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戀愛(上) 第九章
京城那條碧波蕩漾的翠堤河上,經常有城里的貴族乘船出游,兩岸一邊垂著楊柳,一邊則是滿枝頭盛放的白花,景色宜人,叫人留連忘返。
「原來妳常常帶著大包袱出去,是去教城外的孩子們讀書識字啊,我也好想跟妳一起去哦!」
為了幫子衛制造與段人羽相處的機會,這天天氣晴朗,琤熙趁著將香囊賣給人羽的機會,力邀她出游,而段人羽也很干脆的答應了她,姑嫂倆于是有了第一次的同游機會。
而越是相處,琤熙就越發現段人羽的吸引人之處。
她擁有空谷幽蘭般清靈的美貌,神態總是無關緊要,一派淡淡然、冷冷然的模樣,但她發現,段人羽其實是個冷面笑匠,見解異于常人,說話也挺毒的,這種個性的女子她喜歡!
她忍不住的想,如果段人羽做了皇後,那麼後宮肯定會很另類。
她不是那種要人伺候的千金小姐,也不把自己當千金小姐,她極有可能會叫宮女把掃帚,抹布都放一邊,跟她一起認字習畫哦。
「不怕人允又對妳反彈?」段人羽眼眸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調侃地問。
想到自己弟弟每回對琤熙大發脾氣的失控模樣,她就覺得好笑,他們好像兩個小孩子,一天不吵架會死一樣。
「不要提那個殺風景的人,我們來聊聊妳吧,大姑。」琤熙這回可沒忘記自己的任務,她興致勃勃地看著段人羽動人的精致眉目,認真無比地問︰「大姑,妳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有。」段人羽也不唆,爽快回答。
琤熙臉上一喜,一定是她皇兄,人品俊逸、身世非凡,還萬人之上,天下間沒有比他更卓絕的男子了。
琤熙笑嘻嘻地問︰「是誰啊,可以告訴我嗎?」
看來要達成她皇兄交付的任務並不難嘛,搞不好一個月之內天子就要大婚嘍,這可是天下的大事哪!
段人羽微挑柳眉,淡淡地道︰「就府里掃茅房的老張嘍,妳也認識的不是嗎?」
「老、老張?!」琤熙錯愕的微張著嘴,半晌才道︰「可是,老張已經有家室了啊。」
還有不少孩子呢,而且都很大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大姑喜歡的人居然不是她皇兄,而是老張……怎麼會這樣?好怪啊。
段人羽出塵的面孔上,神情更淡了。「所以嘍,只要他肯娶我,我甘心做妾。」
琤熙傻眼的看著她。
做老張的妾?
有沒有搞錯啊,那年過半百的糟老頭何德何能被皇帝看中的女人看中,還心甘情願做他的妾,只是個掃茅房的哪來這麼大的吸引力?
「妳要是有空的話,替我約老張出來游河,因為我怎麼約也約不出來,他挺固執的,堅持對他的老妻從一而終。」
听到這里,琤熙總算知道她被耍了。
而說來說去,她大姑對「從一而終」這四字,還是非常堅持。
她是很欣賞她這份堅持啦,不過她更同情她皇兄,所以她決定要讓她大姑成為她皇嫂。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妳什麼都不用說。」段人羽依舊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欣賞著河岸之美,心無旁騖。
有人說,得不到的最美。
子衛真的對她那麼執著嗎?還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最美?
除了和子衛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結感情之外,她段人羽對任何事都胸有成竹,也不想按照既定的道德規範來走,她要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清心,活得像自己。
這樣的她,若被禁錮在深宮內院就太不美了……
「可是,我要說!」琤熙也很堅持,她大聲的替自己皇兄說話,「大姑,難道妳不相信我皇兄的為人嗎?所謂弱水三千,他只取妳這一瓢飲,他對妳的用心,天地可鑒,妳應該看到了啊,他真的很愛妳!」
「我心領了。」
她也渴望和心愛的男子在月下散步,但若那個人是皇帝,後頭可能跟著很多很多人保護著他,那挺掃興的。
「光是心領怎麼夠?」琤熙進一步說服。「妳應該入宮去做皇後才對!」
听完,段人羽仍是沒什麼反應,甚至可說是無動于衷。
此時,一艘油綠色的畫舫靠近了她們的船,琤熙臉現喜色。
幸好來了,不然如果她大姑忽然說要回家,那可功虧一簣了。
段人羽淡淡的看了興奮的琤熙一眼。
「托妳約我出來的人來了嗎?」
她不必想也知道,今天是鴻門宴,沒那麼容易月兌身。
「妳猜到啦!」
琤熙不好意思的一笑,同時間,玉樹臨風的子衛執著羽扇走出船艙,兩船靠得相當近,他輕易就上了她們的甲板。
「別來無恙,段小姐?」他笑瞅著段人羽,這張美麗的面孔已經看了五年,為何百看不膩?
段人羽迎視著他戲謔的眸光,淡淡地道︰「皇上真是貴人多忘事,或者是少年痴呆了,明明昨晚才見過民女。」
這個無賴皇帝,仗著輕功了得,有事沒事就躍入相府之中叨擾她,趕都趕不走,害她得經常收留他過夜。
不過,他們之間可是清白的,她雖然將半張床分給他,卻都和衣而眠,頂多只是他會不規矩的摟摟她,抱抱她、親親她而已。
她已經將心交給了他,但卻不會那麼輕易將自己的人交給他。
因為她知道,一旦她懷了龍種,她就沒有別的退路,一定要進宮,而那是她極不願意發生的事。
「你們兩個昨晚見過?」
琤熙瞪大了眼,他們凝視著對方,誰也沒再開口,但眼波的交流那麼契合,似乎是個誰也進不去的世界。
她喃喃地搖搖頭。
算了,問了也是白問,戀人之間的暗語又有誰听得懂呢?
她留在這里太多余了。
于是,也沒跟他們打聲招呼,她徑自跳到皇兄的畫舫上,命船夫將船劃遠,把談情說愛的空間留給那對有情人。
慕容雪平的船只緩緩在翠堤河上劃動,他負手而立,面容俊逸,燦如星的黑眸里有著似笑非笑的勾人目光。
他半瞇著眸子,倚著舷邊涂朱的畫欄,神情閑適地眺望著河堤兩岸的明媚風光。
秋末的暖暖微風送人舒爽,是個很適合游船的季節。
京城的百姓生活富足,河上的船只都顯得很華麗,形成了另一種風景,也是結交達官貴人的最快捷徑。
「公子,那艘寫著『萬』字的船,船上的小姐邀您上船同樂。」書僮小四來到慕容雪平身邊稟報。
慕容雪平唇際有著不著痕跡的笑意,沉斂的眸子微微一睜,吩咐小四道︰「替我謝謝那位小姐的好意,就說我已有家室,不方便過去叨擾,請小姐見諒。」
「是。」小四領命去回話了。
不一會兒,小四回來。
「公子,那位船主是萬家的二夫人,她說不介意你有妻室,希望你過去與她一起享用酒菜。」
慕容雪平嘴角漾開輕笑,俊逸的臉上帶著三分邪意。
「告訴她,我近日染上風寒,怕會將風寒傳染給別人,對于萬二夫人的盛情美意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是!」
小四又領命去了。
再一會,小四回來。
「萬二夫人說,她不介意你有風寒,你們可以在船艙里聊天喝酒,不要吹到冷風便是。」
緩緩地,慕容雪平的俊顏漫上一抹慵懶的邪氣。
「那麼告訴她,我喜歡男人。」
京城民風較開放,幾個富豪之家的姨太太喜歡在翠堤河上勾搭男人的傳聞由來已久,但他對那些庸脂俗粉不感興趣。
兩船靠得相近,琤熙倚著船欄,將慕容雪平主僕兩人談話的內容听得一清二楚。
听完,她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只手托腮,河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她舒服地半瞇起了眸子,好奇的直盯著一身銀衣的慕容雪平看。
萬家二夫人的花容月貌赫赫有名,出身煙花之地的她,一個柔媚的眼神就可使男人折服,還曾有人為她爭風吃醋打死過人,二夫人艷名遠播,連她這個堂堂的公主都想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哩。
而,這個男子卻挽拒了天外飛來的艷福,不知該說他有定力,還是說他笨呢?
琤熙仔細端詳起男子來。
說不出哪里不對勁,他很俊美,但卻有股邪肆之氣,不像她皇兄那樣正氣浩然,也不像段人允那樣剛毅……
「姑娘為何一直盯著在下看?是否也想邀在下過去同飲作樂?」
慕容雪平發現了隔壁船只里的她,他直視著她,性感的薄唇淡淡勾起一抹笑痕,習慣性在女子面前展現魅力。
「不。」琤熙沒被他的魅力所惑,她一本正經地搖搖頭,說出心中所想。「我比較想邀萬二夫人來同飲作樂。」
「原來如此。」慕容雪平嘴角扯開淡淡的笑容。「在下喜歡男人,姑娘妳喜歡女人。」
琤熙笑瞇了眼,她俏皮地揚了揚眉梢。
「我可沒說我喜歡女人,我只是對萬二夫人的美貌有點好奇罷了。」
慕容雪平撇撇嘴。「妳不知道一句話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琤熙惡作劇地揚高了音量,大聲問他,「言下之意,萬二夫人的美貌只是浪得虛名?所以你壓根兒就不屑與她同飲作樂?」
相信這種音量,萬家船只上頭的人應該听得到吧?
慕容雪平淡淡一笑,她的慧黠勾起了他的興趣。「在下慕容雪平,船要靠岸了,岸邊有間名為山水坊的茶館,茶香傳千里,在下與朋友有約,姑娘不嫌棄的話,一起喝杯茶。」
「好啊!」
她正渴著呢。
兩艘船先後靠岸之後,琤熙單槍匹馬跟著慕容雪平,兩人進入山水茶坊。
慕容雪平挑了靠窗子的位子,可以看到楊柳河岸的幽靜秋色,店小二立即送來一壺香味四溢的熱茶和幾樣精致茶點。
「姑娘,我的朋友來了。」慕容雪平的眼角余光掃了眼茶坊的入口,有個挺拔的男子正掀簾而入。「他姓李,妳稱呼他李公子即可。」
琤熙微表驚喜。「哦,這麼巧?我也姓李耶。」
幾乎是同時,一把折扇輕輕敲了敲她的頭,隨即傳來渾厚熟悉的男性嗓音。
「因為那姓李的人,就是妳大哥我。」
「皇兄--」听到聲音,琤熙微微一愣。
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子衛和段人羽。
子衛又敲了她一記。「妳這丫頭,不分來歷就隨便跟陌生男子一道喝茶,妳這是個公主應有的教養嗎?」
琤熙撫著頭狡辯,「他不是陌生男子,他叫慕容雪平,我們是剛認識的莫逆之交。」
慕容雪平笑了,那笑容俊雅好看,奪人心魄。「原來妳就是永樂公主,很榮幸這麼快就和妳成為莫逆之交。」
琤熙燦爛一笑。「好說好說。」
她看了眼子衛,又看了看慕容雪平,好奇他們兩人的關系。這個慕容雪平是她皇兄江湖中的朋友嗎?
他會武功嗎?
她對武功可是充滿了向往,有機會的話,想向他討教個一招半式來唬唬人,就算唬不到別人,唬唬小青也好。
「表哥,別來無恙?」段人羽徑自斟茶,眉梢淡淡地挑起,語氣不冷下熱。「剛剛船只一靠岸,就听萬家二夫人咬牙切齒要找一名不知好歹的銀衣男子算帳,你才來京城多久而已,這麼快就招惹了聲名狼藉的萬二夫人,做為你的表妹,我真是感到與有榮焉。」
「表哥?你是我大姑的表哥?」琤熙杏眼圓睜,換成在慕容雪平和段人羽身上轉來轉去。
這人與她皇兄是朋友,又是段人羽的表哥,這也太太太巧合了吧?
「妳呢?表妹?」慕容雪平淡淡一笑,回敬道︰「妳嫁不出去的消息已經從京城傳到長州了,每年一過,表哥我心里對妳的欽佩就多加一分,至今已經比山高、比海深了。」
段人羽眉眼不抬,淡淡地說︰「比山高、比海深的欽佩我就收下了,不過,我說表哥,一座山可能不夠,一片海也可能不夠,我勸你最好多準備幾座山和幾片海來欽佩我,因為我永遠不準備嫁了,而這消息,還會傳得比長州遠上一百倍。」
「妳一定是在開玩笑!」琤熙連忙大聲插嘴,還拚命對自個兄長擠眉弄眼,要他趕緊開口叫段人羽打消念頭。
「你們別斗嘴了。」子衛打斷表兄妹兩人的抬杠,笑睇著慕容雪平。「慕容愛卿,朕等著你心甘情願回京已經等很久了,不過你回來得太過匆促,你的宅子還沒落成,你該先在哪里落腳才好呢?」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慕容雪平邪邪一笑,看著段人羽清靈的面孔。「不知道姨父寬敞的相府還有沒有多余的房間,可以讓我暫時堆放幾箱不起眼的舊衣物?」
段人羽不置可否地挑了挑柳眉。「我等著看你服裝表演。」
子衛笑了。
慕容雪平勾起玩味的笑痕。「原來妳到現在還在嫉妒我。」
「什麼?什麼?」琤熙連忙巴著三人探問。
狀況外的她,好想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可是他們都不理會她,徑自品茗交談,徑自做著某些決定,好像她是空氣。
「就這麼說定了。」子衛似笑非笑的說道︰「慕容愛卿暫住丞相府,朕若有時間,也會過去探望愛卿。」
此舉兩全其美,不但幫到琤兒,也幫到他自己。
「是看我嗎?」慕容雪平一眼就看穿了天子的存心不良。
都沒人理她!
琤熙氣結的看著神色自若的那三個人。
算了,反正慕容雪平要暫時住在丞相府,她還怕沒機會了解他們在說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