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幻婚姻 第九章
什麼意思?何謂柯采庭風格?
柯采庭,不就是個膽小鬼嗎?一個睡覺時必須開燈的膽小鬼,一個總是說謊,不敢吐露真心的膽小鬼。
「一點也不酷……」
柯采庭沙啞地呢喃,睜著酸澀的眸,盯著天花板看光與影嬉戲。
她睡不著,身心都很疲倦,卻無法入眠,都怪她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前夫,忽然出現在繆思藝廊,攪亂她一池春水。
他究竟來做什麼的?她不相信他只是隨意逛逛,肯定別有目的,她懷疑他是專程來看她。
他擔心她嗎?關心她過得好不好,所以特意來探望她?
你總是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對你好。
不是她不願相信,而是……真的很難相信,畢竟她是如此令人厭惡的女人。
不善良,不體貼,不懂得適時展現溫柔,從來不肯低頭認錯。
這樣的她,誰會真心喜歡她?
「海棠……」她幽幽念著這名字,思緒墜入時光的洪流,恍惚地隨波逐流。
在芳華最盛的少女時代,她曾有個競爭對手。
殷海棠,出身政治世家的千金,智慧才貌都過人,在校園引領風蚤,與她各霸一方。
最重要的是,兩人的父親恰巧是一對未出櫃的同志戀人。
她恨殷海棠的父親,因為他的存在,讓她的父母形同陌路,而她的家庭瀕臨四分五裂。
沒有人愛這個家,父親事業忙碌,母親也常在世界各地奔波,就連她自己也常常不想回家。
獨自坐在空蕩蕩的餐桌,只是更顯孤寂落寞。
所以她將大部分的時間都投入于經營人際關系,立志成為校園女王,她要自己身邊隨時跟著一群忠心耿耿的隨從,簇擁著她,對她愛戴歡呼。
她用盡各種手段收買同學,鏟除異己,在校園內掀起狂風暴雨,唯有殷海棠,冷眼旁觀她幼稚的行舉,明白表現出不屑。
她惱了,開始處處針對殷海棠,兩個女孩的戰爭,震動校園。
漸漸地,她竟發現,自己最憎恨的敵人也正是她最在乎的,唯有對方的一言一行,能牽動她的喜怒哀樂。
然後,便是那次初中畢業的北海道之旅,兩人落單,被困在暴風雪里,不得不同心協力,共度難關。
從此,她有了第一個不是用錢買來的朋友。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野心勃勃接近她的男孩,她們不會鬧到友情決裂,或許今日,她們仍會是最親密的好姊妹。
都是荊睿,她的初戀,是他令她初嘗戀愛的美好,也是他教她認清愛情的荒誕可笑。
因為他,她不再對任何人傻傻地掏出真心,所有的男人接近她都是為了錢,包括李默凡。
當初用一張支票買他三年,他竟然答應了,讓她好失望,早已殘破不堪的心再度劃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無聲地流血。
果然,還是金錢萬能,果然不會有人真心愛上她。
但她不恨他。
她曾經那般強烈地恨過荊睿,也對滿腦子只想與她策略聯姻卻又不肯付出忠實的未婚夫深惡痛絕,她可以鄙夷唾棄這世上所有的男人,唯有對他,不恨也不嗔。
她只覺得後悔。
後悔初見他時,她便問他是不是為了錢才拯救自己,後悔她明明是牽掛著他,才刻意安排那一次又一次的巧遇,卻驕傲地不肯承認,後悔她想不到該怎麼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最後只能選擇那般勢利又侮辱人的手段。
她後悔與他成婚那段期間,沒能對他溫柔一些,和婉一些,後悔自己不可理喻地翻倒他為她親手煮的粥,後悔自己總是對他出言諷刺。
最後悔的,是她從來不敢對他說愛。
蔥指顫抖地撫弄冰涼的唇。
她曾經說過,自己全身上下,最喜歡的就是這張嘴,其實這也是謊言,她最恨的,就是這張嘴。
這是一張膽怯的唇,不堅強,不勇敢,不討人喜歡。
柯采庭自嘲地微笑,唇角牽起的時候,有點說不出的痛。
她坐起身,盯著窗台上靜靜吐綻清芬的晚香玉,然後,伸手熄了夜燈。
窗簾翻飛,在昏蒙的月光掩映下,白色的花朵顯得格外高潔,近乎透明的花瓣珍重地捧著縴細的花蕊。
她痴痴地望著。
花開了。
那心呢?何時才會真正打開?
他一定是瘋了。
明明決定要離她遠一點的,明明知道彼此的沖撞,就像彗星撞地球,最終只會招致毀滅,偏偏就是無法毅然轉身離開。
對她,他做不到灑月兌,自由在愛情面前,成了最痴最傻的裙下臣,即便不甘心,也只能愴然一笑。
最慘的是,他看得出來,她怕極了他三番兩次的出現,她慌亂地躲著他,像躲著世紀大瘟疫,只要他在她視線可及的地方,她便六神無主,手忙腳亂,下意識地犯錯。
「你根本是她的克星。」陸可蘭意在言外地感嘆。「我看你干脆別來了,饒了她吧。」
他也想饒了她,更饒過自己,但一腔難以割舍的情感,不由他自主。
「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沒有認真工作而已。」他說著連自己也不信的謊言。「畢竟我花錢請員工,可不希望她來偷懶。」
「既然這樣,你干麼不干脆向她承認你就是這家藝廊的幕後老板?警告她以後認分工作,不要白領薪水。」陸可蘭似笑非笑地嘲謔。
他別過頭。「沒必要告訴她這些,反正她做得好,我會加薪。」
「還加薪?她別因為搞砸那些珍貴的藝術品,逼得我不得不開除她就很萬幸了。」
「你不能任意開除她。」他蹙眉。「至少必須經過我的允準。」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老板大人。」
他苦笑,很清楚陸可蘭是在譏諷他身為老板,卻不公正地給予某個員工特別待遇,其他員工闖禍,他可以毫不留情地秉公處理,唯有她不同。
他心下了然,就算她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他也一定會給她將功贖罪的機會。
「我不懂,你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讓她知道?」陸可蘭難得如此犀利。
「你也愛海奇,為什麼不坦白告訴他?」他同樣犀利地反擊。
陸可蘭默然不語,粉唇牽開謎樣的淡笑,他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了,頗感懊惱,愛情本來就有許多為難之處。
「因為她是柯采庭。」為了表示歉意,他決定對這位交情不淺的工作伙伴坦然相告。
陸可蘭不解地顰眉。
「必要的時候,她可以變身為一只殘忍的貓,用她那銳利的爪子,玩弄一個男人的心。」
「這麼嚴重?」陸可蘭不敢置信。
「這就是她。」他淡淡一哂。
陸可蘭凝視他片刻。「如果她真是那樣的女人,為什麼你會愛上她?」
因為愛情是不容抵抗的,因為當它執意入侵一個人的心時,就算落上千萬道鎖,也擋不住它的強勢。
李默凡澀澀地尋思。
他愛她,就因為她是那樣的女人,嬌縱任性,又愛使壞,有她在的地方,就是風暴的核心。
她燦爛張揚,對誰都不肯低頭,但在夜最深的時候,她會膽怯地開燈,徒勞地期盼明亮的燈光能為她驅逐黑夜的寂寞。
她怕寂寞,偏又不承認。
他就是愛這樣明目張膽說謊的她。
一念及此,李默凡笑了,笑意浸染惆悵,卻也包容無限深情。
「她人呢?」他轉開話題。「下班了嗎?」
陸可蘭搖頭。「她最近幾乎天天加班,沒事也要找事做,我想她現在應該在倉庫整理東西吧!」
「我知道了。」探得前妻的去向,李默凡離開經理辦公室,心念一動,取出手機,按下速撥鍵。
鈴音響了好久,她才猶豫地接起。
「是我。」他忍笑宣布。
「我知道。」她听來很無奈。
「你現在在哪里?」
「我……在家。」
說謊。「吃過了嗎?」
「嗯,現在正要吃。」
「別吃了,出來吧,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她拒絕。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我們離婚三個月紀念日。」他故意逗她。
她無言。
「你不覺得值得慶祝一下嗎?」
她沉默數秒,然後細聲細氣地揚嗓。「默凡,你是不是很氣我?」
他心跳乍停。「為什麼這麼說?」
「不然你怎麼會一直出現在我面前?明知道……我不想見到你。」
她不想見他?
李默凡胸口一擰,悶痛。「可是怎麼辦呢?我偏偏很想見到你。」他刻意用玩世不恭的口氣說話。
她默然,他听出她氣息變得急促。
「你很困擾?」
「……嗯。」
「那就多困擾一點吧。」他微笑。「我希望你愈困擾愈好。」希望她跟他一樣,受盡折磨。
她不說話,他也不吭聲,雙方執著話筒,誰也不斷線,隔空交戰。
忽地,她一聲驚呼,跟著是一串沉悶聲響,如落雷,重擊他耳膜,他繃緊神經。
「怎麼了?采庭,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回答,也許是無法回答,線路傳來沙沙的雜音,她似是把手機摔落了。
到底怎麼回事?
他頓時大感驚慌,飛也似地朝地下室奔去,匆匆趕到倉庫入口,只見柯采庭趴倒在地,一寸一寸困難地匍匐前進。
她從工作梯上摔下來了!
他悚然瞪視眼前這一幕,有片刻時間,只是凍立原地,如一座冰封的雕像。
他看著她掙扎地撿回手機,鎮定呼吸,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喂,默凡,你還在嗎?」
「我還在。」他啞聲回應。
「剛剛……我不小心弄翻東西了,我現在要去收拾,沒辦法跟你多聊。」
都到這時候了,她還在說謊。
他眼睜睜地瞪她,看她掛電話,費盡千辛萬苦扶著腿,坐起身,冷汗淋灕,嬌喘細細。
她很痛,也許還受傷了,但她就是那麼倔,那麼倨傲,不肯開口呼救,寧願獨自受苦。
他真受不了她……
「你一定要這樣嗎?」他大踏步逼近她,落定她身前,居高臨下俯視。
她嚇一跳,粉唇驚顫。「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陰郁地抿唇,怒火在眼底焚燒,狠狠地灼痛她,更灼傷自己,心跳猶如回不了頭的野馬,狂亂地奔騰。
「腳受傷了嗎?哪里痛?」他不回答她的問題,逕自蹲,不由分說地察看她傷勢。
「我、我沒事,只是有點、有點痛而已。」她慌得口吃。
「只是有點痛?」他冷笑,大手粗魯地捏過她腿部每一處肌膚。
她痛得悶哼。
「算你運氣好,沒骨折,只是有點擦傷瘀血。」詳細檢查過後,他冷淡地撂話。
柯采庭咬緊牙關,強忍軟弱的淚水。他明知她會痛,還這般毫不憐香惜玉地捏她柔她,他就這麼討厭她嗎?
「站得起來嗎?」他殘酷地問。
她倔強地揚起下頷,就算站不起來,她也會站給他看。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大腿尖銳地刺痛,腳踝似也有些微扭傷,撐不住沉重的身軀,她不由得往前一倒。
大手展開,穩穩地將她接住,她恨自己癱軟在他懷里,更恨他不征求她允許,便一把橫抱起她。
「李默凡……」她試圖抗議。
「閉嘴,不準亂動。」
他野蠻地命令她,輕松自如地將她抱上樓,不顧周遭奇異的注目,一路將她抱進他那輛深藍色的愛車里。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忍不住驚慌。
「去醫院。」他面無表情。
「我不需要去醫院,我……只要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她猶做困獸之斗,只想快點逃離這個令她心慌意亂的男人。
他的回應是投給她一記令人膽寒的眼神。
因為她堅持不去醫院,反而更令他有理由送她回家,找來急救箱,親自為她治療傷口。
「坐好。」
他扶她在沙發上落坐,單膝跪在她身前,將她受傷的腿擱在自己腿上,卷起褲管,出她烏青紅腫的膝蓋。
他瞥見泛血的傷口,眉峰一擰,聚攏明顯的怒意。
她慌得心韻加速,好想收回自己的腿。
可他雖然神情嚴厲,動作卻無比地輕柔,沾濕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淨傷口。
她微微地怞痛,直覺閃躲。
「忍著點!」他粗聲命令,她委屈地癟嘴。
消毒過傷口,他替她敷藥,涼涼的藥膏經由他指尖的按摩,透進她疼痛的肌膚。
最後,貼上OK繃。
「好了吧?」她困窘地想怞回腿。
他冷冽地橫她一眼,不許她亂動,起身用毛巾做了個簡易的冰袋,冰敷她輕微扭傷的腳踝。
「就這樣坐著,不要動。」他低聲叮嚀,環顧四周。
察覺他正在審視她的居家環境,她不禁赧紅了臉,她原本就不擅長家務,最近工作又忙,家里一團亂,昨天換下的衣衫隨意丟在沙發椅背,和客廳只隔著一扇屏風的臥房,床鋪凌亂,棉被未疊,胸衣勾在床角。
他大方地四處察看,仿佛國王巡視自己的領地,她難堪得直想撞牆。
「你……不要看了。」惱羞成怒。「這是我家,不許你亂看!」
他聞言,凝住身子,站在她面前,玉樹臨風,墨眸認出她頰畔的霞色,閃耀異樣的光芒。
是嘲笑嗎?他……竟敢笑她!
「你可以回去了。」她刻意板起臉,下逐客令。「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還不想走。」他擺明了欺負她,神態自若地走向開放式的迷你廚房,打開冰箱,掃視內部。「不出我所料,只有微波食品。」
又怎樣?難道他還期望她會自己下廚?她郁惱地瞪他,他明明就高大得像棵樹,在狹窄的廚房里卻如魚得水,悠游自如。
他取出兩盒冷凍炒飯,微波加熱,又翻出番茄和雞蛋,俐落地煮了一鍋香噴噴的番茄蛋花湯。
一切就緒後,他看她行動不便,索性彎腰將她抱上吧台邊的高腳椅。
「吃吧。」他將湯匙塞進她手里,像對待一個孩子。
她悶悶地進食,說來氣人,同樣只是把食物放進微波爐,他做的炒飯就是比她的好吃,簡直莫名其妙!
難道微波食品也有秘訣?
他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不吃飯,只是靜靜凝望她線條優美的側面,她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心韻亂了調。
「干麼?」她撇過臉蛋,故作凶狠地瞪他。
他但笑不語,墨眸水波粼粼,深不見底。
她頓時無法呼吸,胸口噎著一股莫名的酸楚。
「你……」她嗓音輕顫,就連握著湯匙的手也不爭氣地顫著。
「怎樣?」他柔聲鼓勵。
她思緒紛亂,萬千念頭閃過,只來得及抓住其中一個。「你的眉角,為什麼會凹一塊?」
「我的眉角?」他一愣,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你說這里嗎?」他撫弄眉角的凹處。
「嗯。」她點頭,忽然覺得自己這問題好無聊,但她就是好奇,早就想解開這個謎。
「這個嘛……」他想了想。「好像是我小時候撞到桌角留下的。」
「你撞到桌角?」她眨眼。「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他飄忽地微笑。「小時候我爸經常把我關在房間里,有一天我受不了,跟他起沖突,我想撞他,卻撞到桌角。」
「你爸……把你關在房間里?」她不敢相信,為何會有這種父親?
「因為他想逼我專心畫畫。」他意味深長地直視她。「也許你不相信,我從小就滿有繪畫天分的,我爸希望激發我所有的潛能。」
「那算是激發嗎?」她茫然,想像年少的他獨自被囚禁在陰暗的房里,那該有多麼淒清寂寞。「那是壓榨吧?」
「說得好。」他嘲諷地接口。「所以有一天,我忽然什麼像樣的東西都畫不出來了,我爸不得不放棄我,我也終于得到自由。」
他的自由竟是來自父親的冷落。
她悵然凝睇他。「那你媽呢?」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頓了頓,接收到她同情的眼神,劍眉一挑。「你今天怎麼突然對我的過去有興趣?以前你從來不問的。」
那是因為從前的她,害怕自己了解愈多,就更加對他放不了手,她很清楚,總有一天他會離開她。
一念及此,她心口驀地一陣刺痛。「你如果不想說,可以不說。」
「你總是這麼冷淡。」他似笑非笑地歪唇,她呼吸一凝,警覺自己似乎又傷了他。
他為自己斟一杯冷開水,一飲而盡。
「後來我決定休學,到世界各地流浪,直到我接到我爸的死訊,才又趕回台灣。」他若有所思地把玩水杯。「我葬了他,卻一時不曉得該往哪兒去,就在那時候,我在海邊遇見了你。」
「原來就是那時候。」她怔望他,憶起兩人戲劇化的邂逅,芳心怦然狂跳。
「你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的畫的時候,說了什麼嗎?」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愣了愣,閉目回想,她記得那是在一方熱鬧的廣場,她探听到他的下落,假裝偶然路過,發現他在畫一個街頭賣藝的老人。
他用看似漫不經心的筆觸,素描老人的滄桑,用鮮亮的水彩,描摹對方的強顏歡笑。
那麼鮮艷明亮的色彩,畫的卻是灰蒙蒙的哀傷。
她當下感到胸口揪緊,一顆心像被切開了,尖銳地痛著,她彷徨驚慌,好似整個人都被看穿了,狼狽不堪。
她倏地展眸,這感覺跟她看到繆思藝廊那位神秘畫家的作品時,竟相仿佛。
「你說,在我的畫里看到才氣,你記得嗎?」他啞聲問。
她點頭。「我記得。」
她看到的不僅僅是才氣而已,還有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但她當時矜持地不願說出口。
「其實那時候我還挺高興你欣賞我的畫的,因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畫出一幅自己滿意的作品了。」他若有深意地低語。
她悵然凝望他。
他微微一笑,大掌捧住她半邊臉頰。「為什麼跳海自殺?」
她震住,急急撇過臉,像只意外遭受攻擊的刺蝟,直覺豎立自我保護的尖刺。「就跟你說了,我不是自殺,是不小心跌落海的。」
「是因為你最敬愛的爸爸去世了,又遭到未婚夫背叛,所以你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對吧?」他凌厲地解剖她心思。「你懷疑這世上還有哪個人會真心對你?與其寂寞一輩子,你寧願就此解月兌——」
「不是那樣!」她忿惱地反駁。「我真的是不小心跌下去。」
「為什麼要我跟你結婚?」他毫不放松地追問。「為什麼要花錢買我三年?」
「因為你……需要錢不是嗎?」她心跳如擂鼓,血液在體內狂亂地沸騰,熱氣蒸紅了臉。「我就當是做善事,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花錢買朋友。」
「只是這樣嗎?不是因為你想要人陪伴?不是因為你其實很喜歡我?」他轉過她的臉,強迫她直視自己。
他憑什麼這樣質問她?憑什麼像頭猛獸似的,對她的真心虎視眈眈?
她幾乎是憤恨地瞪他。「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不要再說謊了。」他溫柔地打斷她。「一直說謊,不覺得累嗎?不痛苦嗎?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你難道想這樣終老一生?」
墨幽的眼潭,映出她驚慌失色的容顏。
她深呼吸。「我說的……是真心話。」
他凝定她,大掌扣住她後腦勺,逼她與自己前額相抵。「我最後一次問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嗎?」
魅惑的氣息,吐在她唇前。
她心弦揪緊。「……嗯。」
「想到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你的心,不會有一點點痛嗎?」
她已經在痛了,已經痛到流血了,淚水在眼里孕育,即將氾濫成災。
但她不會開口喊痛,不會承認自己需要他,她預料得到,如果將他留在身邊,她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
因為她是個不懂得愛的女人,她不知道如何去愛,愛對她而言,是一生無解的習題。
「告訴我,你不會心痛嗎?」他執著地逼問。
「不……會。」她又說謊了,真希望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個謊。
他一凜,僵硬地維持原來的姿勢,然後,他輕聲笑了,沙啞的、諷味濃厚的笑。
「既然這樣,我成全你。」他低喃,輕輕地啄吻她愛說謊的唇瓣,一口又一口,將她所有的謊言,吻進心里。
「我愛你。」他在吻與吻之間表白,宛如魔法,定住她。
她驚栗不已。
他停下吻,捧住她如芙蓉初綻的容顏,挑釁地勾唇。「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是說謊?就像你不相信我跟海棠只是單純的朋友,你也不相信我會真心愛你。」
她震顫無語。
他低下唇,吻她最後一次,深刻纏綿,令人心痛——
「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