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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甜心 第六章

加護病房。

數不清這已經是第幾次來看她,第幾次痴痴守在她床邊,盼她醒覺。

她卻一直沒有醒——已經兩個禮拜了,她一直沒有醒。

秦非不想對自己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她真的陷入植物人狀態了。

「你應該料到的,秦非,」外科主任早在好幾天前便這樣對他說過,「曾經缺氧長達一個小時的腦子,就算勉強救回來怕也永遠醒不過來了。」

怕永遠醒不過來了……

一念及此,秦非驀地喉頭一緊,雙手蒙住臉面。

他怎麼會猜不到呢?身為外科最優秀醫生的他,怎麼會想不到缺氧許久的她有可能陷入植物人狀態?

他只是不願意相信啊,不願意相信他好不容易從死神手中奪回的只是她的軀殼,不願相當他奪不同她的靈魂。

他不願相信她雖然恢復呼吸了,卻可能永遠不能真正醒來。

他不願相倌……

但他不得不信。在經過兩個禮拜的昏迷後,她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這狀況逼得他不得不信。

「對不起,恬馨……」他喃喃道歉,痛楚地低喚著她,「對不起。」

他終究沒有真正救回她!他應該救回她的。

「對不起——」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呢?」一個冰涼的嗓音忽地揚起,冷冷地回旋在整間病房。

他悚然回首。

是方慕遠——恬馨的未婚夫。

「她還是沒有醒來吧?」方慕遠冷冷地瞥視床上毫無意識的人兒一眼。

秦非無言頜首。

「是你害她的。」方慕遠忽地恨恨一句,「是你害她變成這副模樣。」

他沒有辯駁,可以理解方慕遠對他的憎恨。

「要不是你引誘她,要不是你讓她覺得對不起我,她也不會在那樣的暴風雨中逃離我身邊,發生車禍……」方慕遠喃喃控訴,電眼一轉忽又回到秦非身上,「是你害她變成這樣的,你怎麼還好意思在這里說抱歉?」

秦非閉了閉眸。

「滾!」方慕遠忽然失去耐性,不再克制自己的憤怒,「別再出現在她面前,你沒有資格。」

秦非搖了搖頭,「我不會走的。」

「什麼意思?」方慕遠咬牙切齒,「你嫌自己害她還不夠?」

「我不會離開這里。」秦非語音堅定,「我會留在這家醫院,守著她醒來。」

「她不會醒來了!」方慕遠狠狠自齒縫中逼出話。

「我相信她會醒。」秦非低喃,眸光凝定藍恬馨罩著呼吸管的面龐,語聲既是淒涼,也是堅決,「她一定會醒。」

「你瘋了!」方慕遠瞪視他,氣急敗壞。

秦非卻像完全沒听到他的怒斥,神思逕自飛了千里遠。

「她一定會醒……」

她一定會醒,一定會!她怎麼可能不醒呢?

「你一定會醒的吧?恬馨,對吧?」他一面輕撫著她仍舊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一面低低問著。

或許是太久未醒吧,她神氣委靡,完全不若從前神采飛揚;墨黑的眼簾密密垂覆,在凹陷的頰上形成淡淡陰影。

雖然醫院的護士每隔幾天便會替她洗發、擦澡,她原先烏亮的秀發卻仍是逐漸發黃干枯,水女敕的肌膚也逐漸失去光澤。

還有她的唇——他輕輕點水,輕柔地拭過她的唇,心髒緊緊一牽。

雖然他每一次來看她都會為她輕輕抹水,她的唇色卻始終如此蒼白,彷佛離了土的玫瑰,日漸枯萎。

他覺得心痛,無法忍受見她這樣日復一日地躺著,身子一天天消瘦,面色一日日蒼白,生命力一點一滴消褪……

她正逐漸離他遠去。

每一個白天,他都心驚膽跳地更加理解這一點,而每一個夜晚,他都為這樣的理解輾轉難眠。

這是最可怕的折磨,親眼見著所愛的人逐漸離你遠去。

而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呢?

秦菲雙眼無神,思緒卻驀然飛回幾個月之前。

或許,是從他見到她溫言安慰一名患了骨癌的少女那一刻開始吧!

「藍醫生,我不要,我不要死!」少女神情痛楚地喊著,淚水縱橫頰畔,「我還有好多事沒做過,好多地方想看……」

「我知道、我知道,」她焦急地擁住少女顫抖的身子,恍如感同身受,「放心吧,你不會死的,你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老天爺怎麼舍得帶走你呢?」

愚蠢的安慰!他想,有股沖動想出聲喝叱她,卻不知怎地終究沒有開日。

「我不要死,不要……」少女哭倒在她懷里,聲聱吶喊盡是委屈和心酸。

「你不會死的,相信我,」她急切地安慰著少女,「只要你乖乖听醫生的話,乖乖做治療,一定會有奇跡出現的。」

奇跡?她以為她能靠奇跡從死神手中奪回一條該走的生命?

他咬著牙,嘴角怪異地歪斜。

那少女是無法再拖了,化學治療不僅奪去了她的頭發.也逐漸榨干她的精力,頂多再一個月,她或許就必須跟這個世界道別。

而她竟然還信誓旦旦地對病人保證她不會死?

多天真的一個女人,簡直天真到近乎愚蠢!

「相信我。」她伸手抬起少女下頜,神情堅定。

少女相信她了,乖乖地放松精神人睡,而他卻清清楚楚看見她在少女睡去後面上奔流不停的淚。

她也明白自己在說謊?

她在少女面前如此自信滿滿,如此堅強鎮定,原來也只是戴上一張冷靜的面具?

其實她也不曾相信自己說的話吧!只是不願讓病人更添憂愁才強顏歡笑。

她是真的關心病人,真真正正在乎病人的心思想法。

她是個好醫生,雖然感情過于泛濫了點,但仍然是個好醫生。

而他自覺一顆心因這樣的理解緊緊怞搐……

「我想,我應該就是在那時候愛上你了吧?」秦非微微笑著,雙手愛憐地撫過藍恬馨枯干的頭發,「因為我在你身上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我極力想推開、卻又不曾真正遠離過的自己。」

「筱楓死後,我一直覺得對不起她,一直認為要不是自己太重視病人,就不會忽視自己的妻子,也不會害她丟了一條命,所以我拚命怞離自己,不肯讓自己太過關心病人……」他喃喃低語,心神陷入一陣恍惚,半晌方逐漸恢復清明,深邃的黑眸溫柔地圈住藍恬馨,「是你點醒了我。若不是你那天不顧一切的痛罵,恐怕我永遠也體悟不了。」

他深深嘆息,幽微的嗓音繼續在昏暗的病房里回旋,「是你讓我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找回我年少時立志當醫生的理想,找回當初的熱情。你說得對,如果我讓失去妻子的打擊毀了我行醫的理想,那我根本沒資格當一名醫生,還不如辭職算了。」他低低在她耳邊傾訴著,彷佛自己是在對一個有知覺的人說話,

「我是對不起筱楓,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絕不是贖罪的最好方式——你說是吧?你一定贊成的,對不對?恬馨。」他急切地問她,而她卻毫無反應。

「你听見了吧?你一定听見了,對不對?」

她仍舊沒有反應。

她什麼時候才會有反應呢?

「奏醫生呢?」一個清雋的女聲問著外科護士長。

護士長抬起頭,還來不及回答,女人便自顧自地下了結論,「一定在她那里吧。」

「不錯。」護士長點點頭,眸光不覺緊緊定住眼前這個英氣勃勃、家喻戶曉的女檢察官。

她是齊思思,前陣子才在政壇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親手斷送好幾名貪婪政客的前途。

雖然他們還未真正上庭受審,刑責未判,但名聲與前途都算是完了,徹徹底底完蛋。

這樣一個手段足以翻雲覆雨的女檢察官竟然會是一個外貌如此柔婉清麗的女人,護士長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

而且,當她的情人于三個月前重傷被送來醫院時,她一樣神智崩潰,和一般的女人沒什麼不同。

「我去看他。」齊思思低低拋下一句,縴麗的身子毫不猶疑地往那間位于醫院二樓的加護病房走去。

那間病房是醫院專門留給藍恬馨的,據說是因為她未婚夫正是院長的佷子,所以才有如此特權。

但齊思思不明白的是,如果藍恬馨已有未婚夫,為什麼來探望她、照顧她的總是秦非,那個所謂的未婚夫卻從來不見人影?

秦非曾告訴過她待藍恬馨醒來,第一句想對她說的話是他愛她。

他愛她,那她未婚夫呢?

他們之間究竟是怎樣一段牽扯?

他從不說,她也不問。

或許那對他而言,正是小心翼翼用棉布覆上的傷口,而她不想自作主張地去撕開它。

只是身為一個朋友,她總覺得替他不忍。

雖然她與他相識只有短短三個月,但已足夠明白他是怎樣一個有情男子,足夠體認他對藍恬馨的一往情深。

他自己難道沒有發現嗎?在藍恬馨逐漸流失生命力的同時,他同樣也是一點點消瘦,臉頰一日日凹陷。

外科的醫師與護士都說,只要沒事,秦非一定到病房探望藍恬馨,有時甚至連家也不回,徹夜守著她。

她的病房已經成為他的家了。

可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卻從來不曾回復知覺。

萬一她永遠不醒呢?

齊思思立定病房前,身子驀地一陣顫抖,明媚雙眸透過玻璃窗凝視著房內孤獨坐著的男人身影。

難道他準備那樣一輩子守著她嗎?

她知道那種感覺,在殷森昏迷不醒的那兩個月,她一顆心同樣痛楚迷茫,直覺整個世界毫無光亮。

她立誓守護他醒來。

而秦非也同樣如此立誓。

但,她不過等了兩個月,他卻已經等了七個月了。

他還能再支撐多久?見他日漸百精神委靡,她真怕有一天他倒地不起……

不,她不該這麼想,齊思思深吸一口氣,秦非既有心守護藍恬馨醒來,她這個做朋友的就該全心信任他、支持他,不該有一絲一毫懷疑之心。

她繃緊身子,再度深深呼吸後,終于舉手敲了敲門。

秦非揚起頭,「是你。」他平板的語音毫無生氣,黑眸因疲倦而泛紅。

她輕輕推開房門,又重新關上。

「你還好嗎?」她強展笑顏,在他面前站定。

「很好啊。」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指了指房內另一張椅子,「今天怎麼有空來?」

「難得不必出庭,所以來看看你。」

「是嗎?」秦非點點頭,毫無血色的嘴唇終于淡淡揚起,「看你精神不錯嘛。」

而你,卻像隨時會暈倒。齊思思在心中默念著,但終究沒有發出聲來。

「听說齊檢察官準備結婚了?」他笑望她,語氣半嘲弄。

她想起即將成為自己夫婿的殷森,心底便泛起一陣甜意,不禁嫣然一笑,

「嗯。」

「他向你求婚時你肯定樂翻了吧?」

「別取笑我。」齊思思秀眉一顰,臉頰卻不爭氣地染上嫣紅,雙眸亦漾起溫柔水波。

說實話,那晚殷森突如其來的求婚確實讓她始料未及,更沒料到的,他竟然對她說了那三個字,她原本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的。

「別忘了發請帖給我。」

「當然。」她淺淺一笑,忽地從黑色公事包里怞山山一張淺紅色的請帖,「今天也是專程送帖子來的。」

「這麼快?」秦非揚眉,伸手接過帖子,卻驀地覺得那閃亮的紅一陣刺眼,身子不覺一晃。

「你還好吧?」齊思思敏感地察覺了他的不適,擔憂地問道。

他勉力一笑,「沒事。」

「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一塊兒出去吃頓便飯?」

「不必了,我剛剛才吃了個三明治。」

「走吧。」齊思思強拉起他的身子,她可不許他如此糟蹋自己,「跟我一塊兒去吃頓好的。」

「思思」他無奈地嘆氣,正想掙月兌她手臂,卻忽地被一陣天旋地轉攫住。

怎麼回事?當齊思恩終于察覺不對勁時,他已然從她身旁滑落,軟倒在地。

「秦非,秦非!」她連忙跟著矮子,焦急地拍著他的臉頰,「你怎麼了?沒事吧?」

他卻毫無反應。

一定是累壞了。齊思思如此下著結論,一面從地上起身,準備按鈐叫人進來幫忙,但一揚首,一幅奇異的畫面驀地僵住了她準備按鈐的動作。她哭了,藍恬馨……哭了!怎麼可能?齊思思無法置信,但又分明見到一顆珠淚緩緩滑落她瘦削的頰畔。

會議中,方慕遠的秘書悄悄推開會議室大門,探頭探腦。

「我不是說過,任何事都不許打擾嗎?」他瞪她。

「可是……」女秘書因他凌厲的眸光呼吸一顫,面帶遲疑,「是你叔叔。」

「他找我什麼事?」

「他說……你的未婚妻醒來了。」她怯怯地說。怎麼可能?方慕遠面色一白,呼吸不勻,挺立的身軀不覺搖晃起來。但只一轉瞬,他面色一整,又重新平定心神,接過秘書手中的行動電話。

她驚恐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身材修長,絲毫不遜于秦醫生,面容甚至比秦醫生還端正幾分,漂亮的眼眸天生具有勾攝女人魂魄的魅力。

這樣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

她竟然有個未婚夫?

天!怎麼可能?她連自己是誰都還弄不清楚,怎麼會跑出一個未婚夫來的?

「我……我不認識你。」她咬著牙關,拚命克制上下兩排牙齒不要打顫,

「請你別開玩笑……」

「我開玩笑?」方慕遠拉高嗓音,簡直不敢置信,「我哪里像開玩笑了?我干嘛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可是我……可是我不記得,」她蜷縮著身子,有股沖動想躲入棉被里,避開這男人灼烈的眸光,「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你失去記憶,可是不應該連我都忘了啊!」

「我就是忘了。」她喃喃說著,不敢接觸他帶著責備的眼神,「就是忘了。」

「恬馨!」他銳喊一聲,碩長的身子靠近她。

「別過來,別過來!」她焦急地喊著,莫名的心慌意亂,直到眼角瞥見另一個男人的身影才略略鎮定,「秦醫生,你來了,快來救我。」

方慕遠倏地回身。「又是你!秦非。」他咬牙切齒地。

「秦醫生快救我,」藍恬馨慌亂地朝秦非伸出雙手,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這人說他是我的未婚夫,可是我不認識他啊。」

秦非上前兩步,溫暖的大手握住藍恬馨沁涼的小手,緊緊圈住,「別怕,我在這里。」

「我不認識他,不認識他。」藍恬馨仰頭看他,像急于尋求保證的小孩,「對不對?」

秦非心一緊,「听我說,恬馨,」他盡量放柔嗓音,「他真的是你的未婚夫。」

她面色忽地一白,玉手迅速掙月兌他,仍舊瘦削的臉龐盡是不敢相信!「不可能的……怎麼可能?」

他閉了閉眸,「是真的。」

「不可能。」藍恬馨仍然不相信,拚命搖著頭,但一顆心卻不禁有些動搖了,美眸悄悄朝方慕遠送去一眼。

那陌生的眼神令方慕遠心痛。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竟然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

他無法忍受,絕不允許!

方慕遠憎恨的眸光掃過秦非,「你跟我出來一下。」

秦非沒有拒絕,朝藍恬馨安撫地點點頭後,便隨著方慕遠走出病房,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站定。

「這是怎麼回事?」方慕遠劈頭便質問他。

「她失去記憶了,」秦非溫和地解釋著,「可能是因為頭部曾經受到重擊,也可能是因為昏迷太久,或者是腦部那塊瘀血的關系……」

「瘀血?」

「不嚴重,應該會逐漸散去」

「我知道了。」方慕遠不耐地打斷他,「我問你,你是否對她灌輸了什麼,否則她為什麼對我怕成那樣,又那麼依賴你?」

「她並不是怕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現實。而她之所以會依賴我,可能是因為我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吧。」

「你是說她醒來時是你在她身邊?」

「是的。」

「你這該死的家伙!」方慕遠倏地怒氣勃發,上前緊緊揪住秦非衣領,「我不是警告你遠離她嗎?不許你靠近她!」

「那麼你呢?」秦非完全不為他的怒氣所動,依舊靜定,「為什麼不陪在她身邊?」

「我……」方慕遠喉頭一梗,「我人在美國。」

「我知道。」

他的冷靜讓方慕遠驀地明白自己過于激動,他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心神,

「時到今日,你還是想奪人妻?」

他譏諷的語氣刺痛了秦非,「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听說過了吧?恬馨意識不清時說的話。」

「我听說過。」

「她說她錯了。」方慕遠冷冽的語音無情地鞭打著秦非,「你知道她為什麼那樣說嗎?因為她覺得對不起我,不該因為一時迷惑出了軌。」

「我知道她說了什麼。」秦非僵著嗓子說道。

「那你還想再度引導她誤入歧途嗎?她好不容易醒來,又失去了記憶,正是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難道你還想破壞我們,讓她將來為了背叛我而痛不欲生?」方慕遠逼問著他,一句比一句激昂,一聲比一聲冷冽,「難道你想讓她背著十字架過一輩子?一輩子都悔恨自己對不起我?」

「我沒這個意思——」

「那就別再接近她。」方慕遠冷淡地警告著,「從今以後恬馨有我照顧,不必你再插手。」

秦非皺眉,還想再爭辯,「方先生——」

「她是我的未婚妻!」方慕遠一句話堵了他所有言語,「不是你的。」

不錯,恬馨是方慕遠的未婚妻,不是他的。

她從來就不是屬于他的。

從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

他怎麼忍心再度陷她于不義呢?

七個月前,她在醫院樓頂已然做出了選擇。她選擇了方慕遠,而他必須尊重她的選擇。

就算她現在失去了記憶,忘了自己曾經有過未婚夫,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選擇,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

因為,她同樣也忘了他。

門被推開,藍恬馨眸中瞬間點起光亮,在看清來人後又忽地一黯。

「藍醫生,今天感覺怎樣?精神還好嗎?」晚班護士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失落,逕自興奮地招呼著她。

「還好。」她輕聲回應,語音依然低微沙啞。

或許是太久沒說話了,這幾天講話總覺不甚靈活,聲音也清朗不起來,總是低低啞啞的。

「來,我替你量量體溫。」護士笑著走近她,拿出體溫計。

藍恬馨乖乖地由著她測量。

「好,體溫正常。」護士愉悅地笑,眼眸順道瞥了一眼心電圖,「心跳、脈搏、血壓都正常。」她讀著指數。

「秦醫生呢?」

「秦醫生?」護士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會忽然問起,好一會兒才半猶豫地答道︰「他不在醫院。」

「回去了嗎?」

「我想是吧。」

為什麼不來看她?她好想問,從幾天前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為什麼秦非不來看她了?

可是她沒有問,內心隱隱明白或許是因為方慕遠的關系。

就算她失去記憶,就算她再無知天真,也看得出這兩個男人對彼此並無好感。尤其是方慕遠,他似乎恨透了秦非。

她不明白為什麼,不明白他們之間有什麼糾葛。

或許……是因為她。

藍恬馨驀地咬住下唇。

或許是因為她雖然身為方慕遠的未婚妻,對秦非卻有一股莫名眷戀的關系,而方慕遠已經看出這一點。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當她從幽深不見底的黑暗醒轉,雙眸一接觸到眼前容顏憔悴,神色卻欣喜若狂的男人時,一顆心便不由自主地緊緊揪著,感到難以言喻的心痛。

她真的覺得心好痛,雖然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他是她醒來時第一個見到的人,或許是因為自身完全失憶,正處于迷惘痛苦狀態的她驀然發現還有人記得她、關懷她,沒有將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沒有記憶的時空。

失去記憶是一件恐怖的事,她沒有過去,看不到未來,甚至認不清自己。

她連自己的五官相貌也記不得了,更何況她的名字、身世、背景,以及與她有關系的人。

她不記得自己名喚藍恬馨,曾是這家醫院的住院醫師。

她不記得方慕遠,不記得與她從大學時代便相戀交往的未婚夫。

她也不記得秦非,不記得曾與他在醫院共事。

她與他是朋友嗎?或者只是單純的同事關系?

如果不是朋友,為何他見她醒轉時會是那樣一副欣慰莫名的表情,仿佛重新得回失落已久的寶貝?

或許,他們其實並沒有特別的交情,他只是欣悅于見到一名病人從完全的昏迷中恢復意識。

秦非,秦非……為什麼單單只是在心中默念著他的名,她的心便忍不住陣陣怞痛?為什麼第一眼見他便有莫名熟悉的感覺?

反而是見到自己未婚夫時,她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有些怕他……

不知為什麼,雖然方慕遠待她極好,這幾天也日日上醫院探望她,溫柔照拂她,她仍然對他感覺十足陌生。

他不停地在她耳畔訴說屬于兩人的戀史,告訴她他們如何相遇,第一次約會在哪里,曾經浪漫地度過多少節慶……

可是她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完全記不得了,也無法重溫那樣的甜蜜感覺。

一個人有可能完完全全忘記自己曾經深愛過的人嗎?

她覺得有些恐懼,一顆心彷若墜落無邊地獄般慌亂無措,又感到深深抱歉。

她對不起方慕遠,他如此深愛著她,而她卻忘了他。

她對不起他……

「怎麼了?恬馨,在想什麼?」才剛剛想起方慕遠,他低沉的嗓音便在她耳邊拂過。

她微微一驚,茫然揚首——

眼前所見的,仍然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

「沒什麼。」她細聲低喃,神態迷惘,「我在想你……」

「想我嗎?」方慕遠先是輕輕挑眉,接著唇間逸出爽朗的笑聲,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像是極為滿意她的答覆,「能不能告訴我你想我什麼?」他在她床邊坐下,溫柔地執起她微涼的縴縴素手。

她瞪著他握著她的厚實大手。「我想,我從前一定很愛你——」

「你當然愛我!」方慕遠雙手一緊,熱切地揚高語音,「你一直就愛我!」

「是嗎?」她揚眸凝望他,半帶猶豫,「可是我記不得了……」

「沒關系,我會讓你想起來的。」他熱切地保證著,「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們曾經共有的一切,記起我們從前如何深愛對方。」

「真的嗎?」她漫應著,雖然他說得熱切,她一顆心卻依然空自落落。

「相信我,你會的。」方慕遠眼眸燦亮,性格的雙唇勾起自信的弧度,「你一定會重新愛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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