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言听計從 第十章
哈士奇,給予它一分的愛,它會毫無保留還你百分,甜蜜的、忠貞的、全心的,最愛你。
滿家的客廳,風雨欲來的沉默。
滿家夫婦繃著臉,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在家門前看到的驚人景象——他們的兒子和他們的女兒竟然在車後座吻得難分難舍?!
「多久了?」滿父沉著聲,老古板的他平時連在路上看到年輕男女擁抱都會碎碎嘀咕「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學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還摟摟抱抱」,現在親眼目睹一雙兒女的行徑,額上的青筋差點爆裂,若不是他堅持要等到問清事實,現在八成已經昏厥過去。「我問你們這樣多久了?!」
「有話好好說嘛。」滿媽媽嘴里輕輕說著,掃過來的眼神不知比滿父凶狠多少,少女時期混黑幫的狠勁全表露出來。
「我和滿意相愛的時間,比和你們相認更早。」賀世祺坐在滿家夫婦與滿意之間,用身子擋住滿意,讓她能藏在他身後,由他面對滿家夫婦就夠了。
「相愛?」兩夫妻怔住。
「原本滿意要帶回來見你們的那位男朋友,是我。」
「你的意思是……你本來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賀世祺頷首,「我們是到了家門前才知道這件事情。我本來想說服滿意,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可以不要認你們,我只想要她,是她哭著要我回來,接下來……就是你們所知道的這樣了。」
「怎麼會這麼巧……」滿媽媽也覺得不可思議,偏偏就是踫上了,問題浮現在前,不立刻解決只會拖得更糟。「可是你們要弄清楚,你們是兄妹,以前交往過的事要快快忘掉,兩個人都當作沒發生過,這不就好了嗎?」
說得太輕松,他們兩個人都試過了,怎麼也做不到滿媽媽三言兩語就說完的豁然。
「我和滿意都努力想這樣做。」賀世祺苦笑道。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還在車子里做那種事?!」滿父拍桌子吼。
「因為我還愛她。」賀世祺堅定地說。
「你……你做人哥哥的,憑什麼說這種話?!」不思反省也就算了,還大剌剌說愛自己的妹妹,簡直是滿家之恥!
「我也是……」被他護在身後的滿意看不見表情,但出聲附和他,不願讓他單獨面對父母的責難,跳出來與他同一陣線,坦白心意。
「連你也敢說這種話?!」滿父氣得要站起身教訓人,但被滿母抓住手臂,要他安靜坐下,換她來。
「我不管你們之前有多愛、現在還愛不愛,你們是兄妹的事實已經鐵錚錚的擺在眼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將感情升華成家人,不要再提什麼愛情,全將它變成親情!我和你爸絕不可能容許你們亂輪,這種臉我們丟不起!」滿母將話說絕了,就是要滿意與賀世祺斷念。
滿家夫婦反應如此激烈,賀世祺和滿意都不驚訝,當然對于接下來滿家夫婦將他們兩人刻意格開的行為舉止更不會感到唐突。
吃飯時,滿家已經沒有慶祝生日的氣氛,吃完飯,滿媽媽就將滿意叫進房里關著,留賀世祺和滿父在客廳相看兩無語。
只要滿家夫婦一看見他與滿意稍稍目光交會,便會急乎乎的將他們分開,好似多擔心他們獨處,滿媽媽甚至抱著枕頭到滿意的單人床上去和她擠,就是不讓他們抓到片刻的機會私下見面或說話。
當初要他們在星期五回來替滿父過生日,是希望兩個孩子星期六、日兩天假期也可以留在桃園——這是滿家夫婦一開始打好的算盤,想一家子好好培養培養感情,現在反而讓四人都尷尬。
「小意,你早點回台北好了。」星期六晚上,滿媽媽躺在滿意身旁時,突然冒出來一句話。
「嗯,我明天一大早就搭車回去……」
「趁你哥哥還沒起床前走。」
「好。」
滿意當然懂媽媽的顧忌,現在的她,連偷偷藏起愛情都變成罪惡……
星期日天才剛亮,滿意就醒了,或者該說她一夜都沒睡,收拾完小背包便準備回台北去。睡夢中的滿媽媽被她吵醒,本來要起來替她弄早餐,但滿意笑著跟她說去搭客運時會順便買份早餐在車上吃,不用麻煩了,滿媽媽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抿抿唇,對滿意交代「路上小心,到家打個電話回來」,便翻身繼續睡了。
「寶寶,我們要回去。」滿意伸手要去抱狗,寶寶卻興奮地搖著尾巴往賀世祺關起的房門前一坐,仿佛要等著賀世祺一塊走。
「噓。不可以吵他,我們要悄悄回去。」滿意壓低聲音對寶寶說話,將它抱起,她不敢在他的房門前多作停留,躡著腳尖走到大門口,連拉開鐵門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客運站離滿家有一段將近二十分鐘的路程,她漫步走著,天雖然亮了,街邊的路燈還沒完全熄滅,帶著慘淡的橘黃,微微弱弱的,路上的行人不多,偶爾幾名出來運動的老人慢跑著與她擦身而過。
到了客運站,她楞楞的坐在椅子上,即使往台北的那班車到站了,她也沒有坐上去。
被父母知道了她與他的感情事,她有種大松一口氣的感覺,雖然父母極力想阻止他們,以後應該也不會強逼他們要多多培養兄妹親情,反而還得擔心她和賀世祺會不會在台北私下見面,再燃火花,但至少她心里的秘密是攤開來了,她不用在大家面前還得努力掩飾什麼。
她低頭想著,突然身旁有只小手伸過來,怯怯地偷模她懷里的寶寶,滿意眨眨眼,偏頭看過去,一名四歲左右的小男生慌張的裝出無事人模樣,將手藏回背後去,骨碌碌的大眼偷瞄著她與寶寶,明明就是一副很喜歡狗狗的模樣。
「它叫寶寶,是哈士奇犬,原名是西伯利亞雪橇犬,它不會咬人的,要不要模看看?」滿意也想轉移自己的壞心情,所以主動向小男生攀談。
通常只要和小朋友玩在一塊,無論心情多差都能馬上變好,這也是她樂于當幼稚園老師的主因,小朋友總是天真樂觀,一點小事情都能讓他們好驚喜。
小男生先是打量她,在她的眼神鼓勵下,他動手模寶寶,寶寶回以激烈而友善的搖晃尾巴。
「毛好多哦。」蓬蓬松松的。
「因為它們的祖先是在西伯利亞,所以它們有兩層毛御寒哦。」
「西伯利亞是什麼?」好陌生的東西。
「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地方。」
小男孩沒听懂,但還是胡亂點頭,一會兒又驚訝地道︰「它臉上好像寫著一個火字哦!」
「你看得懂國字呀?」
「簡單的看得懂,我媽媽教我寫過『火』,你看它的眉毛這里有兩點——」小男孩對著寶寶的臉比手畫腳,哈士奇幼犬有些的的確確會有很清楚的火字毛皮,寶寶臉上的「火」字就相當明顯。小男孩仰著小臉請求,「我可不可以抱抱看?」
「當然可以。」滿意將寶寶遞到小男孩懷里,小男孩趕快放下手里的彩色皮球,好小心地接過狗,將它放在膝蓋上。
「它好溫暖哦!」小男孩模得寶寶也很舒服,眯眯地閉上狗眼。
「對呀,我也這麼覺得,冬天抱著更溫暖呢。」
「翔翔,媽媽不是說不可以亂模野狗嗎?!」一名婦人提著行李匆匆奔過來,另一手拿著剛買回來的早餐,一看見孩子在抱狗便緊張兮兮。「快把狗丟掉!」嘴上說著,她干脆騰出手要將狗趕開。
「我的寶寶不是野狗!」滿意看穿婦人的意圖,搶先將寶寶抱回來。
「原來是有人養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翔翔對小動物會過敏。翔翔,坐過來這邊——」婦人拉著小男孩坐到離滿意有兩三張座位遠的地方,小聲斥責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那條狗有沒有洗,你抱過它怎麼吃早餐?髒死了!」她拿出濕紙巾替小男孩左擦右擦,一連用掉四張才勉強滿意。
小男孩沒有狗可以玩,只好嘟嘴拍著彩色小皮球,賭氣不和媽媽說話。
滿意嘆氣,與寶寶無奈相視,而後模模它的頭,嘀咕著︰「我家寶寶很干淨好不好……而且它身上香香的。」
她嗅著它,它身上有股淡淡的皂香,這個味道她記得,是賀世祺慣用的沐浴侞,她曾經陪他去買過,她一直覺得這種味道像橘子汽水,他卻死也不承認是那種惡心的甜膩味道。原來寶寶跟著他的這段日子,他還會幫它洗澡,將他的味道留在寶寶身上……
是她還戀戀不忘,是她還在牽絆著他。他說過,他們分手吧,她卻沒有對他說過這句話,他願意放開手,她卻不願意,是她拖累住他的。
滿意拿出手機,撥出賀世祺的電話號碼,這一次,她不會在電話里哭泣,她要兩個人都能釋懷。
手機接通,她知道他會看到來電顯示,也就不報上姓名了。
「爸媽在你身邊嗎?」她問。
「嗯。」
「那你靜靜的听就好,不要回答,我不想讓他們太躁心。」
「嗯。」
「我是要跟你說,我們分手吧,這一次,換我說了。你說,我們沒有很相愛,我想說的是,對不起,沒有辦法愛你到最後……」滿意小口小口地吸氣,她沒有哭,只是鼻酸,語氣平平穩穩,「我們本來可以很相愛,只是沒有辦法愛到那樣的地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沒有人有錯,只是——」
「沒辦法愛到最後。」她替他接下去說,不想讓他在電話那端說出這樣的句子而使父母生疑。滿意深深呼吸,「我們兩個人,當一輩子的家人吧。夫妻都還有可能離婚了,家人就不會,你當我大哥,我被人欺負時,你要替我出氣,要是我遇到的下一個男人不夠好,你要挺我……好不好?」
賀世祺閉著眼,听著她的聲音,明白她的用意,了解她的苦心,他無法反駁,更無法拒絕。她說得對,當一輩子的家人,是唯一的選擇,而這個選擇,會讓兩個人擁有永遠也切不斷的關系。
「當然好。」
滿意輕輕笑著,「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哥。」
「嗚汪!」她懷里的寶寶突然跳下座位,追逐著那顆原先在小男孩手上的彩色小皮球,滿意見狀想喚回它,卻看到和寶寶同時奔向那顆球的,還有那個小男孩——
小皮球踫到了座椅角落,彈飛出去,滾向馬路,那一道小小身影與那條幼犬也追著過去。
「小心!」
賀世祺听見滿意大喊了這兩個字,緊接著是刺耳的緊急煞車聲,最後是手機砸碎在柏油路上的巨響,而後歸于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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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滿父坐在手術室外,無法相信好端端的女兒會出車禍。
「你不要慌,小意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滿母安撫著他,也安撫著自己,事實上她也是慌亂不已。
賀世祺坐得離兩人遠遠的,不發一語。
那時他從手機里听到異樣,第一時間便沖出家門,像只無頭蒼蠅沿路尋她,他心里很不安,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寒意從背脊涌起,他甚至必須花費最大的力量才能穩住方向盤開車,結果他在圍觀的人群里,找到了躺在血泊中的滿意。
這個笨蛋,為了救一條蠢狗和一個連姓啥名啥都不知道的小鬼頭,竟然沖到馬路上,這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手術室的燈號一熄,滿家兩夫婦立刻迎上前,兩人都心急得不得了。
「醫生!醫生!我家小意有沒有事?!開刀不是要用很多血嗎?!我可以捐血給她,我和她一樣是A型的!」滿媽媽捉住醫生左邊袖子嚷。
「我也是我也是,我兒子也是,我們全家都是!三個人的血夠不夠?!夠不夠?!不夠我還可以打電話叫我哥哥弟弟也來!」滿父也捉住醫生右邊袖子叫。
「我們醫院的A型血液很夠用,而且病人的失血情況沒有很嚴重,再說,我們醫院也不建議近親輸血。你們放心吧,她沒事了,麻藥還沒退而已,等一下就推出來了。」醫生看多了這類的車禍病患,一點也不緊張,相當得心應手,而事實也證明他確實相當拿手。
「謝謝您!謝謝您!」兩夫妻不斷鞠躬送醫生離開,然後緊緊擁抱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呀,小意出來了——」
病床從手術室推出來,兩夫婦又忙著跟過去,只有賀世祺像被定格一樣,瞠目坐在原地不動。
我和她一樣是A型的!
我也是,我兒子也是,我們全家都是!
問題是……他不是呀!
A型加A型的父母,只會生出A型的孩子,那他這個B型的兒子是生物學上的突變及例外嗎?
血型不是證明親屬關系的絕對指標,醫學上都已經有特例,連AB型的父母都可能因為「順式AB型」的機率生出O型的子女,說不定他又是一個發生在千千萬萬人當中的醫學奇跡——
因為他可以篤定賀家賢的的確確是賀家的人,DNA的報告已經告訴他這件事實,就是因為賀家賢的鑒定結果,才讓他相信自己和賀家賢是從出生便被互相抱錯了家庭,賀家賢回到賀家,而他變成滿家的長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太過理所當然,使得他沒有去深思,他想,他得花些時間好好的研究這件事,不過那是之後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去看看那個小笨蛋傷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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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只是右腿骨折和肋骨末端有輕微的裂縫。」
滿媽媽坐在病床邊,為這不幸中的大幸感恩不已,當然更為了女兒的莽撞感到好氣又好笑,實在很想戳著她的腦袋罵她蠢。
滿意右邊臉頰浮腫得半倍大,加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及刮痕,即使過了兩天還是沒消腫,看起來可憐兮兮,現在連呼吸都會胸口疼痛,所以實在是開不了口說話,她小口小口沾著鮮果汁喝,連咕嚕灌下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來。
「小意已經很可憐了,你不要在這種時候數落她。」滿父替滿意說情。
嗚,難怪有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所以爸爸總是比媽媽疼女兒,謝謝你,老爸——滿意在心里好感動。
「我是有開口罵她了嗎?擔心什麼呀?」滿母白了滿父一眼。
「因為你看起來像是很想罵她,但是又強忍住。」證據就是太陽袕旁那條正蠢蠢欲動的青筋。
「她不該罵嗎?!她以為自己能跑得比車快,演出電視上那種飛撲過去抱住小孩再抱住狗,然後翻滾一圈還能平平安安滾到人行道上,接受眾路人歡呼的場面嗎?!」
「小意也是一時心急,難道你以為她會眼睜睜看著寶寶和那個小男孩被車子輾過去?!」
「但我就是很生氣嘛!讓我們這麼擔心——」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對父母會對于孩子這種過度英雄式的義行而鼓掌叫好!
看著父母斗嘴,滿意還能笑出來,只是嘴角一動,牽扯到傷口,馬上又讓她痛得皺眉,不過小命能救回來,還能在這里看著父母,她一點也不在意小傷小痛。
只是目光所及之處,都不見賀世祺,讓她有些失望。
她告訴自己,她尋找他,只是想被哥哥好好模頭安慰,也想在這種死里逃生的珍貴時候見他一眼。
「那個……哥呢?」她小聲問,一方面是傷口讓她無法大聲說話,一方面是謹慎小心。
滿家夫婦相視,知道女兒還心有所系,兩人都想嘆氣,卻知道不能太過強求,必須讓時間來沖淡這些。他們太急著想要將滿意和賀世祺拉回正途,用著自己的方法想阻止,才會讓滿意發生這場車禍,他們經歷過一次,已經害怕得不敢躁之過急。
「他回台北去了。你忘了他還要上班嗎?」滿母放軟口氣。
「哦……」
「他說會再來看你,反正都是一家人,還怕以後見不到面嗎?」
滿母的一語雙關,滿意自然是懂了。
「媽……我跟他真的會努力當兄妹,你們不要這樣提防我們……這樣讓我們好別扭……」滿意試圖輕松自然地說。
「好、好,以後媽不會再刻意區隔你們,媽知道你懂事,媽只是怕你們越陷越深,世祺也一樣,他看起來就像還沒放棄,媽很害怕……」
「我跟他說好了,要當一對好兄妹,我們會說到做到……」請給他們時間。
「好……你不要哭,你現在哭,胸口會很痛的,不要哭……」滿母很擔心滿意哇的一聲就號哭出來,她胸腔有傷,受不住太劇烈的震動。
「嗯……」滿意只是眼眶濕濕的,沒有大哭的。
「你哥很擔心你,你要快點好起來。」滿父突然補了這句話,好似要讓滿意知道,賀世祺對她的關心不亞于他們。
滿意點點頭,動作太大導致胸口怞疼,一家人又慌成一團,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又笑在一塊。
過了幾天,滿意復元情況良好,比之前預期的日期提早出院。她住院的日子里,沒有等到賀世祺來探病,她心里多多少少有埋怨,姑且不論其他,光在「哥哥」這個身分上,他完全失職,就算偶爾打電話到病房來,也全是由母親接听,從來沒有轉到她手上過,而母親掛掉電話也只會轉述一些听不出來到底有沒有真心誠意的慰問,如果她能听到他的聲音,至少也能听出來他的情緒。
還是……這是他所認定最適合彼此的距離及相處模式?
「壞蛋!壞蛋!壞蛋!」
滿意咬開彩色筆蓋,半坐半躺在沙發上涂涂寫寫,四周已經散落一地的圖畫紙,她又忙著在畫「尋狗啟事」——沒錯,她的寶寶又走丟了!
從她住院到出院,寶寶都沒有回來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出車禍時,寶寶也一塊被車子撞飛,那時她昏迷過去,無法注意到它的安危,不過她還是抱著往好處想的心態,因為她記得她那時明明是將寶寶及小男孩全往候車座椅那邊撈,她還听到小男孩腳去撞到椅角的嚷痛哭聲,寶寶應該也平安無事,說不定是被當時的情況嚇得夾著尾巴跑掉。
唉,她以後一定要養一條不會迷路的狗!
她嘴里還在罵著「壞蛋」,也不知道是罵寶寶,還是罵賀世祺,或是前一句是罵寶寶,後一句是罵賀世祺,其他的再由他們一人一狗去平均分攤。
因為遷怒,她畫了一張賀世祺的漫畫圖像,在上頭寫著——
超路痴大犬,不會討好主人,不會搖尾乞憐卻又要人家好好疼愛它的壞狗。黑發黑眼,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狗齡三十二歲,單身。最喜歡的食物,只要是不用費工夫等它煮熟,馬上能填飽肚子的就好,長相凶凶的,但只是虛有其表,在桃園客運前走丟,急尋。
然後在最下角畫上哭著在找狗的她,眼淚是用噴的。
「路痴!丟了就不知道怎麼回來嗎?那是哈士奇的專利,又不是你的!」
「汪嗚!」
門外有狗叫聲,相當耳熟的狗叫聲。
寶寶!
滿意從沙發坐直身,又听到幾聲悶吠,她更確定是寶寶,她拖著打上石膏的腿跳到門口,開門去看個究竟。
果不其然,她養的愛犬寶寶正拖著龐然大物往滿家過來,活似一只叼著比身軀大上十幾倍的食物的小螞蟻,永不放棄地想將它拖回蟻巢過冬。
而那龐然大物,就是另一只迷途的大壞狗,賀世祺。
她佇立在門後,他一步一步走近她,臉上帶著輕松的笑,讓寶寶將他拖到定點,它才松開那條被它咬出牙洞的褲管,坐在她面前猛搖尾巴,那副像在笑的狗臉、那副等著被夸獎的諂媚,擺明就像在說——我將人帶回來了!
「我有一句話,一直想跟你說。」賀世祺開了口,聲音好听,雖然低沉卻不沉重,甚至有些輕快。
「……什麼話?」
「管好-的哈士奇!」從第一次見面就很想這麼對她吼了,「我已經數不出來它咬破我多少條西裝褲,它每天就是要拖著我往外跑,我不跟它走,它就停在我面前猛吠,活似在罵我髒話,吠完又繼續扯,我現在終于知道它要我去哪里了。」
「汪!」
「連它都知道,要把我帶回來你面前。」賀世祺深深地凝視她,幾乎要將她看穿。
「……它不是要把你帶回我面前,它是要帶你回家,哪有哥哥像你這樣的當法,連妹妹出車禍都不用來看一眼。」滿意哼了聲,轉身就要跳回屋里。
「滿意,我不是你哥哥。」
賀世祺的聲音成功拉住她的腳步,她像慢動作似的轉回身,足足用了十幾秒的時間。
「你、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哥哥,你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呀……」
「也就是說,我不是滿家的兒子。」賀世祺笑著,心情大好。
「你的意思是……家賢哥弄錯了,他還是我們家的人?」滿意只能做出這樣的猜想。
「不,賀家賢的的確確是賀家的正牌少爺,我爸爸對于血緣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馬虎,在認他之前,該驗的,他一項也沒少驗。」有錢人家的處事態度可不像滿家那麼隨意,尤其是攸關血統純正。
「那你——」
「抱錯孩子的,不只是滿家及賀家,還有第三個家庭,我找到他們了,他們才是我的親生父母。」
從桃園回台北的他,對于血型的事情就是難以釋懷,一方面也是抱著希冀,所以著手調查,才發覺這樁烏龍錯嬰案還有案外案——賀家賢的確是不小心被滿家人抱走了,他則是成了賀家的獨子,結果真正的滿家兒子另有其人。
得知這個結論,他簡直欣喜若狂,雖然想盡早跟滿意說這件事,但又擔心事證不足會讓滿意從期待又到失望,所以他決定將一切都證實了、篤定了,再來向她說。
他的堅持,有了甜美的收獲,事實證明,他與滿家沒有半點關系。
「我真正的哥哥——」
「很遺憾,他不想認你們,他老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家的親生孩子,但是他選擇不說。」
賀世祺還記得與那位真正的滿家長子見面時的情景。
他真的很像滿家人,一種外貌上及氣質上的相似,即使與他同年紀,稚氣的女圭女圭臉使他看起來就像個學生,他有著和滿意一樣慧黠靈活的大眼楮。
他听完賀世祺的來意,撇撇唇,露出一種不像在笑的笑容。
「我為什麼要回去認陌生人當爸媽?」他反問賀世祺。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完全不想。我在這個家里人人都寵,我沒什麼不滿足的,我干嘛要放棄這麼好的日子不過,去和陌生人培養親情?」白痴才會選擇後者。
「你的親生父母人很好,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
「嘿,我也有一對很好的父母,還有一個不太可愛,但是玩弄起來很有樂趣的親親大哥呀。」賀世祺的說法一點都不會讓他心動。「說真的,說你是我們家的小孩絕對不會有人懷疑,難怪有人說孩子不能偷生,你長得還真像我老哥!」一臉欠人戲弄的酷樣。
「你長得也像滿家的人。」尤其是體型,都是哈比人的嬌小身材……
「不過呢,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將你的家人還給你,因為我喜歡他們,既然我真正的家人這麼好,你就拿去呀,你去當他們的兒子就好,反正錯就錯了,不用去修正它啦,我還想繼續被人當寶貝捧在手心。」
「這可不行,因為我也喜歡你妹妹——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喔——」他猛點頭,終于懂了賀世祺找他的真正原因,他不是來搶走他的家人,只是要證明他不是滿家的孩子,還好賀世祺是打這種主意,不然他本來還在思索要不要一槍斃掉賀世祺,然後將這個秘密永遠變成秘密。「那你只要證明自己不是滿家的兒子就好了呀,不要把我抖出來。」
「這樣滿家就缺了一個兒子。」怎麼算都會讓滿家吃虧。
「你以為這種事能用公不公平來算嗎?反正我不管你怎麼說啦,我就是要霸佔你的位置,當你爸媽的小兒子,還有你老哥的親親小弟!」他一副沒得商量的決斷,「你不要想著怎麼搶回我的家人,不然我真的會一槍打死你。」然後光明正大繼續冒充他的身分。
「也就是說,我真正的哥哥不會回來跟我們相認?」滿意听罷,對自己的親哥哥無限好奇,但很顯然,對方對他們家一點也不感興趣,甚至不要有任何瓜葛,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嗯,事情發生後,每個人的處理方式都不一樣,賀家賢是急著想認回父母,另外那家伙卻只想維持現階段的安寧,如果接受滿家就必須放棄現有的家人,他想也不想就決定要放棄你們,而我……舊的家人沒有了,新的家人也落空。」賀世祺露出可憐無辜的模樣,像條無家可歸的棄犬。
「我們家很歡迎你!他們都不要,我要!我爸爸媽媽也要——」滿意急急叫道。
「可是我不要。」他斷然道,當她吃驚地仰頭看他時,他正好能在她輕蹙的眉心烙個淺吻。「我不當你哥哥。」
看出他的戲弄,滿意別開嫣紅的小臉——為她剛剛的激動而臉紅。
「你以為誰想當你妹妹?你還信誓旦旦說要當好哥哥,果然事實證明你不是這塊料!你是失敗中的失敗!超超超超超失敗!一個哥哥不該對家人彬彬有禮到近乎疏遠!一個哥哥總要花些心思在關心家人身上!你半項都沒做到,我才不想要你這種哥哥哩!」
她數落著他,口氣不由得越來越輕嗔,畢竟她是真的真的不想要他當哥哥,如今這個她本來已經絕望的心願竟然再度成真,她幾乎想跳起來尖叫。
「你漏說一項——而且一個哥哥也不能對妹妹有邪念。」賀世祺揚起唇角,故意湊在她耳邊吹氣兼說話,還惡意用氣音拂她,讓他的聲音听起來好曖昧,又嚇死人的性感。「所以我真的太失敗了,嗯?」
他坦承,自始至終他都抱持著邪念,沒誤會兩人是兄妹之前如此,誤會了兩人是兄妹之後仍然如此。他甚至曾想過,要是將錯就錯引誘了她,讓兩人的關系不僅止于精神層面,還添加上這層關聯,是不是擁有她的機會就能倍增?他真的曾如此卑鄙的想過,若不是怕她哭泣、怕她難過,他真的會去做。
「那麼,你本來應該姓什麼?」滿意忍住哆嗦及顫動,問道。
他的唇劃過她的耳殼,滑向她的臉頰細細啄吻,仿佛在輕嘗食物的味道。
「江。江世祺。」只是這輩子沒機會冠上了。
他幾乎吻遍了她的臉蛋,就是遲遲不吻她的唇,但又若有似無地磨蹭她的柔軟,勾引人那般徘徊流連,幾次撩撥,反而是滿意終于忍不住,將逼人犯罪的薄唇吮住不放。
「你似乎也不是個好妹妹。」他笑,一句話全在她嘴里說了。
他牽起她溫暖的雙手,放在自己頸後,要她攀附著他,她听話照做了,而他用深吻當獎賞,潤澤著她的唇舌。
天,他真眷戀這些。
他雖然沉淪在甜蜜芬芳之中,卻也沒忘記她仍是個傷患的事實,他抱起她,走回屋里,滿意以為他會放她坐回沙發,但他卻是自己佔住了長長的沙發椅,然後將她安置在他的腿上,從頭到尾,他的唇都沒有離開過她,只有在瞄見桌上那張畫著他,底下又寫著他特征的「尋狗啟事」時,悶悶地笑了一聲。
知道她想念著他,這讓他心情愉悅。
他似乎迷途了好久好久,久到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回到她身邊。
他想回家,卻不是回滿家,而是回到那個有她填滿的屋子里,看她再為他忙碌、看她再將她的生活融在他的世界里。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想枕在她的腿上,听她哼兒歌,感覺她輕柔梳理他的發,或是抱怨他的胡碴扎人,或是教導他要將臭褲子放進洗衣籃里,或是數落他要對小瘋狗好一點,和它培養感情……他想要回那樣的家,他想要那樣幸福的愛她,也被她那樣幸福的愛著。
「滿意,愛我……」他索討著她的承諾。
「嗯……」
砰。
咚。
鏘。
啪嘰。
一堆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響,並沒有打斷賀世祺與滿意的親吻。
高麗菜砸碎了。隻果滾了滿地。裝滿皮蛋瘦肉粥的提鍋摔灑出來。一袋雞蛋全成了蛋泥。
「你們又在做什麼?!」
滿家夫婦震天價響的抱頭尖叫,血管青筋全面臨爆破前的最頂點,打斷眼前纏綿悱惻的交頸鴛鴦——不,是奸兄瀅妹!
這一次,賀世祺沒有驚慌,也沒有罪惡感,他的眸子彎彎在笑,先安撫的再給滿意一個吻,起身迎向一臉茫然的滿家夫婦,伸出大掌與他們逐一交握。
「滿伯父、滿伯母,容我重新自我介紹,我姓賀,賀世祺,是滿意的男朋友,很高興再度認識你們。」
「咦?!」滿父呆了。
「呃……」滿母傻了。
「是這樣的,我跟你們沒有血緣關系,你們如果不相信,我們順便去醫院驗個DNA,驗完再一起去吃頓飯,有空也可以順便討論一下婚禮的事宜,要辦幾桌,餅要多少——」
哪有人這樣跟女朋友的家人說話的?沒看到她爸媽還怔忡得完全狀況外,嘴里只能發出單音,他卻一副樂得多開心的模樣,好像和滿家沒血緣關系是天大的喜事,只差沒放兩串鞭炮來慶祝慶祝。
滿意失笑地搖頭,听著賀世祺左一句「滿伯父」、右一句「滿伯母」,熱絡的態度比之前當滿家兒子還稱職。
就是不知道賀世祺的解釋能不能讓呆呆相望的爸媽听進去?好可憐,看他們還是很震驚,但已經不知道是震驚看見她與賀世祺接吻,還是震驚听到賀世祺不是他們的兒子,抑或震驚賀世祺說要娶她的要求。
她收拾桌面上及地板上的尋狗啟事,將它們迭在一塊,放入廢紙回收的紙箱里,這些都用不到了。
因為——
她的男人和她的狗,已經乖乖回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