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冬風 番外——相會
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在王宮的一角。高大的合歡樹撐起了巨大的蔭蓋,將他的身影輕柔地籠在蔭涼的懷抱里。樹旁是一個點綴著從江南運來的太湖石的小小池塘,風很輕柔地吹過,調皮地從樹上摘下幾朵紫色如流蘇一樣的美麗花朵,將它們灑在他的白衣上。
風無昧看到東蘺夏樹的時候,他坐在他的木椅上睡得正香甜。陽光透過合歡樹葉的縫隙灑在他的身上,落下斑斑駁駁的光點。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窩處落下淡淡的陰影。手中的書落在腿上,書頁隨風發出嘩嘩的響聲,他卻依然靜靜地睡著。
風無味一直對東蘺夏樹感到好奇。他的眼中,東蘺夏樹是個安靜、溫和卻又隱約有些冷漠的人。跟他的兄弟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靜靜地看著大家,臉上掛著疏淡的微笑,不愛說話,不會發火。雖然人們總是很努力地想要把他拉入話題,可他卻總是溫吞吞地坐在那里,依舊不怎麼說話,依舊淡淡地笑。
風無昧也不是多話的人。對東蘺夏樹,他會產生一些親近之感也並不意外。東蘺夏樹身上讓人安定的氣息,讓他感到很舒服。于是在四大家族最有聲望的四位公子齊聚西夷王宮為他們的小表弟慶祝世子冊封大典的時候,風無昧下意識地站在了東蘺夏樹的旁邊。
跟西門冬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他時常會听到他談起他那幾位親如骨肉的兄弟們。可是每每西門冬里提起夏樹時便是一副極黯淡的神色,常常語意含混,盡量避開他的話題,這又讓風無昧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憑心而論,風無昧不太喜歡穆逢春,因為他有些市儈,為人又世故。但是對蕭若離,他也不怎麼親近。蕭若離很危險,雖然他總是笑臉迎人,武功又很高深,但風無昧知道,蕭若離這樣的人比穆逢春要可怕千倍。穆逢春只是個真小人,蕭若離卻是個偽君子。如果得罪了他,你根本想不出他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你。最有可能的是,就算他把你賣了,你還可能正在傻乎乎地幫他數銀子。
所以,看到東蘺夏樹的第一眼起,風無味就立刻對他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東蘺夏樹突然將眼楮睜開,懶懶地將身坐直,用手拂去落在他身上那些如紫色絨絮一樣美麗的合歡。書頁被風翻亂了。夏樹眉峰微皺了一下,翻動著手上的書頁似乎也沒了看下去的興致。
「我在想,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風無昧站在他的身邊,雙手抱胸面色沉靜地說。
「你看到的是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吧。」東蘺夏樹牽動著唇角微微一笑,轉動椅輪,將椅子轉過來,跟風無昧正面相對。
風無昧看著他腿上搭著的薄毯,他知道,薄毯下蓋著的是一雙自膝以下空空如也的褲管。
「我只是在好奇。」風無昧抬跟,對上東蘺夏樹一雙如黑夜般烏漆的雙眸。「好奇什麼樣的人心胸可以如此寬大,原諒一個深深傷害過自己的人,並且居然可以與之共許未來。」
「……」東蘺夏樹沉默著,手指輕輕撫模著光滑的書面。「听蕭若離說的?」
「西門說,你們兄弟四人是家人,家人的家人當然也是一家人。所以至親的家人間不應該有所隱藏。」
東籬夏樹無聲地點點頭。
「蕭若離告訴南宮秋實,南宮秋實告訴西門,西門告訴了我。」
東蘺夏樹笑了起來道︰「果然,只要有人在,這世上便沒有能成為秘密的秘密。秋實跟冬里都是聰明人,他們可能早就猜到了,只不過是借若離的口確證而已。」
「我覺得你很不可思議。」
「是嗎?」東蘺夏樹仰起頭,陽光透過合歡樹的葉縫灑在他的臉上,刺花了他的雙眼。東蘺夏樹雙眸閉起,將頭靠在椅背之上,「無昧,你告訴我,如果換作是你遇到我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風無昧鎖著雙眉,低頭想了想,「不論如何,就是不會像你一樣原諒他。」
東蘺夏樹頭微微偏轉,微眯的雙眼由下而上側著臉看著風無昧。陽光在他臉上一掠,烏色的眼珠立刻反射出一道攫人的光芒,隨後那一點光芒沉入眼底,又變一雙平靜無波的明亮雙瞳。
「無昧,你覺得這陽光美嗎?」
莫名的一句讓風無昧愣了愣。東蘺夏樹伸手像要抓住那從葉縫中漏下如金線一般的光芒。
「很多東西,不是人們想握就能握住的。佛說人人歷世,是為遍嘗苦厄,修今世而求來生。可是來生很遙遠,只有現在才真實可見。」東蘺夏樹緩緩閉上了雙眼,紫色的合歡撲簌簌再次落滿了他的衣襟,「人生何其短暫,為什麼要執迷過往而傷人傷己呢?我原諒他,其實也是在原諒自己。過去的事情如果成為了枷鎖,那麼未來還會有什麼可期待的呢?」
「楚天行真是好福氣。」風無昧轉過身,看著池面上粼粼波光。
東蘺夏樹笑了笑,將手中的書卷蓋在了臉上。
「西門,你說……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突然听到風無昧這麼問,西門冬里怔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捏捏他的鼻子,西門冬里用自己的額頭頂了頂他的,笑著說︰「別人的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就很清楚了。我最最重要的事情當然就是可以跟風無昧相親相愛地過一輩子啊!」
桌上燭火發出爆裂的「嗶剝」聲,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不太真實。風無昧很認真地看著西門冬里。
「你今天怎麼了?」身子向後略撤了撤,西門冬里有些擔心地看著風無昧,「是有哪里不舒服嗎?」
「不是。」風無昧搖了搖頭。「我只是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楚天行,而我是東蘺夏樹,我會不會原諒你?」
西門冬里雙眉一蹙。
「好端端的想這些做什麼?」
「我想來想去,就算夏樹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一定還是無法把事情放開。」風無昧手托著腮,看那跳躍著的燭花,「我的心胸可沒那麼寬大。」
「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機會的。」西門冬里笑出聲來,伸手把風無昧抱在懷里,「我疼你還來不及呢,怎麼舍得傷害你?」
「誰要你疼了?」風無昧推開他,「要說起來,還是我比較疼你。」說著,眼神變得有些凶狠,「總有一次,我要你真正地「疼」一回。」
「我知道無昧疼我,所以舍不得讓我疼的。」西門冬里索性將頭靠在風無昧的肩上磨蹭,兩只手悄悄潛入了他的衣里。
身體傳來了熟悉的熱潮,風無昧的眼角微微泛起了紅暈。
「不行,太早了!」風無昧扭動著身體,卻還貪戀著西門冬里的體溫沒有真正地拒絕。
「不早了!」頸窩傳來西門冬里有些含混的聲音,「這次聚會的事情太多,我們有三天沒做了呢。」
「三天不做又不會死。」風無昧小聲抱怨了一句,不過身體很快便沉溺于那熟悉的塊感之中。
「無昧,別說你不想做,嘴上騙人,這里可騙不了。」手指一緊,風無昧的腰立刻難耐地扭動,呼吸也變得粗短。
褪下風無昧的衣褲,西門冬里將他抱上桌子,讓他的雙手向後撐在桌上,將他赤果的雙腿繞在自己的腰間。風無昧還是有些抗拒,不過身體的渴望讓他潤紅著眼角默許了西門冬里的行為……
燭花跳了幾下,隨著桌子猛烈的搖晃而忽明忽暗。
喘息聲中,風無昧伸出雙臂圈住西門冬里。
「你要是……敢對不起我……我一定……不會饒你!」
「真有那個時候,無昧,你拿刀子殺了我,我也不會躲的。」
「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東蘺夏樹回頭,對著楚天行展顏一笑,「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活著,真好!」
默然無言,相擁一起,什麼,也不用說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