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相公 第九章
「放開我,你為什麼一定要抓我回來?」從後門回到總兵府後,峻猛將雁翎抱下馬,她叫著再次掙扎試圖逃跑,可是被他抓得緊緊的。
峻猛一言不發地將坐騎交給迎過來的小廝,拉著雁翎進了房。
一等峻猛松手,雁翎立即將他從身邊推開,生氣地說︰「放開我,你這個大騙子!反正我是一定要離開你的!」
「坐下!」峻猛臉色很難看地命令她,將她掛在胳膊上的包袱取下,放在另一張椅子上。
雁翎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在力量上與他抗衡,只好安靜地坐著,雙眼狠狠地盯著他,真恨不能咬他幾口以泄心頭的委屈和恨意。
峻猛看看她,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可是他無法在她又累又激動的時候跟她說那些話,更無法承受她充滿恨意的眼楮。
最後,他嘆了口氣走出房間。
看著他的背影,雁翎覺得他的腿似乎又跛起來了。心想一定是自己剛才用力踢他造成的。
活該!誰叫他要這樣對待我?!她暗暗罵著,為心頭的不安尋找借口。
她看看寬敞的房間,但刻意不去看那通大炕。
就在昨天晚上她才決心原諒他過去的一切,用自己的真心洗掉其他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可是今天,卻讓她發現他還在欺騙她,這怎能不叫她失望?
想起昨夜的纏綿,她既覺得恥辱又覺得悲傷,她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他為什麼一定要抓她回來呢?難道將她逼到這種地步還不夠嗎?!
不行,我一定得離開!她抓起包袱,再次往門口跑去。
可是才拉開門,她就撞在了峻猛身上。
「你干嘛攔著我!」極度的沮喪令她幾乎是哭著大喊。「你有妻子、有女人,為什麼還非要留著我?!」
峻猛默默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包袱,將她推回房內。
「雁兒……」他喊她,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淚,可是卻被她一掌打掉。
「不要踫我!我不要你踫我!」更多的眼淚從她眼里滾出。
這時,房門被推開,彭峻龍進來了,他手上提著食籃。
峻猛看著雁翎,說︰「-先吃飯,等-平靜了,我們再談。」
說完,他再次離開了房間。
峻龍將食籃放在桌上。「-看,我可是被-打了都沒生氣,還給-送飯喔!」
雁翎抹去淚水,看看他的頭,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沒打傷你吧?」
「沒事。」峻龍模模後腦勺,笑道︰「不過-將大哥腿上的傷踢開了口,-得再替他包扎。」
听他提猛子,雁翎不說話了。
峻龍趕緊打開食籃,說︰「好啦好啦,不要想那麼多了,就算想跟大哥大打一場,-也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啊,-說是不是?」
雁翎看看那些飯菜,本想說不吃,可是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于是她走到桌子邊坐下,說︰「你說得對,先吃飽了再說。」
她一面吃,一面問坐在對面的峻龍︰「猛子在家里是不是早已娶妻?」
她的問題很突然,峻龍不知該怎樣回答,于是沉默無語。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猛子不準你說嗎?」
「-怎麼會問這個?」峻龍不知道他的大哥和二哥已經將家底泄了,他只知道大哥對這個女孩感情特殊,他想幫助大哥,于是不敢說實話。
他的猶豫加深了雁翎的失望。「不好說就算了,反正我也明白。」
此後,他們不再說話,食物再難激起雁翎的食欲,她推開了食籃。
現在她明白了,猛子說過喜歡她,她相信那是事實。但男人跟女人對喜歡的理解是不一樣的。
對女人來說,喜歡與婚姻是同一回事,喜歡一個男人就意味著愛他、嫁給他並為他生兒育女;而男人則不同,他們可以同時喜歡很多女人,而喜歡只不過是佔有及。妻子也好,小妾也罷,甚至青樓女子也行,只要能讓他們喜歡,滿足他們的就好。
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猛子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的心就像浸泡在苦酒中似的。
她拉過包袱,從里面取出一個黃金如意鎖握在手心里。今天早上打痛峻龍的不是包袱,而是這個放在包袱里的如意鎖。
難道這真是老天安排的,是我與娘的命?
雁翎傷心地抬頭看著突然搖曳不定的燈火,發現對面的峻龍已經換成了峻猛。
「為什麼不吃飯?」峻猛陰郁地問。
雁翎不回答,透過婆娑的淚眼看著他,舉著手中的如意鎖說︰「你知道嗎?這是我娘一直戴在身上的東西。娘臨終前將它交給我,要我發誓──絕不可輕易將身子許人……可是,娘又怎麼知道……明媒正娶又有什麼用?」
峻猛心痛地看著她,很想擦去她的眼淚告訴她,她誤會了,他不會拋棄她的!
他決心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否則他真會失去她,而他不想失去她!
可是,他不敢太靠近她,一靠近她,他就忍不住要抱她、親她,最終他們的熱情會再次將他的計畫引導到其他地方,所以要跟她好好談話,就得與她保持距離。
他將雙手放在膝蓋上,慎重地說︰「雁兒,在認識-以前,我沒有真正喜歡過任何女人。」
雁翎不說話,但眼里分明寫著「不相信」。
峻猛繼續說︰「不管-信不信,我現在對-說的完全是我的真心話-說過我的過去-不會介意,-喜歡的是現在的我和今後的我。還說-絕對不會因為我的過去而離開我,可是現在-卻想逃走。為什麼?」
「因為那時我並不了解你。」雁翎說。
「那-以為現在已經了解我了嗎?」
「沒錯,現在起碼我知道你不誠實,你欺騙了我。」看著他的冷靜,雁翎失去了耐性,她沖動地站起來,對著他吼︰「你到底為什麼要我,你有妻子有女人,為什麼還要娶我?因為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蠢女人,好欺騙嗎?」
想到自己心里的委屈,想到他的不誠實,她的眼淚不听使喚地墜落雙頰。
她的眼淚和悲傷令峻猛無法再冷靜。他大步走向她,將她一把抱進懷里。「我從來沒有想要欺騙-,我愛-!」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感情,令雁翎全身激起一道熱流。
「愛我?!」雁翎一怔,可是想到他家里的妻子,想到漂亮自信的玉芙,想到他一次次的隱瞞,她猛地掙月兌他的擁抱。「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愛所有你喜歡的女人,會讓她們陪你睡覺,我不想做那些女人!我絕不要落得和我娘一樣的下場,我一定要離開你!」
「-錯了!我只喜歡-,只愛-!」她的話刺傷了峻猛,他克制著怒氣想抓住她。
雁翎躲避著往後退,但她的腿踫著炕頭,肩膀撞到炕頭的木櫃,失去平衡……
峻猛伸出手想抓住她,最後雙雙倒在炕上。
一踫到她的身體,他就失去了理智,忘乎所以地親吻著她。
他的力量是如此強大,要想阻止他,簡直就像螳臂擋車般。何況,她並不想真的阻止他,因為,她──愛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讓我離開?你會給我悲慘的一生,最終讓我像我娘一樣被逼得一無所有,或者更慘!」她在他的懷里哭泣地說。
「我已經告訴-,我愛-,所以娶-要怎樣才能相信?」峻猛吻著她的淚水說︰「十二年前我娶過妻,但並沒有拜堂和洞房。我知道即便這樣我也沒有資格再娶妻,可是我遇見了-,我無法制止自己娶-,因為我已經愛上了-!」
他的話震驚了雁翎,他說的是真的嗎?十二年前娶妻,卻沒有拜堂和洞房?為什麼?!
「這……是真的嗎?」她遲疑地問。
「-忘記-說過要永遠跟隨我的,我們永遠不分離嗎?」他的眼眸變暗。
「不……」
「雁兒,無論-跑到哪里我都會找到-,因為我愛-、因為我需要-,我離不開-!」
看著雁翎睜大眼楮,他深吸一口氣。「-不相信我的話,難道也不相信我們在彼此懷中找到的幸福感覺嗎?」
雁翎怔怔的躺著,無法否認他的話是對的,躺在他的懷里,她確實感覺到幸福和安寧。可是這是真實的、是她可以享有的嗎?
峻猛嘆口氣說︰「也許我無法給-妻子的名分,但是我會用我的一生陪-、愛-……雁兒,我不能沒有-,-能接受這樣的我嗎?能好好跟著我嗎?」
「是因為有我你才能一夜安眠嗎?」過了很久,雁翎才淡淡地問。
「不光是那個,還有很多,很多……」峻猛回答著她,手已經在解她的衣衫。
在他漸趨狂猛的進攻下,雁翎很快便失去了冷靜,她抱緊他,絕望地想︰這也許就是他們最後的愛。
她的回應讓峻猛所有的憂慮和氣惱都消逝在九霄雲外。是的,她是他的,他會永遠守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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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當峻猛回府後,卻發現他以為已經回心轉意的雁翎不見了,而她的包袱也一塊失去了蹤影。找遍總兵府也沒能尋到她後,他確信她離開了。
難道昨晚自己所做的真心告白她都沒有听進去?難道她真的將自己的愛不屑一顧地擲回他臉上?
憤怒之下他派人四處尋查,卻始終一無所獲,只查出今天是府里清理馬廄的日子,後院的門幾乎整天都開著,守門的衛士也因進出的多是臨時雇來的雜工,而沒有仔細盤查每一個人。
看來雁翎是利用這個機會再次逃走了。峻猛命人停止尋找,他知道這次雁翎一定有了準備,甚至早已離開了城里。
他知道她是跑不了的,因為她只有一個去處,他無論如何要將她找回來。
于是隔天,天一亮,他便騎馬往龍峰山而去,打算去追回他那個既固執又愚蠢的女人。
隨行的還有他的侍衛和小弟。以及一匹背上馱著兩個大袋子的馬,那袋子里裝的是峻猛要送給鐵大叔和上河屯村民的禮物,以感謝他們對雁翎的照顧。
可是峻猛失望了,雁翎單純但絕對不愚蠢,她並沒有回到這里。
沒有跟鐵大叔多說,匆匆留下禮物後,他離開了那個令他深受打擊的地方。
當夜,峻猛在空寂的臥室里呆坐了整夜。失望、氣惱和說不清的憤怒充斥在他的血液中,他想要恨那個固執無知到為了離開他不惜獨自逃開的女人,可是卻更加為她擔憂;他想忘記她,不再受她控制,可是她卻彷佛已深入他的骨髓,左右著他的思緒。
「走就走吧,不就是個女人嗎?」
他低聲咒罵著,低垂著頭,頰邊的青筋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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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寒暑交替,位于遼陽城西四十里的清風嶺,隨著秋季的到來變得林木蕭瑟,山風清涼。
依山勢而建的清風庵東傍山谷,西臨太資河,景色十分幽靜秀麗。
太陽照在芳草萋萋,野花爭放的山谷間,幾個身著青色道袍的尼姑正在草叢樹林間挖掘野菜和野生菇。
這里樹林茂密,植被豐厚,是野生植物生長的好地方,尤其是在秋雨之後的早晨,新鮮的野菜野菇就更加肥美鮮女敕,尼姑們最喜歡這樣的采擷,既有樂趣又有好東西吃。
「噢,我們今天又有好東西吃了。」一個年輕的尼姑高興地說。
「是啊,今天采得夠多了,回去吧。咦,雁翎呢?」另一個年紀稍長,面色紅潤的尼姑站起身四處尋找。
先前說話的年輕尼姑也立即隨她四處看看。「真的,她怎麼不見了?」年長的說著立刻扯著嗓門喊起來︰
「雁翎──雁翎──」
可是叫了半天,沒有人回答,只有遠處傳來河水的流動聲。
「她會不會又到河邊去找席箕草去了?」
「我們快去找她,她的身子不方便,別出什麼事了?」
于是她們呼喊著雁翎的名字往河邊走去。
然而她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雁翎正躲在一塊巨石後面,師父們的呼喊嚇得她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因為在她的前方正站著一隊身著制服的軍人,其中就有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夫君彭峻猛。
峻猛是到邊界巡防路過此地,見這里群山起伏,森林茂密,特別是太資河蜿蜒于山谷中,河邊長滿席箕草,這熟悉的景色牽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神經,于是他命令部下在此地休息。不料才下馬,就听到了令他難以置信的呼喊。
「雁翎?!」九個多月來,他沒有一天停止過對她的思念,也從未終止尋找,可始終未得到任何線索,不料今日在這莽莽林海中竟听到這個親切的呼喚。
他回頭尋找喊叫的人,可是樹木巨石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循聲走去,卻發現那呼喚雁翎的聲音竟突然停了。
「這附近有什麼住家?」峻猛急忙問身邊的侍衛長。
「沒有,這里最近的房舍只有一處庵院,並沒有民宅村落。」
「庵院?」峻猛在心里一忖度,立即揮手道︰「走,到庵院去看看。」
他大步往山上走去,眾衛士也跟隨他上山。
躲在巨石後的雁翎輕聲吁了口氣,癱軟地靠在巨石上撫模著自己隆起的月復部,輕聲說︰「寶寶,看見了嗎?他就是你的爹爹,那個英俊威武的大將軍就是你的爹爹。可是為了你和娘好,娘還是得帶你逃走,我們得逃走……」
感覺到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地動了一下,她的眼淚潸然而下。
「寶寶,娘知道你不願意,你想見你的爹爹,娘又何嘗不是呢?可是,娘不能讓他見到你,不然的話,娘會失去你。」
她真的沒有想到,在躲避了九個多月後還能再次見到猛子。
當初她混在清理馬廄的雜工中出了總兵府後,便一路詢問著找到了清風庵。好心的師太收留了她,不久後,她知道自己懷孕了。那時她真是又驚又喜,她難以置信地模著自己平坦的月復部,心想這真是奇妙,不久前這里面還什麼都沒有,可現在居然有個小生命在一天天長大,這讓她有種神聖的感覺。
于是她安心地住在清風庵,每天除了替庵里的師父們縫補衣物外,便是做她最熟悉的老本行──采擷席箕草編織。
尼姑庵清心寡欲、平和寧靜的生活撫慰了她受創的心,也化解了她對猛子的思念,她以為自己會平靜地在清風庵生下孩子,並一直住下去。
沒想到今天猛子的突然出現,再次打亂了她平靜的生活。她該怎麼辦呢?
依她對猛子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容忍她逃跑的,畢竟他有權有勢,如何能忍受一個女人的「背叛」?尤其是讓他知道這個孩子的話,那麼他肯定會不遺余力地將她找到。而她,也絕對不做他沒有名分的女人!
「走吧,寶寶,我們再去尋找落腳的地方。」
雁翎勇敢地站起身,為了月復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堅強!
于是,憑著記憶她沿著河流往東走去。雖然不能回去跟老師大道別,不能取她的包袱讓她感到失望,但她知道猛子一定會在庵里發現她的東西並在那里等著她,所以她不能再回去。
俗話說︰「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林。」看來要躲過他,她就得躲得遠遠的,躲到最熱鬧的大城鎮去。
來到清風庵的峻猛,首先是被這里險峻的山勢和幽美的風景所吸引。
此地峰巒迭嶂,澗水潺潺,林木映襯,山明水秀,有大小山峰近百座,清風庵坐落在最高峰,四周怪石崢嶸,殿宇背山面水依山勢而建,高低錯落,形如階梯。
面對師太的沉默和冷漠,他沒有費口舌追問或解釋自己與雁翎的關系,因為他的士兵很快就在一間禪房找到了雁翎的包袱和那個如意鎖。
盡管如此,師太依然以沉默來回答他的所有問話,並拒絕相信他所有的解釋。
她們不合作的態度令峻猛十分氣惱但也很感動,畢竟她們是在設法保護雁翎。
于是他決心守在這里,雁翎總是要回來的。
然而,當久等不見人時,他突然有所醒悟。「不對,會不會她發現了我?」
峻猛不安地想著,留下幾個部屬,自己立刻再尋下山去,結果抓到兩個藏在樹林里的尼姑,才從她們口中獲知雁翎已經沿著河流離開了山谷。
「她無親無友,-們為何不攔住她?!」他既生氣又擔心地問。
面對他的怒氣,尼姑不敢說假話︰「我們在山上看著她離開,沒敢喊。」
峻猛無法相信,那個小女人居然敢再次從他的眼皮下逃了!
他帶著憤怒的心情下山追趕,可是一直追了數十里也沒有見著雁翎的影子,對她的怒氣和擔憂幾乎讓他發狂。
失去她的這幾個月,他更加確定了自己對她的感情。
如果說當初娶她時,很大的因素是因為她是唯一能治好他失眠癥的人的話,那麼現在他完全明白,那時他其實已經意識到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受她吸引!正像他已經告訴過她的,他愛她,她早已經深入到了他的心坎里。
峻猛對著天發誓,他一定要找到她,他絕對不會讓她像流星一般匆匆劃過他寂寞的生命,留下一束光亮後便無聲無息地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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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奉天城的車道上,因為一場豪雨使得道路泥濘,人車稀少。
疲憊不堪的雁翎步履維艱地在雨中行走,雨點伴著寒風像針尖一樣狠狠地扎向她的面頰和在外的肌膚,她急促地呼吸著,身子不時地竄過一陣哆嗦。
深秋之際,到處是收割後的曠野,除了零星的麥垛、散亂的高粱稈外,幾棵高大的樹木也因落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啞而失去了遮風避雨的作用。
她蹣跚走著,總算看到在離城牆不遠的地方有棵高約百丈、樹枝粗壯、葉片闊大、冬夏長青的胡楊樹。此樹夏能遮日,冬能擋風,陰能避雨。她欣喜地走過去靠在樹干上喘息。
然而,彷佛故意考驗她的意志般,在她好不容易躲到樹下,大雨卻如同來時那樣突然地停了,陽光倏然穿破重重束縛,從厚厚的雲層中放射出絢爛的光芒。
一陣大風吹來,樹上的葉子和枝條上淅淅瀝瀝地掉下水珠。
雁翎離開樹下,走到陽光中。雖然是夕陽,但依然帶給她一絲溫暖。
她繼續艱難地往城門走去。看著比遼陽城更雄偉的城門,雁翎感嘆地想,她終于到了關外最大的城市,在這里,猛子應該找不到她了吧?
撫模著酸痛的腰和沉重的月復部,雁翎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她一定能為自己和孩子找到一份工作。
進城後,看看大雨後寂寥的街道和昏暗的天空,她並不慌張,經過這段時間的「逃亡」,她已經不再害怕陌生的環境和陌生人。只是她很納悶︰為何這個大城市似乎遠不及遼陽城熱鬧,屋子那麼少,還顯得十分荒涼?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她進的是北門,北門通常為兵營所在地,自然很少民房與店鋪,更沒有高大豪華的建築物。
就在她尋思著今夜還是得先找間破廟住時,月復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不得不停住腳步,彎下腰,用雙手捧著肚子。
天哪,孩子,你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來折騰娘啊!
她憂心地祈禱著,抬頭再次打量著四周,看看是否有可以容她避身的屋檐,看見遠方有一片低矮的房屋,她踉蹌地往那里走去。
月復部的疼痛再次襲來,她怞著涼氣,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
那撕裂般的痛彷佛是由月復中最深的地方發出,漸漸擴散到她的全身。她咬緊牙不讓痛呼逸出口。
似乎過了很久,又彷佛只是一瞬間,那痛感減輕,她急忙站起來,繼續前進。
可是僅僅幾步後,孩子又在踢她,她再次跪倒在地。
「求求你,寶寶,不要踢娘,哦──」椎心刺骨的疼痛令雁翎頹然跌坐在泥地上。
「猛子……」極度的痛苦中她不由自主地低喊,盡管她知道是自己拚命要逃離他,而他也不可能會出現。可是此刻她痛苦地呼喊著他,想念著他,似乎喊著他的名字,能減輕她的痛苦似的。
然而依然是痛!越來越劇烈的痛、撕心裂肺的痛!
「老天爺,不要這樣懲罰我,救救我的孩子吧!」她仰頭注視著灰暗的天空。
「是我錯了,我不該愛上不該愛的人,不該不听娘的話將陌生人帶回家!」她哽咽地向冥冥中的上蒼哀求。
是的,自從她救了那個名叫「猛子」的男人後,她的生活就變得一團糟,而她嘗到的痛苦也更甚以往──
因為愛上了這個總要抱著她才能睡著的大男人,這個吃著她做的粗食野菜也津津有味的男人,她平靜的生活和心境改變了。
雖然在他的懷里她看見過天堂,可是最後,他將她帶入了地獄,讓她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她張開嘴努力地喘氣,或者說是張開嘴,讓冰冷的空氣滑入她的喉嚨,因為此刻的她已經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了。
多久了?她坐在這里多久了?疼痛已經令她記不起。
她盯著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再看看天邊凝聚的烏雲,知道自己應該趕快起來趕路,因為不久後一定還會有一場大雨──足以覆蓋她、摧毀她的大雨到來!
小月復的疼痛伴隨著下墜感再次向她襲來,她聲吟著抱住肚子。她知道孩子就要出世了,可是她卻沒有一件干淨的衣物來迎接她的寶寶,起碼她得去找一個能遮風避雨的避難所,否則在這泥地里,她和孩子都活不成。
此刻,寒氣透過夾襖直襲她的肌膚,被風卷起的落葉飄飄灑灑地飛落在她的身上,日頭已經落下,空茫茫的四野寂靜得令人恐懼,可是對于這些她並不很在意,過度的痛苦使她對外界的感覺已經麻痹了。
在她的記憶深處,她還從來沒有體驗過有任何一種痛苦可以與現在相比,甚至在她十二歲時隨鐵大叔去打獵,不小心摔下山崖,摔斷了腿,鐵大叔不顧她的哭喊硬將斷骨接回去,又用草藥將她的斷腿捆扎起來,那時她疼得暈了過去,可是現在她覺得那時的疼痛,絕對無法跟現在這種無以復加的痛苦相比。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撫摩著那塊已經不再像是自己身體一部份的肌膚,感覺到肚子里面正在被人撕開,里面的胎兒好像變成了一塊燒紅了的烙鐵。
「噢,娘啊!」她心里喊。「求-幫助我,讓我的孩子平安無事!」
有種黏呼呼的東西正在令人不安地順著大腿內側向下流淌著。她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是什麼樣子,更不知道會這麼痛。
「難道我和我的孩子都要死在這個地方了嗎?」她絕望地想。
這時,她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听到了隱約的車輪聲。
「喔,有人來了!」她心存希望地想,不管來者是誰,她都要抓住這個也許是唯一的機會求救!
于是她奮力地直起身,可是她只能跪在泥濘的地上,再也無法站起來,巨大的疼痛感逼著她不得不抱緊月復部。
果真,一輛懸掛著防風燈籠的華麗馬車從前方駛過,車速並不快。
雁翎想大聲呼喊,可是她的聲音被一波一波的痛苦吞沒,她只好解下頸子上的圍巾朝著馬車搖晃。
顯然她用力揮舞的圍巾引起了車夫的注意,那輛馬車速度更慢了,並略微掉轉了頭,向她駛來,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
看到車夫跳下車向她走來,她心頭一松,頹然倒下了。
當她被抱進車廂時,她看到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正慈祥地看著她。
「夫人,請救救我的孩子……」
說完這句話後,她再也無法堅持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