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女神 13
復仇女神--13
13
尤吉妮亞.茵席格那不可置信地听著她女兒的陳述。
「你說什麼,瑪蕾奴?你說我要去艾利斯羅是什麼意思?」
「我要求皮特委員長,而他已經答應要做安排。」
茵席格那表情木然。「但為什麼?」
耐著性子,瑪蕾奴回答道,「因為你說過你想要做精確的天文觀測,並且你說過從羅特上無法做到非常地精確。在艾利斯羅上你就可以辦得到。不過我看得出來,我並沒有回答你的問題。」
「你說得沒錯。我的意思是,為什麼皮特委員長說他將會做安排?在這之前我已經要求過好幾次,而他總是拒絕。他一直都不願意任何人到艾利斯羅去--除了少數的專家以外。」
「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罷了,媽媽。」瑪蕾奴遲疑了一下。「我告訴他說,我知道他急于擺月兌你,而這正是他的好機會。」
茵席格那深深地倒怞了一口氣,並突然咯咯地笑著而咳了數聲。然後她定下來說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因為這是事實,媽媽。如果不是真的話我才不會說。我听過他對你說話,我也听過你對他說話,很明顯地我也知道你了解這件事。他覺得你十分煩人,並希望你不要再去煩他--無論是什麼事情。你知道的。」
茵席格那緊閉起雙唇,「你知道,親愛的,從現在開始我要小心防範你竊取我的秘密。這些事情從你口中透露出來,實在令人困擾。」
「我知道,媽媽。」瑪蕾奴的眼楮向下看著。「我很抱歉。」
「不過我還是不懂。你沒有必要向他解釋他討厭我。他早就是這樣子了。那麼,為什麼在以前我向他提出來時,就不願送我去艾利斯羅?」
「因為他不喜歡任何人和艾利斯羅有所關連,而若只是為了擺月兌你的這個動機,還無法勝過他對艾利斯羅的厭惡。只是這次並不僅有你去。是你和我,我們兩個人。」
茵席格那傾身向前,將雙手平擺在他們之間的桌上。「不,莫莉--瑪蕾奴。艾利斯羅並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我不會一直待在那兒。我會做完必要的量測後就回來,而你要好好待在這兒等我。」
「我恐怕辨不到,媽媽。很明顯地他只有在同時除掉我的情況下,才可能讓你去。這也是為什麼我提出我們兩人一起去的要求後,他才同意,而你自己一人去卻被拒絕的原因。你不知道嗎?」
茵席格那皺著眉。「不,我不知道。你又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在我們交談中,當我對他說我知道他想同時擺月兌掉我們兩個人時,他的表情凝結住了--你知道,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隱藏住所有的表情。他曉得我可以從表情和各種小動作知道很多,所以他並不希望我猜測出他的真正感覺。但這也是一種表達方式,並告訴我許多。除此之外,你無法壓抑所有東西。你的眼楮會眨動,而我想你們自己可能都不自覺。」
「所以他也同樣地想要擺月兌你?」
「比這更糟。他害怕我。」
「為什麼他會怕你?」
「我想是因為他討厭我能夠知道他不願公開的事情。」她陰沉沉地嘆口氣,「很多人都因此而討厭我。」
茵席格那點點頭。「我可以□解。你讓人們感到他們赤果果地呈現出來--我是指,心靈方面的,就好像是一股冷風吹拂過他們的內心。」
她注視著她的女兒。「有時後我自己有會有這樣的感覺。回想起來,從你年紀很小時我想你就得我很煩。我常常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因為你特別聰明--」
「我想我是,」瑪蕾奴很快地說道。
「沒錯,雖然我並不是很清楚,但事情並不僅是這樣。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談談這件事呢?」
「是的,媽媽,」瑪蕾奴謹慎地說道。
「那麼,當你小時候發現你有其他小孩所沒有的能力--即使是其他的大人也辦不到--你為什麼不來告訴我呢?」
「實際上,我試過一次,但你感到不耐煩。我是說,你並沒有說什麼,但我可以分辨出你很忙,並且不會在意這種小孩子的胡言亂語。」
茵席格那張大眼楮。「我曾經說過那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嗎?」
「你並沒有說過,不過你看著我的神情,以及你握住的雙手是這樣說的。」
「你應該堅持繼續告訴我的。」
「我只是一個小孩。而你總是不高興--對于皮特委員長,以及對于爸爸。」
「算了。現在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只有一件事,」瑪蕾奴說道。「當皮特委員長同意我們可以走的時候,有一些跡象讓我認為他隱藏住了某項東西--有件事他沒有說出口。」
「那是什麼,瑪蕾奴?」
「就只能知道這樣了,媽媽。我無法讀出別人的內心,所以我不知道。我只能從一些邊際的事物中得到某些模糊的印象。然而--」
「嗯?」
「我感覺無論他沒說出的是什麼東西,必定不是令人高興的事--甚至是邪惡的東西。」當然,為了準備往艾利斯羅花了茵席格那不少時間。在羅特上有許多事情不能中斷。在天文部內有許多事必須安排好,向其他人做指示,向委員會提薦代理天文總長的人選,以及向皮特提出最後報告。相當奇怪地,對這件事他卻是保持低調。
在出發前茵席格那將最後報告呈至他的桌上。
「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去艾利斯羅,」她說道。
「噢?」他從遞給他的閱讀的報告中抬起頭來看著他,雖然她認為他並不是真正地在看報告。(她是否在采行瑪蕾奴所說的一些技巧,然卻不知如何地運用。她不應該自欺于相信自己可以穿透對方的內心。)
她耐著性子說道,「我明天就要去艾利斯羅。」
「是明天嗎?我想,最後你還是會回來,所以這並不需要餞別。好好照顧自己。就將這當做一次度假吧。」
「我想要觀察涅米西斯在空間中的運動。」
「那件事呀?好吧--」他揮動手掌仿佛那是件不算什麼重要的事情一般。「隨你的意思。即使你還是持續工作,換換環境也算是一種度假。」
「我要感謝你的批準,詹耐斯。」
「是你女兒的要求。你知道她來要求我的這件事嗎?」
「我知道。她在那一天就告訴我。我告訴過她,她沒有權力來打擾你。你對她十分容忍。」
皮特低聲說著。「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我並不介意為她效勞。這只不過是暫時性的。結束你的計算後就回來。」
她心里想道:這下他第二次提到我回來。要是瑪蕾奴在場的話他會有什麼想法?就像她所說的,邪惡的東西?但是那又是為什麼?
她平板地說道,「我們會回來的。」
他說道,「我希望,你能帶回個消息,說是證明涅米西斯是無害的--從現在起五千年。」
「那要依據事實才能決定,」她笑著說道,然後離開*非常奇怪,尤吉妮亞.茵席格那心想。她遠離自己的出生地有兩光年的距離,然而她卻只曾做過兩次短線的太空船之旅□□從羅特到地球的來回飛行。
她還是沒有那種在太空中旅行的意願。是因為瑪蕾奴才驅使了這趟行程。是因為她獨自一人去見皮特,並以一種奇特的勒索形式,才月兌服了他。而且是因為她對著艾利斯羅有著強烈的興趣,想要登上它的陸地。茵席格那無法□解這種怪異的吸引力,只能將其視做她女兒獨特的心靈與感情能力。無論如何,茵席格那想到要離開那小型安全舒適的羅特,來到艾利斯羅這廣大的空曠的世界,到處散發一種奇異的威脅氣息,並且其直線距離也有五萬公里之遠(差不多是從前羅特到地的的兩倍距離),但也是因為瑪蕾奴的喜悅之情增強了她的信心。
帶他們前往艾利斯羅的船稱不上優雅或舒適。那只能算是簡單的載運設備。它不過是一隊順便用來載人的小型火箭,順著艾利斯羅的重力場向下降,甚至于不需多花費能量,就能一路到達那柔軟溫馴的大氣圈內了。
茵席格那並不期望這趟航程會有多快樂。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處于無重力狀態,而整整兩的的失重無疑將讓人受不了。
瑪蕾奴的聲音打破她的沉思。「快點,媽媽,他們在等我們。行李都已經核對好托運了。」
茵席格那開始向前走去。通過空氣閘門時她興起了最後一絲不安的想法□□為什麼詹耐斯這麼希望我們走?西佛.葛拿(SieverGenarr)統治著如地球一般大的區域。或者,講得更精確些,他直接控制著三公里見方的圓頂涵蓋的範圍,並且逐漸在擴大當中。這世界的其它部分,近五億平方公里的陸地與海洋,依然未被人類所佔領。在微觀尺度上這兒也沒有散布其它的生命形態。所以若認為一個世界要受到多細胞生命型態來治理的話,住在圓頂區工作的人們就算是統治者了,而西佛.葛拿統治著這一切。
葛拿的體型並不壯闊,但他強健的神情卻給人深刻的第一印象。當他年輕的時候,這樣的外型必然讓人感到老成□□不過他現在也接近五十歲。他的鼻子很長而眼楮略為深陷。他的頭發正已開始變白。然而,他的聲音悅耳並有著男中音的噪子。(他曾想要以舞台做為終生事業,不過他的外表判定他這方面不可能的發展,而他的領導才干又十分特出。)
部分理由□□是因為他的才能讓他待在艾利斯羅圓頂站將近十年的光陰,看著它從一個三房的不定建築,發展成今天這種廣大的礦場與研究中心。
圓頂觀測站有它先天的缺點。大多數的人都只是短期間的停留。有著輪班交替的制度,因為大部分來這兒的人認為是一種流放,並且人們都或多或少希望能夠回到羅特上去。而大部分的人因涅米西斯的粉紅光芒而感到陰暗與不安,即使在圓頂站內的每一寸地方都如同羅特一般地明亮。
然而這里也有它的優點。葛拿遠離了每下愈況的混亂羅特政治圈。更重要的,他是因為詹耐斯-皮特的關系而離開,由于他們的觀點總是相反。
皮特從一開始就強力地反對在艾利斯羅上建立殖民地□□即使羅特繞著艾利斯羅運行。在這一方面,至少皮特是被更強大的輿論所擊敗了,不過他卻眼睜睜地看著圓頂觀測站的資金短絀,致使其成長緩慢。要是葛拿沒有成功地將圓頂站發展成為羅特最主要的水源地□□因其所提供的水源遠遠較小行星帶運來的便宜□□否則皮特早就摧毀這個地方了。
一般而言,皮特的政策是故意忽略圓頂站的存在事實,因此意謂著他很少去干涉葛拿的決策過程□□他認為葛拿很適合待在艾利斯羅的泥濘土地上。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皮特應該私底下向他知會有兩位新來訪客的這件事,而不是讓這消息出現在一般例行的傳簽公文里。事實上,皮特曾經細細地討論過這件事,以他一貫任性強力的風格,不容許有太多的意見交流評述,而且談話內容也都列入管制中。
更令他驚訝的是,來到艾利斯羅的這兩人當中居然有尤吉妮亞.茵席格那。
曾經,在大遷移前許多年,他們是朋友,而在他們快樂的大學生活之後(葛拿總是浪漫地這樣回憶著),尤吉妮亞到地球去完成她的研究所學位,並與一個地球人回到羅特來。自此葛拿就很少見到她□□頂多遠遠地見到她一兩次□□因為她已經和克萊爾.費雪結婚了。就在大遷移之前不久她與費雪分居,葛拿和她都忙于各自的工作中□□于是他們就很難再恢復舊有關系。
或許,葛拿偶爾會想起這件事,不過尤吉妮亞明顯地處在悲傷中,有個嬰兒需要扶養,于是他也不好打擾她的生活。然後他被送到艾利斯羅,結束了與她再聚的任何可能性。每隔一陣子他會回到羅特上度假,舊時光畢竟不會再復返。與一些羅特老友的關系還保持著,但只不過是微溫的熱度罷了。
現在尤吉妮亞帶著她的女兒來了。葛拿一時還想不起那女孩的名字□□要是他知道的話。當然,他從未見過她。現在那個女孩應該已經十五歲了,而他有些害怕地想著,要是她有著任何一絲與年輕尤吉妮亞相似氣息的話。
葛拿偷偷地從他辦公室窗子向外望去。他早已習慣不特別去在意往返于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交通。這兒是許多男女工作人員暫時的家□□只有成年人,沒有小孩。輪值人員,短期約聘人員。除了他與其他四個人,基于各自的理由,已經投身在這兒,此外,在這兒沒有定居的人。
沒有人會以中規中矩的建築外型而自豪。基于需求,一切都保持得干淨與秩序,不過還是存有某種人造的氣味。有太多直線與圓弧,平面與球體。就是缺乏不規則之處,缺乏長久生活上的混沌,然而像是一個房間,一張桌子,可以依照個人風格而加以填充每個空間。
當然,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的桌子和他的房間反應了他銳利與平實的個人特質。或許,這也是為何他覺得艾利斯羅圓頂站比較像一個家的原因。他內在心靈形狀與外在環境相附。
不過尤吉妮亞.茵席格那對此有什麼樣的想法?(他還是比較喜歡使用她的娘家姓氏。)如果她還是他所記得的那個她,那麼她將會偏好于不規則,喜歡無法預測的外形,因為她是一個天文學家。
然而她是否已經改變了呢?人們到最後總是會改變的嗎?克萊爾.費雪對她的遺棄是否折磨著她,扭曲了她□□
葛拿搔搔他額頭前的灰發,想到這些憶測都是沒有意義的。他很快就將見到尤吉妮亞,因為他已交待過,一當他們到達後就立即將他們帶過來。
或者他應該私底下歡迎她?
不!他自己在心中已爭論了數十次。他不能太急躁;這與他職位上的嚴謹態度不符。
然而葛拿事後又覺得這並非全部的理由。他不希望讓她感到不自在;他不願讓她認為,在那群高大英俊的地球人面前,他還是那個魯鈍蹣跚的退縮仰慕者。在她見過克萊爾之後,她就從未再看著他□□從來沒有認真地看著他。
葛拿的目光掃過詹耐斯-皮特傳來的訊息□□如往常一般的乾涸與簡短風格,在其後隱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仿佛任何不贊同的意見都沒有機會傳達上去一般。
接著他注意到皮特提及這女孩的程度,更甚于她的母親。皮特特別說到她的女兒對艾利斯羅表現出深刻的興趣,要是她有意願想要探勘地表的話,她應給予這方面的許可。
然而這是為什麼?現在她就在這里。從大遷移算起,已經有十五年。從她遇見克萊爾算起,已經有廿年了,回想起當年他們曾一起到C區農場,並爬上通向低重力區的階梯,在那兒他嘗試翻個□斗,不過當時他用力過猛,以致于最後以月復部著地,滑稽模樣使得她笑得□不攏口。(事實上,他很有可能受傷,雖然重量減輕了,質量與慣性卻沒有變化,因此十分可能撞傷。很幸運地,他還不致于糗到那種程度。)
尤吉妮亞看起來老了些,但還不算太蒼老,她的頭發變短,不過仍呈現深褐色的活力。
當她露出微笑走向他時,他感到自己的心髒背叛他而加速跳動。她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掌。
「西佛,」她說道,「我曾經辜負了你,我感到十分可恥。」
「辜負我,尤吉妮亞?你在說什麼?」她在說什麼?當然不是指她和克萊爾結婚的這件事。
她說道,「我應該時常想到你的。我應該捎個訊息,送個消息,並應早該來拜訪你的。」
「然而,你從未想到我!」
「噢,我還沒那麼糟。我偶爾會想到你。我真的從未忘記你。不要這樣認為。只不過是因為我都腦子沒有辦法同時處理太多想法。」
葛拿點點頭。他還能說什麼呢?「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所以我已經□□離開你的視線,並且,離開你的心中了。」
「沒有這回事。你幾乎都沒有改變,西佛。」
「如果一個人廿歲的外表看來就十分老成的話,這就是一項優點。而你也從未改變,尤吉妮亞。時光飛逝,你只是年紀增加而臉上幾乎看不出皺紋。」
「少來了,你總是擅于對自己嚴苛,因此心腸軟的女子都會拋棄防衛投向你。這一點也從未改變。」
「你的女兒呢,尤吉妮亞?我听說她跟你一起過來了。」
「她已經來了。艾利斯羅在她的心中就像個天堂一般,我實在難以想像。她正在整理我們的房間,並解開行李安頓。她就是這樣的女孩。認真。負責。實際。她擁有以前我那些不討人喜歡的特質。」
葛拿笑著說道。「我對這點非常熟悉。如果你知道我以前曾經如何地嘗試著去改變,去培養一些迎合眾人的特質。我一直都是個失敗者。」
「畢竟,隨著年齡增長,我想一個人總是需要更多惹人嫌的個性,少些迎合眾人的行為。但是,為什麼你就永遠地撤退到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里,西佛?我知道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需要人來領導,不過在羅特上你並不是唯一可以勝任這件工作的人。」
葛拿說道,「事實上,我較傾向于認為我是唯一人選。畢竟,在某些方面說來,我喜歡這里,而且我也偶爾會到羅特去度個假。」
「卻從不來看我?」
「只是因為我的假期並不代表著你也同時放假。自從你發現了涅米西斯之後,我想你遠遠地比我來得繁忙。不過我很失望。我想要見你的女兒。」
「你會見到她的。她的名字是瑪蕾奴。事實上,在我的心里都是叫她為莫莉,但她卻不許我這樣叫她。在十五歲的年齡,她對稱呼變得無法容忍並堅持自己的名字是瑪蕾奴。不過你見到她的時候,不要被她嚇著了。說真的,在第一次見面時,我不希望她在場。要是她在身邊的話,我們如何能好好地敘舊呢?」
「你想要敘敘舊嗎,尤吉妮亞?」
「在某些方面。」
葛拿感到有些遲疑。「我很遺憾克萊爾沒有一起加入這次大遷移。」
茵席格那的笑容凝結。「關于一些事情,西佛。」她轉過身去走向窗口,朝外看著。「以某個角度看來,你這個地方經營得很不錯。從許多小地方就可以令人感到印象深刻。明亮的燈光。真實的街道。巨大的建築物。然而圓頂觀測站還是難以比得上羅特。有多少人在這兒居住與工作?」
「一直都在變動。在這兒曾有過悠閑與繁忙的時光。我們這兒最多曾同時有過將近九百個人。而現在,人口總數是五百一十六人。我們認識每一個在這里的人。這並不容易。每天都有新人來,以及都有人離開。」
「除了你以外。」
「還有幾個人。」
「不過為什麼要留在圓頂站,西佛?畢竟,艾利斯羅的大氣環境可以呼吸。」
葛拿抿起下唇,而且這是第一次他規避她的目光。「可以呼吸,但不代表令人舒適。光線波段不對。當你從圓頂站外出後,你將會沐浴在粉紅色的光線里,當涅米西斯高懸在天空時四周則呈現一片橙黃。光度是足夠了。你可以在這環境下清楚地閱讀。然而,這並不代表那是很自然的。另外,涅米西斯本身看來不夠自然。它看來太大,大部分的人認為它看來太過恐怖,而那種紅色光芒會令它看來好像十分震怒□□這讓人感到沮喪。在事實上,涅米西斯在某方面說來也具危險性。因為它不單單只有光亮,有時候要人盯著它並觀察它的太陽黑子活動。紅外線可以很輕易地傷害視網膜。為了這些理由,那些需要要外出的人,都必須穿戴特別的面罩。」
「這麼說來,圓頂站比起防止東西任何東西外□至外頭,更像是要將正常光線給保持在內的設施。」
「我們甚至都不讓空氣外□。在圓頂觀測站里循環的空氣和水都是從艾利斯羅地表所取來的。自然地,我們對于所排出的東西十分小心。」葛拿說道。「我們排離藍綠藻(prokaryotes)。你知道,就是那種小型的藍綠色細胞。」
茵席格那深深地點頭。提醒她這是為何在大氣中含有充足氧氣的原因。在艾利斯羅上一直都有生命存在,甚至是廣布在整個星球上,但那卻是微小的生命,在太陽系中只能算是最簡單的細胞生命型態。
她說道,「那些真是是藍綠藻嗎?我知道有這種稱呼,但我們的細菌也是同樣的類型。它們是細菌嗎?」
「如果它們可以從太陽系生命歷史來做類比的話,這應該是藍菌類生物(cyanobacteria)。它們擁有核蛋白,不過在基本結構上卻無法勝過我們的生命型態。它們也擁有一種缺少鎂元素的葉綠素,而且主要以紅外線做為它們的運作波段,因此這種細胞外表看來的綠色較不鮮艷。不同的酵素,以不同的無機物質構成。然而,它們的細胞外觀還是相當類似,因此我們稱它為藍綠藻。我知道生物學家想要創造一個‘艾利斯羅藻’的新字,不過對我們這種非生物學家而言,稱它們為藍綠藻就十分適當了。」
「而且它們也可以完全解釋艾利斯羅大氣氧分的存在原因?」
「完全正確。否則沒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釋了。話說回來,尤吉妮亞,你是個天文學家,就最近的研究,你認為涅米西斯的存在有多久了?」
茵席格那聳聳肩。「紅矮星幾乎就是永恆了。涅米西斯可能和宇宙的年齡一樣老,並且將會以不變的亮度,繼續存在數千億年。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從它的結構細微物質的成分來判斷。假設它是第一代恆星而且從一開始就只有氫與氦,那麼它大概有一百億的年紀了□□差不多是太陽的兩倍時間。」
「那麼艾利斯羅也有一百億年羅。」
「當然。行星系統都是在同一時刻形成的。你為什麼這麼問?」
「對我來說覺得奇怪的是,一百億年的時間並未讓生命進化超過藍綠藻的階段。」
「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令人驚訝的,西佛。在地球上,在大約生命出現後二三十億年之間,我們完全就只有藍綠藻存在,而在艾利斯羅上的陽光照射能量密度遠較地球低。需要能量才能形成更復雜的生命型態。這類的事情在羅特上已經充分地討論過了。」
「我想也是,」葛拿說道,「不過我想這種消息不會傳到圓頂觀測站來。我們都十分專注在這兒的職責和問題上□□雖然你可能會想到這方面的相關事情。」
「關于這一點,」茵席格那說道,「我們在羅特上很少听到圓頂站的消息。」
「沒錯,事情總是傾向于區分開來。不過,圓頂觀測站的確沒有什麼魅力,尤吉妮亞。這里只是個工作站,所以我對羅特上沒有听說圓頂觀測站的報導,並不覺得奇怪。那個新建的殖民地才是大眾注目的焦點。你會搬到那兒去嗎?」
「絕對不會。我是個羅特人,而且我想要一直待下去。我根本不會來到這兒□□希望你能原諒我這麼說□□要不是因為天文觀測上需要的話。由于羅特觀測站的不穩定基礎,讓我犯了不少計算上的錯誤。」
「我也是听皮特這樣說。我收到指示要給你完全的協助。」
「很好。我確信你會。我突然想到,你剛剛提起圓頂站要將藍綠藻排出。你們成功了嗎?這兒的水可以安全地飲用嗎?」
葛拿說道,「顯而易見,因為我們都在喝了。在圓頂觀測站里沒有藍綠藻。任何進來的水□□以及任何進入的東西□□完全都會先曝曬在紫外光之中,幾秒鐘內就可以殺死藍綠藻。短波長的光子對微小生命而言太過強烈,很容易就可以打斷細胞的主要部分。即使有一些混入的情況,就我們所知道的,它們也對我們在各方面都無法造成傷害。我們已經在一些動物上做過測試。」
「听來令人松了一口氣。」
「這在另一方面也是對等的。在艾利斯羅的條件下,我們自己的微生物也不敵艾利斯羅的藍綠藻。至少,若我們要在艾利斯羅的土壤上種植我們的細菌,它們也很難在這兒繁衍。」
「那麼多細胞植物呢?」
「我們試過,不過結果很差。這該歸因于涅米西斯光線的品質不同,因為我們在圓頂觀測站內使用艾利斯羅的土壤和水分,植物生長情況卻十分良好。當然,我們已經向羅特回報過,但是我很懷疑這項消息會引起大眾注意。就像我說過的,羅特對圓頂觀測站沒有興趣。當然那膽小的皮特對我們更沒有興趣,他所在乎的就只有羅特而已,不是嗎?」
葛拿面帶微笑地說道,不過他的笑容看來有些造假。(茵席格那在想,瑪蕾奴看了會怎麼說?)
她回答道,「皮特並不膽小。有時候他很令人討厭,但那是不同的。你知道,西佛,在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我總是認為有一天你會成為委員長。你以前總是那麼樣地開朗,你知道嗎?」
「以前?」
「現在也是,我能確定,但在當初你太過于政治導向了。我常常入迷地听著你發表的意見。在某些方面,你應該會是一個比詹耐斯更好的委員長。你會听別人所講的話。你不會堅持照自己的意思做下去。」
「這也正是我會成為一個差勁委員長的原因。你知道,我在生命中沒有精確的目標。我只是在一個時刻會有種想去實行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並僅僅希望最後的結局是可以接受的。現在,皮特了解他所想要的,並以各種手段達到他精確的目標。」
「你對他的判斷不公平,西佛。他有十分強硬的觀點,但他是個非常理性的人。」
「當然,茵席格那。這是他最大的天賦,他的理性。無論他追求什麼,他總是會有一個非常好的,非常合乎邏輯的,非常人性化的理由。他能在限定的時間內與某人討論,並且以認真的態度讓人信服。我相信如果你曾經和他接觸過,你會听從他所說的去做,即使那是你原先並不打算去做的事,而且他不是用任何命令或是威脅的方式,而是非常地具有耐心,非常理性的討論。」
茵席格那無力的說道,「呃□□」
在這時候,葛拿刻薄地補充,「我看得出來你的確受夠了他的理性。你可以自己看出他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委員長。不是個好人,但卻是個好委員長。」
「我不願意將話拉到這麼遠,去評論他的人格,西佛,」茵席格那輕輕搖著頭說道。
「那麼,我們就不要再提這件事。我想要見你的女兒。」他站起身來。「晚餐之後我可以去你的房間拜訪嗎?」
「非常樂意,」茵席格那說道。
葛拿臉上的微笑在她離開後漸漸消退。尤吉妮亞原來想要敘舊,而他的第一個反應卻是提起她的丈夫□□然後她就凝住了。
他心里嘆息著。他總是有著不凡的才能去摧毀自己的機會。尤吉妮亞.茵席格那對她的女兒說道,「他的名字是西佛.葛拿,而你可以叫他主任,因為他是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領導者。」
「當然,媽媽。如果這是他的職餃,我會這樣地稱呼。」
「我不希望你讓他感到困窘□□」
「我不會這麼做。」
「你太習慣這樣子對待別人,瑪蕾奴。你自己也知道。只要完全接受他的話,而不要從他的肢體語言去糾正人家。拜托!他是我大學時期的好朋友。雖然他一直待在圓頂站已經十年了,而且我也一直沒有與他見面,但他還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我想他一定曾經是一個男朋友。」
「現在就正是我所說的,」茵席格那說道。「我不要你觀察他,並說出他真正的意思,或是想法,還是任何感覺。而就你剛剛所提的,正確來講,他並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我們也不曾是對戀人。我們只是朋友,並且互相喜歡□□以朋友之間的方式。但是在見到你父親後□□」她搖著頭,並做個手勢擺開繼續說下去。「還有,注意你提到皮特委員長的用詞□□要是話題轉移到這個部分的話。我感覺葛拿主任並不信任皮特。
瑪蕾奴對她的母親投以一個微笑。「你是否研究過西佛主任的下意識行為?因為你所得到的並不是感覺。」
茵席格那搖頭說道。「你知道嗎?你一刻都停不下來。很好,那不只是感覺而已。他的確說過他並不信任委員長。你也知道,」她有些自言自語地補充道,「他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她面向瑪蕾奴突然說道,「我再重覆一次,瑪蕾奴。你可以自由地觀察主任並盡可能地發掘他的內心,但是不準你說出任何一個字。告訴我!你了解了嗎?」
「你認為這樣會有危險嗎,媽媽?」
「我不知道。」
「我知道,」瑪蕾奴像是在宣示般地說道。「當委員長說我們可以來到艾利斯羅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有危險。我只是不曉得那危險是什麼。」第一次見到瑪蕾奴對西佛.葛拿而言是項沖擊,更糟糕的是,這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對方的感覺,並且她也知道是什麼原因。
她讓人看來一點都不會令人想到她是尤吉妮亞的女兒,沒有她的美麗,沒有她的優雅,沒有她的魅力。只有那對現正厭惡看著他的明亮雙眼,而這項特色也並不是尤吉妮亞所擁有的。這是她唯一超越她母親的外觀。
然而,他還是逐漸地接受他的第一印象。他與她們共用茶點,而瑪蕾奴的舉止亦相當合宜。十分淑女,並明顯地非常听明。尤吉妮亞曾說過什麼?那些不討喜的特質?沒那麼糟。就他的感覺,她渴望獲得愛,就和普通人一樣。就和他一樣。突然間一股同病相憐之感涌入他的內心。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說道,「尤吉妮亞,我想我是否可以和瑪蕾奴單獨談一談。」
茵席格那探試性地問道,「有什麼特別的事嗎,西佛?」
葛拿說道,「呃,是瑪蕾奴去跟皮特委員長談論並說服他,才讓你們來到圓頂觀測站來的。身為圓頂觀測站的主任,我必須根據皮特委員長的說法和行為來辦事,並且我認為瑪蕾奴可以告訴我那次會面的事情。我想要是只有兩個人在場的話,她能夠比較自在地說明。」
葛拿目送著茵席格那離開,然後轉向瑪蕾奴,她正悠然地坐在房間角落的一張大桌子上。她的雙手輕輕地放在大腿上,美麗黑亮的大眼看著主任。
葛拿試著以幽默的方式說道,「你的母親好像把你和我留在這兒,感到有些緊張。你會緊張嗎?」
「一點也不,」瑪蕾奴說道。「而且,要是我媽媽會緊張的話,那是替你緊張,而不是我。」
「替我緊張。為什麼?」
「她認為我可能會說一些冒犯你的話。」
「你會嗎,瑪蕾奴?」
「我不敢肯定,主任。我會注意的。」
「我相信你做得到。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單獨見你嗎?」
「你告訴媽媽說想要知道我和皮特委員長的會面。那是真的,不過你也想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
葛拿的眉頭微微地皺起。「很自然地,我想要好好地認識你。」
「並不是這樣,」瑪蕾奴很快地回答。
「那麼,你認為是怎麼樣呢?」
瑪蕾奴目光移開。「我很抱歉,主任。」
「對什麼道歉?」
瑪蕾奴因為不開心而臉孔繃緊,她沉默不語。
葛拿溫和地說道,「現在,瑪蕾奴,到底是怎麼了?你必須要告訴我。對我來說,坦白地談話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母親告訴你要注意你所說的,請你不要理會。如果她暗示你說我很敏感並且容易受到冒犯,也請你不要理會。事實上,我要命令你自由自在地說出你想說的話,不要考慮是否會有冒犯的這回事,你必須要遵守這個命令,因為我是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主任。」
瑪蕾奴突然笑了出來。「你真的很想□解我,不是嗎?」
「當然。」
「因為我是我媽媽的女兒,你一直在想像我長得是怎麼樣子。」
葛拿睜大眼楮。「我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你沒有必要。你是我媽媽的一位老朋友。她只是這樣告訴我。但是你愛著她,不過你並沒有獲得多少進展,並且你預期我會長得像她年輕的時候,所以當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退縮了。」
「我有嗎?是不是太明顯了?」
「那是非常細微的動作,因為你是個很有禮貌的人,所以你壓制下來,不過還是存在。我很容易就看出來了。然後你的目光轉向我媽媽後再轉向我。然後你對我說的第一個字的音調不同。那非常明白。你心里想著我一點都不像我媽媽,並且你感到失望。」
葛拿傾入他的座椅。「但是這太神奇了。」
一股相當愉悅的表情閃過瑪蕾奴的臉上。「你說的是真的,主任。你說的是真的。你並沒有覺得受到冒犯。你並沒有感到不自在。這讓你感到高興。你是第一個人,第一個人。即使是媽媽也不喜歡我這麼做。」
「喜歡與否並不重要。當問題變得太奇特的時候,那就一點都沒有關系了。你可以這樣地讀出別人的肢體語言已經有多久的時間了,瑪蕾奴?」
「一直以來都是,不過直到最近才能做得比較好。我認為每一個人都辦得到,只要他們用心看□□用心思考的話。」
「並非如此,瑪蕾奴。我就辦不到。你也不要這麼想。而你剛剛說我愛你的母親。」
「這點無庸置疑,主任。當你靠近她時,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字句,每一個動作總是不一樣。」
「你想她注意到了嗎?」
「她有這樣的懷疑,不過她並不希望你這麼想。」
葛拿轉向另一邊。「她對我從未有這種想法。」
「是因為我的父親。」
「我知道。」
瑪蕾奴有些遲疑。「不過我認為她錯了。如果她能夠像我這樣地看著你□□」
「很不幸地,她沒有辦法。然而,這讓我感到非常高興。你真漂亮。」
瑪蕾奴紅了臉。然後她說道,「你說的是真話!」
「當然。」
「但是□□」
「我沒有辦法對你說謊,不是嗎?所以我一點也不想對你說假話。你的臉龐並不漂亮。你的身體並不漂亮。但是你真的很漂亮,而這才是重要的。並且你可以看出我真的是這樣認為。」
「是的,」瑪蕾奴說道,臉上露出真實開心的笑容,並在深沉中展現一股美麗的氣質。
葛拿也笑了,「我們可以開始談論皮特委員長了嗎?現在我知道你是如此精明的一位女士,這更讓我感覺事情的重要性。你願意嗎?」
瑪蕾奴雙手輕輕地抓著大腿,有些羞赧地笑著說道,「是的,西佛叔叔。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
「一點也不介意。事實上,我還感到非常榮幸。現在□□告訴我有關于皮特委員長。他下達指示要我提供所有可能的協助給你的母親,而且我要讓她自由地使用這兒的天文觀測儀器。你想這是為什麼?」
「我媽媽想要精確地觀測涅米西斯的相對運動,而羅特的觀測基礎太過于不穩定。艾利斯羅的情況就好多了。」
「這是她最近的一項計劃嗎?」
「不,西佛叔叔。她為了想取得必要的數據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她是這樣地告訴我。」
「那麼你的母親很久以前為什麼不提出要求?」
「她要求過,但是被皮特委員長拒絕了。」
「現在又為什麼同意?」
「因為他想要擺月兌她。」
「我確定如此□□如果她用天文問題不斷地煩擾他的話。不過他也早應該這麼做了。為什麼直到現在?」
瑪蕾奴的音調放低。「他想要除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