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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單身闖的禍 第十章

曙光,自單人病房的窗戶悄悄灑入。

仿佛感受到黎明的來臨,病床上的老人掀開合了一夜的眼皮,床畔一道孤寂的身影映入眼中。他深深地看了眼眉頭深鎖的男子,灰眸又瞥向牆上的掛鐘。

「什麼時候來的?整夜沒睡?」

守在床邊的靳亞風听見問話,沒有動作,只是抬眼看他在世上最親的親人,不答反問︰

「怎麼不多睡一下?」

「人老了就是這樣,該睡的時候睡不著,不該睡的時候偏偏老打盹。」

「你服老了?」

「身體大不如前,不服老還跟你們年輕人斗,行嗎?」這話,靳延東也說給自己听,他深吸了口氣,然後輕嘆︰「紛紛擾擾、汲汲營營了大半輩子,到了必須離開的時候,才知道什麼也帶不走,卻有太多東西放不下。」

「這不像身為商業大亨的你會講的話。」

「喔?那我都講些什麼?」

一陣長長的沉默後,靳延東先開口︰

「亞風,你累了。」看得出他臉上濃濃的倦意與壓抑。

靳亞風挑眉,未發一語。

「你愛上陶茉莉那女孩了吧?」

光前陣子那女孩在,亞風一下班就窩回家里,加上這陣子那女孩不在,亞風就宛如掉了三魂七魄,就能看出端倪。他雖然老了,但人真正深陷愛情是什麼樣子,他不會不清楚。

老人暗暗嘆了口氣,在靳亞風皺眉辯駁前,搶先一步。

「先別急著否認,听我說完。」

靳亞風表情糾結,僵直的背脊沒有放松。

「你和文珊珊訂婚前一天,我曾去找過陶榮莉,給她一筆錢要她離開你。你知道她跟我說了什麼嗎?」

靳亞風眸光驟變,深沉卻又急切。

「她說她從來沒跟你要過什麼,自然也不會要我的錢。她還說,你解除了她的心結,在你身邊,她是個正常的女人,所以她願意成全你並無條件離開你。」

心亂女乃麻卷起的風浪,襲擊靳亞風胸口。

這到底……

茉莉,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一張張嵌了某個女孩一顰一笑的幻燈片,在他心里的放映機播映而過,她的甜美羞澀、善體人意、純真不造作,都在他心上鮮明了起來,但下一刻,又被心頭盤旋的陰影籠罩。

「那又如何,她也只不過是個滿口虛情假意的女人。」他冶黯道。

老人見狀,痛心閉眼。

「亞風,是我害得你變得這樣痛苦,我不該騙你,是我騙了你……」

「什麼意思?」某種不安在靳亞風心頭擴大。

「你的父母其實是因為商業聯姻而在一起,他們各自早在婚前就有鍾愛的情人,但礙於兩家長輩的堅持,愛侶各自被拆散。你父母後來雖然結婚了,卻搞得婚姻破碎、妻離子散的下場,你父親連靳陽的事業都放棄了,可是造化弄人,他卻和他所愛的女人死於車禍意外。」

老人望向天花板,回想起塵封的往事,悲戚完全寫在臉上。

聞言,震驚、錯愕充塞靳亞風全身,被故意隱瞞多年的真相讓他措手不及。

他背負了二十幾年對父母感情、婚姻的憎恨與不諒解,而現在爺爺卻告訴他,他這些年的不諒解及憎恨根本沒必要?這一切全是老一輩的人所造就的悲劇?

「為什麼……」

「都怪我自私,一意要你把重心放在拓展事業上、又怕你步上你父親的後塵,因此灌輸你鄙視愛情的想法。我以為這是最保險的做法,沒想到——」

「沒想到上一代幾乎一模一樣的悲劇,差點在我身上重演?所以你怕了?」

他眼底的錯愕與矛盾全看在老人眼里,靳延東不禁老淚縱橫,一夕之間似乎蒼老了好幾歲。

「亞風,我下怪你怨我。以前我的靈魂早就交給追逐利益的貪婪之魔,不曾擁有一份能保留在心底的愛;這次繞了鬼門關一圈回來我才豁然醒悟,我什麼也帶不走,而我最放不下的是你,我不希望你變得跟我一樣……」

靳亞風冷冷捏拳。

「你的醒悟顛覆了我的世界,這算什麼。」

「我對不起你,亞風,還有你的父母……」

「道歉有什麼用!」他沉痛低吼。「爸媽沒有錯,我原本能體諒、能懂愛,卻因為你的自私而變得什麼都不是!唯一沒變的,我仍舊是個悲劇下的產物!」

「你懂,你在陶茉莉身上懂了愛,去找回她吧,我看得出她是真的愛你,她能給你幸福的婚姻。」那女孩救了他一命,也只有她能找回亞風失落的那一部分。

驚懾在靳亞風臉上如狂風般擴大。

他在茉莉身上懂了愛?

他愛茉莉?他還有愛,可能嗎——

「孩子……」靳延東擔憂地看著孫子驚疑不定的表情。

老人灰眸中的自責、欣慰及篤定,在靳亞風腦中交織成一片混亂。

這是爺爺第一次這樣叫他,不把他當成一個賺錢工具這樣叫他……

長久以來所認定的世界正在分崩離析,於是,他逃離了那里。

慌亂逃離醫院,靳亞風毫無頭緒地開車亂闖,恍然看清所在地後,才驚覺自己站在陶家門口。

他能在這里找到答案嗎?

這或許就是心無所依時,唯一的依歸之處,他才會在茫然之中來到這里。

瞥了眼腕表,他頭疼地擰眉閉眼。

他究竟在發什麼瘋?清晨五點四十分,這個時間來有什麼用!

靳亞風懊惱地耙過額前垂落的發,正想轉身離開,陶家油漆的紅色大門在此時開啟。

「先生你找人?」正要去運動的陶母好奇探身問。哇,這男的長得還真帥,大概是沒睡飽吧,憔悴了點,不過還是下損他逼人的英氣哩!

「我……」

「媽,等我啦,你把我的運動服藏到哪里去——」一身小熊睡衣的陶小妹柔著惺忪睡眼從屋里走出來,在看見杵在門口的一尊帥哥時,又趕緊柔了柔眼楮,然後瞪大眼。「靳亞風?!」昨天這男人來找過茉莉,茉莉剛好不在家,是她應的門。

「我沒事藏你衣服干嘛,一定是你又亂丟……妹呀,你說他是誰?」

「靳亞風呀,二姊二姊……」陶小妹低語,用手肘暗示性地拐拐陶母手臂。

「喔——」陶母恍然大悟,眼神復雜地打量陌生男子。「你是那個大公司靳陽企業的總裁,靳亞風?」

「我是。」

「你本人比雜志還要帥耶!我是林玲的大姊啦,阿玲真是聿福,能照顧這麼帥的你。」陶母稱贊、自我介紹、攀關系、羨慕一起來。

「媽,你花痴什麼,他是欺負二姊的壞蛋-!」陶小妹戒慎地瞪他,像只小刺娟。「就是你惹得茉莉姊傷心難過,既然不愛她,還來做什麼?」

昨晚茉莉哭著回來,在她們著急詢問下,她才流淚道出在靳家發生的事,包括她愛上靳亞風、對他免疫、卻得不到對等回應的事實。

無言的陰郁爬滿靳亞風的俊顏。

他的沉默在陶小妹看來,跟逃避她的質問無異。

「喂,你說話呀!」

陶母見狀,以眼神輕斥女兒的毛躁急沖,轉而問向靳亞風︰

「靳先生,你來是想跟茉莉說什麼嗎?」

「……我不知道。」他低啞道。

「什麼?!不知道?那你來干嘛!」陶小妹氣憤的喳呼。

「我想見她……」密密麻麻的糾葛在靳亞風胸口纏成一團,他試著從紊亂中理出頭緒。「從來沒有人教我如何去愛人……我似乎犯了一些錯。」

他眼底充斥的沉痛、懊恨,震懾了陶家母女,陶小妹霎時安靜無語,陶母則是語重心長地開口︰「你知道茉莉不能接近男人嗎?」

他點頭,亟欲尋求解答。「這是怎麼回事?」

「進屋吧,我告訴你一件事。」

那是發生在茉莉十歲那年暑假的事。

某天下午,整個社區的小孩聚在一塊玩捉迷藏,落單的茉莉被兩個酒醉的外籍勞工強行拖入工地,尖叫掙扎的她被他們以米酒瓶砸得頭破血流。

所幸附近的孩子們聞聲尋去,看到茉莉渾身是血,大概是驚叫聲嚇跑了蓄意強暴茉莉的男人,阻止了他們的獸行,小孩們見狀趕緊找大人將茉莉緊急送醫。

那次事件後,茉莉不但受了外傷,連心也受傷了。往後一旦有男人靠近,她就會產生排拒與驚懼,所以從小到大她只能就讀女校,一個異性朋友也沒有。

為此,陶家人還特地帶她到美國求診,她在美國親戚家待了三年,接受身心兩方面的同步治療,回國後已有很大的進步,至少在面對異性時莫名緊張的癥狀已減輕許多、也能與異性正常溝通談話。

不過這十多年來慘痛又羞恥的社交經驗,讓可憐的茉莉寧可對異性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茉莉能接受你,對她的意義一定很大。」

陶母將往事一五一十道出,也解開了靳亞風心中最大的謎團。

老天,他真該死!是他誤會茉莉了!

光想像她得用多少勇氣克服障礙把自己交給他,靳亞風就有說不出的心疼,呼吸被一雙懊悔的無形之手給緊緊掐住。

「請讓我見茉莉。」

「她的房間在二樓,現在應該還在睡。」

「媽,你怎麼可以讓他上樓!」相較於陶母的和顏悅色,陶小妹顯得不服氣。

「有些事總該說清楚,樓梯在那里。」陶母示意靳亞風請便。

陶小妹錯愕地抗議。「媽,是他不要-一姊-,難道還說得不夠清楚嗎!」

「我要她。」靳亞風定定環視陶家母女,不容置疑的語氣回蕩在客廳,而後步向階梯,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嘻嘻……」

「媽,你還笑得出來!」陶小妹再度發難。

「當然要開心啦,我還想放鞭炮咧!」陶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看吧,命理老師說得有夠給他準,茉莉真的找到她的真命天子哩。」

「真命天子?」

「對呀。你想哦,只有靳亞風能踫茉莉,這不就是所謂的姻緣天注定?」

好像也對。「可是你放心嗎?」畢竟靳亞風浪蕩不羈,二姊會不會遇人不淑?

「放心放心,咱們茉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下子就給我找來這麼優秀的女婿,今年能辦喜事羅!」

「成語不是這樣用的。」陶小妹無奈地看著笑吟吟的母親。

她們姊妹都很正常,怎麼會有這種樂天過了頭的媽?

不過,剛才靳亞風堅定的眼神,好像也說服了她。

睡夢中的人兒微蹙著眉,小臉還掛了兩行已乾的淚痕。

立在床畔的男人,以指尖來回輕撫她額際一道長約三公分的傷疤。

他曾經想問她這疤痕是怎麼來的、想問她好多事、想跟她分享好多心情,卻總被自以為是的驕傲制止。

茉莉睡得極不安穩,又被一陣似是熟悉的撫觸驚醒,她愕然瞠望眼前的男人。

她先是怔楞,然後有如驚弓之鳥縮入床角,避開他的手。

她充滿懼意的表現,看得靳亞風心頭一節一節怞緊。

「茉莉……」

「你怎麼會在這里?昨晚的話沒說完?還是想起其他要羞辱我的事?」她顫抖哽咽,痛恨自己一看見這男人就控制不了眼淚。

「不是,茉莉!」他急了,坐上床沿。

「不要過來!」

她的嘶聲抗拒,無疑將靳亞風一語打入自我譴責的地獄中,他沉痛低語︰

「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見我,說完以下這些,我就走。」

茉莉被他的神情和全身散發出來的孤獨震住了。

他怎麼會這麼憔悴、狼狽,甚至……寂寞?

「我父母在我年幼時就離異了。有人告訴我,愛情虛幻不實,終歸幻滅,所以我不難理解他們為何拋下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小孩。

那人又告訴我,是他們大人破裂的愛情,害得我無法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我才明白印象中他們老是爭執不休的原因。

從此我不-信愛、憎恨愛。並認定婚姻需要的是理性,而不是隨時可能消失的愛情,對此我深信下疑。

現在,那人卻告訴我,我信以為真的那些全是他捏造出來的,我父母會離異是因為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愛情存在,是因為商業聯姻讓他們不得不在一起。而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

茉莉能想見當時那個男孩有多麼無肋、憤恨,如今男孩長大了,僅有的認知卻全被摧毀,這跟剝奪他所習慣的空氣沒有兩樣,她的心為他揪疼不已。

「那人……為什麼要欺騙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對待一個小孩?

「很簡單,為了把我訓練成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所以他編造出一套控制我思想的說辭,但在他大病一場之後卻後悔了。」

「是你的爺爺?!」

他的沉默印證了她的猜測。天啊……

可是,還好值得慶幸的是,他不是沒有愛的人,只是並不屬於她。

茉莉拭去眼角心疼、感慰又苦澀的淚水。

「你走吧,這個時間待在別的女人家里,不怕未婚妻吃醋?」

「我沒有訂婚。」他在她訝然的目光下繼續說道︰「你到公司找我那天,所看到的是文珊珊對我下藥的結果,我把她當成了你。」

「下藥?那你有沒有怎樣?」

她為他焦急的模樣,讓他僵硬糾結的表情不覺放松。

「住院兩天。那種歹毒的女人,我怎麼可能娶她。」要娶也得娶茉莉——

心中浮現出毫不猶豫的念頭,讓靳亞風微楞,在這一瞬間他篤定了一件事,長久以來似乎闕漏了什麼的心口,頓時充實起來。

「你住院?現在身體還好嗎?」她急問,豆大的淚珠又滾了下來。

靳亞風動容了,再也忍不住傾身抱住她。

「再好不過。」因為你在我懷中。

「你……」她驚顫掙扎,昨夜他造成的陰影仍留在她心上。

「別怕我,茉莉。」他喑啞安撫懷中受怕的人兒。

「昨天是我不好,看到那個男的吻你,我簡直氣瘋了,才會失去理智。以後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我保證。」他收緊手臂,要她感受他的認真。

「他沒有吻我,不是誰都可以,不是誰都可以啊……」

茉莉埋在他胸膛低泣,他的道歉讓她所有委屈都化作無形了。

一句「不是誰都可以」讓靳亞風感動莫名,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歡欣鼓舞。

「我也只要你。」

「你確定?吉娜小姐那麼美,你不要她了?」

昨晚向家人說出靳亞風的事之後,沒事就愛翻雜志小報的小妹,如數家珍說出他的風流史,讓她難過地哭了好久,到凌晨才輾轉入睡。

「吉娜?」他皺眉,隨後莞爾淺笑。「你誤會了,她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

女人果然是記性很好的動物。

「她是你妹妹?!」

「自從認識你,我的眼中似乎容不下其他女人了,我很高興你為我吃醋。」

她臉一紅,羞赧得想掙開他的懷抱,卻被他益加緊鎖在懷。

「現在,你還要我走嗎?」

感受到懷中的人兒搖了搖頭,靳亞風的視線模糊了,因感動而模糊。

「茉莉,請不要放棄愛我,雖然愛人與被愛的感覺對我來說還很模糊,我還不確定你帶給我的感動是不是愛,但給我時間,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答案,然後親手交給你。」他誠摯低喃,憐惜地輕吻她的發、她的額、她的眉眼……

「風,我願意等,我會一直一直愛你,不會再讓你孤孤單單。」這回,她眼中流出的,是一顆顆由喜悅凝結成的無價之寶。

這個男人讓她愛得好心疼哪,但她知道,他不會再令她難過了,不會了……

兩人在喜悅的淚水中深情擁吻,任感動來洗滌曾經不被救贖的靈魂。

他們攜手的愛情,現在才開始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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