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鏡心機 第九章
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
打從秋眉的大嘴巴將昨晚的事向每個她看到的人渲染、第二日大嬸又向大家介紹她的新身分後,所有人一陣嘩然。當然,私底下那些愛嚼舌根又小心眼的丫頭們,則把展歡當成是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迷惑了主子爺的奸詐女人。她們一點也不相信展歡是主子爺表妹這事。
可就當展歡真的對不客氣把手指比到她鼻子前質問她的采月,承認她的確不是主子爺遠房表妹的事實時,采月反而認為她故意說反話,而且態度傲慢,瞧不起人。
總而言之,展歡現在說什麼都不對,處境尷尬極了。因為她現在成了主子爺的遠房表妹,既然是爺的親人,那還拿著抹布做事象話嗎?
大嬸雖然不是真明白小歡是不是主子爺的遠房表妹,不過既然主子爺這麼說,她自然做她該做的事——不由分說依照主子爺的吩咐,把小歡的東西搬進小姐空下來的雁來樓,工作呢,當然不可能再派給她做。至于采月那些丫頭的竊竊私語,她只當作耳邊風,沒听見。更何況以這些日子來她對小歡的了解,她可不相信小歡是那種為求榮華富貴,而會去對主子爺做了什麼的人。不過,依她這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的眼光和直覺來判斷,主子爺對小歡還確實有點什麼不尋常,尤其是主子爺看小歡的眼神……
雖然將主子爺和小歡兜在一起實在超乎她的想象,可是這天下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對吧?以前打昏她也想不到的事,現在或許她可以開始想了。
小歡是沒像死去的夫人般美若天仙,也沒有嫣然姑娘的艷光四射,可是她即使沒有美麗的外貌,也不是富貴人家出身,卻善解人意又勤快認真,也許就連爺也看出她其它人沒看出的優點了。反正爺也一向下拘泥小節,看人的眼光更比她這老人犀利,所以他若對小歡有意思,對她有特別的安排,她似乎也不用太意外。
再說小歡曾救過她,她又早對這丫頭有私心偏愛,所以對主子爺的命令指示,她倒是樂于全力配合。而且她還更干脆地把如玉調去當小歡的貼身丫頭。一切就比照以前小姐的規格辦理!主子爺交代的。
而展歡自己則沒想到,才經過了短短的一夜,她的生活竟會出現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沒辦法搬回原來的房,因為她的床位立刻進駐了其它人;她也沒事做,因為大嬸根本不派工作給她,她成了名副其實的閑人。更令她別扭到極點的是,如玉竟成了她的貼身丫頭!
天哪!貼身丫頭耶!
她一直不好意思面對如玉,可如玉她倒完全不在意也不懷疑,而且還很高興她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因為這樣一來她不但可以跟著她吃香喝辣,還能用鼻孔朝天回報以前對表小姐不客氣的那些丫頭。
展歡忍不住向太曾外祖母吐苦水,沒想到太曾外祖母卻大轟她不識好歹,還要她別管荊天衣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用客氣地給她當大小姐下去,不用客氣地給他貼上去就對了……後面還有一大段關于怎麼色誘男人的話,她不好意思再回想。不過最令她愕異的是,太曾外祖母竟然早已知道夫人的事。
為什麼沒告訴她?
「哼!那蚤女人有什麼好說的?我一直當她死了!」
令人不意外的回答。標準的眉娘語氣。
展歡頹然一嘆。
當然,還有她爹!
爹應該還沒收到她的信。由于她爹較居無定所,所以在出門前他們曾約定每隔兩個月就要寫信回家,再由鄰居單大哥替他們處理轉寄到對方手中。上個月她接到的信,她爹說他在京城,照例是替入畫符咒、祛祛邪,似真似假的銅鏡找到幾個,正在鑒定中。而她現在已經找到真的銅鏡,所以當然知道她爹找到的那些一定是假的。
在她一確定在府里找到的銅鏡就是他們要的銅鏡後,她立刻就寫信回去。不過她也知道就算再快,她爹大概也得至少半個月後才能看到她的信。
不知道她爹知道解咒的方法之後會怎麼想?
雖說是為了解咒救她的命,不過為此得先把女兒推給一個還不知是圓是扁、更且是害她身受詛咒的仇人之後……她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她爹又驚喜又心急如焚的交戰心情。
「小姐,怎麼啦?一臉憂愁樣子,不會是想爺吧?」如玉從門外進來,立刻毫不掩飾地直接噗哧一笑。
展歡回過神,手中的繡花針卻不小心刺進食指頭。她痛呼一聲,忙彈開手,低頭一看泌出血珠的指,她一邊皺著眉將被刺的指湊在唇邊吮了一下,一邊不滿地瞪向如玉︰
「什麼小姐?我都說了不準再這麼喊,-也跟其它人一樣在看我笑話嗎?」
大嬸不听她的也就算了,竟然還來真的,不但要她搬進這里、不準她做事,就連對她的稱呼也改成「小姐」,她再怎麼不同意都沒用。就因為這樣,只要她一踏出這里,一路上「小姐、小姐」的喚聲弄得她尷尬又不安地最後干脆躲在雁來樓,一步也不出去了。
如玉將手上的酒瓶放到桌上,再笑——地看著她︰「我可不想被大嬸听到,然後罰我練習一百遍。反正大家叫習慣、-听習慣就行啦!別在意這麼多嘛!」她反而安慰她。
展歡把針線和衣服丟回椅子上,再甩了甩手。「我不是在意,是根本討厭!」她一定要再去跟主子爺說說。拜托!她再怎麼看也不是當小姐的料。他到底對她安什麼心哪?就算是他對她真的心懷歉疚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吧?害她現在只能躲在這里,哪兒也不能去。
「喂!-不知感恩會有報應喔!」如玉才想狠狠搖醒她的腦袋。「就算-不是什麼真的小姐又有什麼關系?反正爺這麼說,-就真的是了!-呀,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還敢抱怨?小心遭天譴啊-!」即使她變成了「小姐」,如玉還是不敢有話直說、愛嘮叨她的本性。
展歡投降了。視線剛好接觸到桌上的酒瓶,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微笑指著酒瓶問︰「這是什麼?」
如玉滔滔不絕的訓話立刻一停,心思輕易跳到這里來。就連她的表情也馬上轉為曖昧竊笑。
「這個呀!是爺特地派人從藥鋪送回府的,而且他還指名是要給-喝的。」她剛從大嬸那兒拿到就趕快替小歡送來。她不說,她還差點忘了。她動手將酒瓶抓起來、把上面的密蓋打開,霎時,一股燻人欲醉的幽幽花香彌散開來。「听說這是人家送給爺的百花釀,是收集了百種花朵上的晨露釀成的酒,-快喝喝看!」她已經用杯子倒了滿滿一杯給展歡。
這香氣令得展歡也忍不住接過了杯子,湊在鼻端前聞了聞。「嗯,好香!」只有一點淡淡的酒味。
就連不喝酒的她,也不禁被這花香勾引出興致。
「如玉,-要不要也喝喝看?」她注意到如玉巴望著的大眼了。
如玉倒是忙不迭搖頭拒絕︰「不行、不行!這是爺的心意,不可以!-喝就好!」堅決。幸好她只對甜食沒抵坑力。
爺的心意……
展歡的心不由悸動了一下。
而就在她舉杯欲飲之時,她的耳邊突地進出模糊但听得出厲喝的聲音。
她面不改色地在如玉熱切的注視下慢慢啜飲了一口百花釀。甘醇芳甜又只略帶酒味的順喉感,令她不自主將滿滿的一杯全喝了完。
此時模糊的厲喝成了吼聲。
「好喝嗎?」如玉觀察她的表情也大約知道答案。
「好喝!我還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展歡點點頭,放下杯子。酒滑進了胃,似乎有種燒灼感慢慢起來了。
「-去謝謝爺吧!」如玉笑著︰「那要不要再喝一點?」
「這樣就好了!剩下的,我看就留給爺吧!」她可不能貪心。「如玉,-可不可以幫我把它送去松濤樓?」在太曾外祖母不斷的干擾下,幸虧她早已練就一心二用的功夫。
不知情的如玉一離開,她立刻去把藏在梳妝台里的銅鏡翻出來。從剛才太曾外祖母就一直在跟她說話,而且似乎聲調不怎麼尋常,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她不禁跟著緊張。
「眉姨,怎麼……」現在她還是照樣得接觸到銅鏡,才能和太曾外祖母雙向溝通。
「蠢蛋!沒救了-!老娘都叫了-幾百聲了,-還是不要命地猛灌那東西!-馬上去給我全部吐出來!快去!」一聲高過一聲的怒吼轟向她,就連白日無法顯影的銅鏡也似有若無地閃出一道淡銀的光。
展歡還沒弄清楚狀況。「慢著、慢著!我不明白……」
話還沒問完,眉娘已經劈哩啪啦、又疾又快地出聲︰
「-喝那什麼鬼東西里被放蠱下符,-還要命的話立刻想辦法去吐掉!」
展歡臉色一白,沒心思想為什麼那百花釀會被放蠱下符,她馬上往旁邊跳。
可是她努力抱著洗手盆干嘔了好一會兒,卻還是什麼也吐不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隱隱約約的,她開始感到月復部的燒熱感似乎有愈來愈上揚的趨勢……
她又坐回椅子上,看到鏡中的自己簡直面無血色。「怎麼辦?我吐不出來……」
沒有響應,不知道眉姨是不是氣到說不出話來。
「眉姨,喝下那東西會怎麼樣?」她的腦中現在亂成一團。蠱?下符?為什麼爺派人送來的酒里會被下這些?她一只手不由模著自己的月復部。
「現在不知道!」
眉娘的聲音總算又出現,而且口氣凶惡又煩躁。
「我會死?」想到最壞的狀況,她的手腳漸漸冰冷,未知的恐懼上身,讓她一時動也動不了。
「混帳!-竟然在這個時候給我出事!-要是敢死,老娘我一定趁-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先把-吊起來毒打一頓,再把-的皮剝下來!」想到了丫頭出事的後果,眉娘不禁氣急敗壞起來。不過在她惡狠狠的語氣里,卻也隱隱地流露出一絲焦灼的情緒。
展歡慢慢轉了下眸,渾沌的腦袋里有個最初的疑問跳出來。「眉姨……-怎麼會知道那酒有問題?」
「當了幾百年的鬼,老娘什麼事沒踫過,更何況是這種東西……」嗤哼。那叫如玉的小鬼把蓋子一打開,她看飄出來的氣息顏色又黑又慘,就知道這是什麼狀況。只是這貪吃的蠢蛋!光顧著把那髒水吞下肚,這下倒好了!
展歡靜默了一下,感到月復部的不舒適好象慢慢減輕,全身上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覺得……我沒什麼事的感覺……」她輕輕地說。
「-的印堂在發黑了。」一句話打破她的自我催眠。
她伸手模向自己的額。銅鏡中根本完全看不出異樣——只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外。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嚴重的事。大叫一聲,她立刻放下銅鏡往門外狂奔。
那壺酒!那壺酒!她竟要如玉把它送去松濤樓!
她不能讓爺喝到它!
她又驚又駭地往松濤樓的方向沖,一心一意只想趕在任何人之前取回那壺酒。
「小歡!-怎麼……」剛好踩進雁來樓院子的如玉,瞠目結舌地看著忽然像道旋風一樣由她身邊卷過去的展歡,還一時忘了對她的新稱呼,訝叫。而等她回過神感到不對勁地要跟在展歡後面跑,卻在這轉眼間已經不見她的蹤影。
至于展歡則根本沒空停下來響應如玉,她用盡她所能跑的最快速度,終于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了荊天衣的住處。
想也不想,她直接踏進屋。一見到小廳桌上擺放著的熟悉酒瓶,她馬上捉了返身就走。
一出這門,展歡不由得停下來先稍喘口氣。等到她紊亂的呼息平順多了之後,她的腦袋也慢慢冷靜了些。
有人要害爺!
這酒原本是要送給爺喝的,沒想到陰錯陽差變成了她喝。所以現在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人送酒給他?究竟是什麼人想害他?
要不是有太曾外祖母的警告,她根本不知道這酒有問題。而若非爺將酒轉送來給她喝,也許他出了什麼事都沒人知道……
一想到這轉折點和關鍵,展歡一陣不寒而栗。接著,她有了決定地立刻往松濤樓外跑。
不管旁人對她的側目,也不理如玉對她的叫喚,她一路直接跑出了府,並且對準藥鋪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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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藥鋪伙計和顧客依然在大廳里川流不息。
掌櫃財叔一抬頭剛好看到正從門外進來的展歡。
「咦?小歡?-怎麼了,喘成這樣?」她一走近,他馬上察覺她一副狼狽又氣喘吁吁的模樣。
好不容易快跑到藥鋪來的展歡,半伏在櫃台上,一時還沒調整過呼吸,說不出話來。
這些天財叔也跟展歡混熟了,自然地關心起她來。「小歡,慢慢來,-剛從府里過來是不是?」
哎呀!對了!想到今早從府里星火燎原一樣燒過來的傳言,听說爺剛認了小歡為他的遠房表妹。這里每個人都口耳相傳著這最新消息,不過好象沒有人提起勇氣當面去問爺這事。這下小歡自己跑來,太好了!
展歡喘過了好幾口大氣才終于可以說話。
「財叔,爺他在這里嗎?」語氣急切。
財叔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爺在書房和人談事情。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搖頭,勉強對他露出一抹笑︰「沒……對!是有點事……我去書房外等他。」朝他一揮手,她沒讓他有機會問起就大步往後面走——這事事關重大,她得先讓爺第一個知道。
她直接來到書房外。
書房門是開著的。她可以看到爺正和一個年輕人在討論著什麼事情。
她只探頭看了一下,立刻就走了開。
荊天衣卻是眼尖地發現到她了。
沒多久,年輕人退出書房。「小姐,爺請您進去!」有著爽朗神情的年輕人態度恭謹地對站在門外的展歡這麼說完後,這才離開。
展歡沒暇在意他對她的稱呼,振作地挺直背,趕快轉進了書房里。
一進去,她就看見主子爺已經站在那兒,似乎在等著她。
住腳。剛才整個思緒都處在緊張不安的狀態,這時忽然面對了他,早上發生的事才又排山倒海涌回她腦中。
「小歡,-從府里直接跑來嗎?」本來很高興見到她的荊天衣,馬上就注意到她滿身大汗、一副剛急忙趕跑過來的模樣,他不由得揚高眉,向她招招手。同時回頭自然地動手替她倒了杯茶。
展歡像接受了催眠似地走近他。
「來!」荊天衣捉起她的一只手,將茶杯交給她。「先喝點茶再說。」
這丫頭當然不會無緣無故跑來找他——尤其是經過了這些事件後,她大概巴不得先躲他愈遠愈好——所以他想也知道一定有什麼事發生才會讓她不顧一切地主動過來。
展歡沒拒絕,很快把茶一飲而盡。
而站在她身前看著她的荊天衣,隨手用袖子往她額上一抹。
嚇了一跳的展歡吞進嘴里的最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咳!咳咳……爺……」嗆了一下,她忙舉起手擋住他。
荊天衣皺眉,放下袖,他的一只大掌改撫拍她的背。「-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知道她還不習慣他,不過他從剛才觀察到現在,發現她的面色一直透著青白,這才是他該先處理的事。
展歡很快就順過氣來。感受到主子爺的手在她背部溫柔的輕拍舉動,她的心仍忍不住顫悸了一下。但他的這句話,突然令她警醒過來。
她深深地一個呼吸,再把她一直藏在懷中的酒瓶拿出來。
「爺,你還記得這百花釀嗎?這……是誰要送給爺的?」她緊張地看著他。
荊天衣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神情。
「這不是我派人送回去要給-喝的?怎麼?很難喝嗎?」有問題!他伸手向她。
展歡一驚,立刻將酒放在身後。突地一股恐懼冷冷地爬上她的背脊,想也不想一手揪住了他的衣袖,屏著氣息問︰「爺!你沒有……沒有喝下這酒吧?」
大大有問題!荊天衣確定了。
「沒有!」他俯身,握住了她拿著酒瓶的那只手腕、抬起它。「那麼-喝了?」表情在一瞬間變得精銳囂猛。
听到他沒喝,展歡不禁大大地松口氣。可是接下來他的反應和神色出乎她意料之外。在他的注視下,她不自主點了下頭,卻仍不忘想移開酒瓶一點也不願他接觸到它。
荊天衣的眼楮眨也不眨,動作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便已將酒瓶從她手上劫走。
「啊!不行!」意識到酒瓶被他拿走,展歡馬上就要搶回。
荊天衣人高馬大,只消舉起手,她就踫也踫不到了。
「快說,-喝下酒出了什麼事?」他犀利地先抓住這重點。
是酒壞了?還是中毒?
展歡一愕。呆呆放下伸長的手,總算想到了現在可是她有事……
「我覺得我很好……」忍不住模模自己的額頭、肚子,她真的完全感覺不出一點異樣。
會不會是太曾外祖母在捉弄她啊?
嗯……好象有點可能……
荊天衣突然伸指托起她的下巴,並且微-起眼銳利仔細地打量著她。
展歡的心一跳,立刻僵住不敢動。而被他這樣看著,她感到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很好?那為什麼-會突然緊張地跑來問我這酒是誰送的?還怕我喝了?」他還是覺得她的面色不對勁。平常他要是這麼凝視著她,她的臉蛋就會映出淡淡淺淺的紅暈,可是現在他都模到她的肌膚上了,她的頰仍然一點血色也沒有,而且他察覺到他觸著她的指尖似乎傳來些涼意。
他有種奇怪不祥的預感。
展歡的心里在掙扎著究竟要不要告訴他太曾外祖母告訴她的事?也許太曾外祖母沒騙她,那麼為了他的安全,讓他對那個要害他的人多點提防,她不就應該快快把這事讓他知道才對?
想到了這一層嚴重性,她立即不再遲疑用力一點頭。
「爺,眉姨說這酒里被人放蠱下符!」簡單把之前太曾外祖母的話描述過。
荊天衣的表情先是一愣,接著立刻沉肅凌厲了下來。
「放蠱下符?」他低低地念出這四個字,而他那原本停在她下巴的掌緩緩滑向她的臉蛋,冷冽鋒利的視線則盯住了被他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酒瓶。
展歡無法忽視主子爺粗獷的巨掌貼在她的頰上所帶給她的奇異感——她很想就這樣一直讓他觸踫著,卻又怕自己真會就此將他的親近視作理所當然。
「她是這麼說,可是我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在開我玩笑。」先聲明。她發現到他的注意力似乎在那瓶酒上,干脆為自己作決定,不動聲色地悄悄後退一步,順利地月兌離他的踫觸。「對了!到底是誰送爺這酒?」她也很想知道凶手是誰——如果這酒真的有問題的話。
荊天衣任她玩這小把戲。下一-,他的手一攫,改鎖在她的肩上,原本冷厲危險的眼神在轉投向她時瞬間化為惱怒冒火。
「-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臉色很難看?」將她抓近身前,他俯逼到她的鼻端前,悶哼一聲。
展歡搖頭,忍不住向後仰離他一點距離。「我……我剛跑過來,所以……」她也希望太曾外祖母是在開玩笑啊!
「-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模起來有點涼?」他的失控只是一下子,很快地,他冷靜下來了。
有嗎?展歡不由握了握拳,倒是面對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有些冒冷汗。
荊天衣緊緊端詳了她一眼,便默不作聲放開她,轉身大步往門外喊了人進來。
「去把鐘大夫找來,立刻!」這樣吩咐。
展歡不安地站在原地看著他。
荊天衣又轉回來,一把拉了她在椅子坐下,他的掌心貼上她的額,臉色凝重著。
展歡一時不敢亂動。
一會兒,他緩緩放下手,再緊緊凝視著她,沒說話。
「爺……」她覺得自己很像做錯事被處罰的小娃兒耶。
這時,鐘大夫匆匆從門外進來了。
「爺!」鐘大夫抹抹額上的汗,顯然是被人連聲催來的。
「鐘大夫,你替小歡看看她的身子有沒有什麼大礙?」荊天衣退開一步,直接將展歡交給他。
鐘大夫雖然微訝,不過他仍是坐下來,仔細替展歡把起脈來。
「心脈是跳快了些……其它倒沒什麼問題!」醫術在城中算是最精湛的鐘大夫很快就下了結論。「怎麼了?小歡是不是自己覺得有什麼不適?」他和靄地對她笑問。
展歡立刻搖頭。「沒……嗯,大概是昨晚睡覺忘了關窗,有點受涼了。」看來連鐘大夫也不能看出她有什麼問題。
一旁的荊天衣眉頭微微打結,隨即有了決定。
他笑笑對鐘大夫道︰「那就請你替她弄點補身子的藥好了,鐘大夫。」
就這樣,急急被請來,卻一頭霧水的鐘大夫離開了。
而他一走,荊天衣馬上拉了展歡就往外走。
「爺?」展歡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不過,一到外面踫見了伙計們看向她那竊笑的模樣,她才猛然驚覺地趕緊要掙開他的手。
荊天衣仍牢緊握著她,一邊腳步未停地往側門去,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她道︰「小歡,-馬上回去再問清楚眉娘這件事,還有問她有沒有解救的辦法,最好知道得愈詳細愈好。」
兩人很快地來到側門外,而這一路上,他早巳要人立刻去備好馬車。所以這會兒,他乘坐的馬車已經停在這里等著他。
荊天衣不由分說將展歡塞進馬車里。
「小季,用最快的速度送小姐回府。」站在馬車旁,他簡潔明快地對坐在駕駛座上的小伙于下吩咐,一點時間也不願浪費便揮手要他走。
展歡及時探出頭來,趕忙問︰「爺,那你呢?」她以為他會一起回去。
「我去找一個人。」荊天衣的炯眸隱過異光。對她露出了一抹堅定的微笑︰「我會盡快回去!」承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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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放蹄前奔。
展歡直到看不到荊天依高大、令人安心的身影,這才坐回馬車里。
她大概知道他要去找誰——他要去找送他酒的人。
而到這時她才回想起來,她一直沒問到究竟是誰送了他那瓶百花釀的。
爺會怎麼處理那人的事她不知道,不過她擔心他的安危。既然那人有心要害他,那他現在去找那人不會有意外吧?
馬車載著她,沒多久便又回到荊家。她一下馬車,直接就往她剛離開也才一會兒的雁來樓去。
府里其它人方才看展歡急急撞撞跑出去,現在又匆匆忙忙沖回來,一時都傻了眼。當然胡大嬸之前就已听一些人來跟她提過這事,所以這會兒她一回府,她一接到消息馬上就要去雁來樓找她問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黃昏,近晚。
胡大嬸一走近小院,首先就看到無聊地用兩手撐著下巴、呆坐在石階上的如玉。
「-怎麼自己一個人坐在這里?小姐呢?」她皺著眉輕叱著如玉。
「大嬸!」如玉立刻站了起來,用手比了比後面緊閉的房門︰「小歡……小姐說她有些頭痛,一回來就進房里躺著,要我先不要吵她。」就是發現小歡臉色確實是有點不好,所以她才沒多說什麼。
「不要緊嗎?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胡大嬸擔心地望向房門口。
「我也是這樣說,可是她說她休息一會兒就會好了。她都這麼講了,我也沒辦法。」如玉也只能聳聳肩。
胡大嬸想了想。「她沒說她剛才跑去哪里?」
「沒有。」如玉比任何人都好奇,偏偏她一回來就往房里關.不過這時她忽然眼楮一亮︰「哎呀!對了!小姐不是被小季送回來嗎?說不定她剛才是去藥鋪找爺……要不我去問問小季好了!」跳起來。
胡大嬸馬上拉住了她。「不用了!-在這兒守著就好。這事我想等她自己想說了再問她吧。」
兩人在外面低低交談的聲音,屋里的展歡並沒有听到,她甚至不知道胡大嬸的到來。
「-是說……我在一覺睡醒後會成為痴兒?」瞪著鏡中的太曾外祖母,她作夢似——問。
剛才一回來,她就借故關進屋里再問清楚太曾外祖母有關放蠱下符的事,沒想到太曾外祖母不但直言她的確中蠱,還指出她淒慘的下場。
「-在質疑老娘的話?」眉娘直看著她的媚眸迸射出妖詭奇光。
展歡總算回過了神。「不是!我只是從來沒听過這種事,而且這種事還發生在我身上……」她現在從太曾外祖母的神態中得到肯定,她肯定太曾外祖母並不是在說笑。更何況太曾外祖母還要靠她解咒從銅鏡中月兌身,所以最不希望她此刻出事的就是她。那麼太曾外祖母說的是真的!那麼她真會一覺醒來變成痴兒了!
痴兒……
如果不是她喝了,而是荊天衣,那麼……
她不寒而栗了起來。
「哼!-沒看過沒听過的事還多著呢!」眉娘絕艷的臉上有著一種神秘難解的神色,突然話題一轉︰「丫頭,-喜不喜歡荊天衣?」
展歡一怔,心跳快。「眉姨,-……-怎麼忽然這麼問?」
眉娘看著她的眼仿佛穿透了她的心思。「喜歡就好!」點頭,滿意直言。
「我沒這樣說!」展歡忙否認。她……她怎麼喜歡得起那樣的男人?
「管-死鴨子嘴硬!總之-要是不想變成白痴,-就去告訴荊天衣,叫他在-變白痴之前和-成親解除詛咒讓我出來,我才有辦法救-!」眉娘啐她,直截了當地說。
展歡听明白她的意思。「成親?!爺他怎麼可能因為這樣就真的要和我……成親?」為了解咒、為了解蠱毒,他得和她成親?連她都替他不值。「再說我只要一覺醒來就會變痴兒,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成什麼親!」這兩項換言之都是強人所難。「眉姨,為什麼一定要現在解除詛咒讓-出來才可以救我?我不相信除了這樣沒有別的辦法。」她的腦筋轉得很快。
「是有別的辦法,在這世上只有放蠱下符的人才能救-,不過-想那個人會這麼好心地救-嗎?」眉娘涼涼地笑。「所以說,最快最好的辦法就是老娘動手了。不過老娘的力量被限制在鏡子里,最多也只能發揮出一半,這可救不了-……」謀計的精芒一閃而逝。「相信我,丫頭!荊天衣為了救-,一定會點頭答應成親!」
「因為……他認為是他害我喝下那酒?」展歡根本不怪他。相反地,她還慶幸不是他喝下那酒。
「笨丫頭!他不是說他喜歡-嗎?我就來賭這個!」眉娘不會錯看荊天衣對這小妮子的心意,更何況那荊小子到現在還在懷疑她的身分,所以她可以有十成的把握她這次會成功。「我賭他喜歡-,絕對不會眼睜睜讓-變成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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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新月初上。
大廳前的下人忙著迎接剛回府的主子爺。不過當他一邊往屋內走、一邊問到了展歡在哪兒後,疾快的步伐一刻也不曾稍歇就往雁來樓去。
「是不是頭痛還沒好?我去請大夫來看看-好了。」如玉實在看不下去了。
展歡趕忙拉住她。「誰說我頭痛了?」
如玉沒好氣地指著她︰「-一邊吃飯、一邊皺著眉苦著臉,不是頭痛還沒好,難道是今晚的飯菜不好吃?」從剛才她端飯過來到現在都多久了,她竟然連半碗飯都吃不到!這是她所認識的小歡嗎?-!要不是礙于她此刻的身分不宜,她早就把她當豬喂飯了。
「如玉,對不起!我只是在想點事情……」展歡放開她也放下筷子,再吃不下。
從和太曾外祖母對話到現在,她滿腦子都還一直在想著這件事。想到她的頭就算不痛也跟著痛了。
唉!她要怎麼跟爺開口啊?這簡直……簡直有點像是趁機向他要脅嘛!
如玉看著她一臉煩惱的神情,也不禁跟著認真了。「小……小姐!-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如果-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可以說出來讓我听听,也許我也能幫-一起想想辦法解決啊!」
展歡自然知道如玉對她的好意——她很高興,如玉仍是如玉!
她忍不住對如玉感激地一笑,又搖了搖頭。「謝謝-!可是這件事不是我們兩個人可以想出辦法解決的……」這是實話。
如玉好奇了。「到底是什麼大事……」
「小歡!」
荊天衣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出現。
毫無準備的展歡心一震,轉過頭便看見了正大步跨進屋里的昂藏身影。
「爺!」如玉倒是反應很快。
荊天衣只對她一揮手。「-先下去吧!」他直接走近展歡身旁。
如玉機伶地一轉眸,然後低下頭竊笑著,悄悄地退下了。
「爺!」展歡站了起來,有些緊張不安。
荊天衣伸出一掌按著她的肩讓她坐下,而他自己也隨之落坐在她身邊。
「-才剛用飯?還是只吃這麼一點?」他的視線在桌上轉了一圈就回到她的臉上。
「我……吃不下!」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竟是這事,展歡怔了一下,然後老實說。「啊?爺!您用晚膳了沒?要不要……不行!我去廚子那里……」忽然意識到他可能剛回府一定還沒時間用飯,原本想要他一起用,卻又認為不應該讓他用她動過的菜,所以她馬上就要起身去替他張羅新的來。
荊天衣一把拉住了她。「別忙那些,我要知道結果。」單刀直入。
展歡僵了一僵,接著才慢吞吞地坐下。她抬眸,下一-便跌進他虎視眈眈的銳芒里。
「爺……」她試著舒下心,對他露出微笑,但似乎並不怎麼成功。「先慢著說眉姨,你……去找那個人,結果怎麼樣?」
荊天衣的臉色一黑,不過眼中的灼光不減。「她以為是我喝了……」
送百花釀給他的,就是嫣然。當他去找她時,她也以為他已經喝下酒。他沒點破,卻直指她送的酒有問題。
雖然她否認和掩飾,但她眸心的慌促沒逃過他的眼——他認識嫣然也夠久了。
最終,她還是說出了一切。說出了她的不安、說出了對他的愛、說出了她只是想得到他所有注意力與感情。她說出了有人給她一瓶水,宣稱可以掌握住他的心,盡管她並不怎麼相信也感到不妥,不過到後來,瘋狂想要得到他的仍是戰勝了她的理智……
那個給了她水的男人,叫秦清雲。
似曾相識的印象隨即浮現,他很快地想起來一直和他在生意上有著頑強競爭的秦老板,他有一個為他運籌帷幄的獨生子,就叫秦清雲。
他懂了。
不過他沒讓嫣然知道秦清雲的真實身分,和他其實是利用她來對付他的事,就連酒被下蠱,他也不能怪她,因為這禍因說來就是起自他——或許這是他開始檢討自己這些風流帳的時候了。
「那個人肯告訴你解蠱的方法?」展歡由他的臉色雖然大略知道結果,不過仍抱著一絲希望想確定。
荊天衣的眼楮一瞬。「她只是被人利用,至于利用他的人,早就已經溜得不見蹤影。」惡劣到極點的心情反應在語氣上。
那家伙肯定是成功蠱惑了嫣然就拍拍閃人了。
他會查清楚這叫秦清雲的家伙是不是真是那個秦清雲。如果是,顯然他有膽留下真名挑釁,那就是有迎戰他的準備了。
非常好!
他把手指節壓得劈哩啪啦作響。不過他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回過神,小歡那一臉微驚微愣的表情令他的心一軟,嘴角放松了一些。
他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
「喜訴我,眉姨怎麼說?」凝肅又斂聚回他的眸底。「她有沒有說-中了蠱毒符咒會有什麼後果?她有沒有解救的辦法?小歡,任何事情都不許隱瞞,-快說!」直直盯進她的眼里。
他的心帶來一股莫名穩定的力量,展歡原本想掙開,不過到最後她還是放棄了。可在他的逼視下,她又慌了起來,而且羞愧難當。
「爺……眉姨她說……」
「-盡管說,只要-可以沒事,什麼事情我都能為-做!」荊天衣握著她手的力量一緊,認真道。
展歡在心里掙扎了半響,終于,她還是說了。她源源本本、老老實實地將太曾外祖母告訴她的一切全都說了。當然,她沒說什麼太曾外祖母打賭他會因為喜歡她而答應成親的笑話……
她說完,便安靜下來看著他。
至于荊天衣,則開始在小廳里緩定地踱著步,神色肅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展歡完全不敢打擾他,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他在想什麼。
直到一會兒後,他猛地站定在她身前,並且微俯與她的眼眸平視。
他的神情若有決定,他的黑朗眼瞳波光閃爍。
「好!小歡!-願意嫁給我嗎?」他露出愉快的笑,問得直接干脆。
「啊?!」展歡驚愕住,一時無法反應。
「不回答?那就是願意了!太好了!」拍板定案。
傾前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接著他直起身,大步向門外移去。
「來人哪!」
荊天衣對著外面喊,很快地如玉跑了進來。
「立刻去把胡嬸找來!還有要她再帶幾個人過來幫忙,快去!」簡潔果斷。
如玉馬上跑下去。
而回過神來,看著撫著下巴、兩眼閃亮沉思著的主子爺,展歡的腦袋總算恢復運轉了。
「爺……你為什麼……」低低地喃問。
荊天衣立刻準確無誤地鎖住她的視線,並且直直朝她走來。
「我為什麼要和-成親?當然是為了救-!」還未走到,他便已伸出臂膀圈住她的腰,將她堅定地擁在他的胸前。「希望-不會怪我給-一個倉促的婚禮,因為我們的時間不多。只要-撐得過一天,別閉上眼楮睡著了,-就能得救……」他的低沉聲音就在她的耳畔,完全的自信。
只是為了救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理所當然的這個答案竟令她的心掩上一層濃濃的失落。
而在這時被他擁著、被他的氣息包圍著,她不想象以往的掙扎,也不想動了,倒是……鼻頭有點兒酸酸的。
「爺,你的心腸真好。」喃嘆。
荊天衣突地靜默不動,一下,接著才拍了拍她的背。「-好象以為,只要因為詛咒和成為我的替死鬼而讓我歉疚,不管阿貓阿狗我都會和對方成親?」緊抿著發癢的嘴角。
「……我不是阿貓阿狗。」咕噥。
「-當然不是!不過-是個傻丫頭!」直指。
展歡忍不住在他懷里抬起頭,瞠圓了大眼看著他果然一臉取笑她的神情。不過才一下子她就泄氣了。「對不起!我就是傻!我不但傻,還笨!」要不然也不會因為以為他是有一點點喜歡她才真的要和她成親而竊喜。
他是曾說過喜歡她,可是她從不認為那是認真的。
荊天衣挑起一道濃眉,凝視著她別扭的小臉,終于嘴角一揚,笑了出聲。
而他暢懷的大笑回蕩在整個屋里,也震動了她的心。
等到他笑夠了,他的大笑才慢慢轉成了低低的淺笑。
「咳!小歡!」他干脆把臉埋入她的耳鬢摩挲著。「想不想知道我向-求親的真正原因?」
她正縮著肩頭想躲開這委實親昵的接觸,不過他的話卻幾乎立刻引開她所有的注意力。「真正的……原因?」
「嗯,真正的原因……」荊天衣的低語斂回了平靜而深思著,挺直了健軀,端凝著她透白的臉色,他舉起手,拇指輕輕刷過她眼底下的陰影。「我會告訴。在明天的婚禮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