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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地球的角斗 第十七章

工程師的衣著很簡單,沒有花里花哨的東西。就跟他在艾-彼特里山坡上駕馭撲翼機升空時的穿著一樣。他身上的一切都穿得緊繃繃、毛絨絨的,一個人鳥的形象!

波克列夫斯基身著黑色的制服,左軸上縫綴著人頭盾牌,盾牌的下面是金黃色的袖章,胸前是喬治銀十字勛章。他的制服不是新的,黑馬褲在膝蓋的位置上磨出了破洞。大尉沒有軍帽,帽子丟了,肩章上面的星已經沒有了。而最主要的是,騎兵大尉的風采為之一變。

這時,茹爾巴走了進來,他穿著帶條紋的上衣和黑色的褲子,興奮地喊︰

「找到了!他們還不想還我!這些騙子們!」

茹爾巴手里拿著一個上面印有花字的黑皮夾子。

「錢包里有錢嗎?」柯拉問。

「剩下的不多了。」茹爾巴一下子不作聲了。

「那你把錢藏好。」尼涅利婭說。她穿的很簡單,也很粗俗。穿的是一件很短的呢子裙,腳蹬一雙經過剪裁的皮靴,靴腰高及膝蓋。而上身是一件軍便服,上面沒有獎章。腰間扎著一根士兵的皮腰帶。她額頭上的劉海稍稍向上提了一些,一綹頭發仍然卷曲著。總的說,她的變化大概要比所有的人都大。

已經來到食堂里的其他人,一下子放棄了正在交談的男人轉而同這個女人交談起來,就像網球場上的觀眾,腦袋跟著球轉來轉去。

茹爾巴走到飯桌前,打開皮夾子,從里面把一些紙幣掏出來,一一擺放到桌子上,然後仔細地打量起來。似乎這是一部妙趣橫生的、早就想看的小說。

教授是最後來的幾個人中的一個。他幾乎沒有變。他把藍色的長褂換成了自己常穿的舊衣服,這件衣服教授特別喜歡在辦公室里穿。

柯拉的裝束令教授大吃一驚。

「過了一百年,還穿這一身?」教授問。

「怎麼?」柯拉不好意思起來,「不漂亮嗎?」

「不,想哪兒去了!每一個時代都有那個時代的風格品味。依我看,只是……有點袒露得太過分了。」

「我不能改變時尚。」

「你是不想!」茹爾巴反對說,他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只顧盯著自己的紙幣。他什麼都听到了,但什麼也不贊成。

最後一個到來的是公主。波克列夫斯基早就在等她了。

公主出現在走廊里,引起護士們的高聲驚嘆,這使得屋子里的人知道公主來了。

公主緩緩走進食堂,很顯然,她是想讓大家好好看一看。

她把頭發給放開了,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肩上,頭頂上裝飾了一個金色的頭箍。金箍的四周掛著各種拳頭大小的沉重的飾物。這樣一來,公主的臉蛋兒就被罩在一個金色的框子里。而她的面龐光彩照人,與黃金和寶石的光輝融為一體。帕拉公主不知把一種什麼金粉或者是色彩涂在眼皮上,甚至眉毛上,而把銀粉涂在了嘴唇上,這使公主活月兌月兌成了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公主的臉蛋兒被金色的光芒籠罩著,被酒盅般的頭飾映襯著,也被高高的衣服領子襯托著。她肩膀窄窄的,淡紫色的錦緞連衣裙像金字塔一樣飄向地面。衣服上繡著東方的花飾,光彩奪目。公主的手指頭上綴滿了戒指。不過,目光銳利的柯拉還是發現,公主沒有來得及清除指甲縫中的黑垢。也可能是公主不想清除?

「公主……殿下。」波克列夫斯基說著,腳跟一踫,就要向公主撲去。他找不到合適的語調或是合適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和這位不幸的戀人之間的關系。

「真該死。」騎兵大尉說。

「我可要把她帶走了。」工程師說,柯拉搞不明白工程師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在開玩笑。而茹爾巴放下自己的紙幣說︰

「您怎麼還沒看夠,真是魔鬼的魔力。」

終于,公主感覺到,情況的變化已經使她不能再拒絕同波克列夫斯基交往了。于是,公主邁步向波克列夫斯基款款走過去,這樣一來似乎一下子就扭轉了周圍其他人的注意力。每個人又開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這些人正在為回家作準備,就像在旅館里似的,只是誰也沒能買到小禮物。

「我回自己屋里去了,」教授對柯拉說,「是你叫我,還是我叫你?」

「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柯拉說,「我太喜歡睡覺了。」

「那你不感到緊張嗎?」

「感覺到了,可是,難道能因此而失眠嗎?」

卡爾寧笑了笑。

「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嗎?」卡爾寧問。

「你很快將回到家里!」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我回家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在這個時候,柯拉才明白,她從來還沒有問過︰教授生活得怎麼樣?他從前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家庭?有沒有孩子?真是胡鬧,認識那麼久了……但她馬上又發現自己在邏輯上的荒謬︰自己同教授認識才不過三天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里,同教授的交往時間並不長。

「我的備用眼鏡放在上衣口袋里了,當我來到這里的時候,我把它帶來了。」

當時,柯拉並沒有在意教授所說的奇怪的話。可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其他的人入睡,自己好去見米沙-霍夫曼時,柯拉陷入沉思,她回想起了卡爾寧的話。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似乎教授事先已經知道要去什麼地方了,知道他將用得著這副備用眼鏡……因而,他擔心這里沒有他用得著的備用眼鏡。很奇怪……在50年前,他不可能預見到自己會轉移到這里來,或者說他那時候就認識了並行世界的本質,不可能,在當時和在此後幾十年的時間里,並行世界這個概念只存在于科幻作家和諷刺作家的大腦里。

還好,雨還在下著,盡管不太大。正因為如此,外面較黑,大門口不算太高的崗亭上的哨兵看不多遠。再說,那些平房也妨礙了哨兵的視野。

已經是12點多了,平房里所有的人都躺下睡覺了。只是當柯拉走過波克列夫斯基所在的第六號房間時,听到了響亮的說話聲,語調很甜美,這麼說,他倆在一起。感謝上帝,誰知道我們能否活到明天?

為什麼這種念頭一下子浮現在柯拉的腦海里呢?柯拉以前連想都沒有想過這些。

探照燈轉過去了,顯然,崗亭上的哨兵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或者是剛才柯拉經過一片水窪時,發出了聲音,讓哨兵給听到了。

柯拉趕忙蹲了下去,大概,應該躲到平房的牆根下,但柯拉卻蹲了下來。探照燈轉過去了,沒有發現她。

柯拉貓著腰,跑到了辦公樓跟前。但是,尼涅利婭指點給柯拉的那扇門上了鎖,顯然,這天晚上大樓里沒有野宿的情人。柯拉大失所望︰如果一層的窗戶也關閉了,那她就進不了大樓。她順著辦公樓走著,挨個兒試試每個窗戶關沒關嚴。正試著,柯拉不得不再一次蹲下來,因為探照燈光從她的衣服上滑過,不過,玫瑰叢掩護了她。

柯拉也不知道模了多少個窗戶了,正當希望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柯拉的倔強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窗戶活動了,這也許是第十個,也許是第二十個。

柯拉通過陽台模進了屋子。

柯拉現在所在的房間里,有一張寫字台,沿著牆壁擺放著一溜鐵櫃子。房間的門是用插銷鎖著的。柯拉開門走進走廊里。她還牢記著米沙所在的那個房間的號是16。

然而,四室里已經沒有了米沙。四室里空蕩蕩的。

柯拉開始在四層樓里挨個兒房間地尋找。走廊里燈光昏暗,柯拉的腳步聲發出沉悶的回音。這座四層樓,從外面看去,並不很大,但在晚上,要在這座樓里走走,還真是走也走不到盡頭。一些房間上了鎖,柯拉就趴在門前,不是輕聲呼喚米沙的名字,就是仔細諦听房間里有沒有人喘氣的聲音。越往前走,她就越感到絕望,因為她確信,打開秘密的鑰匙,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這些問題的答案米沙都會告訴她的。在成為某種可怕的陰謀的犧牲品後,米沙對這一陰謀有了理解。

他們可能把米沙從這里給帶走了。她可沒有時間監視這座大樓的出入口。這天晚上,到這座樓里來的人可真不少。

柯拉大約有兩次不得不停下來,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是藏起來。

在第二層樓有一個崗哨。顯而易見,這里是長官的辦公室。柯拉差一點沒撞上正在打瞌睡的哨兵。幸運的是,哨兵仰臉坐躺在椅子上,正在打著呼嚕,椅子的後背都靠到牆壁上了。當柯拉走近時,哨兵沒有醒過來。

柯拉決定放棄對這一段走廊的查找,以免耽誤在別的地方查找米沙——這里的門上都包著皮革,呈方格形狀。柯拉據此判斷,在領導成堆兒的地方,找到米沙的希望很小。

另外一次,柯拉不得不躲到廁所里,當時是為了躲避兩個過路的護士。

柯拉並不是一下子就發現了進入地下室的入口。因為通往地下室的門很小,柯拉在昏暗的燈光下,兩次都錯過了它,沒有發現。

終于,柯拉推開一扇很不顯眼的褐色小門,順著水泥台階走了下去。地下室里很潮濕,但這里的燈光卻要明亮一些,散發著一股石灰和某種藥物的氣味。柯拉馬上感覺到,她找對了地方。

柯拉沿著地下室的走廊走了一段後,在一個門前停了下來。她很幸運,這道門是從外面上的鎖,經過這道門繼續向前走可以,但從門里面向柯拉來的這個方向走卻不行。

過了這道門,柯拉看到,這里的走廊牆壁是白色的,上面瓖著白色的瓷板。

繼續向前走,柯拉又踫到一道門兒。這道門很有可能是用鋼化玻璃做成的一道隔離牆。這道隔離牆上的電子顯示屏不時地顯示出這樣的字樣︰

「危險,非常危險!此路不通!」

米沙就在這里,柯拉明白了。她沒有在乎顯示屏上的字樣。她轉了一下門把手,誰知地下室里警鈴大作,紅燈閃閃。柯拉一閃身進了門。如果這時她被發現,她將無處可藏。前面還有一道玻璃門兒,幾乎全被刷上了白漆。只是在與人的眼楮同高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塊透明的地方,就像老式坦克上留的了望孔。

柯拉在這道門前停了下來。從透明孔望去,里面是一個房間,沒有窗戶,但燈光通明。這是利用地下室走廊的盡頭隔離而成的一個房間。房間里擺放著一張床,上面蓋著一條灰色的被子。米沙就躺在被子上,背對著柯拉。

柯拉敲了敲玻璃隔離牆。

米沙一動也不動。柯拉害怕起來。

這時,柯拉發現隔離牆跟兒下的地面上有一張格紙,看樣子是從什麼筆記上撕下來的。上面用褐色的顏料歪歪斜斜地寫著︰「遭受細菌試驗,地球面臨病毒威脅」。這種顏料的痕跡一滴滴地流在地上。

看來,米沙-霍夫曼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寫下去了。柯拉明白,米沙是用自己的血寫了這段話後,走到床上躺下,彎曲著腿,面朝牆壁。

柯拉認為米沙已經昏過去了,更有可能的是,他已經死了。她怎麼叫,他也听不到了。

柯拉猛地向樓上跑去,她要去叫醒警衛,叫他們來救助米沙。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沖動行為,將會使霍夫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所表現出來的英雄壯舉化為烏有。在預感到柯拉的這一危險舉動後,米沙向柯拉發出了自己最後的意念︰

「站住!千萬不要去跟劊子手說!這將導致所有人的死亡!請告訴局長……!」

也許,話不是這麼說的,或者不完全是這麼說的。但對詞義的理解,使柯拉停止了行動。

柯拉是不能不服從這個命令——這是米沙最後一次大腦活動發出的信號的力量。這個信號一發出,米沙-霍夫曼就死去了。

柯拉看了看米沙,她把拳頭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請原諒,米沙。」柯拉說。她很清楚,米沙已經死了,現在一切取決于她,取決于她能否悄悄地從地下室和大樓里出去,不使上校知道她已經看到了所發生的一切。而最主要的是趕快趕到卡爾寧教授那里去,他會幫助她的……

幸運的是,地下室里響起的警報聲並沒有驚醒警衛。莫非他們不太想到地下室里來?莫非他們已經知道了這里有病毒?

柯拉躡手躡腳地上到地上一層。

微弱的燈光映照下的走廊黑乎乎的。柯拉所處的位置距離她打開的那個窗戶不遠。就在她跑到這個窗戶所在的那個房間跟前時,上面的樓梯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柯拉迅速躲進房間,隨手輕輕地把門關上,一點聲響也沒有。腳步聲從身邊過去了。一共是兩個人,他們輕聲說著話,這兩人大概是護士。

柯拉從窗戶里跳了出去。雨完全停了。

為了避免冒險,柯拉藏到了樓旁邊生長著的灌木叢的後面。探照燈照耀著大門,沒有發現柯拉從樓里跳了出來。

柯拉順著樓向前走著,一直走到與平房的牆角相齊的地方。現在平房的牆角可以掩護她了,本來完全可以大膽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去。但是柯拉沒有這樣做,而是在牆邊停了下來,有大約一分鐘的時間,就那樣站著,一動也不動,她要克服一下自己的疲勞,一步也走不動了。

不論是人,還是事物,一切都混淆了……

教授正在睡覺,不能打擾他。

柯拉明白,未必能夠救出米沙或是給他提供幫助。但這件事又不能置之不理。盡管現在從平房里出去為時還早,但在山上,在這樣黑暗的時候,什麼事情也辦不成,柯拉還是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防教授的門。

幸好教授並沒有躺下睡覺。

他坐在床上,兩條瘦瘦的細腿交疊在一起。他抬起眼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看了柯拉一眼,說︰

「坐下吧,你去看霍夫曼了?」

「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去你那里看過,沒有人,我想可能是去看霍夫曼了。他的情況怎麼樣?」

「我很擔心。」柯拉回答說。接著,她把看到的一切都跟教授說了,並把小紙條的內容向教授做了轉述。

「就像哥特小說里描寫的似的,」教授說,「萬幸你第一個看到了那張紙條,這樣的機會可是太少了。」

「他命令我走開。您別以為是我害怕了。當時我想去叫人來救他,讓他們給點藥或是做點別的什麼!您很難想象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你也看到了,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當時,他並沒有對我說什麼,而是通過腦波告訴我的,沒用語言……」

「我是相信你的,小姑娘,」卡爾寧說,「假如你當時沒有那樣做的話,你現在可就在地下室里出不來了。霍夫曼反正是死了,他們會將這一秘密保存下去。現在嘛,我們還有機會。否則的話,我們可就一無所有了……」

「我應該同您一起走!」

「去哪兒?」

「你曾說過,您可以同加爾布依說說,他可能到樹林里來……」

「我什麼都沒有放棄,柯拉。我會同你一起去樹林里,希望能夠找到加爾布依。柯拉,我是這麼說過,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要知道我們連個手電筒也沒有。」

「那我們慢慢走……」

柯拉自己收住了話題。她很固執,也很愚蠢。在夜晚,在黑乎乎、濕漉漉的樹林里,他們又能干什麼呢?他們在那里又能找到誰呢?

「我們是到不了‘彩虹’別墅的,」教授說,「而加爾布依又不可能整夜呆在那里等我們。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是活著還是死了。我擔心在這件事情中,我們無法弄清霍夫曼的情況……不管怎麼說吧,還是等到天亮了再說吧。」

「您這里有電話嗎?」

「這里只有電報聯系。在某些方面他們跟我們是不同的。」

「那我回去了?」柯拉有點發冷。

「如果你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害怕的話,你可以留下來。你在床上睡,我在地上睡。」

「謝謝,」柯拉說,「我還是回去吧……我總覺得我能為米沙做點什麼。」

「如果我們能夠理解米沙提出的忠告,並采納他的忠告的話,我們就能為米沙做多得多的事情。」

「那我走了?」

「走吧,柯拉。好好睡一覺。明天將是艱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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