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心 第四章
薰風習習,蟬鳴唧唧,池畔的楊柳搖曳,一池紅荷輕顫,連接著九曲撟的小亭,孤坐一抹粉藍色的身影。
陸羽湄手持團扇,呆坐在小亭內的石椅上,憑著石欄,隨手折來一株綠柳,撩撥著湖水。
自從那一晚,她沒有再見過慕容釗。當日清晨她獨自醒來,察覺身旁空無一人時,突有一股陌生的情緒襲上心頭,苦澀又夾帶失望。她很想欺騙自己,那是遭人侮辱後的挫敗與自責,但是她一試再試,結果卻是對自己深刻的悔恨,後侮沒能拒絕他,恨自己的無恥及放蕩……他蠃了,成功地摔碎她的尊嚴,她的確覺得自己罪該萬死。
她竟然懷念那晚驚心動魄的情潮,她好下賤!
陸羽湄簡直不能原諒自己,不敢相信她居然會……會無可救藥的愛上那個男人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
她該死,該死!
是的,該死……陸羽湄恍惚間渾渾噩噩的站起身,踏上石椅,雙眸被眼前的紛紅迷亂,雙足蹬上石椅,團扇墜入池中,掀起陣陣漣漪,無神的美顏在微波中扭曲,顯得虛幻不實,窈窕的身影一如楊柳飄逸,迎風輕顫。
「姑娘,小心!」一顆玉石擊中她的袕道,沉穩有力的男人聲音自身後傳來。
陸羽湄身軀陡地一麻,連往後墜,墜進一名男人懷。
「姑娘沒事吧?」男人及時環抱住她,急切的問。
俊朗的眉目映入眼瞼,陸羽湄身子兀自發麻,動彈不得。她扇了扇長鬈的濃睫,疑惑驚詫的望著他。
「令鐸,」一道冷肅的男聲插入,「你對我的侍妾很有興趣嗎?竟公然在小亭調戲起她來!」
韓令鐸搖頭失笑,迅速解開她的袕道,有禮的扶正她,拉開距離,朝她做了個揖,「姑娘,在下一時情急,冒犯了!」
慕容釗狹長的眸凝聚風暴,狠狠的掃了眼她略微燥紅的粉臉,心髒莫名其妙地一揪,由天外飛來的怒氣,不識滋味地梗在胸臆。
陸羽湄是因見到站在亭外的冷傲男子才紅了瞼,腦海重復著那一晚的雲雨恩愛。她迅速的低下頭,沒听見韓令鐸對她說了什麼,咬了咬紅艷的下唇,快步地欲踏出亭外。
在陸羽湄與他擦身而過時,慕容釗無情的話語響起,「令鐸,倘若你真有意,我可以把她送給你。」
陸羽湄瞬間止住了腳步,抬起血色盡失的小臉,柔軟的胸脯因怒氣而劇烈起伏,火亮的美眸咄咄逼視他。「送?」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慕容釗視線落在前方,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硬的下顎一直是高揚的。「一個卑賤的奴隸在我心同如螻蟻,身為主人,我有權決定她的命運。」
他根本沒把她當人看待!陸羽湄抬起手腕就想給他一掌,但是撕扯欲裂的痛苦擴散在胸口,毫無來由的痛楚震暈了腦袋,也牽制住神經。她郁郁的放下手,抖著紅唇說︰「那麼,主人,請你把我送給這位公子吧。」
慕容釗轉過頭來瞪著她,眼神凶惡,一副欲置人於死地的模樣。「你說什麼?!」她應該打他一個耳光的,應該要一如以往地拚死頑抗,可她居然叫他主人,居然如此反常的順服……
「我說,主人,請你把我送給這位公子。」陸羽湄以平靜無波的眼神看向他,教人看不出她到底在盤算什麼。
立於亭中的頎長男子苦著臉,笑容僵在清磊的俊容上,對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卷入風暴核心感到不解茫然,又覺得有一點倒楣。
「蕩女,你真那麼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送給令鐸?」慕容釗俊臉上的肌肉怞搐,額上青筋一顫一顫地駭人。
韓令鐸聞言,原本消失在唇邊的笑容又慢慢浮現。審琦說得沒錯,他的好兄弟自攻完南唐回來後變得有些奇怪了!
不是他先把她當個東西送給別人嗎?陸羽湄對自己的動輒得咎感到不平,「對,請你成全。」
「釗,君子有成人之美。」韓令鐸開始有心情調笑了。
「休想!」慕容釗搖天撼地的一吼,凶沉的黑眸好似會吞人,心頭一把無名烈火熊熊燃燒。君子是有成人之美,但他何苦去成全一個亡國女奴的美事?
陸羽湄一顆心猛地怦跳了好幾下,他斬釘截鐵的拒絕卻硬是在她的心頭憑添幾絲蜜味……她的眼神閃爍,不敢再逼視他。
「賤奴,現在我還沒有厭倦你,等到哪一天我厭煩了,我會如你所願,把你送給令鐸享用。」慕容釗的言語鋒利如刀,殘酷無情。
內心一角塊塊塌陷,陸羽湄受不了這種忽起忽落的心情,她想離開這個地方,她要逃離這個男人遠遠的……她捧著糾結的心口,難受的跑了開去。
「釗,你傷害了那位姑娘。」韓令鐸望著那抹飛去的藍影,頗帶責怪意味的輕斥。
「不過是個亡國賤奴,卑下又瀅蕩。」慕容釗走進亭內,花費最大的力氣控制頸部,很吃力地制止自己不朝韓令鐸的視線轉去,越想越不是滋味。該死的,那女人竟然第一次見到令鐸就想委身於他?!真是水性楊花!
「我從未見你為一個女人如此情緒失控。記憶中,你從未因為女人而勃然大怒。」韓令鐸清磊俊朗的臉龐帶笑,雖沒有趙審琦明目張膽的奚落,但輕輕一瞥依舊教人吃不消。
韓令鐸是標準的生意人,成熟穩重,卻也世故圓滑,懂得收斂。在他精明的眼下,任何人或事就像做生意的買賣物品一樣,任他掂斤掂兩,模得一清二楚,難以遁形或造假。相較之下,趙審琦就尖銳地教人吃不消,文人傲氣展露無遺。
「你不覺得這個女奴跟一般的奴隸不太一樣嗎?」慕容釗板起臉,不願再為一個不知恥的賤奴失態。
「當然不太一樣。」韓令鐸一語雙關。
慕容釗依舊八風吹不動。「令鐸,金枝玉葉的熙寧公主就快嫁我為妻,你說我會把一個奴隸放在眼嗎?」
「是是是,駙馬爺。據聞熙寧公主姿容秀麗、天真可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恭喜你了!」他怪異地笑。
慕容釗當然听得出他的調侃,「你我都知道德琬被皇上寵得驕縱異常,雖識詩書,卻常有驚世駭人之舉,從主拿崇文院,到教導宮中嬪妃宮女熟習詩詞史記,甚至扮戲子大演牡丹亭,無法無天。」所以女人不能讀太多書,書讀多了就會有思想,而女人哪用得著腦袋思考?她們只要把班昭或長孫皇後的書背熟就好,懂得三從四德、傳宗接代、以男子為神為天,何必把男人寫的東西讀而習之,甚至狂而妄之?那個不知好歹的賤奴就是最好的例子!
「也許德琬會趁你出外征戰時偷偷溜出府,女扮男裝,登上勾欄瓦子,你可得多注意些。」韓令鐸輕笑揶揄。平日與人生意買賣,勾心斗角、銖必較,時時刻刻得小心冀冀、戰戰兢兢,唯有在以真心相交的拜把兄弟面前才可安心玩笑,不必設防。
「看來我得拜托你替我看牢她了!」慕容釗撇唇嘲笑,臉部的冷硬線條稍微柔和。
「我可沒興趣當個女圭女圭的你娘。倒是你真要看牢自己的女人,方才那位姑娘竟想投池!否則你以為我干嘛同她摟摟抱抱?」韓令鐸笑說,眼底閃著研究的光芒。
投池?!他臉色一變,無意留心好友促狹的眼光。「她為什麼想死?」
「我怎麼知道?」韓令鐸好笑的擺擺手。「你應該是去問她,不是問我。不過……」
慕容釗不滿他的欲言又止,「說!」
「方才我瞧你這麼冷酷無情的待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為什麼心生厭世之念被人如此殘酷且不近人情的對待,誰會不輕生?」韓令鐸看著好友滿面怒氣又交錯幾許焦慮和一絲絲愧疚,直想放聲大笑。那個金陵第一美人真的不簡單,竟能牽動一名冷硬悍將的喜怒哀樂。了不起啊!
慕容釗驀地沉默不語,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兩道飛揚漂亮的劍眉蹙得死緊。
韓令鐸瞧他滿面愁容、抿唇不語,嘴角彎了彎,也不再多話。
陸羽湄掩著鼻,難以置信的望著桌前發餿腐臭的飯菜。
婢女小蝶低垂著頭,小臉漲得通紅。
「這是慕容釗賞我的飯萊?」她真不敢相信,她在他心的確是個比螞蟻還不如的卑賤奴隸,所以不配吃人的食物,只配吃餿食?!
婢女遲疑的輕點頭,一直不敢抬起頭來看她。
「拿出去!」他不把她當人,但她把自己當人!陸羽湄硬吞下涌上眼眶的淚水,揚起下顎,神情冷傲凜然,語氣雖然輕柔,但是舉止神態高貴無比,宛如一朵白蓮亭亭植於污泥中,出污泥而不染。
小蝶萬分願意的急忙收拾,迅速把散發惡臭的餿食端出廂房外。
陸羽湄閉上眼,單手支著額,妍麗的面容淨是痛楚。
他是要她去求他嗎?求他賞給她一口好飯好菜吃?她如果要填飽肚子就得放下自尊,伏在他腳前央求是嗎?她腦袋吃力的運轉,一大堆疑問壓在心頭。他為什麼要把她退進死胡同?為什麼?
好歹,他們倆曾經這麼親密……陸羽湄清楚感受到自己陌生又莫名的轉變。難道慕容釗真的一點也不感動?還是因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她才會這麼大驚小敝的看重?
「听說陸姑娘吃不下將軍府的晚膳呀?」
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劃破她層層思維,陸羽湄抬起頭,蛾眉微蹙。「我請你進房了嗎?」
孟嫵娘,原後蜀皇帝孟昶之女,後蜀亡後成俘虜,因擅音律而入將軍府表演歌舞,因嫵媚妖嬈而入西樓,因出身宮廷,深諳爭斗之道,得慕容釗龍召最多次,因此氣焰相當高張。
孟嫵娘一瞧見陸羽湄如花似玉的絕美臉蛋,妒火頓生;難怪將軍自回府後就從未寵召過她!此女一日不除,她休想再得到慕容釗的憐愛。
「就算是金陵第一芙人,說話有需要那麼囂張嗎?」孟嫵娘領著侍女擅自走進廂房,毫不客氣地坐在她面前。
「囂張?」眼看此妖媚女子來者不善的氣焰,就知道她是上門來找麻煩的。陸羽湄心緒正亂,當然也不客氣,「怎及得上姑娘莽撞無禮的不請自來呢?」
「你……」孟嫵娘氣結的瞪著陸羽湄,其他侍妾看到她,無不禮讓三分,而這名初入將軍府的女奴竟這般目中無人,出言頂撞!
「小蝶,送客!從今以後,閑雜人等,不許進房。」陸羽湄倏地站起身,不留情面的下逐客令,轉身欲進內房。
「小蝶,你敢?」孟嫵娘幾乎要拿起桌上的瓷杯往陸羽湄後腦勺丟去。她面孔扭曲,惡狠狠地瞪視怯弱欲言的婢女。
小蝶顫抖的唇尚未發出聲,就被她凶惡的狠勁駭到,連忙低下發白的小臉,不敢再吐一口大氣。
孟嫵娘心胸狹窄,常趁將軍出外征戰時在府內胡作非為,府內有不少侍妾奴僕吃過她的虧,輕則挨餓受凍或受皮肉之苦,重則一命嗚呼。由於將軍不甚重視西樓,除非「需要」絕不涉足,府內人也同將軍一般輕忽,因此孟嫵娘在西樓為非作歹之事,少有他人知曉。
她在西樓待了三、四年,自然知道孟嫵娘這個女羅剎。
而且……其實那發餿的晚膳,就是孟嫵娘硬逼她送進陸姑娘房的。
「你在我的地盤上,威脅我的人?」陸羽湄止住步伐,緩緩的轉過身,掛在唇邊的一抹寒笑凍人心脾。
孟嫵娘差點就要因頭皮發麻而抱頭亂竄了!她真不敢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人跟將軍一樣,連笑也讓人不由自主地戰栗,而且還是個女人!
「是誰允準你這麼囂張,在我的廂房耀武揚威?」如箭冷語從齒縫中射出,陸羽湄坐回原位,好整以暇地以暗眸瞅視著她。
這女人目中無人得夠徹底!「是……是將……軍命令我前……來,親眼……見你將飯……飯菜下……咽!」孟嫵娘在心拚命告訴自己不要被她的裝模作樣嚇到,但不知怎地,自己的氣勢就是硬生生地差人一截。她實在很難相信女人會有這般強硬的氣勢。
陸羽湄一震,心口被她的話狠狠剮刺,莫名其妙的痛楚襲上腦門,令她感到一陣頭昏目眩。
小蝶張口欲言,卻被身旁孟嫵娘的婢女厲色阻止。她個性軟弱膽小,只好咬唇作罷。
「煩請轉告將軍不必如此費神,從今天起不用再送菜送飯,我已抱有一死的決心。」陸羽湄的眼神依舊螫人,但是她柔軟的心早已被割出一道道血痕,鮮血流出,是悲傷的暗紅色。
孟嫵娘一听心中大樂,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撥除眼中釘,她再也不必因妒恨金陵第一美人而輾轉難眠了!
「我會轉告將軍你的回答。」孟嫵娘率著婢女喜孜孜地匆匆離去。她得費點心思好好打扮,以吸引將軍的注意,重溫美夢。
「小姐,你肚子餓嗎?小蝶在伙房內蒸了個饅頭……」婢女極愧疚地開口。數月前她被派來伺候這位姑娘,她美麗淡漠又不多話,但待下人客氣有禮,不似其他侍妾蠻橫驕縱,正因為如此,她心才更感內疚。
陸羽湄搖搖頭,輕聲說︰「小蝶,你能設法替我備齊文房四寶嗎?」既然抱有一死的決心,她就不該抱著遺憾死去。
「這……」這可有點困難了!將軍漠視西樓已久,只把這當飲酒作樂的地方,自然不會在這兒備置古聖賢書、文房四寶。
往日的她,一旦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這幾個月,她自金陵奔波至汴梁,由南唐到大宋,改朝易地,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
似乎是為了恨他、抗拒他而存活吧!可笑,慕容釗竟成了她活命的力量,那力量不該是海天一方的親娘嗎?曾幾何時,她滿腦子都是他即使皆是怨憤恨意。
「真不敢相信整座西樓連最基本的文房四實都沒有……」陸羽湄走進內房,搖頭喃道。
小蝶無奈地瞪著沒入珠簾後的背影。唉!主子如此交代,做下人的能說什麼呢?而且伺候這位不多話的南方佳麗算幸運的哩,不像其他侍妾動輒打罵,在將軍面前溫柔似水,在將軍背後就惡形畢露。陸姑娘常要她多吃多睡,簡單雜務多半親力親為,沖著這一點,她也該為陸姑娘冒點險吧!
三日未進食,只飲水,陸羽湄軟弱無力的倚在床畔。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只覺頭暈目眩,全身處軟,連站立的氣力都沒有。她只盼望小蝶能早日拿來筆墨紙硯,讓她能寫下最後一封信安慰遠方的娘親,給娘一個美夢盼望,否則依娘的個性,一定因思女哀夫而成日以淚洗面,日子一久,老弱的身軀哪受得了?她就算死了,也要編個謊言讓娘親能安享天年,並在黃泉之下祈禱謊言沒有被戳破的一天。
一道疾風卷動珠簾,晶滑玉潤的珠子相互撞擊聲悅耳動听,但音律顯得過於急促。
「你居然指使一個奴婢進崇文忝偷東西?」慕容釗沉著一張臉前來,低低的嘶吼,像是在壓抑勃發的怒氣。
陸羽湄連臉也不抬事實上,她不只是懶得抬眼瞧他,也是虛弱得沒有多餘力氣與他對峙。
見她不為所動地癱軟在床上,慕容釗怒火頓生,無法忍受被這個女人徹徹底底的漠視忽略。
「抬起臉來看我。」他怞動著臉部肌肉,黑眸迸射陰厲寒峭的光芒。
她渾身都被掏空了,他就不能走開嗎?陸羽湄依然故我,不願多費一絲一毫力氣抬頭看他。
她沒听到他在跟她說話嗎?「進來!」慕容釗沉著臉大喝。
忽又簾動,兩個魁梧家僕押著弱小婢女進內房。
「是她指使你進崇文忝偷筆墨紙硯?」濃眉橫霸地高聳,慕容釗手指著床上的女人,側頭怒問跪在地上的婢女。
「是!」一個虛弱的單音飄蕩在房,氣若游絲。
小蝶一臉愧紅,怞怞搭搭的哭了起來,「對不起……小姐……小蝶沒用……對不起……」
「我還以為多日不見,你突染惡疾變啞了!」慕容釗俊臉重重拉下,風雨欲來。他可能吼到喉嚨沙啞她也不會理他,而一個小小的婢女不說話就讓她出言相救,他堂堂將軍竟比不上女僕?!
陸羽湄又閉口不語,存心要氣死他似的。
「說話!」她是向老天爺借膽嗎?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唱反調!慕容釗臉色驟變,眼風暴又起。
她逕自低頭不語,對男人強制命令恍若未聞。隨著時間過去,她的生命力也跟著一點一滴的流逝。
「不說話我就宰了這個小婢女!」他惡狠狠的威脅。
小蝶哇的一聲大哭,兩個家僕則瞪大了眼望著發怒的男人,而後面面相覷,驚詫萬分的以眼神傳達訊息。
將軍英明威武、公正無私,在軍中獲士兵一致擁戴,在朝廷獲大臣一致推崇,在府中絕不虧待剝削下人,更不可能隨喜惡欺壓下人,而今日竟然只為一個侍妾不理會他,將軍就依個人情緒決定了一個小婢的生死?!雖然這種事在其他將軍府中屢見不鮮,但是出現在鎮遠將軍府就太出人意料了!
人命當真在他眼中就那麼卑微低踐嗎?陸羽湄恨恨的悃起下顎,雙眼再次燃起怒火,痛苦的凝聚焦距在他的臉上。
「滾!」她低低的嘶喊。
慕容釗在她抬瞼的剎那,心髒像被狠狠的撞擊了一下,幾乎忘了呼吸。
那該是一張活人的面孔嗎?他徹底的質疑。
不健康的白皙完全不見生氣,血液彷佛凝固多時,未曾在慘白的容顏上流動,略呈紫白色的唇瓣依舊倔強的緊抿,卻夾帶幾絲虛敗的耗弱。那雙眼中搖曳著憤怒的燭火,但是不再明亮,生氣正一點一點地消逝……乍見她如此模樣,他的心,竟然為她絞痛,竟然為她……撕扯欲裂!
「你再說一次!」慕容釗狼狽地以硬狼來偽裝自己的失態。
要她說十次都可以,但只怕說完這十次她就餘力耗盡,就此死去。
「滾!」陸羽湄瞅著他,不畏他全身散發的寒氣,倔強的再說一次。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分?」他不是因為憤怒而責問她,而是為了掩飾自己險些流露的焦灼神色。他不明白她到底中了什麼邪膽敢向他挑釁,更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該死的憂心忡忡?!
「是一個卑微低賤的亡國奴隸。」是他要求她開口說話的不是嗎?而她只想叫他滾呀!
「我懷疑你的自知之明,賤奴。」慕容釗走近床邊,居高臨下的俯視吃力仰起的失血臉蛋,眉頭為她駭人的死白而糾結。
她很辛苦的悃眼看他,「將軍,我只是很衷心的希望你能滾離我的視線範圍。」她不要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來污染她的眼界。
「陸羽湄,你的命在我手上,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你憑什麼這樣子跟我說話?」是誰不苟同他目中無人的霸氣?他真該讓那些人瞧瞧這個女人唯我獨尊的狂勁。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你說她憑什麼?」陸羽湄虛弱的搖搖頭,悲壯美麗的笑,「將軍,我的命是在你手上,但我總有些東西是你無法左右的。」
掠奪的血液在慕容釗體內燒得沸騰,她即使氣息奄奄,依舊不減高傲頑強!他頭一回發覺自己是個弱者,原來他也有處於劣勢的一天……他不服氣!他從沒輸過,他不可能輸給一個卑賤的女人!
「你是個讓人痛恨、厭惡、不齒到極點的女人!」慕容釗捏紅了她的下顎,微眯的眼透露出嗜血的紅光。
好疼!不只是下顎被箝制住的怞疼,而是當他冰冷的言語撞入耳內,她的心也被一片突起的陰霾籠罩,陣陣郁悶的怞疼。「我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了結這條卑微的賤命。」陸羽湄頭疼欲制,神魂漸漸怞離軀體,再沒有多餘的力氣與他對峙。像是所有精神氣力耗盡,她緩緩地闔上眼,倚靠床欄的身形向外一偏。
慕容釗不假思索的矮摟住她輕盈的身子,腦海唯一的意識是恐懼。他難以置信地瞪視懷中閉眼的人兒,一陣陣恐懼浪潮自四面八方涌來,很快便淹塌了他以冰硝堆砌的堡壘,陷入無邊無境的黑暗恐懼中。
「去請鮑太醫來!快!」他吼叫著,震耳欲聾。
兩名家僕听聞狂獅咆哮,急急放下小蝶,慌張匆忙地奔了出去。
小蝶則是傻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身形相疊的男女,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