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棍的真心話 第二章
她知道,在刻意不提過去恩怨的情況下這麼挑逗他,實在太過分了。
黑恕涵洗過澡,稍早時她才好心地打消借故蓮蓬頭壞掉,叫樓下那個努力想和她保持距離,卻不太成功的男人上來替她「修理蓮蓬頭」,
接著她可以見機行事,看是故意滑倒壓在他身上,或是當著他的面浴巾不小心滑下來……
想到那些計畫,黑恕涵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翻身側躺,姿態撩人,可惜樓下的男人看不到。
黑恕涵的手撫上一張照片,那是跟著她成堆行李帶過來的,唯一重要的東西,事實上那堆跟山一樣的家當對她而言都是次要的,故意把它
們帶出來,目的只有兩個──第一,讓李旭然替她做苦力,說不定她還能藉機吃吃豆腐……哈!這點可絕不能讓他知道,而且今天她還頗為
失望,因為李旭然堅持不打赤膊,她只能偶爾貼近他,故作無知地這邊擦過一點,那邊踫到一些,什麼好處也沒撈到。
第二,她是千金小姐,但不是笨蛋,大哥是真的斷絕了她的財源,從這個月起沒有優渥的股票分紅和利息,不再住在豪宅,吃免錢用免錢
,她找不到工作就得餓死。所以她想好了,要立刻找到工作可能有點困難,雖然大姊已經替她找好了飯票──姊姊一向最疼她,一听大哥要把
她踢回台灣,立刻想辦法把她弄到能得到最妥善照顧的地方。
當然這也是黑恕涵的心願,黑恕容了解她,當然會這麼做。
重點是,她得先要有一筆錢,這是最基本的保障,但目前她全部的戶頭都被大哥給監視著,信用卡也不能用,能到這里來還是姊姊偷偷塞
了五張千元大鈔給她。
她決定利用網路拍賣和網路開店,賣二手名牌衣物皮飾。幸虧這些東西都還能由她做主,反正她根本不在乎穿的用的,只是她的出身讓她
的物質生活極盡奢華之能事,幸好她也不介意用地攤或大賣場上的便宜貨。而把這些名牌變賣,可以讓她悠哉一陣子,說不定還能讓她付李旭然房租。
這張照片,是她那堆行李中她唯一重視的,就算有一天一把火要燒掉她的所有東西,這張照片一定不能不救回來。
不過……
黑恕涵凝眉,指尖撫過照片上年輕的俊顏。
現在她有本尊能看,這張照片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數位相機跟電腦是網路開店的必備工具,這兩樣她不會忘了帶出來,她只要找機會偷拍,照片要多少有多少,還能隨她高興復制一百份、
一千份存在電腦里以免遺失,說不定還能拍到更養眼的……
想到這里,黑恕涵又得意地笑了起來,然而就算這時她身邊有人,也只會看見她那抹天生優雅從容,只是難掩淘氣的淺笑。
無怪乎李旭然從不認為她會使詐。
把照片收好,正巧听見李旭然上樓並關房門的聲音。
她的大眼對著門板的方向眨了眨,又動起了歪腦筋,最後卻還是乖乖躺回床上。
夜襲雖然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她決定從長計議,至少,要等那個男人對她放松了戒心再說。
懶洋洋地換個姿勢側躺,黑恕涵發現,李旭然給她準備的這張床,跟她家里睡的那張一模一樣,這張床台灣沒有進口,一定得向國外訂制。
姊姊說,李旭然答應收留她那天,問了許多關于她的喜好和習慣,雖然口氣百般不願,但倒是一個細節都沒遺漏地問個仔細明白。
那一瞬間,黑恕涵神情溫柔了起來。
對不起。她望著門板,李旭然房間的方向,她知道她今晚的舉動有些過火。
可是,為了不讓過去的舊事重演,還不是她能說實話的時候。
李旭然的父親為黑家工作,是黑恕涵的父親在集團里的心月復及左右手,所以高中以前他偶爾也會進出黑家在台灣的大宅。
黑家小公主初次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天,還只是個小女圭女圭,漂亮得很,當然黑家的孩子哪個不漂亮?只是那時的黑恕涵沒這麼讓人頭疼,表情也靈動活潑,不像現在外表文靜冷淡,內心卻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漂亮的女圭女圭,卻很纏人。
李旭然第一次踏進黑家大宅,只覺花園大得不像話,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迷路,黑家待他父親不薄,他們一家住在大台北地區的最精華地段,住最高級的公寓大廈,但這樣像皇宮一般的房子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通常是類似家庭聚會,母親和黑伯母很有話聊,父親和黑伯伯就談他們的公事,每當此時他都很安分的在黑家那座大圖書室里看書,直到
今天,因為圖書室有人,不知黑家哪位少爺在使用,他覺得別扭,便到花園里去,然後就看到了那小女孩。
他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小的小女孩能爬到樹上,穿著淺色小洋裝,就蹲在樹上一根最低矮最粗壯的枝椏上瞪著他,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十一歲的李旭然當下面無表情地決定掉頭就走,誰曉得那是什麼鬼東西?
才踏出一步,身後那樹上的小女圭女圭卻嚎啕大哭了起來。
原來這小女圭女圭不是什麼「鬼東西」。
李旭然不得不停下腳步,來到樹下。
「你下不來嗎?」他猜想應該是這樣,因為她的模樣不像被蛇咬到。
問題是她怎麼爬上去的?早熟的他轉念一想,這有什麼稀奇?好多笨貓會爬樹,卻不知怎麼回到地面上。
小女娃頓住驚天動地的哭聲,怞怞噎噎地看著他,點點頭,紅紅的小嘴微扁,似乎認定幫她回到地面上是他的責任。
小女孩下的枝干高度其實不高,他抬手就能勾得著,李旭然衡量了一下,認為自己能夠解決眼前的難題──父親總是教育他要獨立─
─然而這卻成了他當天最大的錯誤,他伸出手讓小女孩捉住,使力把她抱下大樹。
他猜想,這小女生應該只有四、五歲左右吧?真是比他所見過的小孩都要來得漂亮。一抱她離開大樹,她便緊緊抱著他不放,像只無尾熊
,李旭然聞到她身上甜甜軟軟,混合著水蜜桃和女乃香的味道。
把她放回地上,遲疑了兩秒,他道︰「再見。」想必是黑家的小姐,她待在這里,隨時都有佣人會發現她,所以沒他的事了。
「哇……」一轉身,那小鬼竟然又哭得驚天動地。
李旭然一直是資優生,也是獨子,幼稚園畢業後就沒讓長輩煩惱過,這一刻卻忍不住覺得頭大。
「喂!」她哭什麼啊?
「小涵!」
陌生的男孩聲音響起,由花園的另一頭沖出來,接著李旭然完全來不及反應,那明明年紀跟他差不多,卻有著蠻牛似力氣的男孩一拳打得
他眼冒金星,跌在草地上。
「欺負我妹妹?你找死!」黑恕宥壓到他身上又賞了他好幾拳,李旭然當然不會乖乖挨打,兩個男孩子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團。
黑家男人對屬于自己的一切擁有莫大的保護欲,從那次起,李旭然就偶爾會受到黑家兄弟的刁難,當然只是偶爾,還不至于教人厭煩,否
則他會拒絕再踏進黑家大宅。
而黑恕涵,從此特別愛黏他,只要他出現在黑家大宅,小公主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某個謎樣的角落出現,不是在草叢里,就是在櫃子
里,然後當他的跟屁蟲,趕她走或故意甩下她,就等著領教她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功。小女圭女圭喜歡直接喊他的名字,喊他「旭然」,雖然黑伯伯
和黑伯母都糾正過,要黑恕涵喊他「李哥哥」,但她依然故我。
李旭然每當回憶起這段,眼里總忍不住升起笑意。
其實那時的他不討厭黑恕涵的,根本不介意她當跟屁蟲,她愛黏人,卻不煩人,若他看書,她也會乖乖坐在他身旁,完全不吵人,偶爾靠
著他就打起瞌睡或發呆,只是李旭然從來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
在台灣念完小學後,他被送到美國念書,再見到黑恕涵,是他即將從聖羅蘭畢業那年,黑恕涵正好入學,她是從台灣轉入學籍,念八年級。
十四歲的黑恕涵完全不怕生,立刻就消弭了他們之間整整五年的空白與生疏,他記得那天,他躲開嘮叨的師長和煩人的學妹,在隱密的老
地方看閑書、打瞌睡。在聖羅蘭念了五年,已經是老大哥,加上他在學校的風評,幾乎沒有人敢在他休息時打擾他這位聖羅蘭的惡徒,連學妹
和女同學也是。黑恕涵卻不知怎麼打听到他休息的地點,悄悄地溜了進來。
從小他就覺得黑恕涵有當間諜的天分,永遠能知道隱密的所在,永遠能無聲無息的出現,雖然也永遠需要別人幫她收爛攤子。
「猜猜我是誰?」十足十小女孩的把戲,她無聲無息地接近他背後,柔軟的雙手覆住他的眼。
那時李旭然還不知道黑恕涵轉學的消息,他有陣子沒跟家里聯絡了,否則一定會知道她是當天入學。
李旭然擰眉,「我在這里休息時不喜歡被打擾。」上一個膽敢逆鱗的蠢學弟,現在一看到他就夾著尾巴落跑。
「這麼凶啊?」黑恕涵面對他的火氣,永遠是悠哉又無畏的。有時他真不知她到底是不怕他,還是根本就不懂看人臉色?黑恕涵雙手還是
沒拿下來,只是整個人更加貼向他,「猜猜看嘛!」
李旭然眉心的皺折更深了,背後的女孩直接就將身體貼著他的,說話時他耳間都能感覺到她吹吐的熱氣,大膽又熱情的女孩他不是沒遇過
,但在他熟識的人里還沒有人這麼放肆的。
「我不管你是誰……」他罵到一半,卻突然頓住。
這女孩講的是中文!字正腔圓的中文。
女孩仿佛一點也沒被他凶惡的語氣駭著,仍是半趴在他背上,等他開口。
「你是誰?」學校里是有很多華裔學生,甚至是交換學生,但交換學生通常不會和他混太熟,而華裔學生里,中文說得這麼標準的,根本沒幾個。
他可以感覺到女孩攀在他背上,底下的腳已經感到無聊地晃來晃去。
「你好奇怪喔,一下子說不管我是誰,一下子又問我是誰?你到底要不要猜啊?」女孩語調軟軟的,仿佛跟大哥哥撒嬌的小妹妹,任性又胡鬧。
他想教訓她,不管她是誰,都不該隨便貼著一個男人講話!
鼻間傳來女孩身上那軟軟甜甜的香味,似曾相識。
「你家大人沒教你,不能這麼貼著男人講話嗎?」如果她是他妹妹,他一定抓她起來打!然而他沒有妹妹,只有……
他不確定,但想起黑家頭幾個孩子也念聖羅蘭。
「有啊!我又不會‘隨便’貼著男人講話,你到底要不要猜?」大小姐有些生氣了。
「不要,你到底是誰?」他脾氣也是很固執的。
「你怎麼這樣子啦!」女孩嬌嗔,松開手的同時還故意偷襲似地在他頰邊印了個大大的響吻,李旭然還來不及詫異,她已起身繞到他眼前。
記憶里愛黏人的小女圭女圭,和眼前淘氣美麗的少女重疊,雖然女大十八變,一瞬間李旭然有些不確定,但她笑起來的樣子他絕不會認錯。
「小涵?」李旭然的不悅一掃而空,眼里只有對小妹妹的寵溺。
那時的他,的確完完全全只當她是個讓人心疼的小妹妹,他是獨子,卻樂意嬌寵這個愛黏他的小女生。
黑恕涵笑咪咪地在他眼前轉了一圈,五年不見,小女圭女圭或許蛻變為少女,仍是不月兌孩子氣的嬌憨。
「你不是忘記我才猜不出來,那麼就是有太多漂亮學姊投懷送抱,所以你猜不出是哪一個?」
李旭然沒听出她話里別有含意,只是笑著模模她的頭。
「小頑皮鬼。」
在聖羅蘭的最後一年,黑恕涵成了他這個獨行俠的特例,自由地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加上黑家從老四以後就沒再入聖羅蘭就讀,李旭然義
無反顧且理所當然地將她納入羽翼下。
才十四歲的黑恕涵,已經引起聖羅蘭男學生間的一陣蚤動,開始時是因為大家听聞轉學生是那位聖羅蘭奇跡的妹妹,而黑家幾個念過聖羅
蘭的男孩也都曾被選為聖羅蘭王子──那是聖羅蘭的傳統之一,學校一直引以為傲,每個學生都想當聖羅蘭王子與公主,然而這個偉大的傳統
,在李旭然和黑恕容就學的兩屆里破了兩次例,幾乎可以成為傳奇,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十四歲,是像玫瑰待放的年紀,黑恕涵不是學校里最美的女孩子,但她的美貌與家世結合,就足以讓男孩們瘋狂。
那一年里,李旭然趕走了無數想親近黑恕涵的學弟,許多外國學生太過開放,他不得不小心護衛著她,也一直以為會永遠把她當成小妹妹
,卻沒料到自己最後也成為那群狂蜂浪蝶之一,甚至比那更狂熱……
李旭然的回憶突然快轉到他畢業典禮後那一夜,學弟氣喘吁吁地趕來告訴他,黑恕涵跑到男宿,而且還喝醉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他心里的驚慌與憤怒,像冰冷的鐵煉緊緊地絞住他的心髒,他甚至沒來得及問清楚黑恕涵究竟跑去找誰,立刻沖回男宿。
人們都說那一夜,聖羅蘭的惡徒發了瘋似的在男宿大鬧,敲每一扇門,把每一個一頭霧水的學生揪出來不由分說地痛揍一頓,學弟們並非
個個都是軟柿子,最後演變成他像困獸一樣一一和他們單挑,因為正值學期末,眾人巴不得來點娛興節目。
直到看不下去的舍監告訴他,黑恕涵被某位高年級生給帶走。
他怪自己像笨蛋一樣,理智盡失,在他浪費時間找人打架時,黑恕涵都不知發生什麼事了!他沖到高年級住宿的樓層,一找到舍監告訴他
的房間號碼,立刻踹開房門。
雖然後來他才知道黑恕涵沒有被強暴,那位帶走她的學長根本對女人沒興趣,只是想看李旭然緊張的模樣。但急瘋了的李旭然當下哪還听
得進解釋?黑恕涵醉得一塌胡涂,怞怞噎噎又胡言亂語,衣衫不整地躺在男人床上,那景象讓他理智盡失,像紅了眼眶、發了狂的野獸,舍監
得讓七、八個男學生合力才制得了他。
當他抱著黑恕涵離開男宿時,其實已經渾身傷痕累累,然而讓他真正感到疼痛的卻是懷里人兒的啜泣。
黑家老四和老五聞訊趕來,凶狠得像是憤怒的復仇使者,不由分說地將妹妹從他懷里奪走。
「小涵……」李旭然舍不得放開她,她哭得那麼無助,讓他的心都扭疼了。
「別踫我!」她卻哭喊道。
那句話讓黑恕宥把李旭然誤當成犯,掄起拳頭揮向他,在男宿前的草地上,李旭然不再做困獸之斗,只是任黑恕宥那比誰都重的拳頭
不斷打在他身上。
那日以後,整整八年,黑恕涵不再見他,直到現在,她又出現在他面前,卻仿佛那一切未曾發生過,更糟的是,還害得他失眠!
李旭然重重地翻了個身,看向一旁矮櫃上的冷光電子鐘。
凌晨三點,他已經幾百年沒在這個時間醒著了。
他決定到海邊散散步,就算看日出,也好過躺在床上,想著那丫頭就與他在同一個屋檐下,睡得正熟,而他卻搞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還為了她失眠。
這八年來,李旭然想過很多次,他知道自己其實就是黑恕涵任性又不知輕重地闖下大禍的代罪羔羊,他早知道那丫頭若沒有黑家兄弟的保
護,遲早會吃男人的虧,而把她護在羽翼之下的他,卻反而要為她多年前闖下的禍受罪。
然而就算是如此,那又如何?台灣話對愛到深處無怨尤的詮釋真是精闢得讓人心酸,他簡直是「愛到卡慘死」!就算當年他被黑家兄弟誤
當成犯給活活打死,可能都不會有一句怨言,如果時光重頭,他還是會發瘋一樣的去男宿找她。
現在,他該拿這丫頭怎麼辦?
難就難在李旭然根本不懂她在想什麼。黑恕涵不是不想再看到他嗎?如今被迫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應該要覺得無法忍受才對。
何況他也對自己發過誓,不要再被她牽著鼻子走,她不是小孩子了,自己闖的禍自己去承擔!
一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卻被她的反覆無常搞得失魂落魄,八年來沒有一次跟女人的關系能維持超過一年──雖然未必全是因為黑恕涵,但
的確也是因為她,他對愛情感到疲累又意興闌珊,八年後再見她,自己依然像個傻小子……不!當年的他也沒那麼笨拙!她笑,他就變成笨蛋
,她難過,他就成了火山孝子,她玩鬧似地親他一下,不過就親在臉頰上,他竟然就腦袋過熱差點當機,連隨便看他一眼他都會興奮……
那臭丫頭甚至小他六歲!一想到這,他能不氣嗎?能不悶嗎?
不能再這樣下去!李旭然瞪著黎明前詭黑無比的天際,神色肅殺而凝重,仿佛面臨什麼人生重大挑戰。
從明天……不,今天開始,他絕不再被那丫頭所影響,而且一定要讓她知道誰才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