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少戲情 第七章
應該不會吧。
月牙兒身子一顫,直退離門邊好幾步。
應該不會吧。她對自己用力搖頭,拼命想勸服自己方才听錯了,她不可能是听見皇上預備將宰相孫女許給李琛的事。
不會這麼快的,他們才成親不到兩個月啊,他不可能這麼快就要迎娶其他女子。
從答應嫁他那一日起,她就明白這一天始終會來臨,只是……為何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如此令她措手不及,毫無心理準備?
她會不會听錯了?
月牙兒再度用力搖頭,閉眸吸氣,好不容易平定紊亂的呼吸與狂野的心跳後才重新走近門邊。
她知道自己不該做這種偷听的舉動,卻仍是屏住呼吸,左耳悄悄貼近門扉。
房內傳來隱隱約約的談話聲——
「既然是皇帝親口許婚,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這是趙王妃冷靜清柔的嗓音,「你的意思究竟怎樣?」
「娘,孩兒……」李琛低啞的嗓音忽地中斷,仿佛陷入猶豫不決。
「莫非你還不想答應?」
「不是不答應,只是……何必這麼急呢?我跟月牙兒才剛剛成親不久。」
「就是因為你違禮先娶了妾,娘才要你快點娶個正室進門,也免得外頭的人看笑話。」
「理他們呢。」李琛不以為意地說道。
「不成!」趙王妃噪音一揚,「你當娘不知道?成親前你的風流名聲可是傳遍全京城了,人人都叫你長安惡少——」她一頓,听得出呼吸急促,「你還不知悔改?成親後還要趙王府承受百姓笑話?」
「娘,您又何必如此介意?」
趙王妃深吸一口氣,「娘跟你說了這許久,你總不肯輕易點頭,莫非是怕傷了盈月那孩子的心?」
李琛停頓片刻,「我是不想她難過,畢竟我們也還成親不久——」
「她不過是個出身卑微的女子,本來就該認分。」趙王妃淡淡譏嘲,「莫非她還巴望這正室之位?」
「月牙兒不是那種女人。」
「是嗎?」
「娘!」
「一句話,你到底應不應允這門親事?」趙王妞語含混怒。
「我……」李琛語聲一頓,門外的月牙兒也跟著心跳加速,細白的貝齒不覺用力咬住下唇,等待著他的宣判。
「好吧,隨便你們。」李琛終于回答,而她的心也跟著一沉,直落人暗不見底的深淵。
他終究還是答應了,她最害怕的事終于還是成真。
她低眉斂眸,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正如她悄然地來。
ゞゞゞ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部奪炎熱,棄捐筐街中,恩情中道絕。」
李琛一凜,听著房內隱隱傳來的吟詩聲,身子整個凍在原地。
吟詩的人是月牙兒,那樣清雅婉柔的嗓音,他不會听錯。
但為什麼……她要吟出這樣一首詩呢?
這首詩出自漢朝才女班捷好之手,描寫一名女子親自為其夫君裁扇,而他亦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但女子卻害怕,伯有一日天氣轉涼,這把扇子便會被丟棄箱中,再也無人理會。
這把扇子便是女子的自喻,而扇子的命運也正是女子深深擔憂的,她怕自己現在雖然得寵,但有一天或許也會遭夫君棄之若敝展。
李琛咬牙,聰明如他自然明白這首詩的隱喻,他只是不明白為何月牙兒要忽然吟它。
莫非她害怕自己也遭運這樣的下場?
他心情一陣激蕩,墓地大踏步掀簾進房,堅定的步展直直迎向房內正臨窗獨立,痴痴凝望窗外明月的女子。
「月牙兒!」
他激動的呼喊驚動了正出神的月牙兒,她緩緩旋過身來。
「怎麼了?」她語音茫然,怔怔地看著神情急躁的李琛。
「我听見了,月牙兒。」他墓地抓住她雙肩,黑眸鎖定她,
「為什麼要吟這首詩?」
她咬住唇,別過頭。
他腦海靈光一現,「莫非你听見了?」他急急問道,而她卻仍保持沉默,他不覺更急了,「說啊,你是不是听說了皇上許婚的事?」
「不錯。」她終于回頭。朦朧秋水凝定他,「我听說你打算迎娶當今宰相孫女。」
「我是答應了這樁婚事。」李琛直認不諱,感覺月牙兒縴細的身軀輕輕一顫,「我不會因此疏遠你的,月牙兒,你放心。」他急切地保證,「我一定會跟現在一般疼你愛你。」
「真的?」她仰起頭,紅唇微微顫動。
「真的。」他語氣十足認真,「雖然她會是正室,而你是側室,但我絕不會讓你受一絲絲委屈。」
他黑眸幽亮,認真地對她許諾,眼底的火苗激得她心情一陣感動,一陣哀傷。
是的,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她也相信他如此保證的真心,但……誰來保證命運不捉弄他們呢?
或許李琛現在最愛的人是她,但娶了那個才貌兼備的世家閻秀後,難保他不會也愛上對方。
他本是風流多情之人,否則也不會得到長安惡少這樣的名號。
或許有一日他也會愛上宰相的孫女,而且比之愛她還琛還切。
那麼即使他不是有意,定也會漸漸冷落她了,兩人會一日比一日疏遠。
而如果他一直深愛她,不愛那個女人,事態或許會更嚴重,他的正委會像小時候大娘恨娘親一樣很她。
如果他愛那個女人,如果他不愛那個女人……
月牙兒心海一陣翻騰,思索著兩種可能,陷入天人交戰的局面。
其實,不論是哪種情形,這一切都會變調的,她與他這兩個月來神仙眷屬般的生活肯定無法再持續。
為什麼?她真忍不住要吶喊問蒼天,為什麼男人可以如此多情,一顆心同時分給許多女人?
為什麼女人卻只能專情,對男人一心一意?
她一心一意地對他,也希望他一心一意地對待自己啊。
為什麼天不從人願?
她不覺想起一首詩——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問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如果她像寫這首詩的女子一樣堅定就好了,如果她可以像她一樣,當心愛的人不再對她專一時,有勇氣也有決心跟他分手,那她或許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偏她做不到。
她沒辦法如此堅定決絕啊,怎樣也舍不得離開他。
就算得知他不日就要迎娶他人,就算明白將來他或許不會如現在一般珍視她、鐘愛她,她仍然無法停止愛他,仍然無法停止依戀他。
她沒有辦法離開他,一想到從此再見不到他人影便令她心焦若焚。
就算他不能常常陪伴她身邊,只要偶爾能看著他,和他說說話她便能得到一點點慰藉。
軟弱。
不是嗎?
就算不甘心,就算嫉妒若狂,她仍然無法選擇離開他,寧願留下。
況且,離開了他又如何?
世界何其大,或許終有她容身之處,一間茅屋,一個人粗茶淡飯過一生。
但不知怎地,從前想像這樣的生活感覺是坦然的。放松的、無牽無掛的,現今想起卻只覺索然無昧。
世界沒有了他,生活竟也可以失去意義。
不知不覺她已放任自己的靈魂、全副精神。所有的生命力都凝注在他身上,再也收不回。
對他的無邊受意是怎樣也收不回了……
「你不信任我嗎?」李琛焦慮的嗓音喚回她游走的心神,他
捧起她下頷,深深切切地凝視她,「月牙兒,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她搖搖頭,顫顫地笑,眸子還隱隱爍著淚光,「我相信。」
「真的?你真的相信?」
「嗯。」
李琛訪佛還不放心,「你保證以後不動那些諸如我會拋棄你的傻念頭?」
她點點頭,「我保證。」
「太好了。」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手臂將她煤首伍進懷里,緊緊貼住自己胸膛,「這樣我就能安心了。」
是啊,這樣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去娶另一個女人,安心接受皇帝與父母為他安排的婚事。
她做得對,不是嗎?
愛一個人原就該讓他安心的。
她做得沒錯。
月牙兒深吸一口氣,用盡所有意志力將淚水退回眼眶,回流酸澀的心底。
既收不回對他的愛意,她便只有收回自己的眼淚。
親事既已說定,趙王府里便喜氣洋洋地張燈結彩起來。
門媚。廊柱、窗台、欄桿,到處是大紅的緞帶飛揚,隨著初夏宜人的微風起舞,翻滾出好看的波浪。
家具、窗紙、門扉,一張張紅色雙喜正顯現出富貴人家的雍華氣派。
隨著迎親之日愈來愈近,雙方送往迎來更加密切,一箱箱給女方的聘定利日日從趙王府中送出,沿著宮城邊的大道前往其實只有數街之遙的宰相府。而宰相府送來的嫁查同樣也是絡繹不絕,一箱箱送抵趙王府。
光是拆裝這些聘禮嫁耷,就夠府里的下人忙成一團亂,更別說還要細心準備成親當大的宴客事宜以及相關雜務。
日日夜夜,總見下人們急促穿梭于府里各院落之間,神態匆匆,舉止卻仍嚴然。
不愧是王府里訓練有素的下人,即便在這麼忙的時刻,仍是一絲規矩不走,各司其職,各執其分。
這場婚禮肯定會辦得空前盛大吧。
月牙地坐在房里,臨窗木然地凝望遠處一切。
雖然全府上下所有人力都投入了這場婚禮,但這一切卻仿佛與她無關,就連四處奔走的下人都很少經過屬于她的這處院落,周遭安靜的不像話。
唯有每日定期上大廳晨昏定省,她才略略感受到喜慶氣氛。
但一切仍恍惚得不像真的。
尤其今天,她因為一早起來便覺頭痛惡心,李琛特命她專心休養,不許她再奔波來回訪安,于是院落外的一切似乎離她更遙遠了。
遙遠得讓她幾乎以為半個月後的婚禮是一場錯覺……
「小王爺來了,姨娘。」負責服侍她的貼身婢女湖碧掀簾進房,低聲說道,「大夫也來了。」
「知道了。」月牙幾點頭,回轉床邊坐定,湖等則細心地放下粉紅色紗帳。
她緩緩伸出如玉皓腕,等待大夫進來診斷。
「你說什麼?」趙王妃瞪著進來報訊的丫環,滿臉不敢置信,「盈月有喜了?」
「是啊,王妃,方才大夫來診斷過的。」
「她竟然有喜了……」趙王妃喃喃念著,面色凝然,黑玉瞳眸變換過數道光彩。
「我要去看她。」
終于,她冷然宣布,扶著丫環的手,靜定地朝兒媳的房里走去。
「要好好照顧你的夫人,湖碧,別讓她累著了,也要注意她的飲食。」李琛叮嚀著婢女,雖說語氣嚴肅,卻仍忍不住唇邊春風笑意。
「是,小王爺。」湖碧乖巧地應著。
「別忘了。要是月牙兒有任何差錯,我可拿你是問。」李琛再拋下一句淡淡警告,接著方轉過身,喜孜孜地瞧著床邊玉人。
「以後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別去向爹娘請安了,省得勞神。」
月牙兒搖搖頭,「請安也不是什麼花體力的事……」
「我不想你累著了。」李琛固執地說,溫柔執起她一雙玉手,「你現在有了我們的孩子了,也該好好保重身體。」
她只茫然看著他握住自己柔災的一雙大手。
多奇怪,她竟有了身孕,肚里懷著個小孩。
方才大夫宣布時她幾乎不敢相信,半晌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李琛很快便接受這個事實,歡天喜地,當場就一把樓住她用力旋轉,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醒悟。連忙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責怪自己莽撞。
接著,他便開始對下人下達一連串指示,要他們炖補品。瑞參湯,還一個個叫來分別叮嚀。
要是平常,月牙兒見他如此為難下人定會出聲勸阻,今日卻置若罔聞,一語不發。
她是陷入極度震驚中了。
想著她有了身孕,懷了個小孩,無論如何都厘不清內心的滋味。
怎麼會這樣?
「啊,娘,您怎麼來了?」正恍惚想著,李琛忽地松開她的手,笑吟吟地朝一個剛剛走進房里的中年美婦打招呼。
「我來看看盈月。」趙王妃淡淡一句。
「娘這麼快就听說了?」李琛仍是滿面笑容,「月牙兒有喜了。」
「我知道。」趙王妃回他一抹淺談的笑,忽又問道,「方才不是听說太子召見你嗎?怎麼你還在這里?」
「啊,我都忘了。」李琛敲敲自己額頭。方才一听見月牙兒有喜便壓根把覲見太子的事全忘了。
他一面暗責自己胡涂,一面又不禁想要哀聲長嘆。
自從他上回進宮後,皇上不僅替他做主了婚事,順便也欽點他陪當今太子讀書。
就是陪讀,但由于李琛本身是皇親貴族,皇上並沒有給他什麼正式的職稱,要他時時陪待太子,不過是確保他以後能深人權力核心而已。
這除了表示皇上對自己兄弟趙王的厚愛,也是對他這個親佷子的真切欣賞。因為欣賞李琛,才會將宰相孫女許給了他,又要他跟太子殿下多多親近。
李琛是很感激皇帝的抬愛,但老實說他對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跟當今太子也一向不是太合得來,對因為必須陪侍太子剝奪了自己不少自由時間一事更不禁頗為怨尤。
偏偏他那位太子堂兄似乎頗喜歡他,老愛召他進宮。
「也罷。」李琛終于還是嘆氣了,「孩兒現在就去。」他說著,一面回頭看著面色蒼白的月牙兒,忽然一陣猶豫。
趙王妃看出了他的躊躇,「放心吧,我會要人好好照顧盈月的,你就快去吧。」她微微笑,「我也好跟盈月單獨說說話。」
「那好吧。」李琛點頭,深深凝望了月牙兒一眼,「我會盡量快點回來。」他安撫地說道,接著轉身出房。
直到他腳步聲遠去,趙王妃才回轉身子,首先對識碧揮揮手要她退下,接著眸光凝定月牙兒。
那冷淡的眸光令月牙兒不覺一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忘了起身,連忙站起來,低眉斂眸,輕聲招呼,「婆婆好。」
趙王妃冷眼梭巡她上下一道,「你好像清減不少。」
她一愣,不知該如何回應,「我……」
「該不會是為了琛兒要娶親的事吧?」
她一凜,連忙辯解,「不是那樣——」
「我不管你是怎樣,別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趙王妃截斷她,「干嘛?你以為讓自己形銷骨立,就能博得琛兒同情,讓他多愛你憐你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咬牙,低低應道。
趙王妃凝望她片刻,「沒有最好。」她談談開口,眸光停定月牙兒小月復,「會晨嘔?」
「嗯!」
「頭痛嗎?」
「一點點。」
「想吃酸的東西?」
「有喜時會想吃酸的東西,可以叫湖碧替你準備一些酸梅湯。」
「是。」她低低應道,鼻子莫名一酸,為這突如其來的關懷感動,「多謝婆婆關心。」
見她顫動的模樣,趙王妃似乎也有些驚訝,眸子閃過一絲異采。她咳了咳,面容一整,「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婆婆請說。」
「不論這孩子是男是女,都希望你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她語氣冷淡。
月牙兒一怔,「什麼意思?」
「就是要你別恃子而驕。」趙王妃冷冷地挑明,「趙王府真正的繼承人會是琛兒正妻產下的兒子,不會是你兒子。」
她心髒一緊,「我明白。」
「明白就好。」趙王妃冷凝的嗓音繼續,「就算琛兒將來還是比較寵你,也別忘了這一點。要是為了你兒子挑起咱們家紛爭,我可不饒你。」她停頓半晌、柳眉斜飛,「听清楚沒?」
「听清楚了。」月牙兒咬著牙,強忍心情震蕩。
「听清楚就好。」趙王妃滿意地點點頭,再度盯視她片刻,「千萬記住你的地位、別逾矩了。」
拋下最後一句警告後,她驀地一揮衣袖,旋身離去。
留下月牙兒怔然立于原地。
天氣愈來愈冷,這些粗活兒卻像永遠做不完,如雪花般紛紛飄落,永無停止之日。
月牙兒仰望窗外,對著如棉絮般援個不停的大雪深深嘆息,接著重新蹲子,用力抹起地板。
地板極冰極涼,她身上卻只罩看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襖,膝蓋凍得幾乎毫無知覺。
但她恍若不知不覺,強撐著最後的意志力扶拭著地板,直到染上派塵的地板逐漸鮮亮起來。
看著光亮的地板模模糊糊地反照出一張蒼白瘦弱的容顏,她禁不住膝朦朧隴地微笑起來。
這樣該可以了吧?照這樣下去,她應該再過一盞茶時分便可以將整間廚房打掃干淨,今天的工作也總算能告一段落。
她終于能回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好好睡個覺。
只要再一下下就行了。
她鼓勵著自己,伸展衣袖抹了抹早已烏黑的額頭,拭去其上細碎的汗珠,然後深吸一口氣,重新抹拭的動作。
終于,最後一塊骯髒的角落也被她扶掙她高興地起身,看著辛勤一整天好不容易得到的成果。
直到一個粗魯的聲音劃破周遭的空氣,「到底做完了沒?」
她轉過頭,看見廚娘肥胖的身軀跨進廚房。
「做完了。」她細聲細氣地答應。
「嗯。」廚娘點點頭,滿意地打量周遭幾乎一塵不久的環境,「這樣就能安心過個好年了。」她微微笑,接著手臂一伸指揮月牙兒,「快,把水桶收拾收拾,我要把門鎖起來了。」
「是。」月牙兒低低應道,轉身準備提起裝滿髒水的水桶,卻忽地一陣暈眩,雙腳一絆,踢倒水桶,身軀同時不支倒地。
廚娘憤怒的尖叫喚醒她朦朧的神智,她趴在地上,費力用雙手撐起一張臉,茫然地看著漆黑的髒水逐漸佔領廚房地板,佔領她好不容易才抹淨的地板……
她茫然看著,直到視線逐漸朦朧,再也看不清。
「你這死丫頭!」廚娘尖叫著,大跨步趕來她身旁,大手擰著她耳朵帶起她整個人,「瞧瞧你做了什麼好事?好不容易擦干淨的地板又被你弄髒了。」
「對不起,對不起……」淚珠紛紛然然碎落,不知道是因為耳朵的劇痛,還是強烈的失望。
「你哭什麼?」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廚娘更加惱怒,驀地甩她一巴拿,「大過年的,都被你哭晦氣了!」
是啊,她哭什麼?別哭了,別哭?!
她命令著自己,無奈平日總是可以強忍住的淚水今晚卻特別不听話,紛紛然然逃逸她眼眶、怎麼也關不住。
秉修哥哥,她想見秉修哥哥。
但他不會回來了,為了趕考,他就連過年也無法待在家里。
從前過年時哥哥總會帶著她在院子里堆雪人,給她幾串銅錢,還偷偷塞許多糖果給她吃。
可是今年卻不能了,今年只有她孤獨一個人。
怎麼辦?怎麼辦啊?
她不停吸氣,小小的身軀顫動得愈來愈劇烈,愈來愈無法克制。
「該死的!不是要你別哭了嗎?」
她也不想哭的,可是忍不住啊。
「再哭?再哭我淹死你!」暴躁的廚娘忽然提起她衣領,來到廚房的大水缸前,右手一按硬把她頭壓下去。
冰涼的水流倏地淹沒她口鼻,浸濕她髒兮兮的頭發。
轉瞬間她已快要透不過氣。
救命啊,她真的快喘不過氣了,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啊?
她拼命掙扎,雙手用力扳住水缸,雙腳無力地在空中踢著,而廚娘卻不顧她掙扎,嘴邊仍舊怒聲痛罵著。
「誰讓你哭哭啼啼的?看我不教訓你!」
天啊。
她真的會淹死,她朦朧地想著,真的會斷氣……
終于,這磨人的苦刑忽地結束,廚娘拋下她再也無力掙扎的身子、丟下冷酷的命令,「快點把這里清理干淨,別連累我不能睡覺!」
然後,她重重踏步離去。
月牙兒趴在地上,瘦弱的身軀不停怞搐著,喉嚨不停嗆咳。
冰源的水流順著她頭臉流下,浸得全身血流同樣濕冷。
她好冷,真的好冷,而且好怕,方才冰水淹滿她口鼻的恐懼感還深深糾纏著她。
她害怕得幾乎透不過氣。
真的不行了。這樣的日子她無法再忍受下去了,真的無法繼續承受。
她必須逃走,她必須!
一念及此,她拼盡全身僅余的氣力,跟跟蹭蹭地起身,跌跌撞撞地沖出廚房,轉過積雪深厚的後院,推開後門……
在那一夜,在那個下著大雪的寒冷夜晚,她逃出了蘇家,掙扎著想月兌離數年來糾纏不已的噩夢。
要不是幸運地遇見喬氏一家人,她很可能會那樣凍死街頭的。
要不是撞上了喬家趕回鄉過年的車隊,要不是偶遇心地善良的翎姐,她絕不可能苟活至今。
那個清晨,當她總算從無邊的黑暗醒來,映入眼瞳的第一張面孔便是喬翎的。她微笑地看著她,眸中閃著璀亮的神采。
「你終于醒來了。」喬翎清亮的嗓音柔柔拂過她耳邊,「你昏迷了好幾天。我們都很為你擔心呢。」
「為我擔心?」
「是啊。」嬌翎笑得甜美,溫熱的手一面擾上她額頭,「嗯,燒退了,看樣子大夫沒說錯,你是真的好了。」
她怔怔地看著喬翎,在那一刻,有恍若遇見仙女的錯覺。
這仙女美麗動人,訪佛春日燦陽柔柔綻放溫煦光芒,溫暖她冰凍的心。
雖然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但她卻能肯定自己得救了。
她的命運從喬家人救起凍昏在雪地上的她那一刻起,便全然改觀了。
她真的很幸運。有幾個孩子能如她一般幸運,在冬夜里又餓又冷,凍得不省人事後居然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如果她的孩子有一天淪落到與她雷同的命運,是否也能遇到善心人伸手拉他一把?他是不是也能遇到像翎姐這般善良的可人兒?
這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月牙兒一顫,一手扶住桌邊穩住忽然暈眩的身子,一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月復。
如果她生下了這孩子,如果不幸有一天她與琛哥都遠離人世,有誰能護著他,保護地不受欺陵,不受傷害?
公公?婆婆?還是琛哥未來的正室?
不成的,不成的,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月牙兒拼命搖頭,心神陷入極端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