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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壞男人 第四章

之後,兩人誰也沒提起那晚在淡水河畔發生的一切,當那些事不曾存在。

可是,兩人的關系卻好多了,或者該說沈修篁總算比較願意對她敞開心胸了,他接受了她闖進他生活的事實,也不再排拒走出去面對這個世界。

而伴在他身旁的,總是她。出去吃飯也好,買東西也好,听音樂會、看電影、欣賞舞台劇……不論他從事什麼活動,她總是陪他一起。

她會逗他笑,想辦法引他多說話,經常耍無賴似地強迫他發表意見。

他拿她沒輒。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有這種臉皮與勇氣,敢笑嘻嘻地面對一個陰郁沈悶的男人;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能有這麼大的耐心與堅持,一步一步,慢慢將他拖出泥沼,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

「喂,你在發什麼呆?就這麼不情願來當義工啊?」清雋的聲嗓拂過沈修篁耳畔,滿蘊嘲弄笑意。

他定了定神,回頭望向笑逐顏開的女人,她笑得好甜,好俏,閃閃發亮的眼像集中了全世界的陽光,璀璨明媚。她怎能笑得那麼開心呢,

「哪,這些是給你的。」。頂帽子還有一把油漆刷遞給他。「加油羅!」韓戀梅嬌聲道,語畢,自己也戴上一頂淡紅色的鴨舌帽。

他跟著載上帽子,無言地瞪著握在手中的油漆刷。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會在禮拜天一早硬生生將一個男人從床上挖起,強迫他來這座老人安養中心當油漆工。

「干嘛啦?」她拿肩臂推了推他,「看你的樣子,似乎很不情願哦。」

他不語。

「好嘛,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頂多下次做你最愛的牛肉餡餅給你吃羅。」她雙手合十,再度耍起無賴,「幫個忙啦。我已經答應這些老人家會請來一個很了不起的藝術家,幫他們把這問交誼廳粉刷得漂漂亮亮--你不會讓我這個他們最尊敬的醫生下不了台吧?」

了不起的藝術家?最尊敬的醫生?

她究竟是往他臉上貼金?還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真拿你沒辦法。」他嘆息。「你說吧,要怎麼漆。」

「這個當然要問你羅。」她拍拍手,興高采烈地指了指地上五彩繽紛的油漆料與噴漆罐。「各種顏色都有,隨你這位大設計師高興怎麼創作都行。」

要他創作?她難道不知道嗎?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幫人設計過房子了。

他眼色一沈。「我沒意見,隨便什麼顏色都好。」

「真的沒意見?」她眨眨眼。

他不耐地點頭。

她深深望他一眼,眸光深邃,不知想些什麼。數秒後,她聳聳肩,菱唇淘氣一揚。「好吧,既然你沒意見的話,那我先來好了。」

他沒答腔,背靠著牆,雙手環抱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姿態。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靈動的眼珠一轉,拾起地上一罐水藍色噴漆罐,食指點著下頷,煞有其事地端詳了白色牆面好一會兒,忽地舉高手臂。

刷、刷、刷,一陣痛快淋灕的疾噴,牆面立刻漫開一片顏色深淺不一的藍。

他驚愕地瞪她,只見她換了一罐橙色噴漆,又是一陣肆意狂噴。

「你搞什麼?」

她沒回答,朝他鬼鬼一笑後,拿起另一罐紫色噴漆,恣意揮灑。

「你別太亂來!」實在看不下去,沈修篁終於忍不住出聲喝止。

再放任她這麼隨便亂噴,這面牆很快便會成為慘不忍睹的調色盤了。

他拉下她揮動的手臂,強迫她停止動作。

「討厭!別妨礙我啦,人家好不容易有創作靈感耶。」她掙扎。

他嗤笑,她居然有臉稱這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為「創作靈感」?

「算我求你,別玩了。到時那些老人家進來看到心髒病發,我可不負責。」

「那當然,你又不是醫生,怎麼負責?」她微笑粲然,「該負責的是我啊。」

「你知道就好。」他橫掃她一眼,「還不停止造孽?你真想害那些老人吐血?」

「你居然把我精心的創作稱為『造孽』?」她鎮睨他,頗感委屈似地,「你仔細看看,人家才不是隨便亂畫呢,這可是一幅黃昏夕照圖呢。」

黃昏夕照?沈修篁挑眉,湛眸一轉,認真審視起牆面--夾雜著藍、橙、紫三色,清淡朦朧的色彩確實有點晚霞味道。但,構圖太糟了,顏色的亮度彩度也不夠細膩,話說得雖然好听,可歸根究底也只是一時的胡鬧惡搞。

而且在老人安養中心的交誼廳畫「黃昏」,她是存心氣死那些垂暮長者嗎?

他白她一眼,「還是我來吧。」

他蹲,找了個空盆當調色盤,將幾種不同色的油漆混在一起,融出一種以米黃為主調,看來溫暖厚實的顏色。

「就是這個顏色。」他將油漆刷交給她,「涂吧。」

「遵命!」她調皮地行了個舉手禮,轉身就預備爬上工作梯。

「高的地方我來吧。」他阻止她,「你從下面開始刷,記得涂均勻一點,別凹凸不平的。」

「是!」她笑著點頭,找了個合適的角落便開始動作。

他望著她開懷的倩影,一時間。胸瞠滾過某種異樣的滋味。好片刻,他才爬上工作梯,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專心粉刷牆面。

「……喂,你想不想去看一出舞台劇?」清脆的聲嗓從他身下飄來。

「什麼舞台劇?」

「果陀劇場的『Art』。」

「『Art』?」

「听說是一個法國女劇作家的作品改編的。」韓戀梅解釋,「故事是說金士杰買了一幅畫,結果引出李立群、顧寶明不同的看法,三個好友的友誼因此產生矛盾,」

「听起來很有趣。」他淡淡評論,「是什麼樣一幅畫?」

「白色的畫。」

「白色?」沈修篁微微蹙眉,微微彎俯望韓戀梅,「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她放下油漆刷,來到一方還未刷上新油漆的牆面,拿手指比劃著。「想像一下,這是一幅畫,沒加畫框的,全白的畫哦,」

「全白的畫?」他瞪大眼,「上頭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她嚴肅地,「勉強來說,你可以從這里到這里看到一條白色的斜線。」

「白色的斜線?」他怪問,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

「沒錯。」她點頭,神情依舊嚴肅,「而且主角還花了兩百萬買這幅畫。」

「兩百萬?」他愕然,瞥了一眼她藏不住眼中笑意飛舞的表情,忽地莞爾。

這一定是一出很有意思的諷刺劇。

「想看嗎?」她問。

「嗯哼。」

「那我們下禮拜六一起去看。我已經買了票了。」

「好啊。」他沒反對。

看得出來她很為他的同意高興,眉眼整個笑彎了,看來甜甜的,極可愛。

他看著,嘴角不著痕跡淺揚,眉宇的線條也柔和了。他回過頭,繼續粉刷的動作,注視著逐漸渲染一片暖意的牆面,腦中意念跟著慢慢成形。他忽然……有了靈感。

閉上眼,他開始在腦中勾勃出設計草圖--牆面可以掛上幾個色彩鮮艷的方框,角落擱上幾盞守燈,那根突出的梁柱剛好可以為室內的風格做個緩沖,對了,還得利用窗戶和鏡子做出比較開闊的空間感……

「你有沒听見我說話?」不依的脆嗓喚回他思緒。

他眨眨眼,仍半處於迷蒙中。

「修篁?」

他心神一凜,一股難言的激動忽地漲滿胸膛,三步並兩步跳下工作梯。

「有沒有紙跟筆?」

「什麼?」

「我要紙跟筆。」他握住她肩膀,表情近似狂亂,「我有靈感了!」

她愣了愣,驀地容色一亮。「我幫你去借!」話語方落,她窈窕的倩影已淡出門外,興奮愉悅的程度不亞於他。

不過兩分鐘,她便為他借來幾張白紙和一枝鉛筆。他迅速搶過,立刻趴在地上飛快草繪。

她跟著蹲在地上,專注地追隨他的筆觸。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在紙上大略勾勒出心中所想,拿起來換了幾個角度端詳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點頭。

「畫好了嗎?」她柔聲問。

「啊。」他這才驚覺她一直在一旁看著他,「畫好了。」

「你很滿意嗎?」

「嗯,還呵以。」

「太好了。」她微笑清甜,「真希望能快點見到你設計的房子,一定很棒。」

沈修篁啞然,對著她充滿信任的眼神,他好半晌竟不知該說什麼。胸口像絞在一起的絲弦,緊緊揪扯。

他茫然站起身。

她也跟著撐起身子,可才稍稍打直,便倏地踉蹌。

他連忙扶住她,「怎麼了?」

「沒事。」她在他懷里搖頭,「只是有點頭暈。」

「怎麼會頭暈的?」他攬著她,慢慢將她帶往角落一張椅子,扶她坐好。

「沒什麼,大概是昨天值大夜班……」

「你昨天值大夜班?」他愕然打斷她,「那你還今天一大早就起來?」

「啊,那沒什麼的。」她察覺他語氣中的責怪,急忙解釋,「昨天晚上沒什麼病人,其實我在醫院里也睡了幾個小時……」

他捧住她的臉,以一種溫和中不大嚴厲的眼神阻止她繼續。

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干嘛這樣看我?」

他沒說話,湛幽的昨慢慢地、慢慢地黯淡,像澱了無數心事,好深,好沈。

「修篁?」她顫聲喚。

「……我竟然一直沒發現,你這里,都是黑眼圈。」溫暖的拇指,輕輕撫過地下眼皮。「你一定很累,對吧?」

「我--」她說不出話來,心韻迷亂。

「傻瓜。」他攬住她秀頸,讓她靠入自己胸懷,「干嘛對我這麼好呢?你每天這樣透支自己的體力,總有一天會累壞的。」

「不會的。我一點也不累。」她拚命搖頭。

他閉了閉眸,為了她慌亂的反駁心口更加揪緊。

明明就累了啊,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明明就無法撐持了,為什麼偏偏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都是我不好,戀梅,連累你了。」他啞聲道,收攏臂膀。

「不,你別這麼說,不是那樣的……」

「已經夠了,戀梅。」他稍稍推開她,凝望她的眼神溫煦而深邃。「我答應你,我會振作起來,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你不需要再這樣勉強自己。」

「我……一點也下勉強啊。」韓戀梅搖頭,喉頭莫名一酸。

奇怪啊。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是一直在盼著他能重新振作呢?為什麼當他終於對她許下承諾時,她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有些難過?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再來看你了嗎?」她抓住他衣襟,傷感地問,「你是不是不想再見到我?」

「不是的,你怎會這麼想?」他握住她肩膀,「我是不想你為了我累壞了啊。」

「我不累啊,真的!」她急切地保證,推開他站起身,又是笑顏燦爛。「你瞧,我精神好得很呢。」她做了個振臂高舉的動作。

他呆呆望著她,良久,長長嘆息。「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為什麼?難道他還不懂嗎?她斂下羽睫,有幾秒的時間,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

然後,她揚起容顏,佯裝輕快地笑道,「笨蛋,當然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

若是從前,他肯定會被她強裝的笑顏給騙過了。她總是笑得開朗,總是容光煥發,像從來不曾熱識憂愁滋味。

若是從前,他肯定就這麼被騙過了--

「我希望再見到你。」他走近她,再度將她微顫的嬌軀納入懷里,下頷頂住她頭頂,溫柔地摩挲,「如果可能,我希望經常見到你,最好天天都能見到。」

她聞言,墨睫一顫,滾落一滴剔透的眼淚。

「嗯,如果你不嫌煩的話。」她低低回應,聲音很小很小,透出的情感力道,卻很強很強。

「生日快樂!」

這天晚上,沈修篁的屋里,相當熱鬧。

為了替他慶祝生日,他兩個死黨都特地向公司請了休假,從北京趕回台北,也都有默契地偕同嬌妻一起出現。

白禮熙牽著羅恩瞳,卓爾春挽著李燕蘭,兩對夫妻都是一副恩恩愛愛的模樣。

他們帶來幾瓶紅酒,一盒蛋糕,外加幾份特意在香港免稅商店挑選的禮物。

「GUCCI的領帶,夠義氣吧?」卓爾春首先獻上賀禮。

「我這個可是Dunhill的皮夾,你看看這皮革,還有設計,這才叫品味。」白禮熙跟著獻寶。

「得了,你們以為比名牌就算有誠意嗎?」李燕蘭對兩個男人的舉動頗感不屑。

「是啊,這個蛋糕可是燕蘭親手做的。」羅恩瞳住一旁搭腔,「這才叫誠意。」

「真的嗎?這蛋糕是卓太太自己做的?」正一口一口淺嘗著蛋糕的韓戀梅忍不住吃驚,「好厲害,口感很棒呢。我還以為是天母哪家蛋糕店買來的。」她不可思議地瞪著色香味俱全的蛋糕。

「多謝夸獎。」李燕蘭對她盈盈一笑,「不過請叫我燕蘭,別叫卓太太。」

「燕蘭最討厭人家叫她『卓太太』了。」羅恩瞳笑著插口,「她可是個大女人主義者。」

「本來就是。憑什麼女人結婚以後就要變成誰誰誰的太太?我李燕蘭就是李燕蘭,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李燕蘭豪氣地宣稱。

「說得好!」另外兩個女人熱情鼓掌。

「干杯!」三個女人各自拿起酒杯,清脆地踫撞。

三個男人卻在一旁,一動也不動。

「怎麼?」羅卓兩個女人眯起眼,瞪向自己的老公,「你們好像很不以為然?」

「豈敢,豈敢。」面對愛妻質詢,白禮熙與卓爾春連連搖手否認。關于愛妻的女性至上主義,這兩個人可都是領教過了,個中滋味,也只有他們才知冷暖。

「那為什麼不喝?給我喝!」

「遵命!老婆大人!」一聲令下,兩個大男人慌忙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這場面逗樂了隔山觀斗的韓戀梅,她笑得不可自抑,跟著其他人,一口氣乾了整杯酒。

極度高昂的情緒與過多的酒精讓她微微暈了頭,絲毫沒察覺到身後的沈修篁正溫柔地替她梳攏凌亂的秀發,而其他幾個人正偷偷笑望這溫馨的一幕。

她只是不停地啜飲著酒,一面喝,一面朦朧地嘆息。

「唉,你們都送了禮物給修篁,只有我什麼也沒準備,真不好意思。」

「不怪你,你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嘛。」白禮熙微笑道。

「而且你早已經送給他最好的禮物了。」卓爾春接口。

「什麼?」韓戀梅眨眨眼,「我什麼也沒送啊。」

兩個男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她若有深意地笑。

她莫各其妙,可沈修篁卻听懂好友話中含意、他心一緊,眼看韓戀梅兩辦頰被酒氣染得艷紅,知道她也許快醉了,禁不住輕輕扯了扯絕柔軟的發綹,溫聲叮嚀。

「別喝太多了,戀梅,你別忘了自己酒量不好,小心明天早上頭痛。」

「我知道,我喝完這杯就好了。」她乖乖點頭。

「吃點蛋糕,墊墊肚子。」

「我知道啦。」她嬌睨他一眼,仿佛嫌他羅唆。

這宛如情人的互動模式看人其他人眼底,笑意更深了。

「你們笑什麼?」微醺的韓戀梅對一切完全狀況外,「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沒有啊。」

「真的嗎?沒騙我?」韓戀梅像個小女孩似地追問。

沈修篁忍不住笑了,「你要他們告訴你當年是怎麼把老婆追到手的吧。」他建議,「他們倆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戀愛史呢。」

「真的嗎?」她眼眸一亮,「我要听!」

「那我先說吧。」一向最愛自曝情史的白禮熙首先開口,「話說兩年前我跟恩瞳可是死對頭,她是全公司票選的老處女,我呢則是眾所公認最想親吻的帥哥……」

「你說什麼啊?」對故事以這種方式開頭,羅恩瞳顯然極為個滿,「你別誤導人家。那個票選根本一點也不公平,哪能算數?」

「怎麼不算數?你別因為自己被選為老處女就不認帳。」

「你說什麼?!」

於是,另一場爭端開始。

男女之間的戰爭,無時無刻,總會在世界各個角落上演,演戲的主角很賣力,看戲的觀眾也總是入迷。

就像現在的韓戀梅,看著人家夫妻之間的甜蜜小爭吵,又是開心。又是-慕。

「喂,你的朋友都很有意思呢。」她附上沈修篁耳畔,悄聲說道。

「他們一向愛耍寶。」他輕聲笑道。

「好棒的生日聚會!好-慕你哦,真希望我生日那天也能這麼開心就好了,說不定還要留在醫院值班呢。」她自憐地。

「我幫你慶祝。」他忽道。

她一愣。

「你生日那天我一定幫你慶祝。」他許諾,「如果你值班,我就買蛋糕到你醫院去。」

「真的嗎?」

「嗯。」他點頭,擒住她的眼神溫柔無比。

她心跳一亂,先一陣暈眩,許久,唇角才甜甜揚起,笑開一朵幸福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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