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曜日的矯情 第六章
廣通銀行的茶水間里，喬霓卷到了最高點。
原本以為一夜之後的上班是最尷尬了，沒想到還有更勝一籌的時刻－－她居然在百貨公司轉身落跑？
而且，直到她的車子駛出了百貨公司的地下室，她才想起來，身上的紅色毛衣還沒結帳。躲躲藏藏的回到法國風專櫃後，專櫃小姐笑咪咪的跟她講，「那位先生已經結了。」
為了長遠的面子著想，她只好主動打電話給沈亮宇，然後很沒氣質的說因為突然有點想吐－－不然，實在沒辦法解釋她為什麼會在瞬間轉身狂奔。
那頭，他好像在車上，听到她說想吐之後，聲音突然變得很關心，「怎麼會突然想吐？」
「大概晚餐吃太多了吧。」
「吐完後好一點了嗎？」
「好點了。」她急著結束這個不太優雅的話題，「衣服的錢，我明天再給你。」
大概是她的聲音很有精神吧，所以他似乎也不再那樣固執追問，只說沒關系，叫她好好休息。
還好好休息呢，喬霓想，她已經快要壓力過大了啦。
在知道沈亮宇要來的時候，她先是發狠一定要揪出他的工作錯誤，當發現他是一個工作完美的人時，又想，那好唄，她絕對不要向客服部其它的人一樣被他的笑容給收買，但是現在……她好像有點喜歡上那個討厭鬼了！
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因為知道他不錯，那晚才會跟他撒嬌，還是說有了什麼之後，才開始介意起這個人？
咖啡機的聲音唧餃響著。
喬霓盯著咖啡機，心中有個地方似乎也正在起作用……
方璽媛一直叫她去看心理醫生，讓醫生紆解一下她的壓力－－比起醫生，找催眠師比較快吧！
催眠回幾個月前那個什麼事情都煩不到的女子。
咿的一聲，有人推開茶水間的門。
居然又是沈亮宇。
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他平常不是都跑吸煙室，突然在茶水間冒出來做什麼？
但，不爽歸不爽，禮貌不能少，「早安。」
然後就看到他用媲美韓國偶像的笑容對她微笑，「-肚子好點沒？」
「好多了，謝謝。」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干麼講她的肚子啊？對一個女生討論她的失態行為是很沒禮貌的耶！不過也不能怪他，是她自己先扯謊說惡心，想吐的，「對了，衣服的錢等一下我拿過去給你。」
「不用了。」
干麼不用？那件衣服要三千塊還是四千塊，何況，她可不是那種只要有禮物收就高興得不去問原因的女生。
朋友送的？收。
男友送的？更要收。
其它人？不收。
喬霓心思繁轉，瞬間就想了許多，但就是沒注意到，自己此刻針對沈亮宇的心情不再是原本的原因，而是帶了一些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曖昧，一些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酸味。
那情緒淹沒了她的情緒控制，讓她忍不住發起脾氣來。
「喂。」白女敕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美麗的五官浮出不悅，「我跟你沒關系，也不想收你的禮物，你啊，這招留著對鄭家小姐用吧。」
她在生氣？
她這一陣子脾氣總是不好，對他的抗拒性有時候會提升，有時候又會降回零，雖然不明白原因為何，但是他都希望那快點過去，第一次見到她的感覺像春天，可此刻的春天在下雨。
「我跟蘊雅只是朋友。」沈亮宇拉下她戳個不停的手指，將她細細的手握在掌心，「普通朋友？」
還普通朋友？
逛百貨公司對男生來講是一種酷刑，哪個男生的普通朋友會陪女生的普通朋友去逛街啊？
她又不是小孩子，會相信他這種鬼話。
喬霓把手怞回來，「你們是不是普通朋友都跟我沒有關系，你不要來招惹我。還有，麻煩你跟鄭蘊雅講清楚，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是她有問題就是你有問題，那不關我的事情，叫她不要針對我，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說完，用力的拽過自己的杯子，沒想到因為動作粗魯，熱燙的咖啡溢出，一下潑上她的手。
刺痛之下，杯子掉落地上，碎了一地。
喬霓還在考慮要先善後還是先沖水的時候，沈亮宇已經早先一步拉過她的手，旋開水龍頭，讓冷水舒緩被燙到的皮膚。
「-啊，老是這樣，不高興又要忍，然後因為忍耐，其它的事情都沒辦法管，絆倒、踫撞，就算是大人又怎麼樣，沒人說大人要永遠穩定，-這樣莫名其妙的忍耐，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喬霓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過了幾秒，才發現，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跟她講這麼長的話。
認識以來，每次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她還以為他講話就是一次一句……原來，他們了解的真的不夠。
但話說回來，連辦公桌都分據兩端，他們需要什麼了解？
可是……
就算她可以騙過所有的人，說她對他的感覺只有討厭，卻無法說服自己那就是真實。
他的個性跟她好不配，他的臉也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俊美型，但是感覺來了，而且，她感覺揮之不回去。
發現她的眼神怔忡，沈亮宇以為是太痛了，「忍耐一下。」
「你……干麼這麼介意啊？這是我的手，又不是你的手。」
面對她胡亂發的脾氣，他只是笑笑，將水調小一點，捧著她的手成了冬天冷水中唯一的溫度。
過了幾分鐘，她手上的紅腫微消，他關起水龍頭，怞起擦手紙，替她印干了手上的水漬－－這是喬霓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他。
又靜，又悶，老是出現在她眼前，卻又很少說話，真的一點都不好看的一個人……可是，他的眼中有溫柔。
小小的茶水間里，有咖啡的味道，還有淡淡的冬日陽光，光線很亮很亮，亮得讓她看清楚了自己所想的。
要躲嗎？
還是……
在她還想著要怎麼樣的時候，身體已經比腦袋先行動了－－喬霓伸手輕輕拉過他的領子，然後在他的脖子上一吻。
沈亮宇模了一下被吻的地方，表情很是奇特。
看到他的神情，魔女有點小慍，「干麼？有意見啊？」
不講話？
「我已經主動了，你該有點表示吧，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在偷偷喜歡我，你一天偷看我幾次我都知道，因為我肚子痛改客服會議時間，咖啡豆還變成我喜歡的酸口味，公關部的小宣跟我說，老總要我陪你去參加那個什麼見鬼的晚宴，是你的建議，我沒問，那不代表我不知不覺……」
碎碎念的小嘴被封住了。
咖啡的香氣中，只剩下兩個人－－接，吻。
差不多的時間，一樣的辦公室，卻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沈亮宇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三十歲的人，居然還會有心神不寧的時候，而罪魁禍首就在明亮辦公室的另外一端，用MSN跟他聊天。
喬霓的狀態是一串劈哩啪啦的歌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狀態。
倒也不是說兩人沒有同時出現在在線過，只是，他知道她一向把他的賬號封鎖，她看得見他，他卻看不見她。
現在，終于解除封鎖。
「老實說，你一直很想吻我對不對？」
面對如此大膽的問話，他沒有否認，回給她一個齜牙咧嘴的笑臉。
「不會吧，你平常悶不吭聲就算了，這種時候也這樣。」她還特意在「這種時候」加上粗體，「你剛剛還問我跟你交往好不好耶，我都直接回答你了，你干麼不回答我？」
沈亮宇知道自己喜歡她，只是，從來沒說過就是了。
只因為，他以為她討厭自己。
不想看到她臉上出現不快的神情，所以，他總是生疏而禮貌，覺得那樣比較好，不管是對誰。只是沒想到，這世間真的有意外。
他對她保持她想要的距離，但，就在他站住之後，她靠過來了。
面對魔女的小小抱怨，他笑了，雙手在鍵盤上移動著，「我一直想吻-、一直想吻-、一直想吻。」
送出。
兩人的辦公桌距離得很遠，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她的響應卻非常快，沒有言語，就是一顆紅色的愛心。
喬霓心情變好，換他發問了，「為什麼吻我？」
一個笑臉，「因為想吻你。」
「那昨天是怎麼回事？」在百貨公司遇到，她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還很高興，可就在眼神對上的瞬間，她的高興僵住了，三人皮笑肉不笑亂說半天，最後她還拔腿就跑。
「昨天啊，誰叫你要跟鄭蘊雅出去嘛。」
他是跟鄭蘊雅出去沒錯，不過，那時喬霓還沒跟他說喜歡他，所以這樣追究起來，很不公平。
非常，不公平。
不過，當紅色字體跳入窗口的瞬間，沈亮宇發現自己居然很高興看到她這種近乎野蠻的發言，「我以後不跟她單獨出去了。」
「那當然。」魔女很快的接下去，「因為男生女生的關系很難講，所以，我的男朋友絕對不可以跟除了我以外的女生單獨出去，就算他只當那個人是妹妹，或者那個人只當他是哥哥，都不可以。」
「如果真的有事呢？」
「那要帶我去。」
看到她激動起來，沈亮宇忍不住一陣好笑。
他知道她很活潑，雖然兩人之間總是公式化的來往，而她就像所有的時下女性一樣，就算心情不好，也會想辦法控制自己不要說錯話－－這樣小小的起番，在他眼里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可愛。
不需要那麼完美，可以任性一點點。
「你剛剛在茶水間講的話是認真的吧？」
「不然-以為我為什麼吻-？」
「因為男人是沖動的動物。」喬霓理所當然的輸入，「而且我這麼美，你沒辦法拒絕我的誘惑呀。」
「我想沒人拒絕得了-吧。」
「嗯……不過這沒有什麼好得意的。」
「？」
「越不會拒絕我的，就代表他只看我的臉，既然只看我的臉，我的想法就不重要了。他們是會一直給啊，可我已經不想要那些了，我想要好好的戀愛，想要有一個人真的愛我這個人，不是愛我這張臉，是真的努力了解我，而不是安撫我的情緒就算。」
「-的臉很漂亮，不過，-的個性也很可愛。」
「真的嗎？」
問號後面，喬霓還附上一個挑眉的女圭女圭。
如果不是因為清楚她的個性，沈亮宇會以為那個問號是針對他，但是，他知消那個問號是她對自己發出的。
她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讓人真心對待？
「真的。」
「你知道我要跟你講什麼嗎？我是喜歡你，可喜歡跟交往不一樣，接吻只要瞬間的沖動，交往卻要長時間的互相，我小心眼又會記恨，你如果怕累的話，就不該跟我交往。」
「我想跟-交往。」
然後，他跟喬霓原本很流利的在線對話停住了。
她沒有再送什麼話過來。
他以為她有事情，沒想到過一下，訊息又伴隨著提醒聲響了，她只傳來一個字，「嗯。」
「中午我跟別人約了，晚上一起吃晚飯吧。」
「好。」
「我今天八點才下班，晚點過去接。」
「所以-就出手了？」
「嗯。」
「-前一天才跟我說-很討厭他吧？」
「我嘴巴上講講而已。」喬霓捧著咖啡杯，表情很是無辜，「我們沒講過什麼話是真的，可是，我就是看得到他啊。」
石湛蘅與方璽媛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流露出「這女人……」的感覺。
之前每次姊妹會就听她罵，一夜之後又懊惱非凡，現在？儼然是一副甜蜜呆瓜像。
喬霓並不是那種不管什麼事情都要宣告天下的人，但她們認識很久了，就算她什麼都不講，她們也有辦法解讀她眉眼之間的意思。
此刻的意思是︰我戀愛了。
對不談戀愛會死的喬霓來說，這可是事隔三個月後的新戀情，對她來說，大概有著絕處逢生之類的感覺吧。
對于朋友們，也算是好事。
因為那代表著她們不用在姊妹聚會的時候听她念一些，「奇怪，我從來沒有這麼久沒交男朋友。」之類的話。
雖然是好事，但是，一板一眼的方璽媛還是很認真，「-是真的喜歡？還是征服欲發作啊？」
「喜歡啊。」
「確定？」
「他進公司沒多久就喜歡我了，所以完全沒有征服欲的問題。」
听到如此自信滿滿的回答，石湛蘅忍不住一笑，「-又知道？你們兩人不是從頭到尾沒說過幾次話？」
每次見面就听她罵沈亮宇。
罵不停，不過講來講去也就是那幾句。
說他長得不夠好看，又說他半天吭不出一句話，干麼有事沒事走去她那邊之類，一听就知道是無理取鬧的小性子發作。
沒交集的人也可以讓她氣成這樣？
有時她跟方璽媛聊天，兩人都覺得喬霓注意沈亮宇未免注意得過分，現在想來，說不定最喜歡別人說甜言蜜語的她，也許老早就在觀察那個沉默男，然後在心中估算著他的個性合不合乎魔女的戀愛條件。
一最高段的的愛情靠眼神，憑我談戀愛的經驗累積，根本不用他開口就知道了，只是因為他沒靠過來，所我就當做不知道。」
兩個人，沒什麼共通話題跟朋友，桌子又離得超遠，可是她可以調假，抱怨甜味咖啡豆之後就有酸味咖啡豆，開會打瞌睡還有人會罩著她－－他是上司，她是下屬，照道理說，他沒討好她的必要。撇除公事上的利害，當然也就只有那麼一個問題了。
「我現在才不去管什麼征服欲的問題。」拿起冰藍海豚特制的手工餅干，喬霓嫵媚一笑，「要講的人讓他們去講好了，自己高興比較重要，反正我又不是為了別人的嘴巴而存在的。」
方璽媛笑罵，「-這表情好欠揍。」
她一笑，對于好友的指控，完全不放在心上。
原來真的有豁然開朗這種事情啊，心情一好，原本冰藍海豚中被她嫌棄得要命的塑料片海豚好像也比較順眼了。
就在骨磁杯中的液體剩下一半的時候，喬霓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
火紅色的來電顯示，外殼屏幕上出現一個愛心。
她按下通話鍵，「喂。」
方璽媛與石湛蘅對看一眼，都是一副想笑的樣子－－跟接她們電話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音調。
沉浸在愛河中的小女子完全沒發現，繼續喜洋洋的對話，「嗯，沒有，嗯，好，好，拜。」
收起電話，喬霓拿起手提包，「我要走了。」
方璽媛一臉不敢置信，「不是吧，品曦還沒來-就要落跑？」
「可沈亮宇下班了啊。」
「然後呢？」
「我想跟他約會嘛。」
「-真的很重色輕友耶。」方璽媛已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罵了，「湛蘅放下工作，品曦不管左承尉的臭臉，我調班，固定的姊妹聚會居然就這樣被一通番石榴電話給打斷？」
「那不叫番石榴電話，那是我的男朋友。」魔女一點不好意思的模樣都沒有，拿起包包，神采飛揚的朝著咖啡座上傻眼的兩人揮揮手，「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