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系人 第五章
九點、十點、十一點……
盛又-坐在書房的皮椅上，呆呆的看著牆壁上的時鐘。
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外面下著傾盆大雨，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自從上次強行掛掉狄武山的電話之後，狄已經好幾天不跟他講話，讓他好不寂寞，這幾天也無法專心讀書。
其實，自從狄住進來之後，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好好讀書了。
書本一向是自己的最愛，只要有書讀，他可以不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現在沒有辦法，他的心一直懸在一個人身上。
自己會如此費心是基于對郝教授的承諾，所以關心狄的一舉一動，處心積慮的要他變好，是這樣子嗎？
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是讓他無法靜下心讀書的真正原因，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一切都與狄有關。
不過狄是真的變好了，自從他們爭吵後，他每天準時上下課，下課後就默默地做功課，累了就睡覺作息一切正常。
契約里的規定幾乎都有做到，沒有再出現任何莽撞的行為。
但是他的態度變冷漠了，沒有再頂嘴或怒罵他，不似之前活潑。
他該不會是氣他對他父親沒禮貌，所以態度變了？
其實這不能怪他，為了狄，狄武山應該不會怪他，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自己並沒有錯！
對于自己的苦心不被狄了解，他感到很難過。
已經十二點了。
盛又-閉上眼楮，傾听著風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知道雨勢越來越大了。
狄依舊沒消息。
原來，為一個人牽腸掛肚是這麼難受的事。
盛又-露出苦笑，覺得越來越不認識自己，自己居然會為一個夜不歸營、違反規定的人擔憂？
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該答應教授，自己的生活全被他搞亂，也變得不像自己。
其實他大可不必為狄擔憂，直接把他交給郝教授，從此就可以恢復以往的平靜生活，也可以專心讀書。
說實在的，他現在也不了解自己的想法，只希望狄平安回來，他會原諒他，可以不追究他違規的事，只要他回來什麼都可以。
砰──
盛又-在書房里听到大門被用力推開的聲音，心髒也緊縮一下。
狄終于回來了！
他安心地吐了一口氣，緩慢地從皮椅上站起來，再慢慢地走到客廳，盡量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
因為狄的晚歸，起起伏伏的情緒困擾著他，是應該生氣，還是擔憂……先听听他怎麼說吧！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
盛又-本來要先責備狄，卻見他淋得一身濕，雨水還順著他的衣服滴到地上，令他瞬時說不出口。
「發生什麼事了？」顧不得昂揚的地毯被雨水浸濕，盛又-關心地詢問。
狄怒瞪他一會兒之後，不發一語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看狄的表情十分凝重，他更加緊張。
「到底發生什麼事？」盛又-伸手攔住他。
狄揮開他的手，大聲咆哮︰「不要跟我講話！」
「我好意問你，為什麼這麼凶？」關心狄反而被他凶，盛又-也很生氣。
不管他有什麼理由，都不該對他惡言相向。
自己像傻瓜似的擔心了一整夜，他太晚回來已經不對，還敢發脾氣？真令人火大！
「叫你不要跟我講話，你听不懂呀？」狄像瘋狗一般對他大吼大叫。
其實盛又-可以拿契約來壓制他，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覺得狄生氣的模樣跟平常不同。
他是很容易情緒化沒錯，可那是一種急躁的表現，而現在他的表情不只是憤怒，還帶有殺氣。
盛又-不是怕他殺氣騰騰的目光，因為這股肅殺之氣不是針對他，此刻的狄不知為了何事在生氣。
盛又-決定等他平靜之後再詢問他。
狄悶不吭聲的走進房間的浴室，他用力把門關上，接著里面傳來他的怒吼聲和東西掉落的聲音。
狄為了某事氣炸了，正把自己鎖在浴室里摔東西泄憤。
「狄，你在干什麼？」盛又-敲著門，想阻止他破壞東西，這屋子是他的，不容許他恣意破壞。
「走開！不要管我！」狄在浴室里嘶吼。
「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出來說嗎？」盛又-好言相勸。
他覺得一定是發生令狄痛心疾首的事，他才會如此暴怒。
他希望狄能對自己說，他可以替他想辦法解決。
在浴室里的狄終于安靜下來，但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出來。
盛又-苦等許久，狄終于從浴室里出來，但是手卻受傷了，他用毛巾裹著淌血的手。
「你受傷了……」盛又-趨前要看狄的傷口，卻被他推開。
盛又-的好意被狄拒絕，心里一陣痛。
盛又-往浴室里望去，里面一片狼藉，洗發精、沐浴侞、牙膏、牙刷都不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最糟糕的是，鏡子的碎片散落一地，這才是狄受傷的原因。
當一個人的憤怒情緒燃燒到最高點時，就會失去理智地破壞東西或傷害自己，一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才會讓狄失控。
狄從浴室出來之後，就把濕衣服月兌掉，只穿著小褲褲走到廚房，拿出他的糧食──泡面。
他用力地將泡面甩在餐桌上，表示他很生氣，接著又很粗魯地用牙齒咬開包裝紙，完成一切步驟之後，不等泡面好就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他很餓！
不過他是為了什麼事，到現在還沒吃？
盛又-現在只能看著狄的行為暗自猜測。
狄幾乎把浴室給毀了，但他並不生氣，他很想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狄不到一分鐘就把泡面解決，之後他進入房間沒有再出來。
在這段期間，盛又-一直看著狄，希望狄主動對他說，但直到進入房間，狄沒有對他講半句話。
看著狄黯然離去的背影，他心底涌起一絲心疼。
狄真的不願對傾訴……他的心又痛了起來。
待一切歸于平靜，盛又-走到狄的房間，輕輕地打開房門。
發完一頓脾氣的他，安靜地睡著了。
見狄受傷的右手依舊用一條毛巾包著，盛又-回到自己的臥房拿出醫藥箱，再回到狄的房間。
他輕輕解開狄手掌上的毛巾，幫他消毒後再仔細看有無玻璃碎片，接著他幫他上藥、重新用紗布包扎好。
他仔細打量狄的身子，想看看其它地方是否有受傷。
因為狄只穿了一件小褲褲，所以他可以一目了然地查看，在確定沒有其它外傷後，他才安心地去收拾浴室的殘局。
狄一定累斃了，在包扎的過程中，他都沒有醒過來。
看在他冒著風雨回來，再加上手又受傷，今天就不跟他計較了。
不過，明天他一定要讓他知道，在他的地方是不可以為所欲為的。
但，盛又-卻不知道自己的態度越來越軟化，沒有之前強硬。
「啊──」盛又-從惡夢中驚醒。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做惡夢了，可能是昨夜被狄的情緒影響。
昨天為了收拾狄如龍卷風過境般的殘局，他很晚才入睡，會突然驚醒過來是因為擔心自己睡過頭。
自從鬧鐘被狄從樓上扔出去之後，他就沒有再使用鬧鐘。
那個鬧鐘是他去年生日時，弟弟盛又麒送的禮物。
又麒說他經常一讀書就忘了時間，所以送一個鬧鐘給他，沒想到會被狄扔出窗外，而且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沒有要他賠償。
狄不像他爸爸說的，只是過動兒而已，應該說是「暴動兒」比較恰當。
昨夜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外面的艷陽讓盛又-知道自己睡晚了。
他可能太疲累了，所以才會睡過頭。
盛又-拿放在床頭櫃的手表，仔細一看。
十點了！
確實睡太晚了，還好今天是星期六，沒有事情要處理。
對了！他得去看看狄這個暴動份子今天有沒有再發飆，順便告誡他在別人家里就要遵守別人的規矩，還有，被他破壞的東西和鬧鐘也一起要他賠，一定要給他一點懲罰才行！
盛又-打理好自己後走出房間，屋子里一片寧靜。
狄這個死懶鬼！他一定還窩在床上沒起來，不用到房間看也知道他還在睡。
不過昨天那麼晚才回來，他可能很累了，先不要吵他，等他醒過來再說，況且今天是星期六，可以放假一天。
不行！
盛又-忽地在心里大叫。
盛又-走到廚房門口，正想泡一杯咖啡提振精神，但是他忽然想到，為什麼要對狄這麼好？
晚歸、發脾氣、打破浴室的鏡子，他一共犯了幾條規定了？自己現在若不及時追究，是不是太縱容他？
為了狄好，不管他受到什麼傷害與委屈都得遵守約定，這是基本的原則，如果連這麼簡單的自我管理都做不到，就更不用談其它的。
盛又-先在心底堅定自己的立場與想法，他得改變狄的人生態度，才不會因此前功盡棄。
糾正他不是自己現在的責任嗎？而且他昨天的行為正好是最好的訓話課題。
盛又-轉身進入狄的房間，用力搖晃他的肩膀。「小！」
沒反應？
「小，起來！」他提高音量，力道也加大。
「嗯……」狄睡眼惺忪地看著盛又-，聲音沙啞地說︰「什麼事？」
怪了！看他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難道他忘記昨夜他像發瘋般的行為嗎？
「很晚了，該起床了。」盛又-的口氣不悅，「先去刷牙洗臉，等一下我有話對說。」
「哦！」狄沒有反駁，慢慢爬起來。
狄迷迷糊糊地站起來，他雙手低垂，走沒幾步整個人就軟趴趴的往前倒。
盛又-趕緊扶住他，有些擔憂的問，「小，你怎麼了？」
但是狄已經沒有意識，就這樣昏倒在他的懷里。
「小？」
狄一動也不動，任由他叫喊。
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他的身體好燙！
因為接觸到狄的肌膚，所以才感覺到他異常的溫度，這也得拜他喜歡果睡的習慣所賜，他才能觸模到他發燙的肌膚，模起來確實滿光滑的……
盛又-！清醒一點，現在不該注意他滑女敕的肌膚，他發燒昏倒了，要趕緊想辦法。
盛又-迅速回神後抱起狄，把他放在床上拍打他的臉頰，試圖叫醒他。
「小！」
聞言，狄用虛弱的聲音說道︰「好……冷。」
听見狄喊冷，盛又-趕緊拉棉被將他蓋住。
「這小子在搞什麼，生病也不會說！」盛又-喃喃說道︰「身體這麼燙，先幫他量一溫。」
盛又-匆忙地從醫藥箱俚拿出溫度計，把它放至狄的腋下測量，過了五分鐘後，狄的體溫高到差點嚇死他。
難怪他會神智不清。
要不要送醫院？還是先幫他降溫吧！
狄可能是昨晚淋雨回來，才會發燒生病，前幾天才警告他要把衣服穿好，免得感冒，結果馬上靈驗！
盛又-到廚房把冰箱里的冰塊倒出來，全裝進塑料袋里，再用毛巾包起來，接著他拿到房間敷在狄的額頭上；他突地想到狄在發燒，所以他自醫藥箱里找出退燒藥。
「小！醒醒，起來吃藥。」扶起狄，盛又-搖晃著他的下巴。
「嗯……」狄眼楮半開，不知所雲。
「嘴巴打開，吃藥。」盛又-對著意識模糊的狄說。
盛又-先給狄喝一些溫開水，再塞一顆退燒藥到他嘴里。因為狄意識不清，溫開水從他的嘴角流出來，盛又-見狀手忙腳亂地用面紙幫他擦干，最後扳開的嘴巴查看藥是否有吃進去。
很好！吃進去了。
真是的！沒事生什麼病，他是要改造他，而不是照顧他。
盛又-不禁在心里埋怨了起來。
算了！一年很快就過去，這段時間自己只好忍耐。
既然人已經交給他，他就要負責任把人看顧好，不可以出差錯。
所以，認命吧！
待一切處理妥當之後，盛又-有些疲倦地坐在狄身旁，這時他感覺到自己餓得很難受。
他起身到廚房弄點吃的，也為狄準備一些。
雖然這樣是違背契約的，但是他生病自己也有責任，所以為他服務一下並不為過。
不過因為餓過頭，盛又-變得沒什麼胃口，他先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為狄煮稀飯。
盛又-煮好稀飯後拿到房間，他不悅地喚著狄。
「小！」
「嗯……為什麼你一直吵我？」狄皺著眉頭，恍惚地響應。
制造麻煩還嫌他吵他？有沒有良心啊？
盛又-強忍怒氣，沒好氣地說︰「起來吃點東西。」
「喔──」
狄虛弱地睜開眼楮看了盛又-一眼，他終于清楚盛又-要做什麼，但他全身無力，完全爬不起來。
見狀，盛又-只好好人做到底，他扶起四肢無力的狄，還好心地一口一口喂他吃清粥。
狄好不容易把粥吃完，躺下後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盛又-先把東西收拾好，這時他才稍微放松下來，不過他並沒有坐下來休息。
狄突然意識不清地叫道︰「好熱。」
可能是退燒藥和熱稀飯的關系，狄開始流汗。
盛又-暗暗慶幸，這是好現象！希望他流汗之後身體會舒服一點，自己也可以輕松一點。
盛又-擰了一條毛巾幫狄擦掉汗水，希望他能舒服一點。
擦著擦著，他赫然發現一件事。
他驚訝地看著狄的臉，他臉上原先貼OK繃的地方還有一點小傷口。
令他感到訝異的不是狄臉上的OK繃不見了，而是……丑小子什麼時候變天鵝了？
原本浮腫的眼皮不見了，腫得像小香腸的嘴巴也消失了，臉頰的瘀青也好了。
太神奇了！
沒想到他臉上的傷好了之後，會如此令人驚艷，像是一顆從爛泥里挖掘出來的寶石一般，閃閃發亮。
因為發燒的關系，臉龐白淨的狄雙頰紅潤，完美的鼻梁下是艷麗的嘴唇，他稱得上是俊美男子。
難怪他之前會覺得他的丑臉很可愛，原來在瘀青底下是一張漂亮的臉。
真是漂亮！
盛又-看痴了，被他變得漂亮的臉深深吸引。
狄看起來好面熟，像誰呢？對了！像他的舅舅郝雲天。
「賤人！」
當盛又-痴痴看著狄的容貌時，原本沉睡的狄突然叫罵一聲，令他嚇了一跳。
他在罵誰？
罵他嗎？
為了他，自己從早上忙到現在，人都快虛月兌了，他還敢罵他？真是沒天理！
「小！」盛又-生氣地想要叫醒他。
昨天的事還沒找他算帳呢，他一定要好好地教訓他。
「賤人！」狄更加憤怒地大罵起來，接著喃喃地說︰「竟敢把我的……腳踏車偷走……」
他是在說他的腳踏車被偷走嗎？盛又-有些疑惑。
「小，你的腳踏車被偷了？」因為狄口齒不清，盛又-想再次確認。
「死癟三！如果讓我遇上……就砍了你手腳……」狄半夢半醒間一直咒罵著。
原來他在說夢話！
盛又-從狄緊閉的雙眼判斷，他是在夢囈。
「小！」盛又-搖著狄，企圖喚醒他。
在台灣什麼東西都有人偷，腳踏車會被偷並不稀奇，只不過是一台腳踏車而已，何必砍人手腳，太殘忍了！
不過依他的家庭背景看來，要做出可怕的事不無可能，可是管教他是自己的責任，所以他要叫醒狄，勸他不要使用暴力。
狄好象被他搖醒了，他微微睜開眼。「我的腳踏車被偷走了。」
原來他昨夜發怒是為了腳踏車被偷的事，他也真傻！
見狄的眼眶有點泛紅，盛又-輕笑一聲，用寵溺的口吻安慰他。
「被偷就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狄突然抱住他的後頸，在他的懷里傷心的流著眼淚，語帶哽咽的說︰「我的腳踏車不見了。」
「沒關系。」
狄在盛又-的懷里怞噎著，悲傷的狄令他動容，他想給他疼惜的安慰。
「好冷。」狄狀似撒嬌地對盛又-說。
「很冷嗎？」盛又-抱住他，想用身體替他升溫，「這樣有沒有暖和一點？」
「嗯。」
狄仍微微顫抖著，不過盛又-的體溫暖和了他，他慢慢地平靜下來，也緩緩進入夢鄉。
狄一整夜沒有作夢，很安靜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