

被背著的雁奴往後瞧,後頭的追兵身影越發清晰可見。

她知道,後方是一整隊的鸞皇精兵在追捕他們。

「長孫,這樣下去,我們都難逃一死,放我下來,你自己逃吧!」雁奴轉回頭,對著背著腳被砍傷的自己的長孫長睦急喊。

窮兩人之力,也奈何不了兩萬精兵。

長孫長睦只有分神轉動深邃的眼楮,尋找去路,甚至沒有回頭看她,腳步一旋,踏上了野獸才會走的小路,繼續遁逃。

雁奴看了正前方一眼,越發驚慌失措,「長孫,你怎麼這麼固執?快放我下來!快啊!」

沙……

驀地,長孫長睦在一個山洞前急急停下腳步。

雁奴往後一看,底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洞,隱約能听見水流聲。

他怞出細繩,把她綁緊,「這里我來過,山洞內走幾步就是個踩不著底的水潭,不會有野獸或是人埋伏,只要我不轉身,他們也莫可奈何。」

「我們要從山洞逃走?」那樣不行的!

「看情況。」長孫長睦冷冽的眸子掃過她慌亂的神情,「一旦我守不住了,就順著水流往下走,那里有路。」

只是比較難走,他也不認為帶著腳受傷的她泡水是件好事。

「我不諳水性!」雁奴惴惴不安的望著他。

長孫長睦又看了她一眼,「我不會放開你。」

然後他沒有再說話,因為樹叢中竄出滿山遍野的兵卒。

越過他,雁奴看見了當下的情況,強自鎮定的開口,「如果要打,我也一起。」

她知道自己一定撐不了多久,然則她一死,他也不得不放棄離開,如此一來,他還可以去救她的其他族人。

長孫長睦不語,怞出一把短匕首,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直視四周涌聚的兵卒,偏冷的沉練黑眸堅毅不移,佇立在原地的雙腳彷佛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定住,文風不動。

瞬間,雁奴明白他絕對不會那麼做。

「上!」沉著的命令,顯示追來的兵卒訓練有素。

長孫長睦以一只手、一把短匕首,對抗那些眼神帶著殺意,動作透露出訓練精良的敵人。

雁奴只看得見那不知表情的後腦勺,從沒如此害怕過,但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怕這個用行動表現出願意為她送命的男人會死在這里。

許多敵人靠近他,又被打飛出去,有些乘隙想要抓她,他便以匕首去擋,任由攻擊落在自己身上。

雁奴怕拖累了他,只能緊緊的抱著他的身軀,把自己縮到最小,以求不妨礙他。

這一刻,他們彷佛共用一條生命。

「求求你,別那麼執著……」她沉重的低喃,聲音由他的背部傳達至他的耳中。

她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就算死也不怕獨行。

長孫長睦不知是否因為她的話而分神,連吃了數招,被往山洞里推。

「只要我在,誰也別想動你一根寒毛。」他腳下一滑,感覺自己正站在水潭的邊緣。

她听見他說的話,雖然聯系彼此的只有一條不夠粗的繩索,一股莫名的信任和希望在心底升起,原本要他放棄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還能有所期待嗎?

雁奴正欲張嘴,隨即驚見前方涌上了新的敵人,刀、矛、劍對著長孫長睦襲來。

他迅速回頭,眼神依然堅毅,卻也帶著詢問。

之後,她感覺自己往後墜入了冰冷黑暗的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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