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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依人 第十章

從你剛死,到你受盡地獄業火百年折磨,每一道傷,全是她為你治療,劍山刺穿的洞、很,是她細心地一針一針縫妥;血麼輾碎的雙腿,是她仔細地敷藥包扎。那是她甘頹做的。不是別人,是她。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仍是她!

他怎麼會沒認出來?

那具嬌小娉婷的柔軀,他明明擁抱過那麼多回,怎麼會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

是被油鍋炸到連腦漿都熟透了嗎」

那時牆上幽青色的磷火,陰涼的風將之吹拂得搖曳不止,拈針的她與傷痕累累的他,近在咫尺,他卻不識得她!

好幾回,他听見銀面具下傳來極度強忍的哽咽;好幾回,他看見從銀面具下緣滴落的水珠;好幾回,他感覺到她身軀微微顫抖……

妳為什麼還待在這袒」妳為什麼沒有去投胎?!妳到底在干什麼?!妳的來世都已經出生了,妳還在這袒悠悠哉哉追著狗玩?!妳的魂魄再不快點進到肉身去,那具肉身就會廢掉了!他竟然還對她大呼小叫,吼著她,逼問她數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他呀!

她因為他,放棄了轉世投胎的機會;她因為他,甘願待在不見天日的黃泉之中;她因為他,犧牲掉也許會很幸福的來生;她因為他,一回又一回面對令人作嘔的模糊血肉,縫著,補著,上藥著,包扎著,就為他這個總是惹她落淚、總是教她擔心的渾蛋家伙!

而他還給了她什麼?

一句狼心狗肺的「我幫妳去向閻王要一個最幸福美滿的來世」,听在她耳里,擺明就是要與她劃清界限,以後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即便他的本意並非如此,但連旁听者窮奇都誤解了,更何況是身為當事人的秋水?

他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渾帳!

「小武哥,你抱疼我了……」方才因他的大力道而嚷疼,沒料到他交迭在她腰後的粗臂非但沒有放松,反倒箝得更緊更緊。

「秋水,是我對不起妳……秋水、秋水、秋水…」許多的話,他一時之間無法道盡,他想告訴她,那時來不及說出口的歉意。對不起他傷了她,對不起他錯殺了她,所以失去她是他應得的報應,但請她原諒他的無恥,在如此傷害她之後,竟然仍舊渴望她能原諒他,渴望她像以前那樣縱容他,渴望她願意展開縴細又無比堅韌的臂膀,將他擁進懷里,像兩人還在人世時,她以她的肩頸為枕,讓他偎著,用好听的嗓音為他哼曲兒,陪他說話---…他想說的太多太多了,此時只能化為一聲聲的低喚呢喃。

「……有這麼嚴重嗎?你只要別抱這麼牢就好呀︰-…」她以為他是在為抱疼她致歉。

「妳為何突然決定要飲孟婆湯?決定要去轉世投胎?」武羅只松開了雙手一些些,以不抱痛她的力道,仍堅持要抱緊她。他的唇,貼在她發鬢邊問著,聲音中含有一絲的痛苦和了然。

「我……」連秋水唇瓣開合,欲言又止。

「因為我讓妳絕望、讓妳難過,所以妳要忘掉記憶、忘掉過去、忘掉我。」他用的,不是問句。

她靜默,不否認,眼淚撲簌簌落下,停頓良久,唇兒才緩緩蠕動。「-…『秋水』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她早就在上一世死去,她在這里沒有任何親人,還不斷讓文判大人與各位鬼差兄弟為難。與其如此,也許下一世她能遇見願意疼愛她的人……」明明是在說自己,她卻不以「我」來陳述,反倒以「她」的旁觀者立場娓娓說道︰「太久了,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太久了…她找不到需要她的人……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

「若是我央求『秋水』為我留下,她會答應嗎?」

武羅的輕問,引來她困惑揚眸,一顆豆大淚珠正巧滑落臉頰,被他承接住。

「若是我告訴『秋水』,我不知道她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以為她早就去投胎,成為孫玉華、成為童伊人、成為哪一個我記不起名字的女人。我以為我已經不在她的生命之中,我不敢去打擾她,我怕看見她身邊站著另一個男人,怕從她眼中看見以前給我的眷愛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當我在黃泉里看到『秋水』,我不敢置信,我用了多大的力量才逼自己忘卻與她共度的點點滴滴,洗心咒我熟悉到倒著念也沒問題,事實上我好高興她沒有忘記我,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有怎樣的反應,抱住她嗎?她冰冰冷冷躺在我懷里的恐怖記憶,我沒有一天忘掉……」

武羅提及往昔那幕,濃眉攏緊,深深幾個吐納之後,才有辦法再說︰

「結果,在小溪畔,我眼睜睜看著『秋水』從我面前黯然離開,我不要她因為我再度嘗到那世的痛苦,如果沒有我的介入,她也許會有更快樂的未來,可是我還是放不下,我沒有辦法,再多的洗心咒都不能讓我冷靜,我想要追上她,我想要不顧一切地抱著她不讓她走,我想要……跟妳在一起。」連秋水早已淚流滿腮。

原來,他與她,一直還在相愛,誰也沒有先離開,誰也沒有先放棄,即便失去生命,彼此都仍是對方心頭上放不下的甜蜜負擔。

她放不下他,因而甘願守在黃泉陪伴他,熬過煉獄處罰。

他放不下她,因而拋下所有顧忌和後果,也要與她再續情緣。

她嗚咽一聲,投入他懷里。

「小武哥……那一世,我一點都不痛苦,它在我記憶里…全都好快樂,好快樂……」她泣喃,感覺到他深深回擁她。她等待這一個擁抱,等了好幾百年…所有的眼淚,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縈繞,都在他的懷抱里得到了釋然及撫慰。

每一日她縫補他滿身傷痕,最渴望之事便是伸手擁他入懷,可她答應過魘魅,不能再給鬼差帶來困擾,她只敢在武羅昏昏沉沉低喊著她的名時,悄悄以指尖輕撫他滿布嚇人傷疤的臉龐,半點力道也不敢多放,不敢同他說「我在這里」,緩緩地、柔柔地、像根羽毛似地,觸模他。本以為不可能再實現的奢望,竟然還有成真之日……

「雖然你們兩位重修舊好是值得恭賀之事,但國有國法,鬼有鬼規,不是親親抱抱就能蒙混過去,也不是你愛我、我愛你就能天下太平。」文判官好抱歉必須打斷人家的恩愛纏綿,他不想扮演壞人角色,可是提醒愛侶們認清現實也算功德一件。

「武羅『天尊』,天尊這兩字,代表著何種涵義,您應該比我清楚,上地府里搶走心愛鬼兒的這種事,只有凶獸那一類听不懂人話的動物才會去做,神與凶獸不同,您千千萬萬不要破例。」敢明目張膽向鬼差索討要這只鬼那只鬼的家伙,除了凶獸外,沒有其它人有這種狗膽。

文判官的好言相勸,武羅連听都不听,一把抱起連秋水,與他擦肩而過,文判官臉上始終掛著的笑容慢慢斂去,飄飄渺渺的嗓,已不見方才的呵呵輕笑。

「之前那一回,我沒阻止您帶走秋水,因為您的眼神里充滿不確定,我很清楚秋水最後仍會乖乖回到黃泉。但這一回不同,您的眼神太篤定,篤定到我不得不告誡您,連秋水飲過孟婆湯,躍過忘川水,這在咱們府里的工作記事簿上已經記下一筆,現在她卻還在這里,事情若往上頭

「你們枉死城里的鬼魂那麼多條,讓出連秋水這一抹小魂給我又怎樣?!」武羅吼回去,死也不放她下來。

「好耳熟…呀,是了,以前,凶獸杌也吼過類似的字句……」一位神和一只凶獸的思考模式竟然如此相似,真是……不可思議。文判官不知該先笑或先嘆氣,他怎麼老遇上這類男人呀?

末了,文判官搖搖頭,回他︰

「若不是凶獸杌想要搶的魂魄,是無瑕天女那一條,我絕對會顧及地府安寧,同意將上官白玉打包送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反正他是凶獸,他身旁跟了一只女鬼,遇上誰開口問,他都能驕傲地抬起下顎,朗聲道︰『這只女鬼是我從黃泉地府的鬼差手上強搶過來的!』旁人絕對會大聲替他拍手叫好,敬佩他與地府作對的好勇氣,夸獎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凶獸。」

文判官旋身,緩步至武羅面前,此刻他臉上的神情,與武羅當初肉身剛死,被縛往地府時所見到的冷顏文判官如出一轍,淡淡的冷、淡淡的睥睨。

「可是,您是神,您身旁帶只鬼,情況全然不同,您非但沒有辦法像凶獸輕易得到諒解和夸獎,更會被視為破壞法規的劣行,凶獸能做的事,神不能也不被允許去做。」妖搶走一只鬼,是英雄;神搶走一只鬼,算什麼呢?傳出去能听嗎?

「那我就不當神。」武羅回得更堅決。

「小武哥……」連秋水听著文判官的一字一句,不由得擔心武羅會因她而犯戒獲罪。

文判官手一揚,千百只小鬼差團團圍上來,武羅和秋水被困在正中央。

「神,不是您說不想當就能不當,而連秋水,不是您說想帶走就能帶走。這可不是孩子游戲,耍耍任性,就能討到所有想要的東西。」

武羅臂膀上的獸形雕青巨吼一聲飛竄出來,開明神獸站在武羅身前護主,朝小鬼差咆哮,雪白大牙,森冷嚇人,不許任何鬼差再上前半步。開明神獸毋須幻化為兵器,光靠兩排利牙便能將鬼差撕裂成碎片。

戰火,一觸即發。

神與鬼,劍拔弩張。

「你們別這樣……」連秋水不知道該先勸退誰,兩方人馬一邊是愛人,一邊是照顧她無數年的好朋友。

「天尊,在咱們地府,就得遵守地府規則,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身為小鬼之一的我,不能輕易給您方便。」判官,也是鬼的一種。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這八個字,點醒了武羅。整個地府里,誰最大?閻王最大。偏偏這個最大的頭兒,他武羅恰巧認識。老友見面,什麼事都好談!

武羅腳步一旋,轉變方向。直接向他開口。「身為小鬼的你無法溝通,那麼,我去見閻王,」

「不行。」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屁哩!

小鬼難纏,身為鬼中之王的閻王更是難纏之上的難纏!

黃泉公堂,燈不明、火不亮,陰森幽暗,左右兩側,牛頭馬面、黑白無常、文武雙判,底下執杖的鬼差兩列排排站好,除了會喊「威武」之外,不識得其它鬼話。

武羅攬緊連秋水,站在公堂之中,前方庭上,由黃泉之主散發的黑幕氣息,籠罩了大半,只能看見有一雙腳,交迭在赭色大桌上,雖然難見膝蓋以上的部分,但光看見腿都能抬放在桌上,可想見坐在大椅上的黃泉之主坐姿決計不會太好。

「什麼意思?」武羅臉色難看,再問一次。

「意思就是,你剛才開口的要求,駁回。」腳板代替驚堂木,重重砰一聲,宣告退堂。

「慢著!駁回理由為何?!」

「你要求太多了,之前要我免除所有連秋水該受的罰則,還要我把你在人間養的那條狗魂讓給你當護駕開明獸,後來更向我索討給碎掉的龍飛刀一個可以轉世的機會,現在又要我把應該投胎入世的連秋水鬼魂讓你帶走,下一次會不會跟我討幾桶孟婆湯回去當開水喝?所謂事不過三,你已經過三了。」做神不能這樣哦,太超過了。

「龍飛刀那一次,他並沒有入世,那一條不算。」龍飛刀最後是靠凶獸饕餮的逆行之術,回到他沒有碎裂之日。

「當然算,因為我親口應允,只要他死,我就安排他轉世,他沒死成,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日後若他再死,我的承諾還是作數。」黃泉之主,沒有戲言。

「沒得商量?」武羅上前一步,近乎威逼。

「……看你的誠意。」商量倒是可以商量啦。

「誠意?」這兩字,相當具有想象空間。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好處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案桌上的腳,從左上右下交迭變成右上左下。「這是賄賂。」文判官彎身,在頂頭上司耳旁警告。拜托,堂下站著眾多小鬼,光明正大行賄,上梁不正,下梁一定歪。

「沒收錢就不算賄賂。」黃泉之主堵回去。

「那你要什麼?」武羅不想迂迥,直接問了。

「讓出一條鬼魂給你,比打個呵欠更容易,畢竟逃離在地府之外的孤魂野鬼千千萬萬只,多一只也不算什麼。但是,你如何留一只鬼在身邊?把她帶回去天界?

你想讓天界永不沉落的聖光將她燒得魂飛魄散?還是你打算跟她一塊兒待在我這里,成為趕也趕不走的食客?」前者,是別人家的事,他管不著,後者,是吃他的用他的,他很有意見。

「說重點。」武羅不想听那些廢言。

「許多小修仙,都是人死後變鬼,生前善行無數,榮升仙榜,要是連秋水也能成為小修仙,應該是最皆大歡喜的吧。」小修仙跟在大天尊身邊,誰還有話說?

確實。如果秋水能修練成仙,一切問題便會單純許多許多,她可以與他一塊兒到天界,他不用擔心她會被神氣和日芒所傷,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步入溫暖白晝,享受日光輕緩灑落身上的舒適,再也不用做個晝伏夜出的幽魂。

「可修仙不是人人都能當,千萬條亡魂里,也不過偶爾才會出現小貓兩三只。」黑幕氣息里,傳來笑聲。「我可以替連秋水呈報她的功績,前提是,她得留在我這里,補滿五萬條的破損魂魄。」

「五萬條」」不會太多了嗎?

「對,五萬條,一條都不能少。她一補完,我立即請人將她雙手奉上,如果你能同意,我們就成交,否則,就請回吧。」他不接受討價還價。

五萬條,得補上多少年?不是每一條魂魄來到黃泉都會支離破裂,老死病死上吊死投河死的人,魂體皆是完整無缺,扣除掉那些,要等著補魂的數量,一天有個二十只都算過量了好不好!

又不是亂世,哪來那麼多人天天拿刀劍互砍?

現在的人間,祥和寧靜,國與國,互助互惠,感情好得很。

「我願意。」

開口允諾的,是連秋水。「我願意在這里補滿五萬條破損魂魄,謝謝閻王寬容。」她盈盈跪下,感激不已。她願意,無論是五萬條、十萬條,甚至是百萬條魂魄,她都願意,能與武羅還有任何相聚機會,她都要珍惜,都會感恩。

「秋水!五萬條太多了!縫五年都縫不完!」武羅對這個數字很有意見。

「不多,一點也不多,讓我縫,五年、十年也沒關系,百年都等了,再多個五年、十年就能堂堂正正地陪在你身邊,我要這個機會。」她的目光既燦亮又固執,這樣的眸色他太熟悉了,他最親愛的秋水一堅持起來,誰也說不動她、勸不退她,嬌小身軀里蘊含無比的力量。

「而且,五萬條里,不包含雞鴨魚牛羊等等的動物靈。」黃泉之主的附加條件緊接而來。

「什麼」」武羅惡狠狠瞪去。

黑幕氣息中傳來嘖嘖聲。「當然不能包含呀,不然一天人界會剁掉多少條動物吃下肚,沒兩、三天五萬條就滿了,我所謂的五萬條,只能是人或妖,至于獸類,妳想補就補,不想補也可以拒絕,我不會強迫妳。」

武羅正要嗆回這麼不公平的條件,連秋水銀鈴般清脆的同意聲比他更快。

「好,秋水明白了。」

「秋水!」武羅才開口,她縴指輕輕抵在他唇上,給他一抹清艷笑靨。

「小武哥,要讓你等我一陣子了。」她有些抱歉地說。武羅牢牢握緊她的手。「妳都等了我好幾輩子,幾年的時間算什麼!」

「嗯。」她笑著頷首。

「看來達成共識,妳準備哪天開始上工?」黑幕氣息後的黃泉之主在一雙愛侶眉目傳情之際,插嘴破壞好氣氛。

「現在。」連秋水連等也不願再等。她花在等待的時間已經太長,從現在起,她不要再等,一刻都不要。

「好,夠干脆,快去吧。」擱在桌上的腳板二度一敲,這回當真要退堂了,砰一聲之後,朝堂上的黑幕氣息逐漸散去,大椅上,只剩空蕩。

「魘魅,帶秋水回去。」文判官翻閱生死簿查看,馬上有工作上門了。「等會兒將有十二條魂魄被勾至地府,其中有兩條可以補,一條是人,一條是豬只。」他說著,眼角余光瞟見生死簿上某一頁,寫著「童伊人」三字的那一欄,歲壽原本足足七十,死因是壽終正寢,紙間書寫的文字卻緩緩在挪動、變化、扭曲,七十變成十九,死因變成了善妒二娘不讓她瓜分童家家財,命令婢女悄悄將不醒不動的她翻身,口鼻掩在枕間,窒息而亡,時辰,就在方才連秋水答應黃泉之主提出的要求那一瞬間。

文判官眸里閃過吃驚,生死簿上,寫的是天命,每條魂在入世之前,生死簿中屬于那條魂的一切經歷會主動浮現在紙面上,命,寫下了,便注定了,怎會扭轉?幾乎是不可思議呀……

她的命,被改變了嗎?被下定決心的武羅改變了嗎?

文判官平撫眼底的訝然,抬頭望向連秋水時,露出鼓勵的笑容。「秋水,好好做。」

「是。」她要走,發覺武羅還牽得緊緊不放,他站在原地,導致她也動彈不得。「小武哥?」

「自己當心。」武羅再三叮囑。

「嗯。」她甜笑,隨著魘魅走了,他的目光久久不願從她背影挪開。

接下來,換他等待,等待她月兌離鬼魅的那一天到來!

「可惡的杌!我屏蓬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等著,我會去找你報仇!一定!該死好痛好痛好痛!」鬼差扯著鐵鏈拖行的妖魂,半邊身子被粗魯地撕裂開來,里頭的腸胃五髒流淌滿地,嘴里又要咒罵死敵又要嚷痛,忙得不可開交。

「阿連姑娘,工作上門了,是只妖,縫完他,可以再扣掉一只!,」紅臉鬼差比連秋水更開心帶來肢體有破損的魂體,五萬只的數字逐漸往下扣,總有一天能扣完,雖然他們鬼差會舍不得秋水這麼好的姑娘,但是他們更希望秋水能早日離開地府,跟隨心愛的神祇一塊兒去。

「紅臉哥,請稍待一會兒,我正在替只貓兒魂補腿。」連秋水恬靜的容顏轉向紅臉鬼差,漾起輕笑。

「貓魂不在五萬只里,可以晚點縫嘛。」紅臉鬼差認為事有緩急之分。

「少了腿,牠沒法子好好走。」連秋水小心翼翼地以細針在瘦小的貓狀魂體上縫著,替牠補齊腿兒,她一點也不貪快,一點也不馬虎,知道自己縫得越漂亮越細心,牠下一世轉生就不會受到這傷勢影響,能跑能跳,成為四肢健全的人或動物。

屏蓬瞇眼,盯著眼前又小又瘦又專注的白衣女魂。

補魂師呀……看起來沒有半點法力嘛,不過她周身包裹的淡淡白光是什麼?有些眼熟,好似曾在誰身上瞧過……算了,不重要。

他不著痕跡地偷覦紅臉鬼差一眼,這只鬼差也不強悍,剛剛去勾他魂魄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成功,要不是他被凶獸杌打殘撕爛,區區一只小鬼哪能制住他屏蓬?再怎麼說,他也是三番兩次去找杌對打的大妖!雖然十戰十敗。很好。斗室之中,一位一捏就會碎的補魂師,一只無能鬼差,以及一只死不甘願的強大妖物鬼魂,只要大妖被補魂師縫補完整,立刻反手描住鬼差的咽喉,一掌就能打散鬼差魂魄,再伸出兩根指頭,捏死不濟事的補魂師,那麼大妖馬上就能靠著縫妥的魂魄,重新回到世間,找世仇干架!

屏蓬不小心獰笑得太開心,幾聲哼哼從唇角逸出來。

「你笑什麼?」紅臉鬼差瞪他一眼。

「沒。」屏蓬佯裝一派風平浪靜,心里打的壞主意可多了,哼哼哼哼…

「好了。」連秋水將貓兒魂放在地上,讓牠自己試走,牠四肢穩穩當當地踩著,似乎很開心,瞄瞄直叫。她以指月復輕撓牠下巴,問道︰「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瞄嗚!」沒有。

「那就好,你快回青臉哥那兒去,讓他帶你去投胎,下一世可別再這麼莽撞地摔斷腿…」

「女人,哩叭唆的,到底要不要替我補傷口啦」」屏蓬不耐煩地打斷她與貓兒魂的對話,貓兒魂被他一吼給嚇跑了,連秋水也有些受驚,紅臉鬼差不爽地賞了屏蓬一記爆栗。

「你吼阿連姑娘做什麼」當心她把你縫得像乞丐身上的補釘破衣,東一塊西一塊的!」

「你別听紅臉哥嚇人,我不會這樣做。」連秋水才沒這麼壞,她對誰都一視同仁,不因為魂體是動物靈便縫得含糊隨意,更不因為魂體在世時是惡徒便拒絕不補,她指指石床,請屏蓬躺下,換好針線後,坐在床沿。

如果妳敢給我亂縫,我等會兒打爆妳腦袋時,就會多用兩成力道!屏蓬在心里惡狠狠哼道,大剌剌躺平。

他一松開緊緊抱住自己身體的雙手,身軀立刻朝左右兩邊散開,唯一勉強相連的就是頸子那層皮,腸胃咕溜地淌滿石床,屏蓬忍不住哀哀吼痛。

「怎會這般嚴重?」連秋水罕見如此駭人的重傷,好似被人硬生生左右撕裂成兩半,好慘烈的死法。

「不關妳的事!妳給我縫好就好!」屏蓬無禮至極。提到他的傷,他既窩囊又憤怒,哪願意乖乖回答她?

「我先用地泉水為你清洗腸胃。」她邊說邊洗淨柔萸,再取來一瓢地泉水,面對紅通通的腸胃,她面不改色,放柔手勁,洗去腸胃沾黏到的髒污碎沙,再逐一先放置一旁。

「你能翻身嗎?我把你背後縫妥,再把內髒放回去,最後縫合胸月復,便大功告成了。」

「我現在這樣能翻嗎」」屏蓬齜牙咧嘴。蠢女鬼!

「紅臉哥,幫我一塊兒來翻動他。」連秋水毫不動怒,仍是笑著與紅臉鬼差合力將屏蓬翻過身去。

她開始下針,屏蓬覺得癢大過于痛,這女鬼的手勁很小心、很溫柔、很……舒服,害他很不小心給睡著,等他醒來背後的大裂傷已經縫好,身子被翻回正面,在攤外頭的腸胃全都安安分分裝回軀體內,沒橫流在外,正面的大傷也縫合大半,目前進行到胸口部位。

她垂著頸,左右燭火柔柔亮亮照在白里透紅的粉頰上,她的睫不長,但又黑又濃,柳眉細細,充滿慈祥,屏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要縫好被杌撕裂的重傷,光是一面背部,絕對就是大工程,少說也要好一陣子,可這只女鬼!她實在與他所見過的女鬼長相完全不同,鬼不是每一只都臉孔慘白、雙眼空洞無神、講話只剩有氣無力的飄渺吁聲?她卻完全相反,唇紅頰粉、黑亮美眸靈秀水燦,連嗓音都綿軟悅耳她面容上一派寧靜,沒有絲毫不耐,笑容在他睡前與睡後壓根沒有差別,紅臉鬼差早已不耐煩地在角落那張椅上睡死。她的手,輕輕按在他胸膛上,讓他方才還露在外頭的那顆心髒卜通卜通狂跳他的心跳早在死掉之時就終止了。

這只女鬼……給人的感覺真不賴,身上的香味傳進他鼻腔,甜甜的,像花一樣,他幾乎都想好好嘗嘗她的味道,興許等會兒,他可以只考慮打死紅臉鬼差,而留她一條小命,哼哼哼……

連秋水看見他清醒,便開口道︰「這傷,是與人打斗留下的吧?別不愛惜自己生命,因打架而死亡是天底下最蠢的事,生命何其美好,做些有意義之事,才不浪費自己珍貴人生。」她不是說教,是想勸善。

「……」屏蓬很難得沒有回嘴,只是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心想,不知嘗起來的滋味如何?

「打斗,傷己又傷人,對自己全然沒有幫助呀,傷成這樣,到地府里還得挨上針縫之苦,萬一我縫得不好,你的下一世投胎也可能會因而殘廢,仔細想想,不是百害而無一利嗎?」嬌綿綿的嗓,仍在說著。

很好,他決定了,他要這只女鬼!他一定要擁有這只女鬼!他屏蓬活到這麼大,不曾有人溫柔叮囑過他半句話,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听見有人軟著甜滋滋的天籟嗓音在他耳邊說話,他的骨頭都快酥掉了…屏蓬握了握擱置腿邊的雙拳,確定它們已經恢復以往力量,現在只等她收針,他就要一手箝攬她縴細腰肢,一手解決掉紅臉鬼差,然後逃回人界去尋找一具可以回魂的肉身,再找杌報仇!

真是美好的遠景哪,光是想,他渾身都亢奮地戰栗起來…

連秋水在線尾纏上結,以剪子剪斷絲線,她的工作到此為止,同時代表著屏蓬的野心才要開始!他突地坐直身,蠻橫地扣住正要放下剪子的柔黃,將輕若鴻毛的嬌軀往自己懷里帶,下一步就是攻擊紅臉鬼差,一掌打得紅臉鬼差連清醒都來不及便再度昏厥過去,屏蓬冷笑著,沾沾自喜。

「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連秋水使勁掙扎,但她的力道對屏蓬而言,根本不具半點攻擊性。

「女人,從現在起,妳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屏蓬邪佞狂妄地大聲宣告,腳步不曾停歇,直竄往屋外,意外撞到一堵肉牆,硬邦邦的,不動如山,害他這一撞又給彈回石床上,懷里的連秋水隨即被人搶走。

「是哪只想死的鬼差敢來壞我屏蓬好事?!」屏蓬氣呼呼地跳起來,亮出雙手十只尖爪就要殺過去!

「吼!」開明獸比主人心急,沒哈耐心地咆吼,只有一聲,震得小屋微微搖晃,也震得屏蓬噤聲。天底下,不識得開明獸的妖物,少之又少,但還是有的,可是沒有哪只白目蠢妖會不認識站在開明獸身旁的那位凶神武羅,他滿臉猙獰的痂痕,見過一回就不可能忘。

「神武羅?!」屏蓬太意外在這里看見武羅,更意外武羅抱著他覬覦的甜美女鬼。

「你在這里鬧事?」武羅只是瞇眸,臉上疤痕一條一條好似凶惡地扭曲起來。

幸好他在連秋水周身布下護身咒,不僅能護她不受任何兵器利爪所傷,更能在咒術被觸動的同時傳達給他,他便能以疾光一般的速度趕至她身邊,之前發生過斷頭小鬼王擒拿她當人質一事,他引以為戒。

「你還說,從現在起,她就是你的女人?」武羅沒漏听屏蓬剛剛爽快吶喊的宣言,那一句話,令他相當不悅。

「這---…」妖獸的本能告訴屏蓬,絕對不能在武羅面前點頭承認自己方才確實這麼說過,不知怎地,他看見武羅摟抱女鬼的姿態和堅定,再看見武羅一副要將他千刀萬剛的凶狠眼神,清楚感覺到自己惹怒了這位神祇。糟糕!他沒信心打贏神武羅,神武羅可是曾經親手把凶獸杌丟進天牢里關起來的恐怖家伙,而他身為杌的手下敗將,豈有可能奇跡般地勝過武羅?「他剛才被縫幾針?」武羅問她。

「約莫四百。」連秋水默默扳指算算,回道。

「看來,他是嫌少了。」武羅的手,模上開明獸的背,原先為實體的神獸化為煙狀,一部分維持獸首,一部分聚形成長長刀柄,牠可以幻化為劍、為刀、為槍,任何一種兵器,任君挑選,並自動自發往武羅掌心攏聚。

武羅用凜冽目光告訴屏蓬

我可以再替你砍出幾十道傷口,讓你再挨數百針之苦!

「夠了夠了夠了太夠了……」屏蓬忙不迭搖手。「我不知道這只女鬼是你神武羅的朋友,我不該動了邪念,我錯了!」

「她是我妻子。」武羅修正屏蓬的用詞。

「咦」」屏蓬怔仲,好半晌,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女仙不是女鬼呀!難怪!難怪她氣色紅潤,身邊又有聖光包圍!」他之所以第一眼感到眼熟,是他曾在杌身旁那名女人身上嗅過類似氣息,雖然她已由鬼變妖,神族的干淨味道依舊揮之不去,同樣的,武羅懷里的她看似鬼,卻又不像鬼,矛盾的神與鬼界線模糊。

「你這只臭妖!」醒來的紅臉鬼差火大地在屏蓬身上套住鐵鏈,將屏蓬五花大綁。「一個不留神就被你偷襲,你該死了你!走!先去寒冰地獄把你冰成冰棍再說!」他補踹屏蓬好幾腳。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杌報仇呀呀呀呀呀」

屏蓬的淒嚷雖不甘願,卻被拖得遠去。

「他沒有傷到妳吧?」武羅關心地詢問連秋水,她淺笑搖首,不要他擔心。

武羅老早就察覺到了,她正在改變。

她身上,縈繞薄薄的七彩聖光,那是神族才會有的光明,她還沒補滿黃泉之主要求的五萬數量,正確算來是一萬三千六百六十六條,連五萬的一半都不到,她尚未真正歸列仙班,應該仍是一抹幽魂,卻已經嗅不出半絲鬼息。

她有粉櫻般的好氣色,健健康康瓖在雙頰,染紅了清美。

她有最祥靜的笑容,光是瞧見她,再怎麼心浮氣躁的人,也會因而緩緩平息,得到慰藉。

每縫補完一條破魂,她的模樣便會變得更潔淨,她每下一針,都會為破魂輕輕吟著善語,偶爾會有痛苦哭泣的魂魄向她傾訴那一世所受的折磨,她會耐心听著,甚至不吝惜展臂將魂魄輕輕攬進胸口安撫,她會開口勸諫,她會輕聲開導,她會微笑送行,她會誠心祝福每一條魂魄從補魂小屋離開後,都能重拾一個不再有懊悔的來生。

她的慈、她的善,已經讓她擁有不輸給任何一名天人的飛天資格,連天也認同了她。

「放妳一個人在這里面對魑魅魍魎,我實在放心不下。」

「你已經那麼小心地護我安全,而且我也不曾真正發生意外呀,你別擔心我。」她要武羅放她下來,讓她洗淨染有污血的雙手,他替她取來帕子,為她拭手,她以笑容當成謝禮。

呀,她好像一直忘了跟他提,她與文判官說好,即便數年後她有機會晉升仙籍,她也願意繼續留在黃泉里,為需要補魂的魂體效力。修仙,不一定非得在雲煙渺渺的仙山才能修,只要有心,處處皆是仙境。

嗯……看武羅一臉擔憂,她還是先別說得好。

武羅緩緩擦拭她蔥白十指,問道︰「累不累?」

「還好。」

「真是不公平,若把那些動物魂全算進去,妳老早就補完五萬條還有剩!」說起來,武羅仍有氣,真的是被黃泉之主佔盡便宜。

「我覺得替破損的魂體縫補,是件很開心的事,看他們能重新站起來,能走、能跳、能跑,我自己也感同身受,得到滿足。會傷痕累累來到黃泉,或多或少都是帶著忿恨離世,我能為他們做的事太少,至少不讓他們下世身負殘疾,那就好。」

她說道,身上的清光又明亮了一些,或許她自身無法看見,但她身上一絲一毫的變

化,全收納進武羅眼底。

她是真的心存喜樂,在做著不討喜的辛苦工作,正因如此,才更彰顯她的偉大。

連秋水按著武羅的手背,她的雙手已經被他擦得干干淨淨,她與他並坐在長椅上,為他斟杯地泉水。

「我在這里,看盡了生離死別,看見有人來時痛苦難過,也看見有人走時眷戀不舍。我遇過虎標哥、虎嬌姊、三霸哥、魚二哥、四賊哥、矮子哥︰…還有雪姊。」魚二哥斷掉的膀子,是她為他重新縫上,當初魚二哥比她早一步離世,最原先的補魂師縫法粗糙又隨便,魚二哥的膀子在劍山地獄里承受不住幾回上下的折騰再度斷掉,後來才由她接手補牢,她仍記得魚二哥見到她時吃驚的表情。

那些人名,都已好遙遠。

「大家都怎麼了?」武羅沒忘懷當年受到他們的照顧,一張一張故友面孔,他依然記憶猶新。

「幾位大哥受完煉獄之刑後,判轉入畜生道十七世,或為豬牛,或為雞鴨,十七世是很快便結束的,後來他們各依前生數世的業,再入輪迥。雪姊她……則是待在奈何橋旁,等著。」

「等著?」

「她在等著魚二哥。」

「她因為恨著魚二哥,所以對全寨的人下藥,害死所有人,死都死了,她還等什麼?」武羅不懂女人心思,明明在世時對魚二所做的一切都嗤之以鼻,魚二討好地送她花,全教她砸在地上踩爛;魚二諂媚地送她珠寶美裳,她一件一件拋進井里不要,死了之後卻在等魚二,豈不矛盾?

「等著跟魚二哥說一聲抱歉。許多事,生前做了,後悔也來不及,抱著遺憾來到地府,渴求著能有彌補的機會。」

雪姊在寨子滅絕之後,一個人徒步走下山,漫無目的,最後昏厥在路旁,被一名樵夫救下。清醒後的她,不斷地哭泣,泣訴著懊悔,每一滴眼淚里都和著呼喊魚二姓名的痛哭,她在那時才醒悟過來,她要的,從來就不是以他的生命來賠罪,失去他,並沒有讓她得到釋懷和滿足,反而使她痛不欲生,但顧及月復中唯一還與他有關的孩子,她沒有輕生,辛苦地生下孩子,將他帶大。孩子姓魚,是魚二哥的姓氏,五十年後,她罹患重病,撒手人寰,死前再三叮囑交代兒孫,在她的牌位上,一定要為她刻上「魚」姓。

連秋水在地府中偶遇雪姊,听起雪姊緩緩道出那些故事。

而當時的魚二,身處煉獄中償業。

雪姊希望能親口告訴魚二,關于她的後悔、她的領悟,以及他與她的孩子、孫子,那些魚二沒能參與的一切。

她等著,也是一個五十年。

「她後來有等到魚二哥嗎?」

連秋水笑里有欣慰,溫柔頷首。「有,她有等到。」

「魚二哥原諒她了嗎?」

「這種無法言明誰對誰錯的事,哪有原不原諒之說?魚二哥確實傷害了雪姊,他以最糟的方式得到她,而雪姊也的確是奪走魚二哥性命的推手,誰錯得多,誰錯得少,無法比較,我只知道,當時魚二哥與雪姊相見,兩人都沉默了好久好久,只是互相凝望掉淚,沒有道歉、沒有責備,後來雪姊把兩人孩子的名字告訴他時,魚二哥有了笑容--…」接下來,兩人都到了入世輪回之時,魚二將會墜入畜生道,亦在血池地獄十五年受罰的雪姊則會重入人道,下一世絕對不會有感情上的交集,可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面露惋惜,相執的手,牽得好緊,一同飲下孟婆湯,一同躍下忘川。興許等會兒,牢扣的十指就要被川潮沖散、分開了,所以他們珍借著每分每寸相聚光陰,上一世無法貼近的心,下一世、下下一世、無數個下一世,總希望能再有一世,讓他們兩人擁抱希望,也許他們會再相遇、有機會以更甜蜜的方式相戀,彌補那一世錯誤的缺憾。

連秋水那時遠遠凝望他們,不由得雙手合十,默默地為雪姊和魚二哥祈禱︰在未來的某一世里,有情人能成眷屬。她一遍又一遍喃著、一次又一次求著……

這世不會,下世不會,下下世不會,總可能有一世會。

抱持著無窮希望去祈求、去盼望,第十世不會,就求第十一世,第十一世不會,還有第十二世……

會的,一定會的。

武羅一邊听著連秋水輕柔嗓音緩訴魚二與雪姊的那段故事,一邊攬過她的肩,讓她枕靠在他胸前,她雙手環緊他的腰,享受這求了數個百年才得到的依靠。遙遠已逝的百年前,此三球姑娘偎在少年肩上的畫面,溪畔拂面的春風,撩弄得柳葉搖曳生姿,姑娘黑發間的銀簪花,與溪上的瀾光相互輝映,一旁的蒼猊犬大東猛搖尾巴,跟著開心咆汪。消失的那一切,此三蒼姑娘香消玉損,少年氣竭而死,春去冬來,清風不在,柳樹枯黃,黑發上的銀簪花已入黃土,開心跑跳的犬兒,不知去向。

消失的那一切,此三球姑娘化為幽魂,少年已成天人,地府之中沒有四季更迭,風兒冷峭,地府之中沒有繁花綠葉,她等在那兒,他卻在天之端,百年、百年、再百年,她還是等著,一條無所歸依的魂兒,一位至高神祇,相遇,彷佛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的奢求。

消失的那一切,今天,重新回來。

秋水偎在武羅肩窩,像往昔一樣,彼此依靠,百年的百年過後,終于成雙。

開明獸乖乖坐在一旁,粗壯的獸尾不住搖晃,咧笑的大嘴,發出像在笑的凹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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