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少東 第四章
「魯迪!」瞪著自家突然瘋狂跑開的杜賓犬,達也沉聲一喝。
幾個月前,他買下了輕井澤這棟佔地約五百坪的老別墅。
第一次到自己的別墅度假,他特地帶了自己的寵物及護衛犬前來。
魯迪是只血統純正的杜賓犬,警覺性極高,又有很強的地盤觀念。
他的別墅四周沒有高牆,界限並不是非常清楚,所以常有人誤闖進他的私人土地。為了安全,白天時,他通常把魯迪拴著,只有在晚上才讓牠出來走走。
原以為這麼晚不會有人在外面走動,卻沒想到……
看著前面不遠處趴在地上的無辜女性,他懊惱且焦急。
趨前,他一把拉住了魯迪的項圈。
「坐下。」他低聲命令。
魯迪耳朵一趴,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似的坐下。
達也上前檢視著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陌生女子,「小姐,妳沒事吧?」
昏暗的光線下,女子動也不動地。
他以為她可能是嚇呆了,于是伸手去輕踫她。「小姐?」
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眉心一皺,輕輕將她翻了過來--他發現她根本是嚇暈過去了。
「該死……」他低聲咒罵一記,轉頭瞪著魯迪,「都是你干的好事。」
「嗚……」魯迪無辜地低咆一聲。
他果決地將這名昏倒的女子抱起,然後往回程走去。
走著走著,在月光下,他覦見了女子的容貌……這張臉,他居然不陌生,因為他曾經見過。是她,那個走錯房間找錯人,而他也因錯認而擁吻她的女孩。
倏地,那種初見她時便忍不住心動的感覺,回來了。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兒?這是巧合嗎?她來度假?跟那個名叫夏樹的男人嗎?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閑晃?她的男人呢?
在他懷抱中的她像是睡著了似的昏迷著,臉上平靜得不見一絲驚嚇。
她的美麗牽動著他心底的一根弦,而那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及經驗。
魯迪乖乖的跟在他身後,不時小心翼翼地覦著剛才還在生氣的主人。
達也回頭睇了牠一記,蹙眉一笑。
「我不知道該罵你,還是嘉獎你?」他淡淡地說。
魯迪似懂非懂地歪歪頭,模樣不似剛才追著香代時那麼凶惡可怕。
沒多久,他抱著她回到了別墅,而懷中的她也一直沒醒,直到……他把她放在床上。
香代倏地驚醒,睜著兩只大眼楮,驚恐地瞪著吊著水晶燈的天花板。
不對,她明明在林子里迷了路,還被狗及不知名的男人追,為什麼現在卻……
「妳醒了?」突然,低沉的男性嗓音從一旁傳來。
她陡地一震,翻身坐起。
在床的對面有一張古董的大沙發椅,一名男子坐在椅子里,自若又霸氣。
在他腳邊趴著一只黑色的大狗,她記得就是牠追得她到處跑。
男人站起來,緩緩地走向她。而當他越來越近,她認出了他--
「你……」是他,那個在飯店里等著另一個女人,卻錯認了她的男子。
他就是狗主人?就是那個在暗夜里把她嚇出一身冷汗的陌生人?他怎麼會悠哉的坐在這兒?而她……又在何處?
一連串的疑問讓她驚恐不安,本能地,她想逃開。
但兩腳才一著地,她就疼得跌坐在地上。
「啊……」她擰著眉心,神情痛苦而驚慌的看著他。
「妳傷了腳?」見她痛苦地跌坐在地,達也才發現她傷了腳。
他想應該是被魯迪追時,跌進那凹處所受的傷。因為她一路上被他抱著,所以他並未發現她的腳傷。
「你……」她顫抖著聲線,「不要過來……」
見她那一臉驚恐的模樣,他還真有點懊惱受傷。
「妳怕什麼?」他臉一沉,「我要真有什麼企圖,妳還能好好的在這跟我講話嗎?」說罷,他趨前,一把抓起她。
當他的手踫觸到她時,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著火了般。
她的心跳好快,不完全是因為不安害怕……這一際,她想起之前在飯店時發生的事情,不覺漲紅了臉頰。
他睇著她,眼底有著她不知道的情緒。
「坐好。」他將她扶到床沿坐好,蹲在她面前,動作溫柔,態度卻強硬地抬起了她的腳。
「不……」
「閉嘴。」他打斷了她,不顧她的反對,輕輕地握住她腳掌的前端,慢慢旋轉。
她被他霸道的語氣嚇得不敢出聲,而接下來,腳踝的疼痛更教她說不出話來。
見她神情扭曲,眼眶泛淚,他知道她鐵定是扭傷了腳踝。
「妳得看醫生。」他說,「我現在就叫醫生過來。」
「不用,我……」她猜想自己現在應該是在他家,而她覺得這不太妙。
「不看醫生,妳接下來的幾天可能都別想走動了。」他說。
她眉心微微一擰,「沒關系……」
不能走動又怎樣?她本來就不是來度假的,根本不在乎能否游山玩水。
「沒關系?」他睇著她,語帶試探地,「妳來度假,卻哪里都不能去,這也沒關系?」
「我不是來度假的。」她說。
說真的,她並不想跟仲川達己到輕井澤來,而跟他出游也讓她很不自在。
如今受了傷,不只哪兒都不能去,還可以提前回東京,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興。想想,這也許是因禍得福。
「妳不是來度假的?」他注視著她,疑惑地問。
「嗯。」她點頭。
「可是妳三更半夜在外面閑晃,卻很像是觀光客才會做的事。」他說。
「我只是睡不著,所以才……」
他層梢一挑,「睡不著?」她是只身前來,沒有男伴相陪?
「妳一個人?」他問。
她搖頭。
他挑挑眉,「跟男人?」
她有點尷尬,有點不自在地低下了頭。沒有否認,算是默認。
他猜想,她應該是跟那個名叫夏樹的男人來的。
「他不該讓妳半夜三更在外面閑晃。」
「他並不知道……」
「喔?」他撇唇一笑,眼底有絲不明顯的妒意,「妳從他身邊偷溜出來?」
同床共枕,她的男人竟不知道她從他身邊離開?是神經大條,還是累到睡死了?突然,他腦海中出現她跟不知名男人溫存的畫面--
心一怞緊,他因這莫名的護恨而感到懊惱。
看著眼前嬌怯不安的她,他總覺得她跟他記憶中的某個部分重迭著。
她應該有二十二、三歲,且已經有過男人的經驗,可是她的眼楮卻非常澄淨,像是不曾受過任何污染般。
她不像他認識且經歷過的那些女人,她干淨得彷佛白絹一樣。
只是,這怎麼可能?一個在大城市里面生活的女人,一個有過男人的女人,如何還能擁有那樣一雙零污染的眼楮?
「請問……」見他出神的盯著自己,香代不安地問,「這里是你家嗎?」
他回過神,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是我的別墅。」說罷,他站了起來,俯視著她。
她抬起眼簾望著他,因為迎上他熾熱而充滿著侵略意味的眸子而心慌。
他的別墅?看他不過才三十上下,居然就在輕井澤擁有別墅。是富家子?還是青年企業家?
環顧四周,這是間有著濃濃維多利亞風格的房間,所有的家具及擺設看起來都有點年紀。接著,她發現她躺著的是張有著四根床柱的大床,而這張大床讓她覺得熟悉……
記憶中死去的部分,突然在沖擊下活了過來,她飛快地彎下腰,將手伸到床底下,往床板下一模,她模到了一張用膠帶黏在床底板上的相片--
她陡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所謂的「他的別墅」,竟是她家原本擁有,卻已經被叔叔賣掉的別墅,而這間房間是她……她的房間?!
此時的她就身處在爸爸的別墅里,而她也正坐在自己十年前的床上……
天啊……
「妳做什麼?」見她行止神色相當奇怪,他疑惑地盯著她看。
她一震,回過神來,兩只眼楮又紅又濕的望著他。
那張相片是她最後一次到這來度假時,從東京帶來的。貼在床底下,是為了不讓爸媽發現。事隔十年,相片還在,但她擔心會發現它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想到這兒,她一時忍不住地掉下淚來--
見她突然掉淚,達也的心揪了一下。
曾有不少女人為了得到他的寵憐,而在他面前流下眼淚,但他從沒動心過。
然而當兩行淚水自她澄澈的眸中淌落時,他竟有一種想保護她、愛護她的沖動。這真是不尋常的一件事,尤其是他早就知道她有相好的男人。
「妳怎麼了?」他幾乎要伸出手去為她拭淚。
香代搖搖頭,神情有點不知所措。她低下頭,抹去眼淚,不發一語。
她能說什麼?說他的別墅曾經是她家的別墅?如果她這麼說,他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她在胡謅?再說,就算他相信她,她也會覺得自己實在太厚臉皮。
這里已經不是她家的別墅,而十年前那個風光的柳原家也早已不復往日。
「我沒事,我……我要走了……」抬起淚濕的眼簾,她幽幽地望著他。
達也凝視著她,微微皺起了濃眉。「妳現在能走嗎?」
「我……」她的腳踝還疼得厲害,別說走,就連站都有困難。
「妳說妳迷路了,還知道自己住哪里嗎?」看她一副急著想離開的表情,他決定送她回去她男友身邊。
他猜想半夜獨自外出的她,有可能是跟男友吵了架,拌了嘴,才會一時氣憤跑出來。
「我住在一棟白色外牆,紅色屋瓦的別墅里。」她說。
他微怔。紅色屋瓦的別墅?在這附近,紅色屋瓦的別墅就只有一家,難道她……
「妳跟誰住在那邊?」他直視著她,神情嚴肅。
看見他奇怪的表情,她疑惑地看著他。
「你知道那間別墅的話,請送我回去好嗎?」她以商量的語氣問著。
達也濃眉一虯,臉上有一抹驚訝及懊惱。
「他姓什麼?」他問。
「ㄜ……」他冷肅的表情讓她有點不安,「是……是仲川……」
「仲川達己?」他眉心一擰。
她驚訝地看著他,「你認識仲川先生?」
達也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睇著她,「認識?我跟他太熟了……」
據他知道,達己正跟柳原家的女兒交往,而他前幾天輾轉從家里佣人的口中听到的消息是……達己準備在黃金周帶相親交往的對象到輕井澤度假。
她說她住在仲川家的別墅,也就是說她是柳原家的女兒?
第一次在飯店里遇見她時,他就覺得她的出身應該不錯,卻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是柳原家的女兒。
只是,已經有親密男友的她,不只隱瞞已有男友的事實跟達己相親,甚至還跟達己到輕井澤共度假期?
這有著一雙澄澈雙眸的女人,原來並不如他想象中干淨純潔……
忖著,他不覺懊惱起來。
「妳跟他來度假?」他勾起唇角淡笑,但眼底卻有一抹教人膽顫的光。
她秀眉微蹙,「不,我……我只是……」
「夏樹呢?」他問。
他突然問起夏希,讓她有點錯愕。但即使覺得錯愕,她還是老實地回答他。
「夏希回加拿大了……」
「是嗎?」他撇撇唇,冷然一笑,「夏樹知道妳相親的事嗎?」
「咦?」她一怔,驚疑地望著他。
相親?他怎麼知道她相親的事?他是誰?他……
睇著她,達也突然什麼都不想知道,雖然他很想質問她,為何隱瞞已有男友的事實跟達己相親。他不想知道太多,因為他擔心自己會從她口中,听到讓他既氣憤又懊惱的事實。
轉過身,他走到電話旁,拿起了電話,慢條斯理地撥了一組號碼。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達己被吵醒後含糊的聲音--
「喂?」
「達己嗎?」他淡淡地說,「你的女朋友在我這兒,來接她回去吧。」說罷,他也不管電話那頭的達己會有什麼反應,迅速地掛斷電話。
听見他直呼達己的名字,她猜想他跟達己應該真如他所說的「太熟了」。
那麼,跟仲川家熟識的他,應該也是哪戶人家的少爺吧?
「他現在要來嗎?」她問。
他回頭睇著她,意有所指地,「知道妳在我這兒,他就算人在南極,也會想辦法飛回來。」
她微怔,一時之問無法明白他的意思。
他走向她,撇唇一笑。「我可是他在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
香代皺皺眉心,困惑地望著他。敵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突然,他彎下腰來,冷不防地端住她的下巴,攫住了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而達也亦是。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做,他是情不自禁?是不層她的詐欺行為而故意輕薄她?還是因為她是達己中意的女人?
此刻的他,說有多懊惱,就有多懊惱。
香代驚羞地睇著他,唇片歙動,卻說不出話來。
他上次親她是因為認錯了人,那這次呢?他已經知道她是達己的相親對象,也知道她目前就住在仲川家的別墅里,為什麼還要……
他究竟在想什麼?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正思忖著,他卻忽地靠近她。她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躲避。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強勢又霸道地趨前,並一把將她抱起。
「不……」她驚慌地。
「別動。」他沉聲地,「妳要是掉下去,我可賠不起。」說罷,他抱著她走出了房間。
被他抱在懷里,香代的心跳倏地加速,連呼吸的頻率都被打亂。
雖然他給人一種可怕又嚴厲的感覺,但他的胸口卻又溫暖得讓人放心。
她從不知道一個人身上,會同時存在著如此矛盾的兩種特質,而她竟在他身上發現到了。
就在他抱著她走出房門口的那一際,她下意識地往房間回顧,心里想著的是那張黏在床底板下的老照片--
坐在樓下的客廳里,香代不時地環顧四周。
別墅里的家具大部分都跟十年前一樣,沒有太大改變。
也許是因為這些家具都具有歷史價值,所以屋主並沒有大動作的改變它。
不過,別墅賣了近十年,也就是說當時的他不過才二十出頭歲。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有能力購買這樣的別墅?
「這棟別墅,你……」她望著沉默坐在對面的他,「你買多久了?」
他睇著她,淡淡地說︰「有幾個月了吧。」
「噢……」她若有所思地,「所以說……你並不是第一個屋主?」
「在我之前,听說已換了三、四位屋主。」
「是嗎?」原來在她爸爸之後,這棟別墅已數度易主了。
真想不到在經歷了幾位不同的屋主後,她黏在床底的相片居然還在?
她好想把那張相片帶走,因為那是……
叩叩叩。門口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也敲醒了正出神的她--
回過神,她看見坐在她對面的他站起身來。
他睇了她一眼,「妳的王子來救妳了。」說罷,他轉身走向大門口。
打開門,達己急忙地走了進來。見她坐在客廳里,他一臉的懷疑憂急。
「她腳受了傷。」達也淡淡地說。
看著一直以來把自己踩在腳底下,同父異母的哥哥,達己臉上有著隱隱的敵意及畏怯。
「把她帶回去吧。」達也睇著香代,「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不該放她一個人在外游蕩。」
被他那熾熱又銳利的目光一盯,香代不自覺地又羞紅了臉。
而這一幕,全落入了達己眼底。
自己中意的女孩在半夜落入哥哥手中,這令他十分不解且懷疑。
他不知道香代為何半夜外出,更不知道她跟哥哥為何會踫在一起……
「發生什麼事了?」他趨前,低聲詢問著香代。
「ㄜ,其實是……」
「她迷路了。」達也打斷了她,代替她回答了達己的問題,「魯迪以為她是侵入私人土地的不速之客,所以追逐她,結果害她昏倒又傷了腳。」
「昏倒?」達己一震。
「對。」達也撇唇一笑,冷睇著他,「因為她昏倒,我只好把她帶回來。」
听了他的回答,達己一語不發。
雖然不知道他們的關系為何,但香代感覺得出來其中的不尋常。
在他兩人之間有著一種不友善的、敵對的火花,而且非常明顯的顯示出其強弱。她覺得達己是屈居下風的……
只是,彼此熟識的兩人,為何會彷佛敵對而生疏的陌生人呢?
剛才他說他是達己在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指的究竟是什麼?
「怎麼?」達也笑睇著不吭聲的達己,「你伯我對她做了什麼嗎?」
聞言,達己驚疑地望著他。
他正視著達己的眼楮,像是個未開戰卻知道自己必贏的君王般睥睨高傲,「好吧,我承認,我親了她。」他說。
此話一出,達己陡地一震,而香代也大吃一驚。
她不曉得他為何要在達己面前這麼說,他究竟安著什麼心?
他說的是事實,而她也不怕達己生氣,但是他那麼隨意的就把那件事說出口,讓她覺得自己很廉價且不被尊重。
他到底想怎樣?他現在是在跟達己示威嗎?
睇著達己憤怒卻又隱忍的表情,及香代一臉的錯愕羞惱,達也彷若局外人般自若。
他唇角一揚,笑著說︰「達己,你的表情真難看,我是開玩笑的,別當真。」
達己看著他,滿臉的挫折懊惱。
「晚了,我們不打攪了。」他猶如敗戰的將軍般,急于逃離。
他趨前扶起香代,「我開了車來,走……」
雖說只是個小小的觸模動作,卻教香代感到渾身不自在。
她知道他正看著她及達己,而他的目光讓她十分介意。
怎麼會這樣呢?她一點都不在乎,達己看見她坐在他家客廳里時的奇怪表情,卻在意著他看著達己攙扶她的目光?
她想拒絕達己的好意及體貼,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
姑且不論她自己是否能站得穩,就算可以,當著旁人的面拒絕他,對他來說一定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她必須顧慮到達己的感受,她不能依本能行事。
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了他低沉而充滿了侵略性的聲音--
「達己,」他沉聲地,「我救了她,你是不是該跟我說句什麼?」
達己停下腳步,而香代發現他俊秀的臉上有幾絲的扭曲。
須臾,他極度不甘地回過頭。「謝謝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