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女福晉 第九章
熙宮
「芳妍格格……」依兒戰戰兢兢地杵在柵欄入口前,擋也不是,讓開也不是,神色焦急地不知所措。
「你這小小的奴才也敢攔我?」芳妍驕蠻地叱喝,眼神中盡是一片怒意。
「奴才不敢……」依兒吶吶回話。
「不敢還不讓開!」芳妍一惱怒,伸手推開依兒,命令身後的隨從。「把那些畜牲全給我抓走!」
「請格格手下留情,這些小動物都是十福晉親手照養的——」依兒擋在所有人面前,搬出芸喬的地位以保小動物。
「就是因為她才搞得-熙宮烏煙瘴氣!還杵在那做什麼,趕快把這些廢物全清干淨!」芳妍氣不過,怒斥一群手下。
本來念在芸喬好歹是她的皇嫂,不想生事,但芸喬視高貴的宮廷為無物,三番兩次以野蠻無禮的行為侮辱皇宮大內,加上表哥陪同芸喬出宮游覽北京城遭刺客所傷的消息已經傳回宮中,她一點也看不下去了!所有的麻煩都是芸喬惹出來的,她怎能再坐視不管?
「芳妍格格……」依兒慌了。十福晉到「想蓉宮」蓉妃娘娘那兒去了,她一個人根本阻止不了他們呀!
「依兒,發生什麼事,怎麼那麼吵?」芸喬剛好回宮,看見了這團亂。
「福晉!芳妍格格要帶走小白它們……」依兒連忙跑到芸喬身後,說了始末。
「為什麼要帶走我的小動物?」芸喬擋在柵欄前,雙手插腰,捍衛之姿顯露無遺。
「你還敢問為什麼?這里是皇宮大內,不是馴養動物的地方,我倒要問問你,你究竟把紫禁城當成什麼了?把-熙宮當成什麼了?」芳妍指責芸喬。
「永璋準許我在-熙宮里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我當然能養小動物。」自回到宮中後,她安安分分沒再闖禍,這樣也不成嗎?
「表哥準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不包括你養這些髒兮兮的畜牲來讓他蒙羞!更不包括害他受重傷!」一想到她愛戀已久的人如此委屈,芳妍自是敵視芸喬。
「黑兒、小白、仔仔、狗狗、小花、小灰、小老鼠它們一點都不髒!」芸喬為小動物們辯解,卻不知該為自己說什麼。「我不知道出宮會害永璋受傷……」
「要是你不出宮玩,表哥也不會遇刺!都是你害的!」
「永璋說過,不是我的錯……」
「表哥是個溫文忠厚的人,任何人做錯了事他都一笑置之,表面上當然不會怪你,你自己都不會想想嗎?哼!」芳妍不以為然地冷嗤。
「你的意思是說,永璋的心里其實在怪我?」芸喬動搖了。
「沒錯!你讓他丟臉、又差點受太後的責罰、還害他受傷,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怨你,更何況是身為阿哥的他,一個堂堂大清阿哥卻老是因你的舉止而丟臉,不怨你才怪!」芳妍自以為是地說了一堆,目的就是要讓芸喬心里不好過。
听蓉妃娘娘說,表哥和芸喬回宮後,感情變得如膠似漆,表哥的笑容也多了,但她就是看不下去,憑什麼芸喬得到表哥全副關愛,而她卻輸給芸喬這個毫無禮教可言的野格格!
「只要你待在表哥身邊一天,就令表哥蒙羞一天,只因你是皇上指給他的福晉,他才忍氣吞聲。表哥真是可憐,娶了你這麼一個討厭的人。」芳妍看似喃喃自語,但音量又恰如其分地傳人芸喬耳里。
「我不能待在永璋身邊嗎?」原來,她在大家的心里就是如此,一個只會闖禍的野丫頭……
「當然能,只不過,表哥會愈來愈不快樂的。」見芸喬心意漸漸動搖,芳妍再推一把,暗地里露出勝利的笑。
芸喬不發一言,自責的沖擊不斷鞭打著她。她一直都希望永璋能快樂,但是芳妍說了,永璋反而因她而更加不快樂了……
「啊!」芳妍突然放聲尖叫,看清咬她的是一條狗,她用力以鞋底一踢,將小獒犬踢到角落,被踹到一邊的小獒犬發出陣陣低嗚哀嚎。
「該死的畜牲!來人,全抓出去丟了!」芳妍氣得發抖。
「狗狗!」芸喬奔至欄邊檢視小獒犬,心愛的寵物遭到虐待,她即使有再好的脾氣,都被磨光了。啪——她走到芳妍的面前,甩手就給芳妍一巴掌。
「我一直好羨慕有教養、有才華的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也自認比不上你,要是你認為我讓永璋蒙羞、一切都是我意的禍,你大可針對我,為什麼要把氣出在毫無抵抗力的小動物身上?」
「你打我?」芳妍捂著臉頰,眼底的憤恨全指向芸喬。
「這一巴掌是還你的。」她沒有教養又怎樣,至少她懂得不隨便欺負別人和小動物,「我不但打你,還要請你離開。」
「哼!你等著瞧!」芳妍氣急敗壞地離去。
小獒犬來到芸喬身邊磨蹭著她的腳,怯怯的低嗚引起主人的注意。
「狗狗,你沒有受傷吧?」芸喬彎身抱起小獒犬。「我好像太過分了對不對?」先動手打人就是不對吧?永璋若是知道,大概又會不高興了……」
「福晉,十阿哥不會怪您的,他對您很好的,不是嗎?」依兒安慰道。
「就是因為他對我好,所以我才更不應該讓他失望啊……」
落寞,總是在嘗過快樂之後才顯得特別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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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端坐在書案前的乾隆皇,一臉深思地看向立于案前身型高大碩實的兒子,永璋平靜無波的神色教他又愛又氣。
「江湖間的秘密會社受我朝的壓制與籠絡,或許已漸漸銷聲匿跡,然而‘事實’證明,多有存疑。皇兒有何想法?」永璋遇刺之事,乾隆皇早已耳聞。
就算前朝敗亡已久,但武林中想聯結諸多秘密會社、再謀反清的余黨仍大有人在,清廷幾十年來控壓、籠絡漢人的手段成效亦彰,反清復明的余波已減。只是,沒想到他們卻大膽到刺殺皇室中人,這點讓乾隆皇不得不正視之。
「皇阿瑪所做已足。」永璋依舊面無表情。
「朕是在問你的想法,而不是要你來替朕歌功頌德!」乾隆皇語氣微揚,威嚴十足。
永璋這小子擺明沒有任何意見!
他這做阿瑪當然清楚,永璋的資質在所有阿哥內實數一數二,但卻淡漠得毫無主見、更不急欲在他面前表現。「凡事由皇阿瑪定奪」、「一切謹遵皇阿瑪」都是永璋「只會」對他說的話。他和永璋間,是君臣,卻不像父子。
「凡事由皇阿瑪定奪。」永璋依然不做任何表態。
看,又來了!這小子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芳妍格格在-熙宮遭受怎樣的無禮對待,你听說了吧?」話鋒一轉,乾隆皇別有所指。
「兒臣已听說。」他原本要和芸喬一起回-熙宮,無奈突然被皇阿瑪召喚到御書房,因此事實真相他並不清楚,只知道芳妍鬧上皇太後那。不過他確定,除非芳妍太過分,否則芸喬根本不可能動手傷人!
「朕听說耶勒.芸喬在你的寢宮馴養動物?」
「確有此事。」只是幾只無害的小動物,根本無傷大雅。
「不像話。」乾隆皇的語氣听似平穩,卻包含無限威厲,不怒而威。
永璋心頭一驚,始終平靜的臉色微變,無波的黑潭瞳眸閃過一絲紊亂。
皇阿瑪是什麼意思?!他在責怪芸喬嗎?
「先是宮儀沒個得體,後又擾亂了太後的靜地,大內之中竟自行養起大大小小的動物,甚至還甩了芳妍一個耳光!耶勒.芸喬把皇宮放在眼里了嗎?把朕放在眼里了嗎?」乾隆皇炯炯目光直逼永璋。他倒要看看永璋這副「面具」能戴多久,
「皇阿瑪,直說無妨。」先是下令要他娶妻,現在又要他怎樣?真是夠了!永璋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哈!有趣,永璋總算有點反應了。「我皇室實不允許如此妄為之人。」再試探一下。
「皇阿瑪?!」這下子永璋從容不迫的姿態出現裂痕……
「耶勒.芸喬不適合你,永璋。」臨門一腳。
「皇阿瑪曾言,芸喬已經是兒臣的福晉,怎樣都不會改變。」為什麼現下要為了那些外在的繁文而重新看待芸喬?因為芸喬不懂宮儀,就要休了她麼!可惡!
還差一點點……「貴為皇子,你要什麼樣的女人還怕沒有嗎?」乾隆皇沉吟了半晌。「或是擇期新娶也行,總之,你考慮吧!」
「我只要芸喬,不需要考慮!」永璋衣下的拳頭緊握,因為乾隆皇肯定的語氣而不安,強硬的姿態顯露無疑。
不自稱「兒臣」,而是「我」了?他總算肯為自己表態了?乾隆皇的笑意在心底擴散,表面依然不動聲色。
「你不怕留芸喬在身邊會讓你蒙羞?」那小姑娘的「能耐」似乎是永無止盡。「她從無讓我生羞愧之意。」
「朕以為你會是那個最痛恨朕做法之人。」若非完全不在乎,就是完全抗拒,這種矛盾的極端出現在永璋身上,他這做阿瑪的再清楚不過。
「我不諱言,現在仍是。」他知道說這話等于是冒犯龍顏,為了芸喬,他什麼都不管了!要他娶就娶、要他放棄就放棄,現在的他辦不到!
因為,芸喬是他的福晉、他的女人、是不爭的事實,她這輩子都只能是他的福晉,現在的他說什麼都不想放棄芸喬!
管她會不會鬧得皇宮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他就是要她!
永璋不容忽視的氣勢令乾隆皇有一瞬的驚愣。好小子!敢痛恨起他這個萬人之上的皇阿瑪了?「若朕執意要你另娶,你敢抗旨?」
「那便先請皇阿瑪撤除我的爵位,賜罪予我。」他寧願作個平民百姓,也不願接受失去芸喬的安排。
乾隆皇眯起眼,頃俄,陣陣淺笑自他喉嚨深處溢出,看得永璋狐疑莫名。
「你總算知道如何保護你認為重要的人了吧?」乾隆皇輕笑道,此刻就像個普通不過的父親,和引以為傲的兒子分享人生點滴。
「皇阿瑪……」永璋眉心微擰,已有所悟,原來這一切都是皇阿瑪在試探他!
「保護一個你想保護的人並非壓抑自己,而是讓人了解你有能力保護那個人,朕想,你應該懂。」這些年來永璋在恐懼些什麼、抗拒些什麼,他並非全然不知,無奈身為皇室中人,勢必舍棄些什麼。
終究逃不過皇阿瑪的眼……
「兒臣謹遵教誨。」永璋哂然一笑,神色依然從容沉穩,不過眼底卻多了一抹釋然。
「你又來了!」乾隆皇佯裝挫敗。「不過想想,芸喬這娃兒還挺可愛的,不像你老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一點也不可愛!」
聞言,永璋心一喜。「您不再逼我了?」
「用你對那些秘密會社的看法來交換吧!」他可不是個好打發的人!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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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檀木桌上的茶盅余溫已盡,盅身已涼,只剩下案燭微弱的紅照在黑暗中忽明忽滅。
僅著純白單衣的芸喬一個人坐在桌前,盯著跳動的火光,她的思緒亦跟著忽起忽落。
這里是皇宮大內,不是馴養動物的地方,我倒要問問你,你究竟把紫禁城當成什麼了?把-熙宮當成什麼了?
表哥準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不包括你養這些髒兮兮的畜牲來讓他蒙羞!更不包括害他受重傷!
要是你不出宮玩,表哥也不會遇刺!都是你害的!
你讓他丟臉、又差點受太後的責罰、還害他受傷,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怨你,更何況是身為阿哥的他,一個堂堂大清阿哥卻老是因你而丟臉,不怨你才怪!
只要你待在表哥身邊一天,就令表哥蒙羞一天,只因你是皇上指給他的福晉,他才忍氣吞聲。表哥真是可憐,娶了你這麼一個討厭的人……
芳妍格格的指控猶然在耳,每回想一字,芸喬便覺得自己的心刺痛一分。
她一點想教永璋丟臉的意思都沒有、她一點想傷害永璋的意思都沒有、沒有、她沒有……她從來就不是故意的……
永璋是因為皇上指婚才不得不娶她,因為是指婚,所以他必須忍氣吞聲,是這樣的嗎?
只要她待在永璋身邊一天,就會令永璋蒙羞……
只要她離開,芳妍格格便不會再氣她、永璋也不會再因她而丟臉,一切都可以解決……
但為什麼,當她想到離開的念頭時就覺得心窩好難受,比看見永璋和凝霜姑娘相互吃嘴時還難受,像是要爆開似的,好痛……
酸楚苦澀似乎一下子盈滿了心口,芸喬抱著胸口趴在桌上哭了起來,強忍的啜泣在夜里顯得格外孤獨淒切。
永璋一踏入內室,就看到芸喬一個人趴在桌前,顫抖的雙肩及斷斷續續的哽咽聲在在說明她正在哭泣。
「怎麼了?」皺眉走近桌邊,永璋輕撫著她略帶褐色老是不服貼的發。
听見他的聲音,芸喬意識到來者何人之後,心頭驟然一揪,所有委屈與酸澀一涌而上,突地轉身緊緊抱住永璋勁瘦的腰桿,宛如想抓住些什麼,小臉用力埋入他的腰,盈眶熱淚禁不住又揮灑而下,沾濕了永璋的衣綢。
「偶沒偶嘔意……蕩還日弄額一丸凹……未物以……」芸喬埋頭在他的腰間一邊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
感覺到她雙手的顫抖,他的心因她無助的哭聲而緊擰,他終于能理解在御書房時,他不惜觸犯龍顏也要保護芸喬的心情從何而來了,他只想要她,他愛上當初他不以為然的新娘了。
「芸喬,抬頭說清楚,怎麼回事?」她總有考驗他「理解力」的時候。
芸喬噙著淚柔順地抬頭,淚眼汪汪的模樣撞進他的心,一陣揪疼襲身,此刻的他只想抹去她斑斑淚痕。從來不理會女人眼淚的他,竟也興起絲絲疼惜,聲調不禁放柔……
芸喬收回自己的手,胡亂以手背擦去粉頰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
「我沒有惡意,但還是弄得一團糟,對不起……」她知道自己一直與皇宮格格不入,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嫁進皇宮,早知道以前就應該好好听阿瑪、額娘的教訓,別整天像個野孩子似的到處亂跑,什麼都嫌麻煩、什麼都不學,現在知道後悔了……
當芸喬的小手放掉時,永璋能感覺到內心突然升起一股失落感,看樣子,他是真的陷進去了,陷入她無意間灑下的情網,陷得很深……
「把這件事忘掉。」她自責的眼神讓他很不是滋味,他明白芳妍的驕縱不是單純的她所能順利應付的。
芸喬的眼睫輕輕垂下,雙肩也無力地垮下,靈動的雙眼此時蒙上了一層迷惘。
忘掉?捅了這麼多婁子,根據經驗,她是可以很容易忘掉啦,但是別人能嗎?在大家眼中,她一定是個只會帶給大家麻煩的人吧!唉,從來沒覺得這麼挫折過!
不過她更在意的是永璋的看法,她真的好想問他,這樁婚事他是不是不想要,自己到底是不是令他覺得討厭
可她就是怎麼也問不出口,深怕他的答案會令她的心轟然炸開,然後碎成一片一片,撿都撿不齊……好可怕……
看她一副委屈的小媳婦樣,直覺芸喬並沒有听進他的話,永璋輕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輕吻她光潔的額。
「我真是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聞言,芸喬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全都崩毀,失去支撐,當然也感受不到永璋真切的溫柔。
果然,他是怨她的、怨她帶給他這麼多麻煩、令他蒙羞……
藏不住滿心的黯然與失落,芸喬一把推開使得她錐心不已的來源,永璋自是訝異于她突如其來的怪異舉止。「芸喬?」
「我……」芸喬將手背到身後,笨拙地想掩飾自己的失禮。
永璋察覺到她眉眼間的戒慎。「你有事瞞著我?」
「沒……沒事。」芸喬扯出一個微笑。
自洞房花燭那夜永璋對她說不討厭她時、他教她應該懂的「基本守則」時、他在太後面前為她說話時、他遵守約定帶她出宮玩時、他放了那兩名刺客時,她就知道永璋是個好人,她絕對不能讓他因為自己而不快樂,她一點都不希望看到他不快樂……是了,惟有離開,才能解決一切。
是嗎?永璋朝她逼近了一步,芸喬也退了一步。果然,明明有異!
「有事寧願同羊講,而不跟我講?我比不上那兩只呆羊嗎?」永璋挑眉。
「不是的……黑兒和小白它們不呆……」看到他愈發鐵青的臉色,芸喬愈說愈小聲。
「過來。」他受不了她劃出的距離!「基本守則第五條︰不準觸怒我!」不得已,只好再搬出這一套來壓她。
思緒亂成一團的芸喬,雖拼命掩飾想離開的念頭,卻仍無法抗拒永璋,依言走近他。
忽地,永璋健臂一摟,將芸喬鎖進他的鐵臂之中,熱切的吻印上她柔軟的唇,狂烈、熾烈足以將靈魂燃燒殆盡……
「什麼都別想……」永璋惑人的嗓音回蕩在芸喬耳邊,沒有疑惑、沒有惶恐,惟有銘心,卻逼出了芸喬成行的清淚。
好討厭!她從沒這麼愛哭過……
「怎麼還哭?」他吮去了晶瑩。
「沒……只是方才沒擦干的淚而已……」
多麼期盼想哭的時候,就有永璋的懷抱能讓她盡情落淚。
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