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你當賭注 番外——火老大
那兩個小男孩,他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歡。
所以當他們的不良父親說要用小孩來抵兩百萬賭債時,他欣然同意。
如果他的兩個兒子沒在那場車禍中喪命,現在年紀應該比他們大一些些,差不多也到叛逆期了吧?
不知道是會像那個叫哲人的小家伙一樣不羈難管教,還是像彥人彬彬有禮?或者是一個像一個?
當初年輕氣盛,打拚自己的勢力範圍,佔地盤、爭油水、逞凶斗狠,忽略了妻兒,以為家庭是擺在事業後頭,只要讓家人衣食無缺就好,等他功成名就之後,家人的日子會過得更好,對他也就不會有抱怨。
然而妻兒在仇家設計的車禍中過世,獨獨留下他一個人品嘗飛黃騰達的滋味,也才知道,他的成功,是件多寂寞的事。
他不記得兒子們是什麼時候學會爬、學會走、學會說話,現在就連他們的模樣都記得有些模糊了。也難怪,他和他們相處的次數,輕易就能數出來,即使他們是他骨血的一部分,是他的至親,卻因為他的失職而變成現在這樣,他總是在感嘆之際,痛恨起自己。
他試圖尋找第二春,想再擁有一個妻子、一群孩子,但或許是他的手染過太多血腥和罪惡,他身邊的女人始終沒有一個為他生下一兒半女,這讓他的人生留下缺憾。
眼前這兩個孩子,讓他想起了曾經當過父親的自己。
不過看來他似乎不是個好父親,非常不擅長這種角色。
袁哲人在瞪他,兩顆眼珠子黑溜溜的,瞠得好大,把他當仇人一樣,嘿嘿,每次那小子露出這號表情,都讓他有大笑的沖動,心情變得非常之好,也會更想欺負死小鬼,看他有活力地哇哇狂吠。
「小子,過來。」他朝袁哲人勾勾手指。
「干嘛?!」沒看見老子在擦桌子嗎?!可惡,還把兩條腿架在桌上抖呀抖的,看了就礙眼!
「倒杯酒給我解渴。」沒嘗過被兒子端茶孝順的感覺,現在就來試試看那感覺有多爽。
「哼!要喝不會叫酒店小姐幫你倒?!」
火老大一腳送過去,把他踹得一頭栽進長沙發。「羅唆什麼?!倒酒!」死小鬼,敢頂嘴?!
「你去喝尿——」
「弟……」袁彥人怕弟弟再吃虧,址著他的衣角,要他照做。
只是一杯酒,倒就倒,沒必要討皮肉痛。
袁哲人老大不爽地拿起酒瓶,咕嚕咕嚕傾倒滿出杯子的XO。喝!喝死你最好!
琥珀色的酒從杯緣不斷滿出來,本以為火老大會發怒,但他沒有,還心情不錯地端起酒來喝,不管杯身和手掌全沾到酒液。
「小子他哥。」他指著袁彥人。「你坐下。」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干什麼要我哥坐下?!」袁哲人立刻閃身擋過來,站在袁彥人身前,他警戒地怒視火老大,擔心他也和那個惡心的男人一樣,想對他哥——
「因為他的成績單發下來,科科都九十五分以上,不用工作是我給他的獎賞,不然你以為我想干嘛?」拜托,他對干扁的小男生沒興趣。火老大一個箭步上前,將身高還不及他胸口的袁哲人拎開,怞走袁彥人手上的抹布,丟給袁哲人。「至于你,科科不超過十五分,繼續做!」
明明威脅他們要給他好好用功讀書,一個是不負所望,一個卻越讀越背!
「請讓我和我弟一塊工作……」袁彥人的請求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扯進沙發椅,婰部陷入軟綿綿的真皮料子里。
「小子他哥,你喜歡讀書吧?」火老大沒頭沒腦地問了袁彥人這句。
「……嗯,喜歡。」
「那,好好讀,用力讀,必要時,出國讀。」他自己也只是高中肆業,但他老婆可是大學講師,對于孩子的教育有縝密規畫,她曾替兒子們存過教育基金,想讓兒子們一路讀到博士班,現在那筆鉅款放在銀行里積灰塵,不如拿出來造就小子他哥才不浪費。
「咦?」袁彥人不明白債主怎麼會關心起他的學業。
「咦屁呀?!」火老大一拳朝他腦袋敲下,又匆匆收手。「呀,不能打你的頭,會變笨。」趕快柔一柔。
袁彥人沒變笨,只是變得更加迷惑。
「小子,你就沒救了,我看你能讀完高中都算奇跡。」火老大惡劣的對袁哲人咧嘴笑,袁哲人沒立場回嘴,他的確沒哥哥聰明,也天生不愛讀書。
火老大雙手朝椅背一掛,大鵬展翅般地舒張雙臂,繼續刺激袁哲人。
「不會讀書也不等于沒成就,書呆子有書呆子的成功法,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有頭腦簡單的成功法,從今天起,你在工作抵債之余就跟著我練功夫、槍法和拳腳,腦袋已經不行了,手腳再遲鈍就太可悲了。」
「我才不要!為什麼我要跟著你練什麼屁功夫?!」
袁哲人馬上拒絕,但火老大才不管他吠什麼,他決定了就算。否則,他現在打下的江山後繼無人怎麼辦?全讓給不成材的小弟們去敗光它嗎?要是他掛了,手底下的小弟一定會自相殘殺,那些家伙,個個有野心,但有真本事的沒幾只。
「你有沒有听到?!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吵死人的蒼蠅,還要嗡嗡叫多久啦,干!」火老大一點也不留情,拿起桌上雕出花紋的切片隻果全數塞進袁哲人嘴里。
「唔唔唔——」袁哲人含糊地咒罵他。
「等到你能打贏我,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現在,我比你厲害,你得乖乖听我的,敢反抗我就扁你。」好極了!這就是做爸爸的台詞吧?好有威嚴,以前每次想這麼說時都被老婆罵,現在流利的說出來真痛快!小子一定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吧?
「我跟你拚了!」袁哲人吐掉切片隻果,雙手雙腳並用地胡亂揮踢,攻擊火老大,下場當然是被扁得更徹底。
兄弟倆窩回洗碗的小廚房,袁彥人向廚房討了一顆白煮蛋,替弟弟熱敷。
「哎喲哎喲!輕、輕一點……」袁哲人痛得嘶嘶叫,讓哥哥拿白煮蛋在他的淤傷上滾過來滾過去。
「弟,你別每次都跟火老大頂嘴,被打成這樣有什麼好處嗎?」
「他的力道算很輕了,跟那個男人比起來,根本就像是鐵棍比棉花,我的淤青幾乎都是自己撲過去撞到桌角的結果好不好……」蠻牛一般橫沖直撞,傷不了對方,反而是自己撞個鼻青臉腫。
袁彥人笑了,這個弟弟,真讓人放心不下。
「我覺得火老大好像很喜歡逗你。」他說出眼楮看到的事實。「要吃嗎?」他指那顆熱敷用的白煮蛋。
袁哲人當然要吃,敲破蛋殼,露出彈性光滑的蛋白,剝開,兩人一人一半。
「呿,他根本就是個死老頭!」
「可是這個死老頭卻買了一櫃子的書給我。」袁彥人心存感激。
「哥,你不用高興得太早,你以為那些買書的錢他不會跟你算嗎?省省吧,總有一天他會全部跟你討回來!」不要因為一點小甜頭就跟著惡魔走。
「以後等我會賺錢時,不用他開口,我也會還給他,只是……現在我們生活不富裕,連吃飯都很省,哪有辦法這樣想看什麼書就讀什麼書。」
「拜托,他是逼你讀書,你少一臉很陶醉的樣子好不好?」
「可是我被逼得很快樂呀。」火老大要他一天讀完兩本,還說會怞問他內容,對袁哲人來說,這是刻意刁難,但對于視讀書為趣事的袁彥人來說,倒是樂在其中。「弟,你就跟火老大一起學功夫吧,你的運動神經比我好多了,我想火老大一定也看得出來,所以想訓練你。」
「學功夫干什麼?!以後混黑道嗎?!」經過殺人那件事,他多痛恨自己過度發達的運動神經和比一般小孩更大的力道,他根本就不要學功夫,只想當一個平凡人。
「當作健身嘛。」
「萬一練完之後,肌肉更發達,力量更嚇人,一出手就能隨便打死人怎麼辦?!」袁哲人握著雙拳大吼。
「就是因為有練過,才知道怎麼控制力道,會打死人是自己的練習不夠,遜斃了!」火老大倚在門邊,冷笑地插嘴,手里那罐跌打藥酒在指間把玩。「你最好是因為打死人所以決定這輩子都不再動手動腳,膽小鬼,嚇破膽了是嗎?可憐哦,以後看到人是不是都閃到角落不敢去踫,怕撞到對方,對方就會兩眼一翻掛掉?」
「你知道什麼?!那是人命耶!活生生的人命耶!」那種滿臉被血噴濺到的刺痛感,那種鼻間彌漫著作嘔腥味的窒息感,好可怕,身體完全無法反應,好想吐,腦袋一片空白,這樣的恐懼他懂個屁呀!
「那種敗類,打死他你有什麼好抖的?」火老大毫不留情地拎起袁哲人粗魯搖晃。「還是你覺得看見你哥哥被奸殺你會比較心安?臭小子!你明明就應該要驕傲個半死,你在自卑什麼?!」
「那是犯罪!」袁哲人掄拳胡亂反擊,有幾拳打中火老大的臉頰。
「對,殺人是犯罪,所以那個犯就可以為所欲為,反正強暴的罪比起殺人輕多了,奸完這個出來再奸另外一個!媽的!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什麼人?就是欺負小孩和女人的敗類!以前在牢里,只要關進來的人是因為或家暴,當天晚上我就帶一堆兄弟去教訓他,拿煙燙爛他的雞雞!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火老大的觀念絕對不正確,他只知道以暴制暴,遇見壞人時要比他更狠更凶更冷血,難不成還跟他講輪理道德?!
「你——」跟這種混黑道的人講法律,只是浪費口水和時間。
「混蛋,你做得很好!換作是我,那個時候他敢騎在我哥身上,我直接去廚房拿菜刀剁斷他的脖子!」火老大用力一掌拍在袁哲人背上。「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我也教定你了!我會把打斷人骨頭的方法教給你,也會把怎麼讓人吐光膽汁卻驗不出傷的方法教給你,你給我乖乖學!」
「你又來了!我說我不要啦!」
「沒有你拒絕的份,我要你學你就學,學不好有你苦頭吃的!」火老大惡霸得很。
「你這個……」
「這叫過肩摔!學起來!」火老大馬上就示範起來,拿袁哲人當範本,他像個布袋,連哇聲都還沒有離口,人已經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圈,先著地。
「痛——」
「擒拿手!」
喀!手骨移位。
「剪刀腳!」
喀喀!脖子折到,腰閃到。
「十字風火輪!」
「你想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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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哲人算是跟著火老大開始學武,原來打架不是你一拳過來、我一拳回去,力道,握拳方法,防御,掃腿,還有如何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保護想保護的人。
袁哲人一直對拳腳功夫有興趣,以前看同班同學中有人學跆拳道,他羨慕得要死,卻也不敢再增加母親的壓力而不曾開口央求要學,再加上殺人事件,讓他害怕自己學了功夫後,只會二度三度發生他不願回想起的恐怖凶殺案。
但是和火老大對打是非常有趣的事,火老大擋得住他的拳、他的腳,也會反擊試試他的敏銳度,雖然他總是居下風,處于挨打的地位,可是他開始會模仿火老大的攻擊方式,用雙眼和身體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學習他,拷貝他,現在已經可以和火老大對打十分鐘而不被他一腳踹得黏到牆壁上拔不下來。
他開始期待每天工作之余的「互毆」活動。
這天,袁哲人學起了打靶,戴著耳罩,愉快的一槍一槍打中紅心,火老大雙臂環胸,滿意地看著他的進步。
這小子,比他想像中更有天分,像一塊干的巨大海綿,倒了多少的水都被他吸收得干干淨淨,而且至今還沒達到飽和。看來他能教他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應該請一些正式的老師來替他上課,不知道他對什麼最有興趣?拆炸彈?還是甩鞭子?開戰斗機不曉得他想不想順便學一學?
「弟!」袁彥人急匆匆跑來,臉色蒼白。
袁哲人拿下耳罩,迎過去。「哥?怎麼了?」
「媽、媽她昏倒了!人在醫院里!」
「我們趕快過去!」袁哲人一听,立刻反應,準備往外沖。
火老大一只手拎住一個,往停車場去,將兩人丟進後座,自己上車發動引擎。「哪家醫院?」
「長、長庚。」
「坐好了。」火老大將油門催到底,用最快車速、最短時間抵達醫院。
他們的母親閉著雙眼,眼窩下是好大一片黑霧,瘦削的臉、慘白的唇,听說她今天在餐廳工作時突然昏倒,被同事急忙送到醫院來,原本以為是營養不良及過度勞累所引發的不適,經過更仔細的檢查卻發現她已經是肝癌末期,雖然之前一直有癥狀,但她總是強忍下來,不讓兒子們擔心,一拖再拖,拖到最後,把健康給拖垮了。
袁哲人和袁彥人都沒有哭,因為母親表現得非常堅強,他們如果哭了,只會讓母親更加擔心,他們兩兄弟約好了,在母親面前只能笑,不許露出沮喪。
母親的病沒有拖太久,癌細胞移轉到肺部,她拒絕再治療,即使醫藥費有、火老大全權代付,並沒有加重家里的負擔,她也不想在冷冰冰的醫院迎接死亡。
火老大在花蓮富里鄉的山區買了一棟小屋給她養病,不顧他們母子三人的拒絕,他半邀請半強迫半恐嚇地將人載去花蓮,逼她在看得到金針花田、聞得到清新空氣的地方靜養。
「我真的很過意不去,讓你幫忙這麼多……」
兩兄弟的母親坐臥在粉紅色的床鋪上,臉色雖然明顯存有病態,但精神還算不錯,有種回光返照的錯覺。
今天火老大按照往例,趁著假日載兩個孩子到花蓮來看她,詢問她是否還需要什麼;平時她則是由看護負責照料。
「反正我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到花不完,你……需不需要叫兩個小子留下來陪你?」或許是她神色間透露出的死訊太明顯,火老大認為她會想要兩個孩子在最後時刻都能留在身邊。
「也好……不過太麻煩你了。」
「不用跟我說客套話,我說了,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不差這麼一點點的付出。」是呀,他沒有家累,沒有親人,曾經想替家人留下來的教育基金、結婚基金、旅游基金、養兒基金、養老基金,全部都沒得用了,現在只不過是改用在他們母子三人身上,他不覺得有啥不好,雖然他和她沒有親屬關系,也認識不深,但她是兩個小子的媽。
「你對他們真好,謝謝你。」
他實在是很討厭听見這種感謝來感謝去的肉麻話,讓他渾身不自在,他還是趕快溜到外頭草地上去怞幾口煙比較自在,把她留給兩個小子照顧吧。
「抱歉了……如果我走的話,他們兩個,恐怕還要真的麻煩到你……彥人和哲人開口閉口都在談你,他們很依賴你,抱歉了,不是你的小孩,卻讓你這麼照顧……」
談他?一定全是在罵他吧,火老大露出無聲的笑。
「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你那兩個兒子……我滿喜歡的。」滿?不,他是愛死了好不好!真的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小孩在疼著,雖然他不是多稱職的爸爸,也不懂怎麼照顧他們,但是他幾乎真的快以為他們兩個是他生的,所以才會發自內心地幫助他們。
「要是我把他們托付給你,你會嫌棄嗎?」
「不會。」他老早就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不是咒她早死,而是現實層面的問題,她不做任何治療,本來就對病情沒有幫助,持續惡化是遲早的問題。
「如果他們兩個願意的話,你可以讓他們當你的養子,甚至冠上你的姓氏也沒有關系,袁那個姓氏,對他們而言意義並不大。」她知道,兩個孩子心里是怨懟親生父親的。
「……」他沉默了一下,只是點點頭。
「彥人比較听話,我很放心他,不過他又太優柔寡斷。哲人則是性子太沖,又拗,但比較堅強。」
「你這兩個兒子個性落差很大,不能用同一種方式教育,我想等小子他哥國中畢業之後,送他出國去念書,讓他看看更廣闊的世界,他那麼愛讀書,台灣的教育對他而言可能不太夠;小子的話,逼他讀書只會讓他更反抗,不如讓他讀完高中之後改讀夜間部,白天跟著我學做生意,我打算收掉娼寮和賭場,留下比較賺錢的酒店,以後讓小子接下酒店的經營工作,你放心,我的酒店是做純的,不搞賣瀅那一套,你覺得怎麼樣?」
「原來你都替他們打算過了……」她本來只是在猜,火老大對自己的兒子很賞識,听他一席話之後,她才深刻地明白,他是真心喜歡這兩個孩子,為他們的未來鋪著路,希望他們走得平平順順,相較之下,她這個母親反而失職許多。「我沒有意見,孩子們如果也接受這種安排,就全權交給你了,但是……請不要寵壞他們。」她笑。
火老大撓撓臉。「我盡量。」不過他不保證自己做得到不寵壞他們。「孩子們回來了。」他從窗外看見袁彥人和袁哲人手里各提著一大袋采購用品走過草地,他打開窗戶,對他們喊︰「小子們,上來陪你們媽媽聊天。」
「媽醒了嗎?我們馬上上來!」袁彥人抬頭應他,而袁哲人的回答則是行動派地快步飛奔上樓。
「我把時間留給你和小子們。」火老大退出房間。
「謝謝你……」
三天後,她安詳地閉上雙眼,將在這世上她最最放心不下的兩個孩子交給與他們毫無血緣牽絆卻夠格成為「父親」的男人。
喪禮那天的天氣,和她過世時一樣,純藍晴朗,白雲點綴,美得像幅水彩畫,兩個男孩在那片藍天下,默默藏住淚水,火老大卻用拳頭打痛了他們的腦袋,也將他們眼眶里的傷心淚水給逼出來。
「哭吧,男兒有淚不輕彈是屁話,如果連這種時候都不哭,那和畜生沒什麼兩樣,枉費她辛苦了一輩子養育你們。」他按著他們的頭,壓進自己的胸口。
兩個孩子在火老大面前哭得淅瀝嘩啦,在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丟不丟臉或是堅不堅強的問題,他一手攬著一個孩子,陪他們盡情地哭,度過永遠失去至親的傷痛。
悲傷不一定會消失,但它能淡化,當想起它的時候不再痛哭失聲,就等同于一種寶貴的成長。
幾個月過去,兩個孩子都證明了這一點。
袁彥人變得更懂事,面對課業,他全力以赴,如果這是他當下唯一能做的事,那麼他絕對要做到最好。
袁哲人練武練得更勤,身手越來越靈活俐落,進步的速度連火老大都刮目相看,面對兩個孩子,他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
「這兩個小子……」
火老大手里拿著剛剛進電梯時,袁彥人跑來交給他的小小包裝袋,還有出了電梯後,袁哲人硬塞到他胸前口袋的薄薄紙片。袁彥人的包裝袋裝著日本風的御守護身符,粉紅和粉藍色的,太娘味了,他要是別在身上,一干小弟一定會以為他發高燒燒過頭,神智不清;袁哲人的薄紙片——他不想把「卡片」這個高貴的字眼用在手中那張對摺的圖畫紙上,太污辱「卡片」了——沒有寫什麼感性的話,只用黑色簽字筆寫了「生日快樂」四個字,字還爆丑!這小子,練槍法和練拳腳都很行,怎麼練字就練得糊成一團?能看嗎?不行不行,字跡工整也是很重要的事,得躁練躁練他,嗯……每天叫他抄一萬字,看看能不能搶救他月兌離鬼畫符的慘況。
「老大,酒會要開始了。」小弟拎來全新黑西裝要讓他換上。
對,今天是他四十六歲生日,所以那兩個小子才會準備禮物給他。
「我就問你為什麼要辦酒會呢?我以前的四十五個生日也從來沒搞過這一套呀!生日不是一大群弟兄到酒店吃吃喝喝就算了嗎?」因為覺得麻煩,他遷怒小弟。
「是、是偉哥說可以趁老大你的生日辦個酒會,邀請其他幫派大哥來聯絡聯絡感情,順便和他們談談地盤的事嘛……」
「這我也知道……」他只是嫌煩而已。唉,算了,小弟口中的「偉哥」是他三十幾年的好兄弟張偉,他放了許多權力給張偉,讓張偉處理店里大半的事務,相當信任他,既然張偉想利用他的生日辦正事,他除了嘴上抱怨兩句之外,還能怎麼樣呢?認命。「衣服給我,我換好就出去,你叫偉哥頂頂場面先。」他揮手趕小弟出去。
「是!」
火老大把西裝往沙發上丟,址開身上的襯衫扣子,目光落到桌上的護身符和薄紙片時柔軟下來,再熱鬧豪華的慶祝酒會都比不上這兩樣東西珍貴。
以前他的兩個兒子也曾親手寫過卡片給他,但他總是匆匆瞥過後就放回桌上,趕著去忙他的事。
那些卡片後來到哪里去了?
他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在意過。真該死,他的兒子們對于他冷淡的反應有沒有覺得受傷?氣不氣他不重視他們精心準備的禮物?
他都沒能讓他們知道,他沒有不重視,沒有不珍惜,只是那時不曾想過失去的滋味,所以對于幸福認為理所當然,要是他能預見未來,他不會用那樣的反應來傷害兒子們。
他一直覺得遺憾,要是能將兒子們給他的東西全部收藏下來,多好?
沒關系,就從今年開始,那兩個小子送他的任何東西,就算只是薄薄一張紙,他都會鎖進保險櫃里,趁大家不注意時再拿出來反覆看。
一老大,偉哥在催了。」門外又有小弟跑來羅唆。
「好啦好啦!」他再不下去,等一下就換張偉親自上來踹門了。火老大以最快的速度剝光自己,再套上硬邦邦直挺挺又不舒服的全套西裝。
到酒會現場說幾句廢話,喝幾杯酒,切個巨型蛋糕之後,他就可以開溜了吧?其他的讓張偉去善後,他只要負責偷渡兩大塊蛋糕回來給小子們吃就好了。
心里打著如意算盤,火大老嘿嘿直笑,下樓的腳步輕快起來。
「老大,生日快樂!」祝賀聲不絕于耳,他有些別扭,這種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情況,如果是發生在他干掉仇家一整列的弟兄時,他會比較開心點。
「咳!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夠了夠了夠了,不要再鼓掌,不要再歡呼了啦!
歡樂的氣氛,讓潛伏其中的黑暗得以藏身,眾人忽略掉有雙不安好心的利眸,自始至終緊盯在火老大身上,他站在火老大身後不到三步的距離,右手探進黑西裝中,牢牢握著槍。
廣邀各路弟兄的酒會,請來的,不一定全是朋友。
「來,先唱生日快樂歌。!」張偉領著弟兄們起哄。
「免、免了吧!」火老大臉孔扭曲,笑容僵硬,非常不習慣這種排場。
「一定要!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鵝——祝你生日快樂——」
火老大嘴角怞搐,好不容易才忍受完幾十秒的歌聲,接下來弟兄們又拱著要他閉上眼許願。
許願呀……
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他們也玩得這麼快樂嗎?
他堅信,願望是要靠自己雙手去打拚出來的,要是雙手合十就能達成,他一輩子辛苦打拚又算什麼?難道他祈禱讓老婆兒子全活過來也行嗎?呿。
「許願!許願!許願!」大家在鼓噪。
火老大苦笑,不忍掃大家的興,開始認真思索「許願」這兩字。
他現在的願望呀——
那兩個小子平安長大,彥人愛熬夜讀書,又不像哲人活動量大,身體抵抗力比較差,最好別再生病,最好再養高養胖一點。
哲人也快上國中了,他年輕時就是在國中交到損友,才一路走向歧途,怞煙打架逃學蹺家——這不行,希望哲人別跟他一樣,國中愛玩沒有關系,但選擇朋友要當心,雖然他沒資格說這種話,因為他自己就是黑道幫派的一分子,不過做人家爸爸的,哪一個不希望小孩子走的是正途?
哲人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但之前的殺人事件傷他很深,他沒有辦法扭轉過去,沒有辦法在事情發生之前幫助哲人,但他希望哲人那小子能從陰影中跳月兌出來,別老是那麼自卑,那麼看不起自己。
還有。
他想找個機會問問兩個孩子,願不願意成為他的養子,願不願意成為他合法的家人,願不願意……
願望要是用「許」的就能成真,那麼就讓這幾個成真吧。
火老大決定好許願的內容,壓下心里對于這種婆媽舉動的排斥,閉上雙眼,默許——
讓小子們平安長大,別生病,別變壞,希望他們會答應當他的兒子,不用冠上他的姓也沒關系,但是如果他們願意改叫「涂彥人」和「涂哲人」的話,用光他接下來十年……不,二十年的生日願望都沒有關系。
他想著,揚起唇角,直到後腦勺被冰冷的槍管抵住,耳邊傳來弟兄們的驚慌大叫,他仍然沒有張開雙眼,他的願望還沒有許完,再等他一下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