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賭注 第六章
整晚輾轉難眠,赤龍睜眼到天明,時而俯視偎在身邊沉香入睡的麗雅,時而陷入舊時的傷痛回憶。
他始終想不透上宮保久的那句話。
為什麼死了十九年的人會和莎庫薟扯上關聯?
淡淡慵懶的陽光透過象牙色的絲質窗簾流瀉進來,赤龍輕巧地從麗雅的身邊起身,來到窗戶旁跳望遠處的大海;生命的消逝是旅程之完結,然而感情的消逝是痛苦的延續,他的內心是經過許多痛苦折磨才逐漸平靜。
上宮保久的恐嚇觸動他身上每一處細胞,這對一個身經百戰的男人而言固然傻氣,但是它千真萬確的存在,並隨時在他的腦里浮現。
這波驚濤駭浪幾乎生吞了他。
自從莎庫拉死了以後,他一直以為他的生命里不可能再出現火花般的愛情,是麗雅使他想起生命中被隱藏的快樂,讓他再一次年輕、擁有幸福和神魂顛倒,經過深以為懼的這些年,他頭一次有了變化,卻沒料到旁人的一句警語,便激起他莫名的驚慌、驚懼。這一刻他霍然驚覺原來自己是如此脆弱,一逕地沉溺于自己的創傷之中,漠視麗雅的憂郁和無助的吶喊,以及尋找強而有力的依靠的想望。
不行!
所有的惡夢必須從這一刻起斬除,就是現在!
曾經失去了一個所愛的女人,他不能再失去一個今生至愛。
回頭瞥見沉香入夢的麗雅,他大步來到床側趴在枕邊凝視佳人,手指輕撩她垂在臉頰上的發絲。「麗雅、麗雅。」他柔聲輕喚。
「嗯……」她迷糊、朦朧地嬌吟回應。
「該起床了。」她的嬌憨模樣令他陶醉,他抿著嘴微笑,手指調皮地玩弄她的發絲。
「我還想睡。」翻身拉高被單,她像鴕鳥般埋在暖暖被窩里。
赤龍抿著嘴輕輕微笑,起身俯視隆起一團宛如土垛的被窩,故意抹抹臉、扯直喉嚨吼叫︰「麗雅,你的雄心壯志就是縮在被窩里嗎?」
「啊?」她的頭從被單的一角伸出來。
赤龍手環在胸前,一雙眼熠熠有神地看著她。「你是貴人多忘事還是裝迷糊,你忘了和白眼狼之間的約定了嗎?」
「白眼狼!」麗雅的睡蟲瞬間散去無影無蹤,瞠大充滿怒意的雙眼,她猛然從被窩里跳起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她迅速跳下床,小手撥開散在臉上的發絲,嘴里忿忿低喃︰「我這輩子最想生吞活剝的人就是那家伙。」
太好了,她的戰斗力活過來了。
赤龍的嘴角上揚,投給她一個耐人尋味的目光。「快去梳洗,我們要盡快進入急訓的狀態。」
麗雅不由得一怔,不明白話中的弦外之音。「急訓?」
他犀利的目光瞬間綻出幾絲興味的光芒,「不急訓要如何讓你升級?難不成你真以為自己三腳貓的賭技能贏得了那只狼?」
麗雅定定神,站在赤龍的面前。「我當然知道憑自己的賭技絕對贏不了白眼狼,我只是好奇你口中所謂的急訓,你想怎樣訓練我?」
「這……」
這下問倒了赤龍,其實他根本還沒想到要如何提升她的賭技。
麗雅一眼看出他臉上的不確定,「你都還沒想到,就說要急訓我?」
赤龍心虛地低下頭,一會兒又揚起頭,「賭技不是三兩天能急訓速成的……」
他凝視面前臉上充滿疑問的麗雅,「要相信有志者必成。」
「哦——,’麗雅氣一松?頹喪搖頭。「我還以為你想到好辦法了。」
「麗雅!」赤龍出聲警告。
「又怎麼了?」麗雅問道。
「不管我是否真的有好辦法,至少你自己要打起精神,只要你渾身充滿戰斗力,我相信人定勝天,更何況只是對付一只狼。」赤龍寓意深遠的凝視麗雅。
麗雅露出燦爛俏皮的笑靨,「你說的全對,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赤龍苦笑地深怞口氣,那模樣差點沒讓麗雅爆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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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賭技的認識正如赤龍所擔心的,一塌胡涂到簡直無可救藥,之前將她比喻為小學程度還是高估了。
赤龍坐在麗雅的對面,自若的神情帶著一絲隱憂,手指著桌上攤成一排的撲克牌其中一張。「想想這張牌是什麼?」
麗雅雙手撐著沉重腫脹的頭,遲疑地望著壓在他手指下的牌。「方塊十。」
赤龍一臉沮喪的吐口氣,怞出牌。「是黑桃Q。」他把牌亮在她的面前。
「又錯了。」麗雅提心吊膽的看著赤龍,見他一臉恐怖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她不禁低頭懷疑自己或許真的沒有這方面的細胞。
赤龍在她面前彈彈手指,引她注意。「再試一次。」
麗雅抬眼看著赤龍,發現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慍怒表情,這才稍稍寬了心。
「我再試試。」
赤龍抿著嘴,手指著另一張。「這張。」
「這張?」麗雅又猶豫。
思索半晌,她依然答不出來。
「不能想太久。」赤龍出聲。
麗雅驚惶失措的望著他,與其亂猜不如實話實說。「想不起來。」她歉疚地咬著唇,心想現在最好小心點,識相別吭聲。
赤龍怒目橫了她一眼,「就這幾張牌你就完全記不住,請問一星期後,你要怎麼跟白眼狼較勁?」
「我、我……」麗雅狀極無辜的低著頭。
赤龍臉色頓時怒紅,急躁地啐道︰「你以為他會饒過你、放過你嗎?」
麗雅惶恐無助、雙唇顫抖,美麗的雙眸滲出了淚。「我、我已經盡力了!」顫抖的聲音還是掩飾不了她的緊張。
「盡力還不夠!」赤龍暴跳如雷的嘶吼。
他的話像把鋒利的刀將她切為兩半。
她真的已經盡力了,他竟然還嫌不夠!
麗雅忍住悲痛看著怒氣沖沖的赤龍,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憤怒的模樣,剎那間她的臉色因恐懼而發白,雙眸因悲痛而瘋狂,雙手一揮推散面前的撲克牌。「盡力都還嫌不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心急,我比你還急!」又急又惱的淚水潸然而下,她忿然轉身奪門狂奔,逃出暴風圈。
她急亂的腳步聲劃破他激動的情緒,門猛力被打開又緊接著關上的聲音更令他一驚,他全然呆怔,神經隨著緊繃而僵硬,思緒也陷入一片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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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房間,麗雅用手拭去臉上的淚,她總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嚎啕大哭吧?
他為什麼不相信她的確已經盡了力?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無法記住那些撲克牌的順序;之前和貞雅聯手作案時,她總是能記住每一個微小的細節,所以她和貞雅的搭配可謂天衣無縫。
思緒一片凌亂,腦子一片混亂,心中的痛更加尖銳。
她用手柔搓著臉頰,不得不深呼吸穩住自己,好半天才能稍微冷靜下來。回想著他臉上急躁的表情和眼中燃燒的怒火,她後悔自己螳臂擋車、不自量力,也不禁懷疑他的急躁是為了她還是令她疑惑的莎庫葒?
她深信白眼狼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但他絕不是一個憑空捏造謊言的人,她不禁狐疑十九年前過世的父親和三年前往生的莎庫蒞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這個疑問錯綜復雜,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麗雅。」
她沉陷膠著如謎的往事中,忽略逼近的腳步聲,听到一句輕喚,嚇得她猛然抬起頭,望見那張焦慮的俊顏,她連忙低下頭默不作聲。
「麗雅。」赤龍強捺著性子溫柔的再喚一聲。
裝作沒听見他沉靜的呼喚,但是她能感覺他的用意,他要她看著他。
「麗雅,抬頭看著我。」他的語氣已顯示出耐性耗盡。
「我知道自己不夠格成為一個賭徒,但是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她試著用稀松平常的聲音說話。
「麗雅,看著我。」
赤龍靠近她,這一次的喚聲顯然強而有力。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為什麼你能記住每一張牌而我辦不到,我真的很笨……」
赤龍將手放在麗雅的肩上,將她轉向他。
麗雅閉上雙眼,讓椎心之痛傳遍她每一根神經。
「張開眼楮看著我。」
她搖搖頭,「我不要。」隨即她別開頭。
剎那間他溫暖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將她拉向他的胸膛。「都是我太心急,我不該大聲罵你,我相信你盡力了。」他用沙啞低沉的聲音道歉、安撫。
她噙在眼角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潰堤,緊緊地抱住他。「你盡力了,是我太笨。」
「我太急躁,忘了欲速則不達的道理。」赤龍深深自責,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望著他。「讓我們重頭來,慢慢地來。」
他的手臂圈住她,將她摟得更緊。
「可是只有短短一星期……」她無助地望著赤龍。
麗雅明白,時間正是他們所匱乏的。
「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現在只有盡人事、听天命。」他的眼楮深沉清明如冬夜一般,語氣疲乏卻相當宿命。
麗雅的眼楮不自覺地蒙上一層淚水,「都是我不好,一時賭氣之下,都沒衡量自己有幾兩重。」
她看上去是那麼苦惱而脆弱,一股心疼的感覺由心底蔓延至全身,縱使無力挽救這波狂瀾,他也不能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一抹冷淡的淺笑從他臉上掠過,「所有的事都成定局,不要再自責,只要盡力做好該做的事,這樣才不會辜負所有疼愛你的人,除了我之外還有大哥、臧季珩、石覦他們。」
他的唇輕吻著她冰涼的臉頰。
麗雅沉重地怞口氣,「我會加倍努力。」
赤龍露出極淡的微笑,低下頭用溫暖的唇再次吻住她,消弭她心里的壓力。
麗雅了解赤龍的心意,雙手環抱住他的腰、撫模他的背,身子緊貼著他。
她發現心里不論是痛苦或是愉悅時,他是唯一陪在身旁的人,他就像春雨般帶給她滋潤。
他的眼中始終只有溫柔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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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龍摟著麗雅回到房間,就在打開房門的剎那,銳利的眼角余光瞥見躲在牆柱後面的人影,他頓有所悟地扯動嘴角露出陰邪的冷笑。
「什麼事?」麗雅發覺身旁的人有些異樣。
赤龍立即報以微笑,「沒事,我們進去。」
看來白眼狼對麗雅略有顧忌,要不然不會派人監視他們。
摟著疲憊且頹喪的麗雅走進屋里,赤龍隨即放開她。「我們換個方式,看看你是否能記住。」
麗雅萬念俱灰,低著頭口里念念有詞︰「貞雅在就好了。」
「為什麼?」她的無心之語驚動赤龍。
麗雅驚愕地抬頭望著他,沒想到自己細如蚊蚋的呢喃沒逃過他的耳朵。「因為貞雅在賭這方面,不僅賭技比我強,還有意想不到的賭運。」
她的一番話立即引起赤龍的興趣,仿佛听到天方夜譚似的模著下巴。「能不能說得更清楚點?」
「以前我們若是選擇在有Casino的飯店下手,貞雅一定是開路先鋒,一方面尋找目標,一方面又可以小試手氣。」麗雅全盤托出。
「噢?」這件事確實令赤龍感到訝異。
「說了你可能都不相信,我們初次到綠洲飯店時,貞雅就在Casino里贏了一筆很可觀的賭金。」麗雅不疑有他,繼續說。
倏然一抹別具深意的詭笑在他的唇邊微微揚起,「麗雅,你能不能自己先練習?」
「我自己?」麗雅訝異地圓睜著大眼,「你呢?」
「我有事要去見石覦。」赤龍毫不隱瞞的說。
「你現在要去見石覦?」麗雅一臉茫然的望著他。
「對。」赤龍像哄小孩似的輕撫著麗雅的臉頰,「乖嘛,一個人先練習一下,我去見石覦,調出白眼狼這兩天在Casino賭博的錄影帶。」
麗雅還是不解其意,迷惑的雙眼直望著他。
「我是想調出白眼狼的錄影帶,看看他聚精會神下賭注的一剎那有什麼異樣的舉動,如過順利的話,也許能找出他的弱點,屆時全力攻擊他的弱點,這樣我們的勝算就會大一點。」赤龍冷靜鎮定的道。
這段話听得麗雅猛點頭,露出微笑。「你說的不無道理。」
「所以嘍,我現在去找石覦是有原因的。」對上她異常閃亮的目光,赤龍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你自己先練習,我很快就回來。」
「好。」麗雅緩緩綻現一抹微笑。
見她美麗的臉龐掛著盈盈笑意,對眼相看,赤龍的心里漾著無限柔情,倏然記起剛才不經意瞥見的人影。「別出這個房門,知道嗎?」
「這又是為什麼?」又是另一番的質問。
赤龍氣憤地吐口氣,眼珠子一溜轉。「拜托你不要問太多的為什麼,我之所以囑咐你,全都是為你好,不要你出一絲差池。」
麗雅一動也不動地看著赤龍,他最近的火氣真大。
「好嘛,不問就不問,不過你要快點回來。」
「會的,我會盡快回到你身邊。」他親昵地輕拍她的臉頰,旋即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麗雅回頭瞅著桌上的一疊撲克牌,臉上立即露出一絲沮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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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龍十萬火急推開監控室的房門,「石覦。」
石覦錯愕地回頭看著倏然出現在監控室的赤龍,「你不在房間里督促麗雅,跑來這里做什麼?」
赤龍急急來到石覦身邊,「我想調閱錄影帶。」
石覦笑眯眯、狡黠地瞅著赤龍,「別急,大哥早已交代,調出有關上宮保久的錄影帶……」
「我要的不只是上宮保久的,我還要調有關貞雅的。」
石覦頓時停住話看著赤龍,眉頭不由得緊縮在一起。「貞雅?」
「麗雅剛才無意間說貞雅的賭技比她好,我很想知道貞雅的賭技有多好。」赤龍直言不諱。
「是嗎?」石覦不禁質疑。
「所以才想拜托你調閱有關貞雅的錄影帶。」
「可是……」石覦愕視急如星火的赤龍,「就算你調出錄影帶,你分得出來螢幕里的是麗雅還是貞雅嗎?」
「應該可以。」赤龍信心十足的回應。
石覦的眼楮眯成一條線,迎視莫測高深的赤龍。「好,我派人去調。」手指一彈,旁邊的保安人員立即趨前。
「你馬上去調有關麗雅小姐姐妹的帶子出來。」
保安人員點頭,轉身執行石覦的命令。
赤龍欣然地露出微笑,「謝謝。」
石覦不由分說的拉住赤龍的手臂,「我們是兄弟,坐吧!」
赤龍坐在石覦的身邊,無意間瞥見石覦正在播放上宮保久的錄影帶。「你察覺異樣了嗎?」
「有點端倪。」石覦詭譎的笑了笑,雙手枕在腦後。「這卷帶子我已經播放下下十遍。」
「呃,看出什麼?」赤龍注視著螢光幕里上宮保久的一舉一動。
石覦換了姿勢坐直身子,手指著螢光幕中的上宮保久。「我發現只要到該現牌的時候,他總是以手覆額,似有若無地遮住另一只眼。」
經由石覦這一指點,赤龍也發現了上宮保久怪異的舉動。「他似乎都在遮左眼。」
「所以我納悶,他為什麼不遮那只白化的右眼,而是正常的左眼……」石覦頓住話。
「難道他的右眼有問題?」赤龍迅速地投給石覦詫異的一瞥。
石覦的唇邊勾起邪肆的冷笑,「說不定哦!你想想,一個兩年前你的手下敗將,竟然不直接找你一雪前恥而逕自挑戰世界公認賭技出神人化的大哥,你不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嗎?」
「我曾經感到納悶,但是無憑無據。」赤龍揚起眉,下顎緊繃抬高。
「我懷疑他那只白化眼楮有鬼。」石覦大膽斷言。
「這事你跟大哥報告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想大哥與我同感,眼看著時間逼近……」石覦甩了甩頭,驀地望著赤龍。「說說看,你為什麼會突然要調閱有關貞雅的錄影帶?」
赤龍苦澀地笑了笑,「麗雅無意間說貞雅的賭技遠超過她,我只是想一探究見。」
「噢!」石覦沒懷疑他的動機,只是問道︰「麗雅進步了嗎?」
赤龍無奈地吐口氣,「指望她,真的比登天還難。」
石覦震驚的連忙坐直身子,「那賭賽怎麼辦?」
「連我都慌了,不知該怎麼辦,你說怎麼辦?」赤龍手足無措地聳聳肩。
石覦登時大吃一驚,魂魄早已飛到十萬八千里之外。「萬一她輸了,我們以及綠洲飯店……」他焦慮的雙眼四下一掃,「不全都完了。」
這個沉重的打擊令赤龍意志消沉。
「所以我才慌。」赤龍忐忑不安,語重心長。
保安人員將兩卷帶子遞到石覦的面前,「石經理,這是你要的帶子。」隨即退開。
赤龍稍早的憂慮情緒瞬間蕩然無存,似乎重新燃起希望似的催促石覦︰「快放出來看看。」
石覦干澀地苦笑兩聲,「同樣是兩姐妹,相信不會差太遠。」
赤龍無奈地聳聳肩,擠出一絲苦笑。「但願奇跡出現。」他在胸前劃上,祈求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