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君戀月 第五章
大原北境.官道上
騎馬趕了十幾天的路,總算進了大唐北疆設軍重地,原本打算繼續趕路的她,被一攤有幾個客人的小茶棚內的混亂吸引住目光,她下了馬,牽著馬匹上前一探究竟。
「這位老板,我的孫女已經兩天沒吃沒喝了,求你行行好,給我們一點水和饅頭好不好?求求你行行好,求求你……」是一個衣衫襤褸、彎腰駝背的年進老婆婆牽著一個不滿五歲、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正向茶棚的老板討食物。
「沒錢想吃霸王餐啊?走走走,別妨礙我做生意!」茶棚老板不耐煩地趕看起來窮鄙邋遢的祖孫倆走。
「好心的老板,我們不會妨礙你做生意,給我們點水也好,這孩子已經餓得受不了了,我老太婆求你行行好……」老婆婆依然不死心地想為孫女討點水喝。
「你這老太婆煩不煩呀!我說沒錢就別想買東西,你听不懂呀!走開走開!」老板兒不得有人死纏爛打,硬是粗魯地想把老人推出茶棚——
看不過去,忍不住挺身而出。「等等,老婆婆只不過想跟你要點食物,你為什麼要這樣為難她?」
「為難?姑娘,我開這茶棚只是小本生意,賺的也是辛苦的血汗錢,我若開了先例讓她白吃白喝,那麼以後有更多人來向我討吃的,我是不是都要請客啊?那我還要不要賺錢養家活口啊?」
這……他說的也沒錯。「可是,你看不出來她們沒有錢嗎?你忍心讓他們就這樣餓肚子離開?」
「我是開茶棚的,不是在做善事,要吃東西就拿錢來買!姑娘,大不了你付錢請客,否則我連你一起趕。」
「你——」氣不過勢利的老板,——還想理論,卻被一旁的老婆婆給拉住。
「姑娘,別說了,沒用的,我們走就是,別傷了和氣,謝謝你呀!」老人連忙向彎腰道謝。
「老婆婆,您別這樣……」制止了老人一再的道謝行禮,也注意到被老人牽著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臉頰上淚痕斑斑,像是哭了許久,眼楮和鼻子全都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可憐。
「小妹妹,你一定餓慘了吧?」——蹲,心疼地模模小女孩的頭。
「我要爹娘……爹……娘……嗚……」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你爹娘怎麼了嗎?」
「她爹娘前年染病死了,只剩下我們祖孫倆相依為命,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又干不了什麼活,也只好把幾畝田賣了,可是兩年過去,現在連一分錢都沒了,只能淪落到沿街乞討,我老了,再活也沒有多久了,可是這孩子是我家惟一的血脈呀,我怎麼忍心看這苦命的孩子陪我這個老太婆一起餓死……」老人說著說著聲淚俱下。
看著哭成一團的祖孫,心中的同情泛濫而出。
「別哭了,我還有一點值錢的東西,我替你們換食物。」——
從腰間解下一塊從不離身的半月形玉佩,遞向茶棚老板。「老板,這些錢可以跟你買多少饅頭和茶水?」她也只有這個玉佩比較值錢了,應該能換得不少東西吧!
老板一看手中的湛青玉佩,揮了揮手。「你來鬧場的呀?這里是大唐境內,買東西是要用銀子,不是用換的!」更何況,這里大家賺點小錢糊口都來不及了,要他去哪里跟人換錢啊!「去去去,通通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
「不能換嗎?」——收回手,失望地看著手中的玉佩,以為關內也可以像關外一樣以物易物,結果不是。
「你們若是再鬧,我就報官府捉你們,還不走!」老板抓起掛在肩上的抹布朝和老人揮去。
「對老人和女人動手會不會太低級了點?」一只大掌捉住了揮向的抹布,將茶棚老板連抹布帶人甩到一邊去。
「哎喲,哪個殺千刀的——」跌到黃沙地上的老板唉叫了一聲。
又是他!暗暗皺了眉頭。
御-拿出一錠銀子丟給老板。「這個能買吃的了吧?」他徑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能、能、當然能買,請問大爺您要吃點什麼?」老板一看到亮晃晃的白銀和御-尊貴不鄙的氣勢,立刻鞠躬哈腰,整個人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殺千刀的變大爺?有錢不愧能使鬼推磨!御-嗤之以鼻。
「有什麼就來什麼,也給這對祖孫一樣的。」
「是、是,馬上就來。」
「這位好心的大爺,謝謝你呀,謝謝你,像你這樣的好人,好心會有好報的。」老人幾乎要向御-下跪了。
「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她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你不用客氣。」御-這話是對老人說的,但他的眼光卻始終盯著。
一直以來,她的保護色就是冷漠及憤恨,今天看到相反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他有股異樣的感動,她不應該是冷若冰霜的女人,那不適合她——
被他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只好轉而對老人說話。「老婆婆,您可以放心了,快喂您孫女吃點東西吧!」
「謝謝姑娘,謝謝大爺。」老人再一次向及御-道謝,便牽著小女孩到另一旁的桌子坐下。
清風拂進茶棚,將寫了個「茶」字的布招牌吹得飄然轉動。
他又一次替她解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是她百般想逃離的危險人物,而這會兒又該怎麼面對他呢?不對,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一個連姓連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她何必在乎他的所作所為,又何必煩惱如何面對他!——
咬住下唇,毅然轉身往茶棚外走去,不想再多和他有所牽扯。
「雖然我不清楚你這麼拼命趕路到中原是為了什麼,不過好歹也坐下來休息一下,人是肉做的,不是鐵打的,若依你這樣拼命,我看,到達目的地以後也成不了什麼大事。」御-發覺——想走的意圖,開口喚住她。
趕三天路對他來講根本不算什麼,但他居然怕她身子受不了?是了,自從遇到她起,他的思想就沒正常過,不但顛覆了他長久以來對「女人」和「美」的定義,而且也試著去考慮她的感受了?不會吧?他一向看不上任何女人,干嘛會在意她?御-攏起劍眉。
「你跟蹤我?」——定住腳步,沒有回頭咬牙道。
御-不可思議地盯著的背影。平常女人不是想一睹他這個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真面目、就是搶著他的青睞,只有她避他惟恐不及,她實在是給他太多驚奇了。
「喂!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跟蹤我?」——微微撇過臉憤憤地問。
「入關的官道只有這麼一條,我要回長安當然得從這里經過。還有,御-,我的名字。」
她管他是「預選」還是「候選」!她就是討厭看見他之後那種心湖大亂的感覺,她只想逃——不再搭理他,往她的馬兒走去,眼角余光卻瞥見剛才那個小女孩哭鬧得更大聲,甚至把茶杯拍倒,茶水翻倒在沙地上,染成一片愈來愈擴張的濕濡。
沙地的色澤有異?
茶水有毒!
急忙轉身,看到御-正要以杯就口,她沖上前拍掉他手中的杯子大喊。「不能喝!這水有毒!」
就在出聲警告御-的同時,偽裝成茶棚老板的男子見毒害御-的機會錯失,抓起幾把菜刀就往御-和——的方向筆直射去。御-見狀,立刻用單腳勾起木桌擋下了利刃,然後一個側踢,將木桌踢飛出去,砸向茶棚老板。茶棚老板來不及躲避,當場被木桌砸了個頭破血流。
一旁偽裝成客人的一群同伙看見同伴被傷,紛紛拔出腰間的配刀朝御-砍去,御-隨即怞出腰間的黑色軟劍,凌厲的劍氣刮起了地上的黃沙亂舞,無害的黃沙仿佛成了最尖銳的礪石,他們近不了御-的身,凡是靠近的人不是被軟劍所傷,就是被翻騰的黃沙穿刺過皮膚。
在御-應戰的同時,原本要將那對祖孫帶離打斗現場的——卻看到令她驚悸的一幕——老婆婆出手自小女孩的天靈蓋擊下,小女孩當場血濺四方,一掌斃命。
「不」來不及阻止老婆婆殘忍的暴行,便看著小女孩在她面前倒地死去,小小的身軀躺在血泊之中,似乎是在埋怨愚蠢的慈悲。
「哼!就只會哭,壞了我的大事,死有余辜!」老婆婆站直了身軀,不再刻意佯裝有氣無力的老者,眼中顯露的淨是殘佞的暴戾。
這個低啞的聲音是……
「英雅師姑?」刷地修白了臉。
這是……一場預設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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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聰明,居然能認得出我來,難怪翱恩會這麼疼你,把好東西全都給了你。」在暗毒門里易容術堪稱一絕的就是她,能被這個小賤人認出她來,一定就是聲音破了綻。
聲音……該死的聲音!都是因為——,她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應該去死!
英雅的憤怒到達極點,喂了毒的銀鞭一怞而出,招招都是狠毒的攻勢,欲置——于死地。敬英雅是長輩,——只是避開英雅的攻勢以求自衛,而不反擊。忽然一個回鞭,閃躲不及,銀鞭劃破的白裳,在她的手臂上劃下一道血痕。
「——,再掙扎只會讓你死的更難看而已,乖乖束手就擒,師姑我可以想一個讓你死得痛快一點的方法。」她知道銀鞭上的劇毒絲毫傷不了自幼喂毒的——,如果還是不打算投降,看來皮肉之苦是逃不了了。英雅的心中浮起一絲塊感——
不明白,為什麼師姑看她的眼神中有一股深沉的恨意,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疼她的師姑?
「-兒做錯了什麼?師姑為什麼開始討厭-兒了?」——捂著傷口,心痛地望向英雅。
「英雅師姑,師父說-兒的名字是你取的,‘-’是什麼意思呀?」五歲的小躁著軟軟的童音好奇地問。
「‘-’就是希望以後有個男人‘戀’上‘-’兒,一輩子對-兒好。」英雅輕撫著小——的黑發,向她解釋。
「一輩子對-兒好?那-兒要英雅師姑來當那個男人好不好?」小似懂非懂地偏頭詢問。
「師姑是女人,不能當男人的,你這傻丫頭!」她點點-兒小小的鼻尖。
「不管不管,-兒要英雅師姑當男人,一輩子疼-兒啦!」小——直朝英雅撒嬌。
「你喔!到時候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男人,一定連師姑都不理了。」
「不會啦!不會啦!-兒好喜歡師姑呢……」
受傷的眼神和指控,令英雅止住了動作,往事歷歷在目,她何嘗忘得了!當那個男人?她現在的聲音倒成了個男人,甚至是比男人還沙啞的惡心嗓音!
「三年前,如果有雪參就能減輕毒性焚燒我喉嚨時的痛苦,就算一點點參須也好,但翱恩卻將雪參全給了身試灼蠱毒的你,一點也不念幾十年的師兄妹之情,還帶著你無聲無息地離開暗毒門,而我的聲音,就在那時候成了這個樣子,你說,我能不討厭你嗎?我能不恨你嗎?」她永遠忘不了她懇求翱恩卻被翱恩無情拒絕的那一幕!
「我不知道……」照門規,是不允許替試毒之人解毒的,原來,師父為了救她而因此叛離了師門,她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我因你而失去原本的聲音,翱恩因你而死,你以為區區的‘不知道’三個字就能減輕你的罪孽了嗎?」
還來不及消化英雅的字字指控,又是凌厲的一鞭揮上的肩,讓她摔出了茶棚外。
跌在黃沙地上的——覺得心中疼痛的程度更甚于身上血淋淋的傷口。師父因她而死,師姑因她而失聲……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她虧欠了師父和師姑多少,以至于連累其他人……
「或許如同師姑所說,我虧欠了你們許多,你大可沖著我來,為什麼還要傷一個無辜的小孩?」
「她破壞了我的計劃,理所當然該死!」要不是那個死小孩,她早就解決了——和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男人。
「她的爹娘呢?」心痛地質疑英雅先前所言。
「為了演好這出戲,累贅的人都該滾一邊!他們現在早在陰曹地府納涼了!」英雅唇邊揚起一抹陰狠嗜血的笑。
「你殺了他們……然後又殺了孩子?」不,師姑怎麼可以這麼做……
「不連她一起殺,難道要讓她變成下一個你?認殺父仇人作師嗎?」
英雅的話讓——頓時宛如遭電殛。
就為了一場騙局,她親眼看著一刻前還活生生的小女孩死在自己面前,小女孩全家也因為她而死,她的存在不只是個矛盾,還是種危險與負擔。
都是她,都是她,這一切都因為她……
「接下來是你。」就在此時,御-冷冷的嗓音在英雅身後響起。
擺平了那群對他來講根本不濟事的家伙後,御-無聲無息來到英雅身後,黑色軟劍架上了英雅的頸側。天知道,當他看到——身上的鞭傷和無助的神情時,原本想跟那些家伙玩玩的興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憤怒與不舍,胸中那股乍升而起的悶痛,狠狠地揪住他的心。他看得出她有不淺的武功修為,明明可以反擊的,為什麼卻任那女人動手?
英雅看向被御-一一解決的手下傷的傷、亡的亡,心驚于御-過人的武藝,明白自己目前居于劣勢,原本高高舉起的銀鞭緩緩地放了下來。
英雅的眼角余光順著軟劍看向御。他的眼神深沉,讓人無法捉模,可是依舊俊美得不像凡間之人。「怎麼?我妨礙到你了嗎?還是……心疼了?沒想到——這副怪模樣也能入你的眼呀?」英雅酸溜溜地譏嘲兩人。
「不能入我的眼的人是你。」御-握緊手中的劍柄不客氣地反諷,因英雅對不堪的評論而發怒。現在,他只想把傷害——的人碎尸萬段……
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是對——有點興趣沒錯,那全是因為她是個他不得不解的謎,從來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他,包括她。沒錯,對她的興趣全都是基于「任務」,沒有別的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英雅氣不過御-的諷刺,更深的恨意全都加諸在——的身上。她閃身避開御-的軟劍,揚起銀鞭就要往——怞去。
「該死!喝!」御-拉回紛亂的心緒,低咒了聲,縱身以劍勾住銀鞭,深厚的內力透過軟劍將銀鞭在轉瞬之間震裂,斷成一段一段。
「啊!」英雅被強勁的力道震開,原本握住銀鞭的掌心霎時血流如注。
「不要傷害師姑!」
正當御-要再給英雅一擊時,——的呼喊聲止住了他的動作。
「第一個問題︰一個尊稱你為師姑的人,你卻那樣待她,她又那樣寬恕你,她值得嗎?」御-沉穩的步伐走向英雅,在她面前站定。
「第二個問題︰就算能傷了,我也不可能放過你,你值得嗎?」
英雅心中的恨意因的呼喊而悄悄崩塌了一角,卻又因御-的問題而重新燃起。她還是恨,就算始終不還手、就算始終當她是親人、就算是她最疼愛的徒兒輩……可是所有人卻都只愛護、幫助——,那她呢?她就該被犧牲掉嗎?
依舊逃不開纏繞如結的郁悶,英雅出其不意,朝御-吐了一口氣。這下子,解決了這個礙事的男人,還怕解決不了嗎!
一陣只有御-聞得到的香味撲鼻而來,御-忽然覺得眼一暗,踉蹌了一下,英雅便負傷逃開。
御-甩開方才短暫的失常,壓抑體內忽起的不適,走到——面前,扯開一抹令人心神蕩漾的微笑。
「替你解圍,這是第幾次了?」
「請你別再管我的事了。」——目光停留在地上,冷漠的口吻沒有一絲溫度。她按著自己流著血的傷口,想要起身,但全身的力量卻像是被所有發生的一切全部殘忍地怞走,她軟癱在御-伸手攙扶的懷抱中。
「你需要包扎。」毫無生氣的慘白臉色讓御-不舍,他擔心她的情況。
「不必了,一點小傷死不了。」怎麼不干脆讓她死在英雅師姑的手里算了?她要是活著,難保哪天不會再有人犧牲,她何必用別人的性命換得苟延殘喘?推開御-的攙扶,步伐不穩地往她的馬匹走去。
「你為什麼總是拒我于千里之外,然後去對那些不相關的人和顏悅色?」他想起她之前對那女人和小孩的態度就有氣。
「那又如何?這是我的自由。」親她、愛她、對她好的人都離她愈來愈遠了,孤單一個人不是最好嗎?她已經疲累得不想再和人有感情的牽扯,她再也無法承受「失去」了……
她又來了!那種沉痛的悲哀連他都感覺得到。「跟我走!」御-拉過她的身子,將她打橫抱起,點地一躍將她帶上他的馬。
「放開我!你要做什麼!」驚呼一聲。
「替你治療。」他將她困在兩臂之間。
「我說過了,不需要!」掙扎著想要下馬。
該死!她再這麼動下去,會失血過多。「你先休息一下。」
「可惡!你不能又——」話還沒說完,就被御-再一次點了睡袕,昏睡在他的懷里。
不這樣做,她肯定不會乖乖跟他走。御-單手控制韁繩,另一手將牢牢地圈在懷里,深怕她不小心摔離他的世界。
馬蹄達達,奔馳在無人的官道上,揚起飛沙一陣陣,飄散,終至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