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月之子 第九章
惡月之子--第九章
第九章
南塔克式的房屋,深色木頭牆面板配上寬敞的白色陽台,宛若在某次地層傾斜時向前滑行了三百英里之後,猛然在面對太平洋的這座加州丘陵煞住。沒有邏輯能解釋它看起來為何與周遭的山光水色如此搭配。整棟房屋坐落在佔地一英畝的住宅地前半,房屋四周有石松遮蔭,充分流露出屋內這個溫馨家庭的蛙力、高雅、和諧。
所有的窗戶都暗暗的,但是再過不久,燈光就會在幾扇窗戶中亮起。蘿莎莉娜。拉米瑞茲會起個大早為她的兒子曼紐準備豐盛的早餐,曼紐很快就會結束連續兩班的警察勤務回到家中,假如他沒有因史帝文生局長殉職一事的公文作業耽擱的話。由于曼紐的廚藝遠勝過他的母親,他其實寧可自己烹調早餐,不過他還是會吃光她為他準備的所有食物,並且津津有味地贊美她的廚藝。蘿莎莉娜還在睡夢中,睡在她兒子曼紐從前的主臥室里,自從他太太生托比難產死亡後,他就再也沒有睡過那個房間。
寬敞的後院旁,立著一座小型谷倉,牆面板的顏色和房屋一致,而且每一扇窗戶都裝有木板套窗。由于整棟住宅位于城市的最南角,可以直通騎越野單車的山徑和開闊的山野;最早的屋主曾在谷倉里飼養馬匹。而今這棟木屋已變成一間工作室,托比。拉米瑞茲就在這里面建造他的玻璃世界。
我從濃霧里慢慢走近,看見窗戶里透出燈光。托比通常離日出還早的時候就起床,然後就到工作室工作。我將腳踏車斜靠在谷倉的牆上,走到最近的窗戶勞。歐森將前腳趴在窗台上,往屋內張望。
我每次來看托比創作,通常都不進到工作室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對我來說太亮了。加上玻璃品制作必須用到華氏兩手兩百以上的高溫,過程中放射出高度的強光對任何人的眼楮都會造成傷害,不僅僅是對我而已。假如適逢托比工作間的空檔,他就會把室內的燈關掉,然後我們通常會小敘一番。
此刻,托比正戴著一副鏡片含稀土元素混合物的護眼罩,坐在吹玻璃桌前的工作椅上,在他前方是一部費雪牌的多重火焰焚爐。他剛完成一只有著修長瓶頸的梨形花瓶,花瓶還是燙的,閃動著金色和紅色的光澤;現在,他要開始進行強化的過程。
當玻璃藝品突然間從火焰上移開時,由于冷卻速度過快,通常會導致壓力失調,而後破裂。為了達到保存的目的,所有的玻璃藝品都必須經過強化的過程,也就是階段性的冷卻。火焰的能源來自和吹玻璃桌相接的天然瓦斯及桶裝壓縮的純氧。在進行玻璃強化的過程當中,托比必須漸次地減少純氧的供給量,藉以降低溫度,給予玻璃分子充裕的時間轉移到比較穩定的分子組成狀態。
由于吹玻璃的過程涉及多重的危險性,不少月光灣的民眾認為,曼紐允許罹思唐式癥的兒子從事這壩需要局度技巧的藝術和技藝創作,是一件相當不負責任的行力。有人預測遲早會釀成火災,有些人則迫不及待地等看看好戲。
起初,最反對托比這壩嗜好的人就是曼紐。省有十五年的時間,那座谷倉一直被曼紐的哥哥薩爾瓦多當作工作室,他是首屈一指的玻璃藝術家。托比自小就有很長的時間與伯父薩爾瓦多共處,戴著護自鏡觀看大師工作的情形,偶爾一兩次戴著隔熱手套傳遞正要進行或已完成強化手續的玻璃花瓶或碗。雖然他大多數時間看起來總是一副眼神呆滯、面帶傻笑、恍恍惚惚的模樣,他其實已經無師自通學會了制作玻璃藝品的技巧。要克服智力障礙,智障者通常需要比常人更多的耐心。托比坐在伯父的工作室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邊看邊學。兩年前薩爾瓦多過世時,當時年僅十四歲的托比詢問父親他是否能延續伯父的工作。曼紐完全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只是婉轉地幼兒子不要不切實際。
直到有一天日出之前,他赫然發現托比一個人在工作室里。在
工作桌的盡頭的陶質隔熱墊上擺了一組樣式簡單的天鵝家族。玻璃天鵝的旁邊站了一只新制作完成並且已做過強化手續的花瓶,經過精心計算摻入的雜質散發成充滿神秘感的藍黑色游渦,伴隨著點點如繁星般的銀色光輝。曼紐一眼就看出這件作品足以媲美薩爾瓦多頂尖的作品;而托比當時正在為另一個同樣令人嘆為觀止的作品進行強化手續。
這個小男孩從他的伯父那里吸收到制作玻璃的技術,盡管他患有輕微的智障,他很明顯地知道如何采取正確的手續避免工作傷害。
說來跟遺傳也扯得上關系,因為他擁有一項無法靠學習得來的天分。
他不僅只是個藝匠,而是個藝術家,或許不只是個藝術家,而是個藝術天才,對他來說,藝術家的靈感和藝匠的手藝就像潮水拍岸一樣得來完全不費工夫。
從月光灣、坎柏瑞雅到往北遠至卡梅爾的大小禮品店,都是托比玻璃藝品的熱門銷售點。再過不了幾年,他或許就可以自食其力了。
有時候,大自然會丟一根骨頭給那些被她截肢的人,我發展出的文字創作能力就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例證。此刻,工作室里,強化火爐正冒出熊熊的橘紅色火光,托比小心翼翼地轉動梨形花瓶,讓它均勻地接受火焰的鍛煉。
他有著粗壯的脖子,圓滾滾的肩膀,和比例上略嫌短的手臂和粗短的腿,看起來就像是故事書里在地底深處看護地心火苗的佛儒精。
粗礦突起的眉毛。扁平的鼻梁。耳朵長的位置太低、頭太小和身體有些不成比例。他模糊的五官和內雙眼皮,使得他總是面露作夢般的表情。但是當他坐在高高的工作椅上,小心翼翼地轉動玻璃,憑直覺精確地調整氧氣供給量,臉上泛著反射的火光,雙眼藏在護目鏡後方時,托比無論從任何角度看起來都不像智障者,在我眼里,他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殘疾而受到挫折。相反的,從他創作時的神情看來,他顯得相當意氣風發。
歐森發出警覺的低鳴,它將前腳從窗台放下來,轉身背向工作室,采取謹慎的俯蹲姿勢。
我跟著轉身,看見一個陰影穿過後院朝我們走過來。雖然天色黑暗又加上濃霧,但是我一眼就從他悠閑的走路姿勢認出他的身份,是曼紐。拉米瑞茲,托比的父親,月光灣警察局的第二號人物,不過至少目前暫時已經被擺升為頭號人物,因為他的上司突然殉職的緣故。
我將雙手都放在口袋里。右手緊緊地握住手槍。
曼紐和我一向是好朋友,我不想拿槍指著他,我當然更不可能開槍打他。除非他已經不是以前的曼紐了。除非,就像史帝文生一樣,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在距離我們八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腳步。強化爐橘紅色的火光從鄰近的窗口透出,我可以看見曼紐仍穿著他的卡其制服,他的手槍放在垂掛在右婰的槍套里。雖然他站著的時候手指只輕輕地勾在系槍的腰帶上,他依然可以在我拔出手槍之前迅速地怞出他的武器。
「你值勤完畢了嗎?」我問,雖然我知道答案是還沒有。
他沒有回答我,反卻開口說︰「我希望你不會在這個時候還奢望啤酒、墨西哥蒸粽和成龍電影。」
「我只是順道跟托比打聲招呼,假如他剛好有空檔的話。」
曼紐的臉上有超過四十歲的人應有的滄桑,但是他的長相看起來天生就很友善。即使在這種萬聖節氣氛的詭異燈光下,他的笑容依然給人誠懇和安心的感覺。從我的角度看來,他眼楮里唯一的光就是工作室窗戶反射的火光。當然,反射的火光很可能掩蓋住我在史帝文生眼中看到的那種獸性的閃光。
歐森不再采取防衛性的俯蹲姿勢,但是它仍然保持高度的警覺。
不同于史帝文生,曼紐沒有半點盛怒或凶暴的跡象,他說話的聲音依然一如往常溫和悅耳。「你打過電話之後卻沒有依約在警察局出現。」
我考慮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最後我決定據實相告︰「有,我去了。」
「所以。當你撥電話給我的時候,你入其實已經在附近。」他猜測。
「就在轉角處。那個戴耳環的禿頭家伙是誰?」
曼紐仔細思索了一下,最後決定采取跟我一樣的策略老實說。
「他的名字叫做卡爾。史寇索。」
「那麼他是做什麼的產」徹頭徹尾的人渣。你到底要追究到什麼地步才肯善罷甘休?「
「我什麼也不想追究。」
他默不作聲,露出一臉狐疑。
「一開始的時候只是本著一股雄心壯志出發,」我坦白地說︰「但是我現在知道自己失敗了。」
「听起來像是個全新的克里斯。雪諾。」
「就算我和外頭的上級機關或媒體取得聯系,我對整個情況的了解有限,根本不具備說服力。」
「而且你沒有任何證據。」
「沒有具體的證據。無論如何,我也不認為他們會允許我向外界取得聯系。就算我真的找到人來這里進行調查,等調查的人馬抵達的時候,想必我和我的朋友們也早就一命嗚呼了。」
曼紐沒有回答,但是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他或許依舊是個棒球迷,依舊喜愛鄉村音樂、亞相特和卡斯太羅。和我一樣,他了解什麼是生命的局限,對命運的作弄感同身受。他甚至依然喜歡我H是我們已經不再是朋友。就算他狠不下心親自對我開槍,他也會看著別人對我這麼做。
一股莫名的惆悵填滿胸口,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黏膩的沮喪,讓人近乎作嘔。「整個警察局都同流合污了,對不對?」
他的臉上失去笑容,看起來十分疲憊。當我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倦怠而非憤怒時,我知道他會告訴我一些原本不應該告訴我的事。
由于罪惡感使然,他肯定按捺不住所有的秘密。
我早就猜到他可能會告訴我關于母親的事,我最痛恨听到這件事,巴不得立即一走了之,我差一點就這麼做。
「是的,」他說︰「整個警察局。」
「連你在內。」
「噢,我的朋友,尤其是我。」
「你該不會也感染了衛文堡的病毒吧?」
「用‘感染’這兩個字形容不全然正確。」
「不過也差不多了。」
「警察局里其他的人都得了,只有我沒有,至少我覺得我沒有,還沒有。」
「所以對那些人來說,他們或許沒有選擇的余地,但是你有。」
「我決定配合,因為結果的好處可能多于壞處。」
「像世界末日這種結果嗎?」
「他們正積極試圖解決已經犯下的錯誤。」
「在衛文堡地底下某個地方進行是嗎?」
「那里再加上別的地方,是的。假如他們找出對抗的方法……那麼這件事將會再跟美好的結果。」
他邊說。眼光邊望向工作室的窗戶。
「托比。」我說。
曼紐的眼神再度回到我身上。
我說︰「這個玩意兒,這個傳染疾病,不管它到底是什麼——你希望藉由他們對它的掌握,協助改善托比的狀況。」
「你自己對這件事還不是存有私心,克里斯。」
谷倉的屋頂上,一只獵頭鷹連續提問了五次驗明身份的要求,仿佛覺得月光灣的每個人都很可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是我母親甘願為軍事機關從事生物研究的唯一理由,唯一的理由,因為研究的結果很可能可以冶愈我的XP癥。」
「而且這個結果目前還有希望。」
「那是有關武器研究的計劃嗎?」
「別責怪她,克里斯。即使是個小小的武器研究計劃,背後照樣有動輒幾十億的研究經費。她這輩子永遠沒機會靠正當的理由從事這樣的研究。這種研究太花錢了。」
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只有軍事武器的研究計劃,才能提供源源不斷的資源贊助母親研發她深奧的學術理念。薇絲泰莉雅。珍。謬柏禮。雪諾是個杰出的遺傳學理論家。也就是說她以理論思考見長,再將她的理論供其他科學家實踐。她很少花時間泡在實驗室或電腦模擬室里,她的大腦就是她的實驗室,而且當中設備齊全。她提出理論,然後在她的指導之下由別的科學家嘗試去證明她的理論。
我說過她很杰出,其實她簡直是超級地杰出,而且名副其實。以她的才干,她可以選擇到世界任何一所知名的大學任教。我父親雖然很喜愛灰敦學院,但是只要她開心,他願意跟隨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以他的才華,無論到任何學術機構都不會受到理沒。她之所以將自己綁在灰敦主要是因為我。大多數一流的大學都位于大型或中型的都市,到了那些地方,我白天的活動空間跟留在月光灣差不多,但是我就沒有希望過多采多姿的夜生活。大都市里少數幾個陰暗的角落,絕非一個小男生能騎著腳踏車在日落和民出之間探險的安全地帶。
為了讓我有更豐富的生活,她不惜犧牲自己的發展空間,將自己局限在這個小城鎮里,心甘情願荒廢自己的潛能,只為了讓我有機會實現我的潛能。
在我出生那個年代,胚胎的遺傳疾病檢驗技術還相當落後。要是當時的分析儀器夠進步的話,受孕後幾個禮拜就可以偵測出我的XP癥,早知道她或許就不會將我生下來。
我熱愛這個世界的美麗和怪異。因為有了我,這個世界將在未來的幾年內變得更加怪異——或許會變得不這麼美麗。
假如不是為了我的話,她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投注心力在衛文堡的計劃上,更不會引導他們走上什麼改變世界的新道路。而我們也不會跟著走上這條路來到現在的懸崖峭壁。
歐森讓開位置,讓曼紐站到窗邊。他注視他的兒子,他的臉上洋溢著光輝,從他的眼神里,我看不見任何異光,只看見包容一切的父愛。
「提升動物的智慧。」我說道︰「這跟軍事用途扯得上什麼關系?」
「光說一點就夠了,還有什麼比跟人類一樣聰明的狗,更適合被送到敵人陣線當間諜呢?它們不需要任何的偽裝,也沒有人會檢查狗的護照,沒有人比它們更適合擔任戰場上的偵測工作。」
或許人們可以研發出新品種的超級狗,既具有人類的智慧,必要時又能采取凶猛的攻擊。這麼一來軍方就等于多一種生力軍,具有戰略智謀的生化殺人武器。
「我以為智商主要和大腦的容量有關。」
他聳聳肩說︰「別問我,我只是個警察。」
「或許跟大腦皮質的皺招數目有關。」
「他們研究的結果顯然不是如此。無論如何,」曼紐說︰「之前曾有過一個先鋒計劃,叫做什麼法蘭西斯計劃來著,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他們弄出來一只聰期得絕頂的黃金獵犬。衛文堡的運作就是根據那個計劃的結果進行的。而且衛文堡做的不僅是提升動物的智能而已,他們也致力于人類智商的提升,以及其他事情,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工作室里,托比戴著隔熱手套特發燙的花瓶放入盛滿半桶蛙石的桶里,這是強化手續的第二階段。
我站在曼紐旁邊,問道︰「有多少種事情?還有什麼別的研究?」
「他們想要提升人類的敏捷度、速度、和壽命,不只籍由人與人之間的基因轉換,還有不同種類動物之間的基因轉換。」
不同種類的動物。
我听見自己驚訝地說︰「噢,我的天哪。」
托比在插子里倒入更多粒狀的蛭石,直到整個花瓶都被覆蓋為
止。蛭石是一種絕佳的隔熱材料,使得玻璃能持續以固定的速度慢慢冷卻。
我想起羅斯福。佛斯特說過的話,他說這些狗、貓和猴子不是衛文堡實驗室里唯一的實驗品,還有更糟糕的東西。
「人,」我喃喃自語地說。「他們拿人來當實驗品。」
「受軍法審判被判處殺人罪的現役軍人,或軍方監獄里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犯人。反正他們待在監獄里最後也是一死……只要他們參與這項計劃,就可以贏得自由做為酬勞。」
「但是拿人來做實驗……」
「我懷疑你的母親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們沒有將她理論的每項運用據實告訴她。」
托比想必听見我們談話的聲音,因為他取下手套,掀起護目眼鏡,對著我們眨眼楮,並揮手致意。
「他們把整件事情都搞砸了,」曼組說︰「我不是什麼科學家,所以你也別問我事情到底是怎麼搞砸的。不過,出差錯的不只一件事,有很多件事。他們在自家門口栽了一個大跟頭,突然間所有的事情都跟原先預期的大有出入,完全始料未及的改變接二連二發生,包括被拿來當實驗品的動物和犯人在內——他們的基因組成產生了不樂見的轉變,但卻無法控制……」
我等了一會兒,但是他顯然不打算再跟我多說。我試圖套他說話︰「曾經有一只猴子逃出來,是一只恆河猴,結果出現在安琪拉。費里曼家里。」
曼紐用搜索的眼神轉向我,從他銳利的眼神,我知道他一眼就看穿我。已里在想什麼,他知道我腦袋瓜里在玩什麼把戲,甚至連我手槍里還有幾顆子彈都一清二楚。
「他們重新將那只恆河猴捕回去,」他說︰「把猴子的逃月兌視為人為疏失。他們不知道它是被人蓄意放走的,他們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當中有幾個科學家已經開始……變了。」
「變成什麼?」
「就是……變了,變成某種新的東西,一種不斷轉變的東西。」
托比關閉天然瓦斯,費雪牌的焚爐隨之將火焰吞滅。
「怎麼轉變?」我問曼紐。
「為了將新的遺傳基因輸入動物或人類實驗品體內,他們研發出一種基因傳遞系統……沒想到那個系統卻獨立發展完全不听使喚。」
托比將天花板的燈光關閉,只留下一盞,讓我可以入內參觀。
曼紐說︰「有些參與實驗的科學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體內滲入別種動物的遺傳物質,結果有些人就開始出現與動物類似的特質。」
「我的老天。」
「或許和動物太類似了,所以後來發生了一段……插曲,我也不知道詳情,不過听說場面十分火爆,有些人因而喪命,里面所有的動物不是逃走就是被人釋放。」
「那批猴子。」
「當中包括近十二只非常聰明和凶猛的猴子,是的。不過還有貓和狗……以及九個人犯。」
「它們後來都沒有被捉回去嗎?」
「有二名人犯在拒捕過程中被殺,當時憲兵向我們請求支援,就是因為那件事才害警察局大多數的同仁受到感染。但是另外六名人犯和所有逃走的動物……始終抓不到。」
谷倉的小門打開,托比從里面走出來。「爹地?」他快步地走過來,給他的父親一個緊緊的擁抱。他露出牙齒對我微笑著說︰「哈羅,克里斯多福。」
「嗨,托比。」
「嗨,歐森。」男孩說,隨即放開父親,蹲和狗狗親切地打招呼。歐森也很喜歡托比,它讓他拍它的頭。
對著曼紐,我說︰「現在還有一批全新的猴子。它們不像第一批那麼凶暴。或者說……它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的暴的跡象。每一
只身上都安裝了無線電發報器,也就是說它們是故意被放出來的。
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找尋第一匹的猴子,回報它們的行蹤。它們十分刁鑽靈活,所有試圖找尋它們行蹤的方法最後都宣告失敗。眼前這個做法是沒有辦法中想出的辦法,試圖在第一匹猴子大量繁殖之前采取制止行動。可是這個方法也行不通,反而制造了另一個問題。」
「而且這個問題的原因不至然是因為湯姆神父的阻撓。」
曼紐注視著我良久。「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可不是嗎?」
「我知道的既不夠多,又嫌太多。」
「你說的沒錯,湯姆神父不是問題的所在。有些猴子主動跑去向他求助,有些則彼此互咬把無線電發報器咬出來。這批新的猴子……它們雖然不凶暴,但是它們太過聰明,最後變得不听使喚,它們要爭取自由,不惜一切代價。」
托比抱著歐森,反復地邀請我︰「克里斯多福,進來玩嘛!」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曼紐就插嘴說︰「天就快亮了,托比。克里斯得回家了。」
我望向東邊的天際,濃霧使我看不見東方漸漸轉為灰色的夜空。
「多年來我們一直是好朋友,」曼紐說。「我覺得好像應該給你一些解釋,而且你對托比一向很友善,現在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我也盡了做朋友的道義,或許我為你做得太多了,體現在可以回家去了。」
我還沒留神,他已經把右手放在槍套里的手槍上。「你和我,以後我們再也不會一起看成龍電影了。」
他在告訴我不要再來找他。我也不奢望繼續維持我們的友誼,但是我偶爾或許會回來看托比。不過,不是現在。我將歐森喚到身邊,托比舍不得放它走。
「或許我可以再告訴你一件事,」曼紐說,我正伸手握住腳踏車的把手。「那些智商受到提升的友善動物,包括貓、狗和新一批的猴子,它們知道自己的身世。你的母親……嗯,你或許可以稱她為它們心目中的傳奇人物……它們的創造者……幾乎可以說是它們心目中的上帝。它們知道你是誰,所以它們都很尊敬你,它們絕對不會傷害你。不過原始的猴群和大多數被改造的人們……就算他們有些喜歡自己變成的樣子,他們還是十分痛恨你的母親,因為他們失去了原來的自我,他們很你的理由很簡單,總有一天,他們會采取行動報復,報復你,報復所有和你親近的人。」
我點點頭。他描述的情況,我其實已經有所經歷,也采取了一些行動。「你沒有辦法保護我嗎?」
他沒有回答。他伸出手臂環抱著他的兒子。在這個新興的月光灣里,家庭親情或許還會保存一陣子,不過社區守望相助的觀念早已動搖了。
「是不能?還是不願意保護我?」我忍不住問。
不等他以沉默搪塞,我接著說道︰「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卡爾。史寇索是誰?」我指的是那個戴耳環的禿頭男人,他顯然已經將父親的遺體運送到衛文堡地底下某個尚在運作的實驗室進行解剖。
「他是最早簽字參與實驗的犯人之一,導致他先前瘋狂行為的損壞基因已經被找出並去除,他已經不是個危險人物了,該算是他們少數成功的例子之一。」
我注視著他,可是模不透他心里的想法。「他殺了一個過路人,還把他的眼楮挖掉。」
「不對,過路人是猴子殺的,史寇索只是剛好在路上發現尸體,順道帶給桑第。寇克處理。這種事情偶爾就會發生,搭便車的、流浪漢……以往他們常在加州海岸南北跑,現在很多人根本過不了月光灣這一關。」
「而你對這些事卻睜一只眼閉一只限?」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冷冷地說。
托比用雙手環抱著他的父親,像在保護他似的,並對我露出不悅的表情,不滿意我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質問他的父親。
曼紐說︰「我們全都是奉命行事。這些日子,克里斯,這里的情況就是如此。做決定的是相當上層的人物,他們決定不要讓這件事宣揚出去,很上層的人物。你就當美國總統是個科學迷,他把遺傳工程看成創造歷史的契機,不惜投注大筆經費從事研究,就像當年羅斯福和杜魯門贊助曼哈頓計劃,甘乃迪大力發展登陸月球計劃是一樣的道理。假設他和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那些追隨他的政客們,現在都決定掩蓋這件事。」
「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上層人士都不願冒觸怒大眾的風險,或許他們害怕被趕下台,或許他們害怕被判處違反人道的重罪,害怕被憤怒的群眾五馬分尸,我指的是……衛文堡的駐軍和他們的家人,他們可能也已經受到感染。如今,他們早已分散全國各地,誰知道他們又傳染給多少人?一旦走漏風聲,只會引發全國性的恐慌。國際間一定會采取檢疫全美國的行動,盡管這麼做也是沒有用的。或許這整件事不會導致任何巨大的影響,或許在達到顛峰後會自動漸漸消失。」
「有這種可能性嗎?」
「或許。」
「我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他聳聳肩,一手撫模著托比被護目眼鏡皮帶弄得亂翹的頭發。「並非所有經歷轉變的人都和史帝文生有一樣的征兆。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的變化有無限多種可能性。有些人在經歷一些不好的階段之後……就克服過來,他們的體內隨時都在變化。這不是個單一的事件,像地震或台風一次就結束,這是個持續的過程。真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我會親自動手解決史帝文生。」
我沒有招認,只是淡淡地說︰「或許情況已經比你想象得還要迫不得已。」
「我不能只是道听途說。凡事總得有個秩序,社會才會穩定。」
「可是根本沒有人來維持秩序。」
「這里還有我。」他說。
「你會不會已經受到感染而不自知?」
「不,不可能。」
「你會不會已經改變而不自知?」
「不會。」
「你變了嗎?」
「沒有。」
「你把我嚇壞了,曼紐。」
貓頭鷹再度發出叫聲。一陣微弱而舒適的微風吹起,猶如湯構攪動濃湯般的白霧。
「回家去吧。」曼紐說︰「天很快就亮了。」
「是誰下令殺了安琪拉?」
「回家吧。」
「到底是誰?」
「沒有人下令這麼做。」
「我以為她被謀殺是因為她試圖將真相公諸于世。她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她告訴我,她說她很害怕自己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是那群潑猴下的毒手。」
「它們受誰的指使?」
「沒有人指使它們。我們甚至連這些該死的家伙在哪里都找不到。」
我猜我知道它們的一個藏匿地點,山丘里的防洪下水道,我發現成堆骷髏頭骨的地方。不過我暫時不想向曼紐透露這個秘密,因為我尚未確定誰才是我最危險的敵人,是猴群?還是曼紐和他的同黨?
「假如不是受人指使,那麼它們為什麼要殺害她?」
「它們有它們自己的陰謀,有時候它們的想法恰巧和我們的不謀而合,它們也不希望這件事被公諸于世,它們把未來寄托在即將來臨的新世界,所以假如它們透過什麼管道得知安琪拉的計劃,它們就會
除掉她。克里斯,這件事背後沒有任何主謀。派系倒是不少——友善的動物、凶暴的動物、衛文堡的科學家、那些已經轉惡的人們和情況轉好的人們。當中有許多相互競爭的派系,簡直是一團混亂。而這團混亂在事情尚未解決之前只會愈來愈糟。現在你可以回家了吧,別再插手管這檔子事,趁還沒有人像對付安演拉一樣對付你之前,趕緊松手月兌身吧。「
「這是恐嚇嗎?」
他默不作答。
在我動身離開,牽著腳踏車穿越後院的途中,托比忽然開口說︰「克里斯多福。雪諾。聖誕節的雪。聖誕節和聖誕老公公。聖誕老公公和雪橇。雪橇和雪。聖誕節的雪。克里斯多福。雪話。」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被自己奇怪的文字游戲逗得十分開心。而且顯然很高興看到我臉上驚訝的表情。
我所認識的托比。拉米瑞茲原本連這樣簡單的文字聯想游戲都做不到。
我對曼紐說︰「你和他們的合作已經開始得到回饋了,對不對?」
他對托比剛才的表現顯露出萬分的驕傲,我被這個情景深深打動,傷感得無法正視他。
「盡管他缺乏很多的東西,但是他一直生活得很快樂。」我說。
「他已經找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和實踐自我的園地。而今要是他們將他推到一個讓他對自己產生不滿的層次……他們有辦法讓他完全恢復正常嗎?」
「他們會有辦法的。」曼紐盲目地堅信。「他們會有辦法的。」
「份相信制造出現在這些夢魘的人?」
「凡事總有黑暗的一面。」
我想到神父公館的閣樓里那只動物悲慘的叫聲,哀威之中充滿迫切與人溝通卻說不出話來的絕望。我想到那個仲夏夜里沮喪地凝望天空的歐森。
「願上帝幫助你,托比。」我說,因為我也把他當成我的朋友。「願上帝祝福你。」
「我們已經給過上帝機會了。」曼紐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開創自己的命運。」
我必須離開這里,不單是因為日出即將來臨。我繼續牽著腳踏車穿過後院,不知不覺間兩腿開始向前沖,直到我將他們家遠遠拋在身後,沖回到大街上。
當我再度回首凝望這棟南塔克式的住宅時,它已經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樣。看起來比從前狹小、擁擠,而且令人望之卻步。
東方開始出現魚肚白,倘若不是日出滲出的銀光,想必是世界末日的到來。
在過去十二個小時以來,我痛失父親、與曼紐和托比多年的友誼,許多的幻想和純真也隨之破滅,我害怕還有更多更嚴重的損失在前頭。
歐森和我一路直奔薩莎的住處。
薩莎的住屋屬KBAY所有,算是她擔任電台總經理一職的福利之一。那是一棟二層樓的維多利亞式小別墅,精致的木工在房屋所有的天窗、三角牆、屋檐、窗戶和門口四周圍,以及陽台的欄桿上展現無遺。倘若不是油漆的顏色,整棟房屋看起來就跟珠寶盒一樣。象牙黃的外牆,粉紅色的百葉窗和陽台欄桿,木工的部份則清一色為萊姆派的顏色。整體的外型看起來讓人誤以為是一群吉米。布菲(Jin-nyBuffet)迷在嗑藥和周末狂歡後粉刷的杰作。
薩莎不介意房屋夸張炫目的外表。如她所說,反正她人住在屋內,屋外看起來怎麼樣並不重要。
寬敞的陽台整個用玻璃密閉,考慮到天氣較冷的時節,薩莎在里面裝設暖氣,將陽台改裝為溫室。成排的桌子、長凳和牢固的金屬架上擺滿了數以百計的盆栽,包括茵陳蒿、百里香、白茫、葛草、山蘿卜……她將它們當作烹飪的材料,用來制作散發淡淡香氣的干燥香包,和沖泡有益健康的草茶。
我從來不帶自己的鑰匙。薩莎將一把備份的鑰匙放在一只外型像贈殊的花盆里,就藏在美香草黃色的葉片下方。當致命的破曉在東方亮起魚肚白,當世界準備進入謀殺的夢鄉時,我讓自己悄悄地溜入薩莎的家里避難。走進廚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收音機扭開,薩莎正在消磨最後半小時的節目,做氣象預告,我們尚未月兌離雨季,將有雲氣從西北方來襲,入夜之後將有短暫陣雨。
假如她預測我們將遭受一百英尺高的海嘯和火山爆發的大量岩漿襲擊,我可能會听得更津津有味一些。每當我听見她廣播節目時柔順又略帶磁性的嗓音,臉上就浮現出笑容,即使在這個接近世界末日的早晨,我依然無法抗拒地被她的聲音撫慰和挑逗。
窗外漸漸變亮,歐森毫不猶豫地走到角落里一張塑膠地毯邊,上面放著兩只硬殼塑膠狗碗。每個碗上都寫著它的名字,不管是巴比的木屋或薩莎家,它都被當作家人看待。
我的狗從小被叫過許多的名字,不過它對那些名字從來沒有認真地反應過。後來,我們發現它對我們租來的歐森。威爾斯的電影看得特別認真,尤其是有威爾斯本人出現的片段,于是我們半開玩笑地以這位演員兼導演的名字為它命名。從此以後,它就只對這個響叮當的名字有反應。
當它發現兩個碗都空無一物的時候,歐森叼起其中一個碗來到我面前。我將它注滿水放回塑膠墊上,免得碗在瓷磚地板上打滑。
它隨即餃起另一個碗,狀似哀求地看著我,就跟所有的狗一樣,歐森的臉簡直就是為哀求的表情而設計的,做起樣來完全不輸給一流的演員。
當我們在諾斯楚莫號與羅斯福、蒙哥杰利共聚一桌的時候,我曾想到狗玩撲克牌的好笑圖畫,當時這個圖像不斷在我腦海里浮現,我覺得我的潛意識好像試圖向我揭示某件重要的事實,現在我明白了,圖片里的每只狗都代表了一種人的典型,而且每一只都和人類一樣聰明。在船上時,由于歐森和貓咪大玩「嘲諷刻板形象」的游戲,我才深深體會到衛文堡的那些動物比我原先想像的還要聰明,聰明到我不願意承認的地步。假如它們會拿牌會說話,或許可以贏牌,甚至可以帶我到干洗店洗衣服。
「時間還有點早。」我說,從歐森嘴里接過狗碗。「不過看在你也折騰了一個晚上的份上。」
我把它最喜歡的干狗糧倒一份在它的碗里,在廚房里繞了一圈,關上百葉窗,將威脅性漸漸增強的目光阻隔在外。當我關閉最後一扇百葉窗時,我似乎听見屋內某處傳來門輕輕關上的聲音。
我停住不動,仔細聆听屋內的動靜。
「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喃喃自語。
歐森從碗里拍起頭,嗅一嗅空氣中的氣味,歪著頭喚了一聲,繼續吃它的狗飼料。
想必是我腦袋瓜里那三百個馬戲班在作怪。我走到水槽邊洗手,潑一些冷水在臉上。
薩莎把廚房整理得一塵不染,到處亮晶晶的,而且散發著甜美的清香,只不過擠滿了各式廚房用具。她是個烹飪高手,光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廚具就佔據了半個流理台面。懸掛在高架上的鍋碗瓢盆之多,讓你恍如置身掛滿鐘侞石的石窟。我在屋里四處穿梭,將百葉窗關上,每個角落都可以感覺到她活躍的生命力。她總是活力四射,即使在她出門之後,家中依然留著她的氣息。
她家里的陳設不具備任何室內設計的主題,她不強調家具和藝術品之間的協調。相反的,每一個房間各自反應她內心不同的熱情和嗜好,她是個凡事充滿熱情的女人。
她每餐都在廚房的大餐桌上解決,因為原先的餐廳已經改裝為音樂工作室。其中一面牆邊擺著一架電子琴,有了這部全功能的合成音樂器,她甚至可以為一整個交響樂團譜曲,在這旁邊擺著她作曲用的樂譜架,和一疊等待她動筆的空白樂譜。音樂室中央放著一組鼓,角落里豎著一把高級的大提琴和一張低矮的琴椅。樂譜架旁的另一個角落里,一把薩克斯風懸掛在專為薩克斯風而設的銅制吊架上。此外,還有兩把吉他,一把木吉他,一把電吉他。
客廳是書的天下,看書是她的另一項嗜好。每面牆都擺著書架,架上排滿書籍。客廳里的家具雖然不摩登,卻不乏品味,天然材質的椅子和沙發以舒適為原則,非常適于休憩、談心或看幾小時的書。
在二樓,樓梯口第一個房間的特色是一輛固定式的運動腳踏車。
劃船機、一組二到二十磅以兩磅為間隔的啞鈴和一張運動用軟墊。
除了健身房之外,這也是她的醫藥室,里面儲藏了林林總總的維他命和礦物質,這也是她練習瑜伽的場所。每次她一踏上運動腳踏車,不滿身大汗騎個三十英里她絕不停止。她會一直待在劃船機上直到她劃過腦海里的太和湖為止,在她保持韻律劃船動作的同時,她會一邊哼莎拉。麥克拉琪蘭(SarahMcLachlan)、茱莉安娜。哈特斐爾(JulianaHarfield)、瑪莉狄絲。布魯克斯(MeredithBrooks)或薩莎。谷道的曲子。當她做仰臥起坐和舉腿動作的時候,在她身體底下的軟墊仿佛半途就要開始冒煙似的。做完運動的時候,她總是比運動前顯得更神采奕奕。經由各種瑜伽姿勢完成靜坐的時候,她散發出來的放松威力,足以將整個房間的四面牆震碎。
天哪,我好愛她。
當我走出運動室時,那種害怕即將失去她的不祥預感再度襲上心頭,我不由得全身劇烈地發抖,必須倚靠在牆上讓自己冷靜下來。
白天里她不會有事,從位于席格山的廣播電台穿過市中心回家只有十分鐘的車程。夜晚似乎才是猴群出沒的時間。史帝文生那類的變種惡徒在大太陽底下的自制力似乎也比在月亮底下高。就跟「怪醫魔島」(TheIslandofDr。Moreau)里的怪獸人一樣,一到夜晚就獸性大發。當夜幕來臨時,他們就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使得他們有膽做一些白天不敢做的事。現在既然是白晝,薩莎絕對不會有事的。從小到大,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為白晝的來臨感到欣慰。
最後,我來到她的臥房。床鋪的款式很簡單,素面的床頭板,床尾沒有腳板,床上只覆蓋著一面縴薄的白色絲絨床罩。梳妝台、床頭櫃和桌燈完全沒有任何特殊之處。臥室的圍牆帶著淺淺的黃色,恰似雲中晨曦的顏色。有些人或許會覺得房間的陳設稍嫌單調,但是只要有薩莎在場,這里遠比任何法國城堡里的巴洛克臥室裝飾得更精致豪華,也比任何一座禪寺的打坐地點更能平靜人心。她睡起覺來從不斷斷續續。只要她一睡著,就跟沉沒大海的石頭一樣,經常讓人不放心地忍不住伸手踫踫她,感覺她的體溫,試試她有沒有脈搏,生怕她會這樣睡死過去。她對人也充滿熱情。當她和你的時候,整個房間似乎都暫時停止存在,讓你仿佛置身超越時空的某處,在那里只有薩莎,只有地散發出來的光和熱,她燦爛的光輝總是那麼
耀眼奪目而不灼人。
當我繞過床尾,走向牆邊的三扇百葉窗時,我注意到有個東西放在絲絨床罩上。那個東西不大,外表看起來極不規則,但很光滑,一塊發亮的彩繪瓷器碎片,刻畫著十張微笑的嘴,一彎臉頰,和一只藍色的眼楮。那是在安琪拉。費里曼家被摔破在牆上的克里斯多福女圭女圭臉上的碎片。
顯然至少有一只猴子在昨夜到過這里。
我忍不住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我猛然從夾克里拔出手槍,開始在屋內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衣櫥,每一個碗櫃,只要是這些討厭的家伙躲得進去的縫隙,全都不放過。我一邊咒罵,一邊放出敢說敢做的恐嚇,我用力扯開門,粗暴地關上怞屜,用掃帚的把手朝家具底下猛戳。我的大肆喧嘩立即引來歐森的注意,它沖到我身邊以為我和誰發生了激烈的爭斗,然後它試著保持安全距離地跟在我後面。
結果屋里連半只猴子都沒有。
當我結束搜索行動的時候,我忍不住想拿一桶高濃度的阿摩尼亞,擦拭屋里每個猴子可能踫觸過的角落,藉此抹去心理上的玷污感,仿佛它們不單是衛文堡的實驗品,而是從地獄鬼火和罪人慘叫聲里冒出的怪物。將阿摩尼亞的事擱在一旁,我趕忙拿起廚房里的電話直撥KBAY播音室的專線。在我鍵入最後一個號碼的時候,赫然想到這時薩莎應該在返家的途中,我立即改撥她的行動電話號碼。
「嘿,雪人。」她回答。
「你人在哪里?」
「再過五分鐘就到家。」
「你的車門鎖了嗎?」
「什麼?」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的車門到底上鎖了沒有?」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現在鎖了。」
「別讓任何人在半路把你攔下來,不管那個人是朋友還是警察,假如是警察,你更不能停車。」
「要是我不小心撞倒一位老太太怎麼辦?」
「那絕不會是一個老太太,她只是外表看起來像而已。」
「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詭異啊,雪人。」
「變的人不是我,是這整個世界。听好,我要你繼續留在線上,直到你開車進家門為止。」
「探險家向塔台報告,濃霧已經消退,你不需要為我導航了。」
「我不是在為你導航,是我要你引導我降落,我這里有狀況。」
「我注意到了。」
「我需要听到你的聲音,一路上,一直路到你回家為止,我必須要听到你的聲音。」
「像海灣一樣滑順的聲音。」她說,試著讓我心請放輕松。
我一直將她留在線上,直到她將卡車駛人停車位並將引擎關閉。
管它有沒有太陽,我巴不得立即沖出去護送她下車。我想拿著手槍跟在她身旁,護衛她穿過後門的陽台進入屋內,那是她習慣使用的出入口。當我听見後門陽台的腳步聲時,時間仿佛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當她穿過放滿盆栽的桌子,打開後門時,我佇立在射入廚房的一道晨光里,我將她摟入懷里,並將她身後的門用力關上,在那一刻,我們緊緊地擁抱到彼此無法呼吸。我親吻著她,她感覺起來是如此的溫暖和真實,真實而且燦爛,燦爛而且充滿活力。
然而,無論我再怎麼緊緊擁抱她,無論她的吻再怎麼甜美,終究無法擺月兌即將失去她的不樣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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