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王後 第六章
這年,司徒凝正是豆蔻年華,未屆及笄,長姊司徒清就匆匆決定了她的婚事,皇族大婚的繁文褥節一切從簡,不到一個月就將她嫁到北國。盡避華皇後大力反對這樁婚事,司徒清于法于理都站得住腳,兩人從公主婚事決定那一刻開始,台面下角力不斷,一直到司徒凝的車隊踏上北國國境,華丹陽都還命人埋伏襲擊送親大隊。
豹丹陽當然不喜歡這樁婚事,司徒氏和炎武的阿斯爾氏聯姻,不只讓她背後這根芒刺茁壯,更深深刺進骨髓里去了。她早就想把司徒凝嫁給她佷子或她任何一個親信,以此掣肘司徒清,司徒清卻早在華丹陽奪權的那一天就想到這點,密切地與武皇暗中書信往來。
豹丹陽晚了一步,自然不會就此罷手。司徒凝不知道當她愁容滿面地扯著嫁服上華美的流蘇出氣時,帝都已經掀起另一場政治角力,華丹陽開始反擊司徒清串通敵國,賣國通奸……當然這些對即將開始北國生涯的小鮑主來說,是完全不知情,也插不了手的。
由八匹馬拉著的嫁輦因為搖蔽而停頓下來時,司徒凝差點滾出帳外,這才才自無邊無際的自憐中回過神來。
「公主請好好待在車內。」被司徒清安排在她身邊的年長女侍青梅看了一眼外頭的情況,把簾幔拉上。
姊姊改變主意,所以讓人來請她的出嫁隊伍折回去嗎?半天搞不清楚狀況的司徒凝,第一個反應是欣喜。
但隨著馬車外傳來刀劍相擊的廝殺聲,司徒凝天真的小臉又變得慘白。
「要抓活的!」那些匪徒講的是天朝的語言。
在青梅的眼色下,服侍司徒凝的年輕女侍立刻月兌上的衣裳,並且替司徒凝月兌下嫁衣。
司徒凝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嫁輦外有什麼噴濺在窗簾上,司徒凝多看了好幾眼,心里似乎猜到了什麼,倒抽了一口氣,她咬住唇,吞下驚呼,嬌貴無比的金枝玉葉哪經歷過這等風浪?就算是後宮的腥風慘雨,向來也與她無關,她唯一有的長處就是听話,在這一刻只能完全信任青梅,她這才發現與她交換衣裳的女侍長得和她有七分神似,頭上也梳著和她一樣的發髻。
「等等別說話,我說跑,就跟著我跑,知道嗎?」青梅在她耳邊叮嚀,並且塞了一柄匕首給她。
被上宮女服、拔下金冠的司徒凝僵硬地點點頭,與她交換嫁裳的侍女反而比她鎮定許多。
馬車簾幕被拉開了。
「大膽狂徒!竟敢洗劫本公主嫁輦,該當何罪?」
司徒凝低著頭,像小婢女一樣縮在一旁汗顏不已。
冒牌的都比她有架勢。唉。
匪徒有一瞬間退縮了,卻听到外頭的主謀揚聲道,「請公主下車。」
車內包括青梅,原本一共四名女侍,另外兩名女侍簇擁著假冒的司徒凝下了車,司徒凝抖著手有些笨手笨腳地跟在後頭,身後的青梅見狀,表現出跟她一樣害怕的模樣,下車後與她抱在一起。
堡送公主嫁輦的護衛,顯然不是被華丹陽收買,就是全數殉職。
這群劫匪的首領拿著畫像走來,端詳著冒牌的司徒凝好一會兒,有幾分確定,又有幾分遲疑。他在每一位宮女跟前做同樣比對,來到司徒凝身前時,粗聲粗氣地要她抬起頭來。
司徒凝臉都嚇白了。
「大爺饒命!」青梅突然咚地跪地求饒,劫匪的首領注意力一轉,臉上不耐的神色更重,「把頭抬起來!」
青梅仍沒停地磕頭。
「不要為難我的女官。」冒牌公主開口道,「你們不是要捉活的嗎?本公主就在這兒,其它人請你們莫要為難。」
拿著畫像的男人一陣遲疑,怎麼看這幾個女人里,除了穿嫁衣的,沒一個有公主的氣勢,正在思考是否該把其它人都殺了,直接帶公主回去交差,圍在外圍把風的部屬傳來哀號,馬兒也紛紛受到驚嚇,不安地揚蹄踱步。
「怎麼回事?」
沒人響應,包圍嫁輦中央的二十名劫匪這才感到不對勁,他們向外看去,發現原來把風的另外十五名同伙,不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就是不知不覺地暴斃在原地。
他們可是有二十幾個人,除非敵人派了一支軍隊,否則誰怕誰還不知道。但無聲無息暴斃的同伴卻讓每個人心生一股莫名的恐懼……
「有……」「埋伏」二字未出口,一支神出鬼沒的箭矢已貫穿匪徒首腦的腦袋,劫匪們立刻亂了起來。
青梅拉住目睹箭矢穿腦而過而瞪大了眼的司徒凝,抽出腰際軟鞭,就見銀蛇飛舞,軟鞭卷起地上兩顆碎石子疾射向最近的一名匪徒;為了魚目混珠,護衛假公主的兩名女侍也立刻抽出藏在袖內的短刀,以護衛的姿態熟練地砍向朝她們沖過來的綁匪。
四周又陷入兵慌馬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十余名胡騎雖然比這群匪類人數少了一半,仍是殺得他們措手不及。青梅帶著司徒凝殺出重圍,那些劫匪沒人能靠近她軟鞭飛舞的範圍內。
直到一柄長槍劈空射來,司徒凝可以感覺到長槍疾飛過她胸前時的那股巨大壓力,長槍直到射穿一旁的大樹才停下來,殺氣緊接著凌厲逼近,青梅一掌運氣將司徒凝推開。
豹丹陽派來的殺手,非等閑之輩。
「往北方,跑!」
作為連冒牌貨都比她有架勢的無用公主,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很听話!司徒凝朝著青梅所指的方向,開始頭也不回地拔腿狂奔。
司徒凝這輩子從沒這麼不要命地跑過,她專心一意地跑,沒多久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顫抖無力的雙腿絆到了浮起的樹根,在黃土地上跌成狗吃屎。
地面在震動,遠方刀劍相擊的廝殺聲不絕于耳,司徒凝全身痛得想掉淚,仍然只能咬緊牙逼自己繼續逃命。
然而她還沒站穩,就看見前方有一座巨塔——不,有個高大得不可思議的人騎著一匹高大得不可思議的馬,朝她狂奔而來,方才地面的震動想必是因為他!司徒凝瞠目結舌之際,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逃跑。
但她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巨人般的騎士已經飛奔至她身邊,伸出肌肉糾結的手臂和巨掌,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像拎小貓一樣拎到馬背上。
這是她今日第一次,終于忍不住發出驚呼聲,被直接甩到馬背上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她還沒鎮定下來,就听到男人的大笑聲。他抬手,仰天吹了聲長長的哨,天空中有雄鷹盤旋著發出長嗚呼應,接著他高聲朝胡騎與匪徒纏斗的方向喊了一串話。
那是她從沒听過的語言,男人的中氣和內力無比渾厚,他一開口,司徒凝覺得不只她的耳朵,連她的心跳都跟著顫抖了。
當男人和他的坐騎回到嫁輦處,十二名胡騎早已解決了所有華丹陽派來的殺手,青梅右手負傷,但那名使槍的力士也倒在地上了。
兩只巨大無比的鷹盤旋而下,停在兩名胡騎抬起的手臂上。
司徒凝非常想下馬察看青梅的傷口,不只因為她是姊姊的人,她第一眼就對青梅特別依賴,特別有好感,也因為她的機警救了她。
可是,身後的巨人光用一只手掌就把她按在馬上動彈不得,她連抬頭看他的模樣也沒膽。
雖然沒看清楚,但司徒凝記得那驚鴻一瞥——果然很「驚」,巨人全身都是毛!懊可怕!
一名穿著鎖子甲和勁裝,顯然是十二騎首領的男人策馬來到他們身邊,指著假冒的司徒凝向她身後的巨人說了一串話,司徒凝還是听不懂。
接著,她身後的巨人又大笑了,然後搖搖頭,胡子和他鬢上的裝飾掃過她的臉頰,害她忍不住想縮起肩膀躲避。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她嘀咕,只想趕快下馬。巨人身上不知怎麼搞的,全身硬得像石頭!他真的是人嗎?
巨人說了一串話,原本按在她肚子上的大掌突然往上一探,握住她衣服底下豐滿的雪乳,好像在掂量著什麼似的一陣揉捏,然後又笑了。
司徒凝氣得瞪大眼,她終于轉身,揚起手就要一掌甩過去。
巨人一下子就抓住她的貓爪子,挑起一邊的眉,琥珀色的眼盡是笑意,伸手解開她的發髻,讓她一頭烏亮的長發輕輕披散在肩上。
真不可思議,這只毛茸茸的巨人竟然有著一對漂亮的琥珀色眼楮,他的鼻梁挺直,劍眉跋扈,除了埋在大胡子下的下半張臉,至少……至少上半張臉是好看的。
但那又如何?他仍是一頭熊!是不要臉的登徒子!司徒凝用力瞪他。
巨人嘆息般的喃喃低語,粗糙的大掌握住司徒凝縴細的下巴,拇指撫過她柔軟的櫻唇。
「你終于來了,我親愛的薩仁。」
她听不懂最後一句,只知道巨人低下頭,下一刻,柔軟的唇覆上她的。
原來他有嘴唇——呃,當然有,只是她顯然被他的大胡子嚇壞了,當下便猜想這巨人鼻子以下全是毛——這是司徒凝的第一個想法。然而隨著巨人將舌頭伸進她嘴里,司徒凝又羞又急;在出發前姊姊語重心長地警告她,華丹陽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善罷罷休,可能會使出難以想象的卑劣手段。司徒凝想象不出到底是什麼手段,又能有多卑劣?司徒清卻告訴她,北國風俗和天朝不同,武皇只要她,其它的可以不在乎,不管發生什麼事,她一切以保命為先……
綁來司徒凝弄懂這句話的意思。華丹陽也許打算讓她的親信在出嫁途中綁走她,並羞辱她。天朝的女人從小被教育要從一而終,貞節更甚于性命,到時她就只能認命,何況和親公主的清白事關國體,華丹陽料定司徒姊妹一定會屈服。
司徒清早就想到這一點,與武皇的書信往返中兩人已經對此有了共識。但對司徒凝來說,不管姊姊跟武皇達成什麼協議,她從小的婦德教育已經根深蒂固,她寧死也不讓丈夫以外的男人輕薄自己!她終于想起青梅給她的匕首……
哪知匕首才伸出袖口,她的手腕已被一把抓住,巨人手指輕輕使力,她吃痛的手一松,匕首很快地反落入巨人手里,接著他手一揚,刷地一聲,匕首神準地插入趴在地上裝死準備隨時反擊的殺手頸子中央,當場斃命。
巨人終于抬起頭,不忘以舌頭輕輕舌忝過她被吻腫的唇,司徒凝困難地咽了口唾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多一些,或不滿多一些。
「沒人教你怎麼用刀的話,就不要隨便拿來玩。」他的語氣,像逗著小寵物。
司徒凝漲紅了臉。她才不是拿來玩!她只是……只是……
「看來你長大不少。」巨人又道,大掌依然在她胸前揉來揉去,還低頭以毛茸茸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在她耳畔和脖子上搔癢。「我可以放心了……」
放心什麼?這不要臉的臭男人!登徒子!野蠻人!司徒凝勉力和他推拒拔河,小臉都要氣哭了。
「陛下。」原本和十二騎副首領討論方才伏擊狀況的青梅總算想起公主沒見過武皇,「感謝武皇陛下及時搭救。」她知道長公主要求武皇在送親隊伍一到國境邊緣就派人迎接,卻沒想到武皇會親自率領他隨從的十二騎前來迎娶公主。不過傳說中隨武皇踏遍北境的十二鐵騎果然名不虛傳,武皇率領他們親自出馬,也許比派出一支軍隊更有效率。華皇後派出來搶親的人馬不只這三十來個殺手,還有一里外的一支軍隊,早讓武皇領著十二騎掃平了。
司徒凝動作僵住,巨人為她的反應又一陣爆笑出聲。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司徒凝的害怕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氣憤。
她以為武皇是個老頭子,畢竟在她的印象中,稱霸一方的霸主不都是老頭子?想不到她的夫君卻是個像熊一樣的巨人。
然而司徒凝這才發現這群韃子一個個都比他們天朝的男人高大威猛,她忍不住背疑北國是以體型和毛量多寡來決定誰稱王……
嗯,或許還會比一比誰的聲音大。
只是想到從今以後要跟一頭毛茸茸的巨人朝夕相處,司徒凝又覺得有些哀傷了。
當然,她此刻只有氣憤跟哀傷,她燙到冒煙的臉絕對不代表什麼!司徒凝接下來始終賭氣不去看身後的巨人,只是一徑地盯著裙擺和地面。
「我卓洛布赫說到就會做到。」
「在下這次奉命陪小鮑主到夔城,務必隨身保護小鮑主直到確認武皇陛下和公主大婚完成。」
卓洛布赫點頭,青梅與另外三名女侍各騎上駿馬隨行。
可惜她不會騎馬,不然她比較想自己騎。司徒凝只能別扭地想著。
他們一行十八人共十七騎,當天入夜前就趕到北國邊境的禺城,司徒凝在那兒重新換上嫁服,炎武人的婚嫁習俗沒有天朝鋪張,但歷代武皇的王妃都是部落公主,武皇的大婚更是全國盛事,司徒凝也許是北國有史以來唯一沒有自己的送親車隊的王妃,但十二騎經過的城市里,炎武人永遠記得,他們的王後是由他們的武皇親自護送,從國境邊緣一路迎娶回皇鑾。
北國人愛馬也敬馬,車是給老弱婦孺搭乘的,所以歷代以來前來嫁給武皇的新妃,無論從自己部落出發時怎麼來的,至少會騎馬進夔城,炎武人只會尊敬騎在馬上的王後。
然而坐武皇的駿馬進夔城的王後,司徒凝也是史上第一人哩。
*****
斌為公主,司徒凝有幸月兌離這個時代的女子無知的窘境,她可以學習那些天朝的男人認為無傷大雅、無關權勢政治與國家管理的學問,她曾經讀過許多「化外」軼聞。天朝自視為天下中心與正統,非我族類向來視為賤民,她的老師總會一再向她強調她出身高貴,她的祖先偉大不可侵犯,她的國家文明是寰宇翹楚,野蠻之邦望塵莫及……
那些旅人也告訴她,再沒有一個國家的帝都有鳳城的繁華、沒有一個國家的皇宮有龍城的雄偉。也許是自幼困在龍城那座黃金牢籠,龍城的偉大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在草原上看到宛如奔騰于大地的巨龍般的炎武皇鑾,那股震撼與驚奇。
夔城。它沒有高聳冷酷的城牆,沒有一個炎武人會告訴外來者,他們的皇鑾「正確」的位置在何方。炎武人的先祖逐水草而居,即便是現在,炎武人依然是在馬背上打天下、討生活。
夔城是由大大小小無數個巨大移動要塞所組成,有數千匹能負重的駝馬負責搬運帳篷,那些作為帳篷骨架的梁柱需要兩名力士合抱,數萬匹駿馬與游騎兵隨時在外圍守護皇鑾,城里的男女老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
每年兩次,祭司會決定下一個扎營地,拔營是夔城的盛事。
「對炎武人來說,牆是畫地自限,是拒絕為自己戰斗。」卓洛布赫指著大草原盡頭的夔城,為他的妻子說道,「兕城、頡城、禺城、吼城……我的人民為了學習耕作,所以開始築起城池,但是最優秀的戰士會期待來到夔城,成為皇鑾的護衛,因為夔城代表炎武人自古以來的精神與信念——自由,無畏,並且永遠為我炎武的人民張開懷抱。」
自由。司徒凝那時還不知道這兩個字真正的意義,她有些神往,但仍難免膽怯。
雄鷹的翱翔讓整座夔城興奮歡騰,他們知道他們的王回來了,在接近皇鑾時甚至有孩子騎著較小的馬跑出來迎接。司徒凝感到不可思議,還那麼小的孩子,騎在馬上的模樣彷佛自小苞馬一起長大一般,熟練且駕馭自如,而身後的丈夫對此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不悅,他開心地笑著,他的笑也感染了所有人,風塵僕僕地一路自國境邊緣趕回來的勞累一掃而空,滿心只有回到家的喜悅。
當然,司徒凝仍是覺得有點累,尤其開頭幾天她每晚在行館休息時總是倒頭就睡,而她懷疑身後巨人一樣的丈夫跟他的十二騎,大概打生下來就不知道累字怎寫,每一逃詡是那麼精神抖擻的模樣。
她要到很久之後才能習慣,她的丈夫與他歃血為盟的十二騎,是百姓的偶像,他們也以歡迎家人的熱情迎接他們的王回到皇鑾。
筆鑾的搭建有一定的規則與秩序,長長的紅毯是為了迎接王後。當祭司出現在紅毯盡頭,原本沸騰的皇鑾漸漸肅靜。
司徒凝本以為一到夔城就能休息,誰知道馬上就要開始立妃大典與婚禮。可是青梅在前幾天晚上已經告訴過她,因為炎武人普遍強悍的性子與體能,她身為未來王妃,也代表著天朝,恐怕不能表現得太柔弱。司徒凝也只能咬緊牙硬撐,到了晚上時她其實只能靠意志力睜著眼,身體和腦袋完全是麻木的。
在她和卓洛布赫的盟友與炎武九大部落的酋長敬酒時,司徒凝真的擔心她會立刻醉倒出糗!幸好酒並不烈,只是敬完一巡,她忍不住悄悄打了酒嗝,有些害羞地瞥了身旁的桌洛布赫一眼。
一回到皇鑾,卓洛布赫就有見不完的人,司徒凝懷疑他正眼瞧她的次數可能一只手都能數得出來!這讓她有點哀怨,還沒回皇鑾前,這巨人把她當小寵物一樣模模抱抱不肯離手,現在差別未免也太大了吧?
但兩人從回到行宮開始就忙著接見所有貴族與重臣,只要是在行進當中,卓洛布赫一定牽她的手同行,其它時間她只好盡可能扮演好花瓶的角色,乖乖地面露微笑,假裝她听得懂他們嘰哩咕嚕地在說什麼。
懊不容易挨到深夜,她總可以休息了吧!司徒凝快累垮了,想不到回到寢宮,十幾名侍女正等著她。在天朝也不是沒人服侍她沐浴包衣,不過新婚之夜新妃的沐浴儀式卻一大堆,一名老嬤嬤還伸手探進她兩股間,她嚇都嚇死了,最後還被丟到熱水里刷掉一層皮。等到終于可以休息時,司徒凝覺得自己像一只累癱的小狽,那麼折騰來折騰去的,她沒空想家,但卻累到想哭。
臭巨人還不回來,她決定先睡了,哼!
司徒凝鑽進被窩。炎武婦女的刺繡功夫不似天朝以細致典雅為美,而是華麗豪放的,皇宮里處處都是色彩鮮艷、圖樣繁復的地毯或壁毯,他們不睡木板床,而是在地上鋪上幾層厚厚的毛毯,並且堆上同樣有華麗繡面的許多大大小小的枕頭。司徒凝不曉得一張床擺那麼多枕頭做什麼,不過她抓起其中一顆抱在懷里,然後鑽進被窩,炎武人用到手香和檀香做燻香料,有時候也加上別的香材,司徒凝一下子就被包圍在一股神秘的香氣當中,很快地睡著了。
直到她鼻間傳來前幾日在睡夢中所聞到的清涼香氣,她舒服地發出喟嘆。
她終于清醒,伏在她胸前的「龐然大物」讓她嚇了一跳,更讓她吃驚的是身上的衣服不知被剝到哪去了,整個人毫無防備地躺在身下的抱枕堆上……
司徒凝原本想推開卓洛布赫,陌生的親密接觸讓她極度羞窘又無所適從,可是隨即她想起他們倆的身份,遲疑了,只能羞答答地想,也許這就是夫妻間的床第之事?她匆匆出閣,對姊姊派來和她解說周公之禮的嬤嬤賭氣地敷衍應付,神游太虛之時好像有听到嬤嬤說要月兌衣服什麼的……
是……是這樣嗎?她全身都羞紅了,心也好像要跳出胸口。
鋇大熊!臭巨人!吧嘛對她這樣子?她覺得好奇怪……
卓洛布赫放任自己盡情地發泄過一回,毫無保留地釋放在妻子體內。他沒有退開,而是以絕對霸道的姿態將哭得一顫一顫的小人兒包覆在懷里,然後又以誘哄憐愛的低喃不斷在她耳邊哄著。
司徒凝抽抽噎噎地,有些生氣地扯他的胡子。
卓洛布赫悶悶地笑了,他發現小家伙好像看他的胡子非常不順眼。他故意又搔起她癢來。
「臭大熊,野蠻人,走開……」小貓爪又在他胸前抓癢。
「你要快點習慣。」她太緊了。當然,他非常樂意每晚「教導」她。
習慣什麼?習慣他的胡子,還是習慣這痛楚?她才不要!其實早已不再抽噎的司徒凝故意有一聲沒一聲地哀哼著。
都是因為卓洛布赫安撫小貓咪似的溫柔動作讓她發現了他的縱容,更加有恃無恐地一下一下地扯著他的胡子耍脾氣。
卓洛布赫在她終于累得趴在他身上瞇著眼打呵欠時,伸手從床邊的五斗櫃里取出一個五彩掐絲琺瑯罐,里頭盛著青綠色的藥膏,他以指尖沾了一點,然後在司徒凝的腰後輕輕按壓搓揉。
「那是什麼?」司徒凝沒睡熟,但也懶得動,只是把小腦袋從右邊轉到左邊。她又聞到那股清涼好聞的味道,想起前幾天晚上,她不只睡前聞到這股味道,醒來後也衣衫不整,但她房外有青梅和三名婢女,十二騎也輪流守夜,司徒凝只以為是自己睡糊涂了。
「碧玉膏,讓你舒服點,明天才不會腰酸背痛。」他在她腰上推揉的手勁剛剛好。
司徒凝眨了眨眼,臉蛋默默地泛紅了。
原來他不是對她的疲憊完全不聞不問……這又讓她有點過意不去了。小家伙有點別扭地抬頭,他的胡子又搔到她的臉了。
她伸手在他下巴模了模。不知道剛剛她扯得那麼用力,他疼不疼?她真的扯掉幾根胡子哩。
也許是猜到她的心思,卓洛布赫又忍不住笑了。司徒凝臉一紅,立刻假裝剛剛只是無意識的動作,很快地閉眼裝睡。
卓洛布赫也沒點破,只是抓起她的手,把她的每一根手指輕輕含進嘴里吻了吻,然後大掌包覆著小貓爪,與她一同沉沉睡去。
他真的每晚持續他的「教」,抱著小妻子在懷里直到她完全適應他的龐大與旺盛的需求,而司徒凝也每晚都「生氣」地扯他的胡子——當然一開始是真的生氣,後來是不生氣好像很沒面子。
直到有一天,卓洛布赫醒來,發現司徒凝惡作劇地把他的胡子綁成兩條小辮子,還把它們綁成丑丑的結,而搞怪的小家伙當然早已逃逸無蹤。
看來,她真的看他的胡子很不順眼。卓洛布赫好氣又好笑地想。
*****
卓洛布赫是個大方的丈夫,司徒凝的嫁妝在半個月後,由司徒清再自龍城補了一批過來,司徒清自然不希望妹妹讓人覺得窮酸,不過卓洛布赫早就給了她一整個宮殿的華服與首飾,有來自天朝的,也有炎武婦女的傳統衣飾。他還派了數名年長的附侍負責教授王妃關于炎武人的禮儀與習俗。
一早,司徒凝心血來潮換上了炎武皇族的裝扮,頭冠自發鬢兩旁垂下許多華麗的銀飾與珠飾。炎武婦女會佩戴許許多多的銀手鐲,那些手鐲的雕工更是繁復細致得令人贊嘆。
司徒凝更喜歡綴著流蘇的薄紗頭巾,從頭頂披灑而下,有股神秘的美感。
今天就穿這件讓臭大熊看好了。司徒凝在侍女的贊嘆聲中有些別扭,又忍不住嬌羞地想。一等侍女替她打扮好,她就迫不及待地小跑步離開她的行宮。
路上每個宮人與護衛的眼里都寫滿驚艷與贊賞,她想臭大熊也會喜歡吧?司徒凝不知道自己干嘛那麼緊張,她不自覺地抓著快要拽到地上的薄紗頭巾扭攪,心里想,要是他不喜歡……
那她今晚就把他的胡子拔光光!
她終于在大廣場前看到丈夫高大的背影,興奮的小臉紅撲撲,心髒也跳得好快。原本她想來個突襲,不過這身衣服一走動就叮叮當當地,她才靠近,和丈夫議事的十二騎首領就發現她了,卓洛布赫也因此好奇地轉過頭來。
司徒凝呆站在原地,原本熟桃子般的臉,這會兒可變成紅西紅柿了。
卓洛布赫一早就把胡子剃了。炎武人沒有非要蓄胡不可的習俗,尤其他們終日和馬匹牛羊為伍,有些炎武人反而不愛蓄胡子,長發或剪短或束成辮子。
卓洛布赫有些訝異,其實他的小女人怎麼打扮他都喜愛——光著身子更美好。不過她努力學習炎武人的一切,並且積極融入他們,讓他欣喜,也讓他感動。司徒凝或許樣樣不如她的長姊司徒清,也不如歷代以來嫁入皇室的部落公主強悍,但她有一顆謙卑肯學習的心,而這是生長在皇室里的金枝玉葉最難得擁有的。
他笑著朝她走來。司徒凝因為緊張與羞怯而沒察覺他眼里的欣賞與愛憐,卓洛布赫倒是很輕易就能讀懂她的春心暗動。
「被我迷倒了?」他得意地模了模下巴,刻意把俊臉貼近她冒煙的臉,揶揄道,「原本對我只是崇拜而已,現在覺得心動了吧?」
「……」自大鬼!司徒凝氣虎虎地瞪他,「你……你……」她會的罵人字匯實在有限,而且糟糕的是,她現在不能罵他臭大熊了!「你不要臉!」她跺著腳,轉身就走。
太可惡了!司徒凝才不承認是因為丈夫沒有贊美她,所以她很失望;而且她確實沒想到他剃了胡子會那般好看……想到這兒,她又不爭氣地偷偷瞥了他一眼。
謗本就悠哉地慢步跟著司徒凝的卓洛布赫——小家伙覺得她走很快了,但顯然她忘了自己的短腿跟巨人不能比——笑開了一口白牙,「還說沒有迷戀上我?覺得好看得不得了吧?」
她會被他氣死!司徒凝鼓著臉頰,抬起小短腿用力踩了他的大腳一下,然後提起裙擺拔腿狂奔。
「喂!」卓洛布赫兩三個大步追上她,然後不顧小家伙奮力抗議,將她扛在肩上。
臭野蠻人!「放我……」頭上腳下,胃還被頂著,好難受。
「乖一點,帶你去個地方。」他大掌拍了拍她的臀部。
司徒凝氣到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倒是心情大好地邁開大步,留下一堆目睹這對新婚夫妻拌子邙忍不住失笑的宮人與侍衛。
*****
他把她丟上馬背,他們離開皇鑾,在草原上策馬狂奔。原本嘟著嘴的司徒凝隨著大草原的風拂過臉頰,發際的珠飾與銀飾發出悅耳的叮當聲,她沒了原本懼怕在馬背上的顛簸,越來越喜愛迎風奔馳的快意與自由,望著彷佛可以追上的天空,也忍不住悄悄地笑開懷。
但她才不想讓自大鬼發現她不生氣了。
卓洛布赫的坐騎奔入松柏參天的古森林,北方的林地沒有南方的蔭郁,林間的光與風在融雪時節是清朗的。他帶著她來到一座被綠地包圍的湖畔,在湖旁的樹干上栓了匹小白馬,那立刻就吸引了司徒凝的注意力。
卓洛布赫將坐騎「日翼」栓在林邊,然後才抱妻子下馬。早已忘了自己正在生氣的司徒凝盯著小馬,好奇與期待全寫在臉上。
他牽著她緩緩走向小白馬,「以後它就是你的,跟它打招呼。」他站在司徒凝身後鼓勵地道,握住妻子的手,以引導者的姿態教她取得小白馬的信任。
司徒凝模著小白馬漂亮的毛發,「它好漂亮。你要教我騎術嗎?」她的雙眼閃亮,口吻像個拿到禮物的小女孩。
「當然。」小家伙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喜愛她對嶄新事物充滿期待與活力的樣子,那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她應該有一雙優雅而且毫無畏懼的翅膀,喜愛自由與挑戰。司徒皇室的繁文縟節與斗爭困住了她,現在她來到他的身邊,在廣袤的大草原上,在浩瀚的蒼穹之下,他可以把她渴求的一切帶給她。
「首先,給它取蚌名字吧。」他把小白馬的韁繩從樹干上解下。
「鈴鐺。」她一下就想到這名字!
「……」卓洛布赫看著妻子開心的模樣,雖然覺得這名字很可笑,也只好選擇不潑她冷水。「你高興就好。」
「馬對炎武人來說,就像兄弟一樣……」他們在湖畔待到日落,卓洛布赫慢慢地教她,後來的幾個月里他們白逃詡往這兒跑,學習騎術讓她更容易腰酸背痛了,大腿內側也有些瘀血,不過司徒凝一點也不退懼。
她想要和丈夫一起策馬奔馳在大草原上,想要月兌離過去那個無能而平庸,所以只能成為負累的自己;而她也漸漸發現,卓洛布赫不像天朝的男人,他不怕她學習,不怕她有野心,更不怕她妄想和丈夫平起平坐。
他希望她追上他!而她的心也為此振奮而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