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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的解語花 第二章

在秦皓日那些龜毛無比的生活習慣中,包括──

絕不衣衫不整地外出、絕不開快車闖紅燈、絕不對人大吼大叫、絕不在深夜給他人制造困擾,還有絕不能罵髒話。

那天晚上,他終于知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有多方便。當他襯衫鈕扣好幾顆沒扣,下擺甚至沒扎進褲子里,穿著便鞋沖進車庫, 車至鄰近的大賣場

「Shit!」沒開,人家早打炸了

他只好去敲小區藥局的大門,像惡霸一般,把他十年來藏得好好的本性全暴露出來,只差沒踹人家大門。

藥師一臉不爽地開門,還沒開罵,秦皓日就一把揪住老人家的衣領,以急切而凶狠的氣勢大吼︰「我要買衛生棉!」

「」

幾公尺外有住戶用力地關上窗戶,秦皓日這才如大夢初醒。

「我會賣給你,好嗎?放輕松。」老人家哪敢跟眼前的惡棍硬踫硬,討好地干笑道:「你要有翅膀的還是沒翅膀的?」

讓他一個單身男性扮演監護人的角色,根本就是個錯誤。

秦皓日把買回來的一整箱衛生棉交給藍月鈴──他不想以後又要三更半夜開車出去幫她買衛生棉,而且他對那種東西也沒概念,到底該買多少、一次經期會用掉多少,他會知道才有鬼,所以決定把藥局里的全搬回來,不過老板說只能給他一箱,得留一點給其它需要的人。

然後他坐在客廳,等藍月鈴換好干淨的衣服,又叮嚀她吹干頭發,過程中他完全不敢看她的臉。當藍月鈴跪著擦地板時,他瞥見她露出的腿白如凝脂,瞬間渾身燥熱。

該死!難道他就因為這個小女孩長得像Luna而徹頭徹尾成了個變態?這實在太卑劣了。

「別擦了,明天讓管家來處理。」他阻止道。

「我擦干淨了。」藍月鈴又躲回沉靜的保護色之下,只是在今夜過後,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她說話時像害羞的小女兒家那般低著頭,耳根子也泛起淡淡的粉紅。

只是秦皓日根本無從發覺她的改變。

「去睡吧。」他依然不敢直視她。

白色的身影又踟躕了一會兒,才柔聲道:「晚安。」

「晚安。」不過是一句晚安罷了,他的心湖又泛起漣漪。

秦皓日坐在客廳里,一夜無眠到天亮。當天色泛白時,管家提早來了,她有點訝異主人反常地在沙發上過夜,像是睡了又像只是假寐,不過在她一進門時,秦皓日立刻就清醒了。

關于女性成長的親密對談這等工作,秦皓日當然就交給管家了,還好他雇用的是女管家,秦皓日突然有些慶幸。

這名專業管家是他搬來西雅圖後自己聘雇的,極為能干,卻從不曾對身為雇主的他有過一絲好奇,所以秦皓日一聘用她就是好幾年,如今也很放心地把照顧藍月鈴的工作交給她。

管家太太確實比他這個單身漢有經驗多了,當天午餐就做了一桌營養又豐富的菜色。

兩人同桌吃飯時,那股怪異的不自在仍然持續著,只是秦皓日終于察覺出一點不同──。他沒辦法再對藍月鈴不聞不問,甚至連避開她的視線都會讓他感到愧疚。

「下午,我們出去逛逛吧。」他只好主動示好。

「嗯?」藍月鈴有些意外秦皓日會想帶她出門逛街。

「總得買一些東西,或四處看看。」他低頭猛吃意大利面。他的管家雖然能干,廚藝卻勉勉強強,雇用她至今,他從來不曾對管家太太平庸的手藝如此捧場過。

「好啊。」畢竟是小女孩,藍月鈴難掩心里的雀躍,只是長年寄人籬下所養成的敏感早熟,讓她叉開口道:「如果你方便的話。」

秦皓日依然埋頭吃面,含糊應道:「方便。」好半響之後才懊惱地想起,他竟然一點吃相也沒有地把那盤意大利面吃個精光!

那天下午,兩人一起去逛百貨公司,只要藍月鈴的視線在某件衣服或飾品上多逗留兩秒,下一瞬間秦皓日就會讓櫃台小姐打包刷卡結帳。

「不用買這麼多。」藍月鈴被他嚇到了,開始克制自己的眼晴不要亂瞟。

「如果妳是擔心花光我的錢,那妳多慮了。」

「我不能花你的錢。」藍月鈴回道,「這些東西等我能夠動用父親留給我的錢,我就會還你。」

「我既然答應提供妳大學畢業前的一切開銷,就會做到。」

藍月鈴低著頭,掩飾眼里的不以為然。「那我們不要逛了。」她不想欠人,轉身想離開。

秦皓日拉住她。

他身邊的人從來不會反抗他,因為他沒什麼耐性,也因為他從小就被捧得高高在上,他習慣命令或警告別人接受他的做法──一如他對藍月鈴姑媽一家人所做的。

「算了,」奇怪的是,向這小女孩妥協並沒有想象中困難。「妳不想買那麼多,我們就別買那麼多。」他怪自己表現得像個想討好女伴的暴發戶,他只是想不出該如何讓她開心,讓她忘記昨晚或者該說自他一時沖動接下監護人這職責後完全不及格的表現。

只是他顯然用錯了方法,也怪不了她覺得難以接受。

「逛那麼久,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點東西。」小女生都愛吃甜食,他想甜食或許能讓她開心一點。

「好啊。」

「妳想吃什麼?」他們逛到百貨公司頂樓的餐廳。「冰淇淋好嗎?」這家冰淇淋馳名海內外,是許多女性的最愛。

藍月鈴顯然也是,那雙過于沉靜的眼終于有了屬于她年齡的光彩與靈動。

「嗯1.」看她吃得開心,秦皓日又買了十幾盒回家。誰知兩人才進門,管家太太就扠著腰,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你讓她吃冰淇淋?」一向穩重的管家太太一副快暈倒的模樣,接著也不管秦皓日是她的雇主,直接沒收那一袋冰淇淋,又足足訓了他十分鐘。

見到這情況,藍月鈴好愧疚。

管家太太訓完話後,把冰淇淋收進冷凍庫,又嚴正警告她生理期結束前都不準偷開冰箱。

看著秦皓日自責的背影,藍月鈴發覺原本面對他時的生疏與不自在,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也許是因為他竟然這麼認命地接受管家太太訓話,一點也沒有擺出雇主架子,直接而坦白地認錯並坦承自己的無知。

藍月鈴來到他身邊,秦皓日抬起頭。

「身體還好嗎?不舒服的話我立刻叫醫生來。」他說,看得出他不是個習慣屈居下風、罵不還口的人。

藍月鈴笑著搖搖頭。

秦皓日第一次看見她笑,那一刻他完全沒想起Luna,沒想起任何往事,只是痴痴地、難掩悸動地,凝望著她太珍貴也太難得的微笑──像月的光輝,能夠撫平一切憤怒、悲傷與痛苦,卻也會教人沉淪耽溺。

「我很好。今天很開心,謝謝你。」藍月鈴彎,少女柔軟的唇在他頰畔淺淺地印下一吻,卻已把他的心湖攪得天翻地覆,她像精靈一般轉身,微笑著翩然飛去,留他深陷魔障之中。

魔障,是命運設下的陷阱.或他自己的愚昧所織就?明明清楚是非對錯,卻還是輕易地陷落。

一個吻,讓秦皓日明白,心里那些從見到她開始就沸騰著、非理性的躁動,代表著什麼。

☆☆☆☆

這是考驗。而他避免自己淪陷的方法,就是遠遠地逃開。

她只是和Luna相像而己,只是個故人之女,是他比親手足更親的兄弟臨終前的托付,而他不可能眼睜睜地放任這個女孩子受到欺凌。

如此而己。

秦皓日狼狽地逃開了,他把藍月鈴安置在加拿大,一棟許多年前他瞞著家人購置的別墅,他給她佣人差遣,供她不愁吃穿,替她拿到良民身分與居留權,安排管家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與教育,並由管家定期向他回報她的情況。

他卻不再探望她,甚至不曾給過只字詞組。

他冷淡嗎?是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頭懸著這個說不出口的秘密,明明沒什麼,明明不是件見不得人的事,他卻像做賊心虛,甚至連秦家人都不知道他帶藍月鈴回美國!當家人問起時,他只推搪藍月鈴並沒有答應要回秦家。

真的沒什麼嗎?

秦皓日瞪著鏡子里自己一夜未合眼的憔悴容貌。他近日的反常讓研究室的所有人私底下議論紛紛,那些家伙平日愛在背後喊他暴君,喊他獨裁者,雖然他極少發脾氣──待過秦皓日研究室的人都會這麼想,愛發脾氣的人也許還好應付一些!只要發覺一丁點苗頭不對,怕死的還可以趕緊腳底抹油。真正的暴君是那種冷血又沒人性,偏偏你無從得知他老大何時高興、何時不高興的家伙。秦皓日從不大吼大叫,從不摔東西,從不用言語羞辱人或賞人白眼,他要你加班,要你報告和紀錄從頭來過,要你順他的意否則後果自負,那語氣和表情淡淡的,甚至優雅高貴,偏偏看著他的眼才知道什麼叫不寒而栗。

他要你滾,要你哀號,要你欲哭無淚時,從不手軟,舉止表情聲音卻永遠維持貴族般的冷靜與超然。

而這兩天,研究室有一半的器材被他摔過,他的暴吼聲越來越常從研究室里傳出,他像由冰山變成活火山,這樣的轉變簡直媲美世界奇觀!

秦皓日煩躁地躺進壁爐前的沙發里'一向注重儀容的他此刻襯衫前襟有幾顆扣子未扣上,赤果精瘦的胸膛在火光照映下呈現陽剛性感的明暗起伏,而他的五官則因此顯得幽魅而邪氣,牆面的掛鏡映照著他的頹唐,彷佛,那是一面真實之鏡,只反射出人類內心真實的模樣。那個平日像個徹頭徹尾的秦家人,嚴謹、保守、冷酷、一絲不苟的紳士,努力掩飾的另一個真實面貌

匡!

他狠狠地將酒杯砸向鏡子,鏡面像生了蛛網般,白色裂痕呈放射狀擴散,透明而尖銳的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唬珀色酒液像誰的血,在地板上流淌

破碎的鏡面在牆上,在地面上,扭曲地照映出他陰驚的神情,像在取笑他徒勞地逃避現實。

秦皓日幾次深呼吸,漸漸地恢復平靜。

不只是因為她貌似Luna,不只是他內心太過污穢,而是他必須把她藏起來。

藍青河這混帳,明知道他的「秘密」,明知道Luna是怎麼死的,他卻把酷似Luna的藍月鈴推給他,推向地獄的入口。

可是,他不是別無選擇。他明明可以把藍月鈴托付給家人,他的家人絕對會安頓好藍月鈴未來的一切,也會避免他所擔心的事情發生。

但他卻瞞住了家人

秦皓日撐起眉,偏頭痛又在折磨他,他倒了另一杯酒,仰頭喝干,然後把照顧藍月齡的管家傳真給他的信丟進壁爐里,任火舌吞噬一切秘密。

意識開始渾沌時,他放松全身躺進沙發里'努力把腦袋放空,把藍月鈴的一切從腦海和心里驅逐。

又是一個惱人的夜。

但沒關系,他都藏好了,把酷似LunaES的藍月鈴藏了起來,他找不到的。

壁爐的火熄了,明明在前一刻,赤紅的烈焰還跳躍著原始的舞蹈,舞台卻突然間陷入黑暗,舞者們悄無聲息地退場。

夜燈閃閃爍爍,無月的夜,寒風像夜襲者闖進屋內,被驚動的白色窗簾翻卷抖動,余燼中未成灰的一截紙被吹出壁爐之外。

不知何時蘇醒的秦皓日站在壁爐邊,彎身撿起那片邊緣燒焦的紙,上面寫著已經幫藍月鈴安排好語言學校

迵異于平日的嚴肅與一絲不苟,他的發狂野地散落在頰邊和額上,前襟的扣子完全敞開了,背著光,唬珀色的眼像符獵者,閃動著尊貴卻又野蠻的獸性光芒──像善于殺戮與征服的王者。

「藍月鈴。」他的指尖撫過傳真紙上的名字,笑意在黑暗中一閃即逝。

因為不信任別人,秦皓日便讓他原來在西雅圖的管家跟著藍月鈴一起到加拿大,而他決定讓藍月鈴一邊念語言學校,一邊自修念完初中,最遲十六歲再和一般學生一起進入高中就讀。

她沒有意見,反正她的意見也不重要。藍月鈴並不在乎秦皓日怎麼安排,讓她有些受傷的是秦皓日像要眼不見為淨似的把她送到加拿大,對她連一句解釋都吝于給予,甚至連平常的問候也沒有。

她一開始就決心當個安分的影子,他卻忽而對她溫柔,忽而對她冷淡,轉過身後就不聞不問。

或者,其實那日秦皓日帶她出游只是基于同情與禮貌?就算是如此,有必要把她當隱形人嗎?

她不懂大人的世界,只能懷抱著一股自己也說不出口的煩悶與憂郁,一天過一天。

優雅俊美的騎士拯救她離開地獄,她不想承認,或者根本還太懵懂,不知道他的身影早已烙印在她心中,成為她生命中的最初,天使的心開始懂得悸動,他待她溫柔或冷淡、親近或疏遠,怎能不大大地左右她的喜怒哀樂?

藍月鈴每周一天到語言學校上課,其它時間則在家自修。秦皓日和管家特別費心挑選能用中文與英文指導她的家教,以英文為主,中文為輔,家教老師資歷優秀,背景清白,個性開朗,無不良嗜好與前科。而她在生活上的一切需求,管家也都照著秦皓日的指示嚴格挑選,只給她最好的。其實就這點看來,也不能說秦皓日待她冷淡吧。

總之,她真的不懂他,有時賭氣地想,她才不想懂他,也不需要懂他,省得心更煩!

「Luna?」她的文學老師見她神游太虛,喚了她幾聲,藍月鈴這才回過神來。

秦皓日原本給她取的名字是Selene,她自己偏偏選了Luna。不為什麼,因為同樣是英文字母的組合,四個字還是比六個字好記。

也因為她沒忘記秦皓日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喊她Luna。

文學老師第一天上課時告訴她,Selene其實就是Luna,就像Venus也是Aphrodite一樣。

她的文學老師是個斯文白淨的華裔青年,兩人上課的地方通常在偏廳,與大廳相連的兩扇門因為太重,平時總不會合上,而管家太太也常會特意經過並巡視,如果輪到男性家教上課,更會不時進偏廳替他們送茶水點心。

藍月鈴對管家太太的保護舉動不以為意,進入青春期後,她越來越清楚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寫著什麼樣的情緒,她沒有太多本錢保持清純無知──像那些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天真少女一樣──否則早就被射狼虎豹拆解入月復了。

那些有著貪婪與痴迷眼神的男人,是否包括了秦皓日?她不知道,因為他從來不正眼看她。

而且,他和她其實很像,都是保護色強烈的人,表面上流露出來的情感未必是真實的

怎麼又想到他?藍月鈴忍不住嘆氣。她發覺光是想到秦皓日,她就變得像自己最常在心底取笑的那些愚蠢少女一樣,莫名的嬌憨和自以為是。

她因為他的不聞不問生悶氣,難道就不是一種自以為是嗎?他只是她的監護人,確實沒有義務對她的喜怒哀樂負責。

「Luna,妳有煩惱嗎?」文學老師柔聲問道,目光急切而閃爍。「妳可以告訴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想妳一個人住在──」

「誰說我是一個人住?」藍月鈴冷靜地打斷他的話。

明明他問得小心翼翼,也末的目踰矩,但藍月鈴的眼神總教人無法招架,尤其是當他心里有著她根本不想響應的期待,或者預期她會像個純真無知的少女表現出他所希望看到的羞怯反應

她就像過往遇到相同的情況時一樣,永遠只會給予對方直接又毫無溫度的凝視,讓那些男人變得笨拙,失了分寸。

男人白淨的臉皮泛紅,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一直都只看到妳一個人,而且」自從第一眼見到藍月鈴後,他就不時刻意經過這里,從沒見過有其它人進出大宅,偶爾遇見的陌生人,一問之下都是她的家教老師。

「我沒有什麼煩惱。」她不特別冷淡,但也不特別熱絡地道,「而且我每次上課的過程,都會由管家巨細靡遺地報告給我的監護人,他對我的家庭教師要求十分嚴苛,尤其注重隱私當然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提醒你。」

男人一轉頭,果然看見管家太太領著佣人們抱著被單經過的身影,老太太推了推眼鏡,精明的雙眼與他四目相對,彷佛老早就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們接下來上的是阿Keats的作品」男人立刻正襟危坐,隨手翻開厚厚的詩集,一臉嚴肅地道,額上卻已冒山已滴冷汗。

藍月鈴嘴角勾起一抹既淘氣又嘲諷的笑,她才不管什麼Keats遷是Kea,單手支頰,又神游太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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