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 第四章
天已大亮,梵毅躺在床上,兩只眼楮瞪得雪亮地望著屋頂。
賺到五千錢、殺了馬景榮,他……早該離開這兒回恆山去了……
為什麼舍不得離開?為什麼覺得牽絆?這里沒有跟他相關的人,這里沒有他留戀的事物,他……他該走的。
是她,是她留住了他,是她教他怎麼也走不開。
如果她不離開馬府,日後還要受多少苦?光听怡香居里那些尋芳客所說,就能知道她在馬府里受盡了凌辱欺壓……
但,她為什麼還是不走?馬府有什麼讓她留戀的?難道她還奢望繼續持著,就能得到她要的富貴榮華?
不知又躺了多久,他終于翻身坐了起來,反正也睡不著,索性下樓去喝他幾壇酒算了。
一下樓,店小二就招呼著︰「爺,您今天吃什麼?」
「先給我幾樣小菜,再溫一壺酒。」他說,徑自尋了個靠大街的位署坐。
「是,馬上來。」店小二勤奮客氣地道。
落坐不久,店小一一即送上了幾樣小菜及一壺溫酒,「爺,您慢用。」
梵毅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仰頭暢飲。
時近午時,客棧里多了一些吃飯的客人,整間客棧鬧烘烘地,一點也沒有上房那般寧靜。
他正忖著要回房去喝,突然听到客棧外傳來一聲拔尖的女人呼喝聲——
頭一轉,只見外頭有一行女人經過,金首的那女人,綾羅綢緞、珠圍翠繞,一看就知道是個富家夫人。
她身後跟了四名丫環,其中一名正蹲在地上撿拾東西。
「該死的喪門星!」一名青衣女婢正頤駘氣使地,指著正在撿拾東西的女子罵。
「喪門星」三個字一入耳,立即引起了梵毅的注意。
他定楮一看,發現那一臉焦急、正蹲著撿拾東西的女婢,竟然就是她邵胤貞。
「你竟敢把二姨太的胭脂盒打破?簡直是找死呀你!」連到機會對她破口大罵的是秋菊。
一行人出來,大家把東西全交由胤貞拿,擺明了就是把她當馱貨的驢子。
「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我還留你在府里吃閑飯嗎!?」姨太冷眼睇著她。
「姨娘,」胤貞極盡小心卑微,「是胤貞不好,求姨娘您別生氣。」
二姨太哼地一聲,「秋菊,你看著辦。」她將處署胤貞的任務交由秋菊。
秋菊拿到雞毛當令箭,「還不撿起來,」她朝胤貞呼喝,「我看你今天別想吃飯了!」
一旁的兩個丫頭也拿起喬地呼應著︰「姨太的胭脂盒可是上等貨,她一兩頓飯哪抵得上?」
「也是。」秋菊冷哼一記,陰險地睇著胤貞。
「秋菊姐,」胤貞拾起胭脂盒,卻還不敢站起來地低頭賠罪︰「我以後會小心的……」
「是嗎?」秋菊挑挑眉頭,唇邊揚起一抹冷笑,「起來。」
听見她說起來,胤貞這才放心地站起;一站起,秋菊卻冷不防地甩了她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啊!」胤貞捂著被甩了一巴掌的臉頰,眼眶盈淚。
她不是覺得疼,而是覺得丟臉。畢竟這是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全是人。
「哼!這是給你的一點小教訓。」
「是……」挨了打,胤貞還不敢叫屈。
二姨太冷眼旁觀看著秋菊當街教訓胤貞,像是默許秋菊如此。「走吧!」她說完帶頭走去。
梵毅望向窗外,只見胤貞懷里揣著成堆東西,壓低著頭,跟在馬家主僕四人身後。
他沉默不語,臉上卻冷似寒霜。
「爺……爺?」突然,店小二顫抖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什麼事?」他猛地回神,發現店小二正一臉驚惶的站在旁邊。
他鐵青著一張臉,模樣看來駭人。不過……他手上的碎裂酒壺更是可怕。
「爺,你……你的手……」店小二惶惑地指著他的手。
梵毅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原本拿在手中的酒壺,已經被他捏碎,而且酒和著地掌心的血,已流得他袖口盡濕。
他松開手,任碎片掉落在桌面上,「我賠給你。」他說。
見他對自己的傷漠不關心,店小二不禁一震。「爺,您的傷要不要包扎起來?」
「不必了。」他站起身,面無表情地離座。
為什麼?為什麼他激動得連酒壺都捏碎了?是因為她嗎?看見她被人如此糟蹋,他心疼?他氣憤?
天知道剛才他多想沖出去,一刀殺了那囂張的丫環,天知道他有多心疼她!
但是他忍住了。
要是她跟他走,要是她離開馬府,又怎麼會被人當街屈辱?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他無需覺得歉疚,因為他已經想辦法要彌補她,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可是……既然他覺得她活該,又為何感到心痛?又為何見她矽侮辱時,他的胸口在沸騰,他氣恨得想殺人而快之?
老天!他是怎麼了?!
回到房間後,他將沾染鮮血的手放到水盆中;看著在水里散開的血絲,他竟無由地發起了怔——
★★★
挑完肥,胤貞疲憊地欲回柴房休息。
一進後院,幽黑的牆邊突然出現一道身影,她嚇了一跳,差點兒要大叫有賊……
「胤貞,胤貞,是我。」
胤貞定神,這才發現那突然出現的人,竟是馬守齊。「老……老爺。」她連忙彎腰一欠。
「不用多禮。」馬守齊笑盈盈地望著她,眼底帶著隱隱的覬覦。
自從馬景榮死後,他不知道多渴望能將胤貞納迎為妾,要不是那潑辣的二姨太從中阻撓,他老早娶胤貞為妾了。
不過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他總有機會親近胤貞,最近二姨太不似先前那般嚴密監視他,他終于逮到機會到柴房來會會胤貞。
「老爺這麼晚找胤貞,有事嗎?」她恭敬小心地說。
「沒事!沒事。」馬守齊突然欺近,一把就牽起她的手,「我只是來探探你。」
「老爺……」她一震,急忙要怞手,但他卻將她握得死緊。
他兩手握住她的手,然後又柔又捏,「瞧,你的手都粗了!」說著,他一臉邪狎地看著驚慌的她。
像是打定她不敢違抗自己似的,他更得寸進尺,「真是舍不得,舍不得……」
「老爺……」她感覺到他的不懷好意,堅定地將手怞回。
馬守齊倒最沒有因為她的抗拒而動怒,反而嬉皮笑臉地道︰「唉,看你每天被呼來喝去,我真是心疼極了。」
「不敢,」她退後兩步,又是一欠,「都是我分內的事。」
「都怪二姨太,」馬守齊又欺近,「我知道她老是欺負你……」
「不,沒有。」她低頭又退了一步。
他一大步上前,猛地攫住她的手,「胤貞呀……」振臂一拉,他將胤貞扯進了懷中。
「不,老爺……」她掙扎著,可是馬守齊卻死抱著不放。
「胤貞,你要是跟了我,就不用再過苦日子了。」明知她是自己兒子的拜堂妻子,他還是難敵色心,寡廉鮮恥地強佔她的便宜。
「不!不要……」胤貞堅定地拒絕他,「老爺請自重。」
「有什麼關系呢?」欲念總是勝過理智的,尤其是馬守齊這種無可救藥的之徒。
就在他們拉扯的同時,一道黑影自屋頂上消失,而他們都沒發現。
「老爺,我……我要叫人了,」她威脅他。
馬守齊一頓,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他惱羞成怒地道,「不知好歹的賤丫頭!」
「老爺,我……我是您媳婦兒啊!」她咬著唇,懊惱地說。
馬守齊佔不了便宜,頓然發怒,「哼,我沒有你這種不知好歹的媳婦兒,」說罷,他面子掛不住地拂袖而去。
兒他離去,胤貞這才松了口氣,有一種虎口求生的感覺。
幸好馬守齊對二姨太忌諱三分,不然可能會強行非禮她吧?想起自己在馬府的際遇,她不覺又氣又悲。
不只二姨太及秋菊刁難她,現在就連馬守齊都覬覦她的姿色,她該怎麼辦呢?難道像那殺手所說的……離開馬家?
不,她怎能離開?她這一走,日後哪還能帶飯萊養活她爹爹及弟妹?
話了家人,她必須徹底地打消這個念頭——
★★★
白天見到胤貞被當街侮辱,打定主意不再插手的梵毅,竟又忍不住地走了一趟馬府。
可是當他到了後院柴房之時,竟意外發現馬守齊與她在柴房外拉拉扯扯,又拉又抱地糾葛不清。
他終于知道她為什麼寧可被欺負,也不肯離開馬府了,原來她是別有所圖。
哼,死了一個馬景榮,她居然把主意動到馬守齊身上!
也對,不管是嫁給年輕的,還是跟著老的,一樣都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有著此番心機,難怪她死都不肯走。
該死,真該死,他梵毅竟然因為這種女人而憂心煩躁?像她這種寡廉鮮恥的女人真該下地獄去!
低頭睇著自己纏著白絹的掌心,他突然惱恨得想一刀將它剁去——
為她傷神、為她場身,真是不值,大大的不值!
在她那美麗柔弱的外表下,居然有著一顆處心積慮想攀權附貴的野心?真是難以想象……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真是打死都不相信那是真的。
躺在床上,他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而且還不斷地糾纏著他的思緒。
「可惡!」難以成眠的他霍地從床上爬起。
披上衣衫,他邁開大步地奪門而去。
現在的他有滿月復的惱恨,需要找個管道發泄!
今晚,他決定去一個地方,那就是——怡香居。
★★★
一夜宿醉,梵毅恍恍惚惚地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楮,他發現自己身邊躺著一名沉睡著的女人。
她是怡香居的花魁,也是昨晚陪他春宵一夜的女人。
他沒有驚醒她,只是柔柔眉心及耳鬢,將視線飄到簾外——
這一瞥,他不覺一震。
桌邊坐著一名紅衣少女,少女對他露出促狹而狡黠的微笑,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此刻應;該留在恆山的義妹——梵靜。
梵靜是他義父梵九的親生女兒,也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寶貝,可這寶貝……怎麼下山了?
「你醒了?」她咧嘴一笑。
梵靜雖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但對于義兄們赤身的模樣,倒是見怪不怪了。
梵毅州起濃眉,一聲不吭地坐起。
他身邊的花魁像是累壞了,睡得極沉,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身邊的動靜。
梵靜趨前,搭上那花魁露在被子外的肩膀,搖了兩下,「喂,姑娘,該起床啦!」
那花魁突然被搖醒,又見眼前是一名陌生女子,當下嚇得六神無主。
「呃……」她拉起被子掩住身子,不知所措地望著一旁著褲完畢的梵毅。
「走。」他無情無緒、毫不依戀。
那花魁花容失色,連忙穿上衣裙,沒命似的奔離了房間。
梵毅坐在床沿著衣,一臉無奈又淡漠地臉著梵靜,「你怎麼來的?」
「走路來的。」她閑閑地說。
梵毅套上衣服,突然走向她,冷不防地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唉唷!」梵靜抱著頭,氣鼓鼓地嘀咕著︰「干嗎敲人家的頭?」
「教訓你。」他說,「要是被義父知道了,肯定要打你。」
「人家只是想出來增長見識嘛!」她輕哼道。
「我看你是想出來玩吧?」他睇著她,徑自倒了杯茶水解酒。
「不行啊?」她不服氣地嘟嚷著︰「就準你們在外頭逍遙自在、花天酒地,人家就不行?」
他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逍遙自在?我可是來做買賣的。」
「買賣?」她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帶姑娘上床睡覺也是買賣?」
「你!」他這義妹伶牙俐齒,從小就被大家給寵壞,現在可真是目無兄長呢!「你是女孩子家,說什麼!」
「噢,只準你們男人出來鬼混,就不許人家出來啊?」她打斷了他,開始說起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一樣是江湖兒女,沒道理因為我是姑娘家,就不能出來見識吧?」
「你……」他指著她鼻子,卻說不上話來。
「好啦好啦,」梵靜撥開他的手,耍賴地說︰「人家玩夠了就走,你就別再說教了嘛!」
「可是……」
「別可是了,」她涎著賊賊的笑眼,「反正我不會懷你的事,你盡管去找你的漂亮姑娘吧!」
梵毅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突然想到,不管他說什麼,對這個古靈精怪的義妹都是沒用的。她既然都溜下山來,就不可能這般心甘情願地回恆山去。
罷了,他擔什麼心?反正她這個義妹,功夫不差又機靈聰明,她不去「玩」別人,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我餓了。」忽地,她揪著眉,一臉可憐地說。
他蹙眉苦笑,「下樓吃東西吧!」
梵靜抿起喜感而刁鑽的唇辦,「你請客。」
梵毅忍不住想笑,「有哪一次不是我請客?」
其實她來的也真是時候,他現在正心情郁悶,有個開心果可以博他一笑,未嘗不是件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