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黃昏
「說起搭便車的人,」吉姆-本德爾感到困惑不解地說,「前幾天我搭載了一個,那人肯定是個怪物。」說著,他就笑了起來,但笑得不自然。「他給我講了個聞所未聞的最最離奇的經歷。大多數搭便車的人總對你說他們怎樣失去了好工作、怎樣想出去到西部的廣闊天地里尋找活干。他們似乎沒意識到,離開這個地方,外面還是有許多人。他們認為這整個美麗而偉大的國土荒蕪人煙。」
吉姆-本德爾是個房地產商,並且我知道他會有怎樣的發展的前途。你知道,這是他最喜歡的行業。他真正擔憂是因為本州還有大片宅地可以開拓利用。他談論著美麗的國土、可他從未跨出過這個城市的邊界,更沒有涉足荒漠野土。實際上他害怕那種地方。于是,我微微掉轉話頭,讓他言歸正題。
「他聲稱是什麼,吉姆?他說他自已是一個找不到勘探土地的勘探者?」
「這並並不好笑,巴特。不,這不僅僅是他聲稱是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聲稱標榜自己,只是談談而已。你看,他也沒說自己說的是真話,他說過就完了。真是這令我感到不解。我知道這並非真他說話的樣子——唉,我弄不懂。」
從這里我看出他確實弄不懂。吉姆-本德爾向來措辭講究——對此非常引以為豪。他找不準字眼,表明他心煩意亂,就好像他把響尾蛇當作了一根木棍,想把它拿起來扔入火中時一樣心慌意亂。
吉姆接著說︰「他穿的衣服也很滑稽。看著像銀子,可又軟滑得像絲綢。在夜晚居然還會發點光呢。
在黃昏時分,我把他載上了車。那真是把他撿到車上的。他那時正躺在離南大路約10英尺的地方。起初我以為是什麼人把他撞了,沒停車就溜了。你知道或許是因為沒看清。我把他拉起來安頓在車里,就繼續趕路。我還有約300英里的路要趕,不過我想可以讓他在沃輪泉下車留在萬斯大夫那邊。可是大約5分鐘後他就蘇醒了,睜開眼楮。他宜盯盯地看著遠處,先看看汽車,又望望月亮。「感謝上帝!」他說道,接著看看我。這一看使我大吃一驚,他長得很瀟灑。不,是很英俊。
兩者都不是。他不同凡響。我看他身高約6.2英尺。棕色頭發,略帶點真金的顏色,就像是泛紅的細銅線。卷成波紋式的卷發。前額很寬,有我的兩倍。外表縴弱卻給人以極其深刻的印象;眼楮是灰色的,像是蝕刻出來的鐵制品,比我的要大——大多了。
他穿的那身衣服——更像是浴衣與睡褲的湊合。他手臂修長,肌肉勻稱,像個印第安人;他皮膚白晰,不過被太陽曬成稍有點金褐色而不是棕褐色。
但是他不同凡響,是我見過的最瀟灑的男子。我說不清,真該死!
「喂;」我說。「出事了?」
「沒有,至少這次沒有。」
哦,他的聲音也不同凡響。這不是普普通通的聲音。听起來就像是風琴在說話,只是這風琴具有人的形態。
「不過也許我的頭腦還沒冷靜下來。我進行了一次實驗。告訴我今天是幾號,哪一年,所有的一切,再讓我想想。」他繼續說道。
「怎麼了——今天是1932年!2月9日。」我說。
這並沒使他感到滿意。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答案。但他原先臉上歪著嘴苦笑著,現在卻咯咯發笑了。
「一干多呀——」他懷舊地說。「還不至于壞到700萬。我不應該抱怨。」
「700萬什麼?」
「年呀,」他說,口氣很堅定,就像是說話算話。「我曾經嘗試過一次實驗。或者將要嘗試,現在我得再試一次,這實驗是在3059年。我剛完成了投放實驗。測試那時的空間。時間——那可不是,我仍這樣認為。那是空間。我感到自己被吸進了那個磁場,月兌不了身。r-h481磁場,位于帕爾曼範圍內,強度為935。磁場把我吸過去,而我出來了。
「我認為穿過太空到太陽系將要佔據的位置是抄了近路。穿過較高的平面,使速度超過了光速,就把我投進了未來的星球。」
你看他並不是在對我講話,他只是在想,想得發出了聲。接著他開始意識到我的存在。
「我看不懂他們的儀器,經過700萬年的進化,一切都變了。所以到我回來時稍微越過了記號。我應該屬于3059年。
「但請告訴我,今年最新的科技發明是什麼?」
他使我大吃一驚。我幾乎未加思索就答道。
「怎麼,我想,是電視機。還有無線電、飛機。」
「無線電——好。他們會有儀器的。」
「可是,請問一下——你是誰?」
「喔——很抱歉,我給忘了。」他用那特有的風琴式的聲音回我叫阿里斯-科-金林。你呢?」
「吉姆斯。沃持斯-本德爾。」
「沃特斯——這是什麼含義?我不認識這個字。」
「怎麼,這當然是個名字。你認識它干什麼?」
「我明白了——看來你們是不分類別的。‘科’代表科學。」
「你是哪里人,金林先生?」
「哪里人?」他笑了,聲音緩慢而柔和。
「我跨越了700萬年或許更長的時間從太空中來,他們已經搞不清確切有多少年了——那些人已搞不清楚了。機器上淘汰了不需要的設施。他們弄不清楚是哪一年。但在此之前,在3059年我家在內華城。」
我就是在那時起開始認為他是個怪人。
「我是個摘實驗的,」他繼續道。「搞科學的,我剛才說過。我父親也是搞科學的,不過是研究人類遺傳學的。我本人做實驗。他證實了他的觀點後,整個世界的人起而仿照。我就是新種族中的第一個。」
「新種族——噢,神聖的命運之神——到底發生了什麼——還將會發生什麼啊?」
「結局又會怎樣?我已經看到了——幾乎看到了。我看見他們——那些小人們——他們感到困惑不解——他們迷失了方向。還有那些機器。難道非這樣不可嗎?難道什麼也改變不了命運嗎?」
「听著——我听到過這樣一首歌。」
他唱起了歌。這樣他再也沒必要告訴我那些人。我認識了他們。我能听見他們的聲音,說著一連串稀奇古怪不合英語標準的話。我能看出他們迷惑不解的渴望。我想這歌聲來自一個小小的暗礁。他們在歌聲中叫喊著,一邊叫喊一邊請求著,又無望地搜尋著。不為人所知的、被人遺忘的機器發出的連續不斷的隆隆轟鳴,嗚嗚哀嘆蓋過了歌聲。
這些機器停不下來,因為前入把它們發動後,那些小人就忘記了如何使它們停止,或者根本不知道它們是干什麼用的;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听著機器聲——感到困惑不解。他們不再能讀會寫,再說,你看,語言已經變了,祖先們的語言記錄對它們來說毫無意義。
但那首歌還在繼續,他們還在困惑。他們透過太空一眼望去,看到了溫和友好的星星——相距遙遙。他們知道九顆行星並知道上面有人居住。可相隔無邊無際,它們看不到另一個種族,另-種新的生命。
透過整個太空——有兩樣東西︰機器、不知所措的健忘。也許還有一件,嗯。
那就是這首歌,它使我感到心寒,這歌不該在現在的人周圍唱。它簡直是扼殺了什麼。也許是扼殺了希望。听完那首歌呀一哎,我就相信他了。
唱完這首歌,他有一會兒沒說話。接著他抖了抖身子。
你不會理解(他繼續說)。現在還沒有理解——但我看到過他們。他們到處站著,形態丑陋,腦袋肥大,就像畸形入。但他們腦袋里只有腦髓。他們有過會思維的機器——但很久以前就有人把他們關掉了,也沒人知道該怎樣重新發動。這就是他們遇到的麻煩。他們有過了不起的頭腦。遠勝過你我。他們被關掉,肯定也有幾百萬年了,從那以來他們就沒思維過。善良的小人們。這就是他們所知道的一切。
當我躍進那個磁場時,那磁場逮住了我,就像萬有引力磁場,旋轉著把一個太空運輸工具轉到了一個行星上。那磁場把我吸了進去——又從另一端轉了出來。只是那另一端肯定是在距今700年的未來。那就是我剛才所在的地方。那地方肯定剛好在地球表由一個完全相同的地方,可我一直不知所然。
那時,已經是夜色籠罩了,我看見不遠處有個城市,城市上空明月高照,整個景象恍若幻覺。你想想看,在700萬年里,由于來來往往的太空航班,穿過小行星群的安全空中走廊,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人類在解決處理星體位置方面已卓有成效。再說700萬年足以使自然物質的位置有所改變。月亮那時肯定還要遠5000英里,並且繞著自己的軸心轉。我在那里躺了片刻,望著月亮。連星星都不一樣了。
城市里有輪船出來。來來回回,就像在沿著電線滑行,當然那只是一條無形的力量之線。城市的某些部分,較低的部分,燈火通明,我斷定那肯定是水銀燈的光輝。綠中透藍。我感到那里肯定沒人住——這燈光,眼楮受不了。但城市的頂部卻燈火稀疏。接著我看見有東西從空中下來。那東西燈火通明。是個巨大球體,它徑直沉落在城市大面積黑銀色的房群中央。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可是就連那時我還認為這城市無人居住。奇怪的是我竟能想象出這一點,我一個從未見到過無人居住的城市的人。但我還是走了15英里,進入了那座城市。街道上到處有機器走動,你知道是在修理著機器。他們不理解這城市已不需要繼續運行,因此地伯仍在工作。我找了一輛看來很常見的出租車機器。它有一個手工躁作器,我能夠進行躁作。
我不知道這城市被遺棄多久了。來自其他城市的一些人說有15萬年了。也有人說成是30萬年,人類沒有涉足這個城市有30萬年了。出租車機器性能很好,馬上就運行了。車很干淨,城市也干干淨淨,並井有條。我看到了一家菜館,我也饑腸轆轆了。更饑渴的是想找人說說話。當然,空無一人,但我並不清楚。
菜館立即就把吃的陳列上來,我作了挑選。我想這東西已有30萬年了,我說不清。為我準備飯菜的那些機器並不介意,因為你知道他們是用合成法制作東西的。做得很不錯。那些建築者們在建築城市時,忘了一件事,他們並沒意識到事物竟然不會永久持續下去。
我化了6個月時間制造器械,就在將要結束時,我已作好了走的準備;那些機器盲目地、毫無差錯地運作著,履行著它們的職責,不知疲倦,毫不停歇。它們的設計者以及他們的兒子以及兒子的兒子早已不需要它們了——
即使地球冷卻,太陽隕落,那些機器還將運行,即使地球開始分崩瓦解,那些技能佣熟的、永不停息的機器將努力將其修復。
我走出菜館乘著出租車在城市里漫游。我認為那機器有一個小小的電力的發動機,可是它得到的電力卻來自大型的中央電力散熱器。不久我意識到自已是在遙遠的未來。那城市分成兩部分,每一部分有許多層次,機器在那里平穩地運行,只有回蕩在整個城市的一個深沉的嗡嗡的撞擊聲,宛如一曲永恆宏偉的力量之歌。這地方的整個金屬構架一起呼和著,傳播著聲音,一起發出嗡嗡轟鳴。這回聲輕柔綿綿,令人舒適安靜。
地面上準有30層,地下又有20層,還有那堅實巨大的金屬牆壁、金屬地板和金屬加玻璃加力量制成的機器。唯一的光線就是那水銀燈的綠中透藍的亮光。水銀蒸氣燈的光含有豐富的高能量子,這量子促使堿金屬原子進行光電運動。哦,這或許超越了你們當今科學範圍?我又忘了。
不過,他們使用那種光,因為許多機器工人需要視覺。這此機器真了不起。有5個小時我漫游穿過位于最低層的龐大的發電站。觀察著機器,並且因為有了機器的運行,有了這些近乎有生命的機械,我不再感到那麼孤單了。
我看到的發電器是在我曾經發現的釋放器基礎上的一個改進——什麼時候?我指的是那個物質能量的釋放器,因此,一看見它我就知道它們能持續數不盡的歲月。
城市的整個下半部分都讓給了機器。成干上萬。但是看來其中大多數都無所事事,或者說,至多只是負荷很輕地在奔跑。我認出一個電話裝置,可是一個信號也撥不通。城市里沒有生命。然而,房間一例有個屏幕,屏幕旁邊有個小小的飾燈,我一按那飾燈,機器就會立刻開始運行了。這機器一觸即發。只是再也沒有人需要它了。人知道怎樣去尋死,怎麼算是死,而機器卻不知道。
最後,我來到了城市的頂部,即上半部分。那是個天堂。
那里灌木叢生,樹木郁郁蔥蔥,公園密布,在柔和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他們學會刀制作這種燈光。與這特有的外觀相吻合。早在500萬年甚或更久的時候,他們就學會了。200萬年前他們又遺忘了。然而那些機器卻沒有忘記,並且他們仍在制作這種燈光。那燈光高懸在空中,溫柔和煦,銀光閃閃。略帶玫瑰色,那些花園在光影下斑駁陸離。現在這里已沒有機器,但我知道在白天,他們肯定要出來在那些花園里勞作,使他們繼續成為主人的天堂,而他們的主人早已長眠,停止了走動,因為他們走不動了。
城市外面有個荒漠,天氣涼爽,但非常干燥。這里空氣輕柔溫和並且帶著花的甜蜜芬芳,人們花了幾十萬年的歲月使這種芬芳日臻完美。
這時從什麼地方響起了音樂聲。它從空中響起,又在空中輕柔地回蕩。那時剛好月亮開始沉落,而隨著月亮的沉落,那帶著玫瑰色的銀光漸漸遲去,音樂聲變得更響了。
那音樂從四處傳來,卻又無蹤可尋。它就在我的內心。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我也不知道這樣的音樂怎樣能寫出來的。
野蠻的人制作音樂太單純,不可能優美,但卻鼓舞人心。半野蠻的人寫音樂優美得單純,又單純得優美。黑人音樂是登峰造極的。他們一听到音樂就理解了音樂,而一感受到音樂就會唱起來。半開化的人譜寫的音樂是不朽的。他們以自己的音樂為榮,並且務必保證那音樂被認為是不朽的音樂。他們使得音樂如此偉大,簡直飄飄欲仙。
我一向以為我們的音樂優美。然而,空中傳來的是勝利之歌,為此歌唱的是一個成熟的民族,一個陶醉在徹底勝利之中的民族!掠過我全身的正是那人類以莊嚴的聲音歌唱著勝利,它為我指明了前面的道路,使我堅持下去。
可是,當我觀望這廢棄的城市,那音樂就消失在空中。機器本該忘了這首歌。他們的主人早已忘了,在很久以前就忘了。
我到了一個地方,那準是他們的家;在昏暗的光線下,門廊隱約可見,可當我走上去時,30萬年來沒有使用過的燈發出綠中授白的光,就像是螢火蟲,為我照亮了門廊,我就這樣走進了那邊的房間。立時,我身後門廊的空氣中突然出現變化。那空氣像牛女乃一樣混濁。我站著的那個房間是用金屬和石塊建成的,那石塊是一種烏黑發亮的物質,用絲絨作最後裝飾,金屬則是金銀兩種。地板上有塊小地毯,那地毯就像我現在穿著的那種布料,但還要厚,還要軟。房間四周都是長沙發,低低地,覆蓋著這些柔軟的金屬材料。那材料也是黑色和金銀兩種金屬。
我從沒看到過這樣的東西。我想我也絕不會再看到,而這東西憑你我的語言是無法描述的。
建築這城市的人們有權力,也有理由來歌唱這首勢不可擋的勝利凱歌,這勝利所向披靡,橫掃了15顆可供人居住的衛星。
可這些建築者們現在已無影無蹤,我就想離開。我想出了一個計劃,走到一個電話分局去查看我曾經見過的一幅地圖。舊的世界看起來大同小異,700萬年甚至7000萬年對古老的地球母親來說算不了什麼。她也許能成功地把那些了不起的機器城市磨損掉。她能等上1億年或10億年,才會被擊敗。
我試著跟地圖上所表示的各個市中心撥電話。等我檢查了中心裝置我已很快學會了電話躁作系統。
我試了一次——兩次——三次——有十幾次,約克市,輪奧市,帕里,施卡哥,新波,等等。我漸漸感覺到整個地球上已不再有人。我感到壓得喘不過氣來,因為每座城市都是機器接電話,執行著我的命令。在每一個更為廣大的城市里,機器已無所不在,因為我只在他們那時候的內華城。一個小城市。約克市方圓為八百多公里。
每個城市我都試撥了幾個電話號碼。接著,我就試撥聖-費里斯科。那邊有人,有個聲音來接電話,並且有一個人像顯示在發亮的小屏幕上。我看得出他嚇了一跳,瞪大眼楮,驚奇地看著我。然後他就開始跟我講話。當然了,我听不懂。我能听得懂你的話,而你也能听懂我的話,因為你們今天的語言大多都錄制在各種唱片上,對我們的發音產生了影響。
有些東西改變了;尤其是城市名稱,因為城市的名稱往往是多音節的,並且使用得很多。人們往往把它們省去音節,把它們縮短。我是在——內——華——達——就如你說的?我們只是叫內華。還有約克州。但俄亥俄和衣阿華還是沒變。一千多年,對詞語的影響並不大,因為他們被錄制下來了。
可是700萬年過去了,那些人也忘記了古老的錄制品,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些錄制品使用得越來越少,直到他們再也听不懂錄制品時,他們的語言就發生了變化。當然,這些語言再沒有被書面記錄下來。
準會有幾個人偶然從這最後的種族里月兌穎而出,尋求知識,可他們卻沒能這樣做。倘使能找到某個基本規則,古老的文字就能被破譯。可是古老的聲音嘛——況且這個種族已把科學的法則以及思維的運用拋置腦後了。
因此,當他在線路那端接電話時,我听他說話稀奇古怪。他說話尖聲尖氣,語言流暢,音色甜潤,簡直就像在唱歌。他很激動,叫著其他人。我听不到他們的話,但我知道他們在哪兒。我可以去那兒找他們。
于是,我就從天堂花園下來,而當我準備離開時,我看見天空中已露出曙光。星星出奇地亮,明明滅滅,閃閃爍爍,漸漸消失。只有一顆星星明亮地升起,似曾相識——金星。現在她金光閃閃。最後,當我站著第一次遙望這奇異的蒼穹時,我開始明白起初是什麼東西給了我一個似幻似夢的印象。那些星星,你看,都不同以往了。
在我的時代——還有你們的,太陽系是個孤獨的流浪者,出于偶然,剛好通過銀河交通中的十字路口。你看,我們在夜間看切的星星就是移動的星群中的星星。實際上我們的太陽系正在穿越大熊星座群。其他五六個星群集中在離我們500光年的範圍內。
但是,在這700萬年里,太陽已經移出了它的星群,一眼望去,天空幾乎空空蕩蕩。只有零零落落地閃爍著一顆星星,時隱時現。而在這廣闊無垠的茫茫蒼穹中橫懸著一條帶狀的銀河。天空中空空蕩蕩。
那肯定是那些人在歌聲中表達,在心中感受到的另一種東西。孤獨無伴——就連親密、友好的星星也沒有。我們在五六光年範圍內就有星星相伴。他們告訴我,他們的儀器能直接提供任何一顆星星的距離,這些儀器顯示最近的一顆星星也離他們有150光年之遙。這顆星明亮異常。遠比我們天空中的天狼星還亮。而這就使得它更加不太親近,因為它是顆藍中泛白的超大巨星。我們太陽或許只配充當那顆星的衛星。
我站在那里,觀望著那亮光。玫瑰色中透著銀色,隨著太陽強烈的血紅色光線掠過地平線,那亮光戀戀不舍,漸漸消失。現在根據星星,我知道,這距離我生活的時代,距離我上次看到太陽掠過地平線準有幾百萬年了。而這血紅色的光線使我懷疑太陽本身是否快要瀕臨消亡。
太陽的一邊出現了,色彩血紅,體積巨大。它一躍而上,色彩漸漸退去,直到半小時後成了熟悉的、金黃色的圓盤。
歲月悠悠,它卻依然如故。
我原來真傻,竟以為它會改變。700萬年——對地球都不足掛齒,對太陽又能算得了什麼呢?自從上次看到日出以來,太陽依然升起。
宇宙步履珊珊。只有生命不能永久,只有生命瞬息萬變。800萬年短暫的歲月。而地球上生活8天——種族就瀕臨死亡。它留下了某種東西——機器。但是,他們也會死,即使他們不會理解。這就是我的感受。我一一也許能改變這種狀況。我會告訴你的。以後再說。
這樣到太陽當空,我再次仰望天空,又看看地面,大約50層樓下面。我已經走到了城市的邊界。
機器在地面上運轉,也許,在乎整地面。一條寬闊的灰色大道穿過平坦的荒漠筆直向東延伸。在日出之前我看到過它隱隱約約發出亮光——一條供地面機器使用的道路。路上沒有車輛。
我看到從東方迅速掠過一艘飛船、它飛來的時候,伴隨著空氣輕柔、低沉的嗅嗅聲,就像是小孩在睡眠中的抱怨;它在我眼前漸漸變大,像個膨脹的氣球。當降落在下面市區的大型滑移機場時,我發現它體積龐大。我現在可以听到機器鏗鏘的當當聲,低沉的嗡嗡聲,毫無疑問,是在處置運進來的材料。這些機器訂購了材料。其他城市的機器供應材料。貨運機器把它們運到這里。
聖-弗蘭斯科和杰克斯維爾是北美仍在啟用的僅有的兩個城市。可機器在其他所有城市里仍在運轉,因為他們停不下來。他們沒有得到停下的指令。
這時在頭頂上空,有東西出現了,從我腳下的城市,從一個中心部分,升起了3顆小星球。他們,像貨運船一樣,沒有任何看得見的駕駛機械裝置。頭頂上空的一個小點,就像蔚藍太空中的一顆黑色星星,已變大成了個月亮。3顆星球在高空處與它會合,然後他們一起降落下來,降落到城市的中心,我就看不到了。
這是來自金星的貨物運輸船。我獲悉,我在前一夜看到降落的那船運輸船是來自火星的。
在這以後我就走動尋找出租飛機之類的東西。在城市四處搜尋時,沒有我認識的這類東西。我到更高層搜尋,到處能看到遺棄的船只,但讓我用實在太大了,況且沒有躁縱裝置。
時間已近晌午——我又吃了點。食物很不錯。
這時我明白了這是一座人類希望的死灰之城。不是一個種族的希望,既不是白種人,也不是黃種人,更不是黑種人的希望,而是整個人類種族。我發瘋似的想離開那座城市。我害伯取道地面道路往西,因為我駕駛的出租車是由城市的某個源極提供動力,因此我知道開不出幾英里它就會拋錨。
下午,我找到了一個小型的飛船棚,是在這個城市的外圍城牆附近。里面有3艘船。我那時一直在四處搜索居民區的較低層——地表層。那里有菜館商店劇院。我走進一個地方,一進去,就響起了柔和的音樂,在我面前的屏幕上開始顯示色彩和圖形。
從圖形、聲音和色彩來看,那是一個成熟民族的勝利凱歌,一個500萬年來一直穩步向上邁進的民族——並且還沒有看到前面在漸漸消失的路,到那時他們死去了,停止了生命,城市自身也已死去——但它沒停止運行。我趕緊離開那里——那首30萬年沒唱過的歌在我身後漸漸消失。
幸好那時我找到了飛船棚。很有可能是個私人飛船棚。有3艘船。一艘準有50英尺長,直徑達15英尺。是艘游船,大概是一艘太空游船。另一艘長約15英尺,直徑有5英尺。準是艘家用航空機器。第三艘非常小巧,長不過10英尺,直徑2英尺。顯然在里面我得躺下。
那里有個潛望鏡裝置。能使我看到前方以及差不多正上方的景色。有一扇窗口,能使我看到下面的東西——並且還有一個裝置、能移動毛玻璃熒屏下面的地圖,再把地圖投射到熒屏上,使得熒屏上的十字絲一直表示我所在的位置。
我花了半個小時,試圖去弄明白這破船的制造者造了些什麼。但是制造這艘船的人竟然是那麼一些人,他們把500萬年的科學知識以及那些歲月里完美無缺的機器保留了下來。我看到給船提供動力的能量釋放裝置。我懂得這個裝置的使用原理,並且模模糊糊地,也懂得它的機械原理。可是里面沒有導航裝置,只有暗淡色的光柱迅速地用脈沖波發送著信號,用眼角的余光你簡直很難膘見那些波動。約莫有五六束光柱,一直在閃閃爍爍、有節奏地跳動,少說也有30萬年了,或許更長。
我進入飛船,立刻又跳躍出五六束光往;我微激發抖,一種奇異的拉力掠過我的全身。我立刻就明白了,因為那飛船是依靠重力廢除器起飛的。在投放實驗之後,當我在發現的太空磁場里冥思、苦想時,我就一直希望能夠這樣。
然而,在還沒制造這個完美無缺的、永恆不朽的機器前,他們卻已經擁有這種廢除器,有好幾百萬年了。我進入船以後所產生的重量迫使其作出重新調整,同時作好飛行準備。在飛船內,一種相當于地球引力的人為的萬有引力吸住了我,這樣外部與內部之間的中性層就造成了那種拉力。
機器已準備就緒。加滿了燃料。你瞧他們裝有設備自動顯示他們的需要。他們簡直就是有生命的物體,每一個都是這樣。看護機器給他們提供補充,進行重新調整,在必要且有可能的時候、甚至給他們進行修理。要是得不到修理的話,後來我獲悉,那就會自動來一輛維修車,把他們運走,由一架完全相似的機器來替代,接著它們就被運到生產廠家,自動機器就將它們進行改裝。
那飛船耐心地等待著我來發動。躁縱裝置很簡單,一目了然。左邊有個控制桿,你往前推它就向前開,往後推它就向後退。右邊有個水平的,沒有支點的橫桿。把它擺向左邊、飛船就左轉;擺向右邊,就有拐。倘若把它翻起,那飛船就跟著翻跟斗;除了前進後退外,其他動作都是類似情況。提起整個橫桿就提起了船、按下橫桿也就便船落下來。
我躺在那里,稍稍提起了橫桿,眼前測量器上的指針非常自在地動了動,地面就往下面退去。我把另一個躁縱桿往後一拉,飛船就逐漸加速,平穩地駛入蒼穹。把兩個躁縱桿放回空檔,飛船就繼續飛行,直到處于平穩狀態才停止。因為空氣的摩擦緩沖了飛船的運動。我把飛船調轉頭,眼前又有一個刻度盤在移動,顯示我所在的位置。不過,我看不懂。地圖沒有動,而我原以為它會動。于是,我就朝著憑感覺是西面的方向出發了。
在這了不起的飛船里,我感覺不出加速度。只是地面開始往後一閃而過,一會兒功夫,城市就從眼前消失。現在,我下面的地圖迅速展開,我看到自己朝著西南方向移動,我稍微轉向朗北,看看羅盤儀。很快,我也看懂了,飛船就加速前進。
我對地圖和羅盤儀產生了很大興趣,因為它突然間會發出一聲刺耳的嘶嘶信號聲,可是,用不著我作出決定,飛船器就升高,轉向北面。我前方有座山,我並沒有看到,而飛船卻注意到了。
這時,我注意到我早該看到的東西——可以移動地圖的兩顆小旋鈕。我開始把它們移動,就听到一聲刺耳的喀唉聲響、飛船的速度就開始減慢。一會兒功夫,它就保持一個相當慢的速度,機器轉向了一條新的航線。我試圖把它改正過來,可是,令我驚訝的是,那些躁縱裝置對此毫無作用。
對了,是那張地圖。要麼是地圖听從航線,要麼是航線听從地圖。我剛才把它移了一下,機器就自動地取而代之進行躁縱。我本可以按下一個小按鈕——可我並不知道。我無法躁縱飛船,直到最後歇下來,降落在一個停靠站,離地面6英寸高,想必是一個大城市廢墟的中心。大概是薩克拉曼多。
現在我懂了,所以我把地圖重新調整到聖-弗蘭斯科,飛船就馬上繼續飛行。飛船自動拐彎繞過了一大堆碎石塊,又轉回到本來的航線,繼續朝前,猶如一顆子彈形的飛鏢,自動控制著,快速前進。
到達聖弗蘭斯科時,飛船沒有降落。它只是停在空中,發出一聲悅耳的嗡嗡的音樂聲。這時,我也等著,朝下觀望。
這里有人了。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個時代的人。他們個子很小——迷惘不解——發育不全,而腦袋大得不相稱。但也並不極其過分。
他仍的眼楮給我印象最深。那眼楮很大,看著我的時候,里面蘊含著一種力量,可是好像在沉睡著,酣睡得喚不醒。
于是,我就拿起手工躁縱桿著陸下來。可是我一出來,飛船就自動升高,獨自出發飛走了。他們有自動的停機制動裝置。飛船去了公用飛船棚,最近的一個,在那里能得到自動的維修,得到照看。飛船里有個小型的通話機。我下飛船時本應該把它帶在身邊。這樣我就可以按下按鈕把它叫來——不管我在城市的哪個地方。
我周圍的人開始說話了——簡直像唱歌——交頭接耳。其他人在慢悠悠地過來。男男女女——卻好像沒有老的,小的也沒幾個。就這麼少得可憐的幾個小的呀,簡直得到畢恭畢敬的對待,得到無微不至的照料,生怕不小心一腳踩在他們的腳趾上或不小心一步把他們撞倒。
你看,這是有道理的。他們生活了漫長的歲月。有些活了3000年之久。接著,他們就一死了之。他們不會變老,可是從未有人得知人為什麼會像他們那樣死了。心髒停止了跳動,頭腦停止了思維——他們就這樣死了。而那些小孩子們,那些尚未成熟的孩子們得到了無微不至的關懷。在這個有著10萬人口的城市,一個月里只出生一個孩子。人類漸漸不會生育了。
我告訴過你,他們孤獨無伴?他們的孤獨感已經毫無希望。因為,你想想,當人類大步跨向成熟期時,他摧毀了對他有威脅的一切生物。病害。昆蟲。接著是最後一批昆蟲,最終是最後一批吃人動物。
當這時,自然界的平衡被摧毀了,他們就要這樣繼續下去。這就像那些機器。他們把機器發動——可現在機器無法停止。他們開始摧毀生命——可現在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他們就得摧毀各種雜草,接著是許多原來無害的植物。再接著就是食草動物,鹿、羚羊啦,野兔啦,馬啦。他們是一種威脅,他們襲擊人類由機器照料的莊稼。人類仍在食用天然食品。
你可以猜想。情況已非他們所能控制。到最後他們就殺盡海里動物,同樣,是為了自衛。這許許多多的生物原來牽制著他們,一旦沒有了這些生物,人類就擁擠得不可開交。接著用合成食物取代天然食物的時候到了。離你我所處的時代約250萬年以後,空氣得到淨化,清除了所有生命,清除了所有在顯微鏡下才看得清的微生物。
這意味著水,也一樣,必須經過淨化。事實就是如此——這海洋中的生命就完蛋了。海洋中有以細菌為食的微生物,以微生物為食的蝦米,有吃蝦米的小魚,有吃小魚的大魚一可是食物鏈中的第一環沒有了。時隔一代人,海洋里就沒有了生命的蹤跡。對他們來說,這大約為1500年。就連海洋植物也無影無蹤了。
這樣整個地球上就只有人類以及受他們保護的生物——他想要用來裝飾的植物,以及超衛生的寵物,跟它們的主人一樣長壽。
狗。他們準是不同凡響的動物。那時人類正進入成熟期,而他的動物朋友,它跟隨人類經歷了100萬年到了你我的時代,又經歷了400萬年進入了人類的成熟初期,這個朋友在智力上有了長進。
在一個古代的博物館里——一個了不起的地方,因為他們,完美地保存了一個人類的偉大領袖的遺體,這位領袖在我見到他前5500年前就與世長辭了——在那個博物館里,那時空無一人,我看到了其中一只狗。這狗的頭顱幾乎跟我一樣大。它們有簡單的地面機器,狗可以通過訓練來駕駛這些機器,他們還舉行此類比賽,狗在比賽中駕駛機器。
接著人類就到達全盛時期。這個時期延伸了足足100萬年。他大踏步向前,如此神速,狗也不再是他的伙伴。狗越來越不為人所需要。當100萬年過去,人類也開始進入衰落階段,狗已無影無蹤了。狗已死盡滅絕了。
而現在這批仍處在既成秩序中逐漸衰落的最後的人類,已找不到其他任何生命作為他的接班人。以往總是當一種文明搖搖欲墜時,從它的廢墟中就產生一種新的文明。而現在只留下一種文明,所有其他的種族,甚至其他的物種,除了在植物里以外,都銷聲匿跡了。況且人類是這樣年高體衰,已不可能從植物中汲取智慧和靈性。在他風華正茂的時候,或許有可能。
在這100萬年里——這最後的100萬年里,其他的星球都人丁興旺。星系中的每一顆行星和每一顆衛星都得到了人口的配額。
現在只有行星上有人口,衛星已被廢棄。在我著陸前,冥王星已被拋棄。當我呆在那邊時、人們正從海王星過來,朝著太陽,還有自己的祖籍星球進逼。安靜得出奇的人們觀望著,大部分人第一次觀望著那顆星球,它曾經給過他們種族生命。
但當我從那艘船上走出來,看著它離開我升高時,我明白了人類為什麼瀕臨死亡。我回頭看看那些人的臉、從那些臉上我看出了答案。從那些人依然偉大的腦子——那些比你我偉大得多的腦子中,獨獨消失了一種品質。我那時需要得到他們其中一個的幫助,來解決一些問題。你知道,在太空里,有20個坐標值,其中10個為零,6個為固定值,其他4個體現我們時空關系中正在變化的常見的維數度。這就意昧著這些積分不是以二維、三維或四維——而是以十維的方式進行的。
解決這些問題不用說花了我太長的時間。對于所有問題我必須解答,我或許根本就解答不了。我不會使用他們的數學計算機,而我的計算機,用不著說,是過去700萬年前的玩意。幸好,其中一個人對此感興趣,就過來幫我。他進行4次、5次積分,甚至在成比例變化指數極限時進行4次積分——並且還是在頭腦中呢。
他這樣做是在當我要求他時。因為有一種使得人類偉大的品質已從他身上消失了。我著陸時一看他們的臉和眼楮就明白了這點。他們看著我,對我這個外表極其異乎尋常的陌生人產生了興趣——又繼續走了。他們剛才是來看飛船的到來。一件稀罕的事情。你知道。但是他們只是出于友好過來迎接我。他們不感到好奇!人類已經喪失了好奇的本性。
噢,沒有全部喪失殆盡!他們對機器感到好奇,他們對星星感到疑惑。可是他們對此束手無策。還沒有喪失殆盡,只是即將喪失殆盡。這個天性快要消失。我跟他們一起呆了6個月,在這短短的6個月里,我學到了許多,要比在機器堆里生活2000年甚至3000年所學到的還多。
你能領會到它給我所帶來的壓倒一切的孤獨嗎?我,一個熱愛科學的人,一個從中看到,或已經看到過人類的上升,人類的解放的人——看著那些奇妙的機器,那些人類得意洋洋耀武揚威的成熟階段的產物,居然被人遺忘了,得不到理解。這些奇妙的、完美的機器照看、保護、並且關心著那些溫和、善良的人們,雖然這些人已經——把它們忘卻了。
他們迷失在這孤獨中。城市對他們來說是個宏偉的廢墟,一個升起在他們周圍的龐然大物。有樣東西沒被理解,一個屬于世界本質的東西。它存在著。它不是人為造出來的;它只是存在著。就如綿綿高山,浩瀚沙漠,茫茫大海。
你能懂得嗎——你能明白那些機器從嶄新生產出來到那時的時間比我們當今追溯到人類起源的時間還長?我們還知道最初一個祖先的傳奇故事嗎?我們還記得他們有關森林和洞袕的全部傳說嗎?還記得將一塊燧石削成鋒利刀刃的秘訣嗎?還記得追蹤一頭長著具劍齒的老虎並將它殺死而自己安全無恙的神秘故事嗎?
盡管時間還要長,他們所處的窘境跟我們相似,一是因為語言已經大有發展,日臻完美,二是因為機器一代接著一代,為他們維護著一切東西。
唉,整個冥王星都被遺棄了——可是在冥王星上卻找到了他們所需要的一種金屬的最大礦藏;機器仍然在運作。整個星系中存在著一種完美的統一性。一個由完美的機器構成的統一體。
而那些人知道的——切就是借助某種方法做某樣事情就產生某些結果。就像中世紀的人知道拿一塊材料、木料,把它跟燒得通紅的其他木塊放在一起,就會使這塊木料化為烏有,並且變成熱量。他們不懂得木料是由于二氧化碳和水兩種合成物熱量的釋放而被氧化了。那些人也是這樣不懂得什麼東西給他們提供了衣食住行。
我在那里跟他們一起呆了3天。接著我就去了杰克斯維爾。約克城也去了。那城大極了。它連綿延伸——喏,它從現在的波士頓的最北部一直延伸到華盛頓的最南部——這就是他們所叫的約克市。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根本就不相信,吉姆說道,打斷了他已的話。我看出來他沒有相信。要是他相信了的話,我想他就在那邊某個地方購置土地保留起來待價而估。我了解吉姆。他認為700萬年跟700年差不多,或許他的曾孫們就可以把它賣掉。
反正,吉姆繼續道,他說那完全是城市擴展成了這個樣子。波士頓向南擴展。華盛頓,向北。而約克市向四面八方擴展。中間的一些城市就跟他們連成一體了。
那城市本身就是個龐大的機器。秩序井然,無可挑剔。有個運輸系統,3分鐘功夫就把我從北端送到了南端。我測定過時間。他們已經學會了抵消加速度。
隨後,我就搭上了一條大型的太空航線,去了海王星。仍然有些人在來來往往。一些人,你瞧,從另一邊過來了。
飛船很大,十有八九是艘貨運班輪。它從地球上漂起來-個巨大的金屬圓筒,有四分之三英里長,直徑四分之一英里。穿出大氣層它就開始加速。我可以看見地球漸漸變小。我曾經乘過我們自己的一架航班去過火星,是在3048年,花了5天時間。而這艘班機里不到半小時,地球就像個星星,在它附近有個更小更暗的星星。一小時功夫,我們就經過了火星。8小時後,我就在海王星上著陸。那城市叫莫里恩。跟我那時的約克市一樣大——里面沒人居住。
那星球又寒冷又黑暗——冷得可怕。太陽是個暗淡的小圓盤,沒有熱度,也幾乎沒有光線。但城市舒適得無可挑剔。空氣清新冷爽,帶著含苞待放的鮮花的芬芳,彌漫著芳香。而整個龐大的金屬結構,隨著那些曾經制造並照看過它的強大的機器的有力的嗡嗡響聲,微微搖晃抖動著。
我破譯了一些記錄,因為我既有古代語言方面的知識,這是他們語言的基礎,同時又有那個人類逐漸消亡時期的語言知識。從破譯的記錄中我了解到這座城市建于我出生以後373萬零150年。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一雙人類的手觸模過任何一台機器。
然而,這空氣對人大理想了。還有,這里的高空中送來溫和的淡玫瑰色的亮光,提供了僅有的照明。我又游覽了他們其他幾個有人居住的城市。在那里,在人類領地不斷收縮後撤的外圍邊緣,我第一次听到了那首《渴望之歌》,那是我給它取的名字。
還有一首《忘卻的記憶之歌》,你听︰
他又唱起了另外一首歌。有件事我知道,吉姆斷言說。他聲音中那種迷惘不解的音符更強烈了,到這時,我想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感受。因為,你該記得,我只是從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身上間接地听到了這首歌,而吉姆則是從一個耳聞目睹的,不同凡響的見證人那里听到的,听到唱這首歌的是那種風琴似的聲音。反正,到吉姆說「他是位不同凡響的人」時,我想吉姆是對的。沒有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能想出那些歌。這些歌不太對勁。當他唱那首歌時,那歌中充滿了更多的憂傷小調。我可以感覺到他在腦子中搜尋著已經遺忘了的東西,他竭力想記憶起來的東西——他認為他本該知道的東西——而我覺得那東西他永遠也記不起來了。我感覺到當他唱的時候,那東西遠離他去了。我听到這位孤獨的、極度憂慮的探求者努力想回想起那樣東西——那樣可能拯救他的東西。
我听到他發出一聲失敗時的輕輕嗚咽——歌就這樣結束了。吉姆試了幾個音調。他沒有敏銳的音樂欣賞能力——但這音樂非常強有力,令人難以忘懷。就幾聲連續低沉的音符。我猜想,吉姆缺乏豐富的想象力,或者說,當那個未來人唱給他听的時候,他也許是發瘋了。這歌不該唱給現代人听;這歌不是為他們制作的。你听到過一些動物發出的摧心剖肝的叫聲嗎,就跟一個瘋子的叫聲差不多一樣,它听起來就像是一個精神病患者遭到殘殺時一樣令人感到恐怖可怕。
這只不過是令人不愉快。而那首歌讓你確確實實感覺到唱歌者的涵義——因為它不僅僅听起來通人性——它本身就通人性。我認為,它說明了人類最終遭受失敗的本質。你總是對竭盡努力後仍然失敗的家伙感到遺憾。那麼,你可以感受到整個人類盡了努力——卻還是輸了。你也知道他們輸不起,因為他們沒有再次努力的機會了。
他說他以前有過興趣。並且依然沒有完全被那些停不下來的機器所擊跨。但這卻是非他所能忍受的。
這事以後,我意識到,他說,這些不是我能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們行將就木,而我卻是充滿著人類的朝氣。他們看著我,帶著他們遙望星星,觀望機器時一樣的渴望,一樣的無可救藥的迷惑,看著我。他們知道我是干什麼的,卻又不能理解。
我開始作離開的準備。
花了6個月。事情並不容易,因為我的儀器沒有了,這用不著說。可是他們的儀器度量單位又不一樣。不管怎麼說,總算還有幾祥儀器。機器不看儀器;他們根據儀器行事,儀器是他們的感知器官。
幸好,里奧-蘭托爾能幫的地方總來幫忙。我就這樣回來了。
在我離開前,我做了一件事情可能會有用。有一天我也許甚至還會回到那里去。去看看,你知道。
我說過他們有真的能思維的機器?只是很久以前,有人把它們關掉了,而沒有人知道怎樣發動?
我找到一些記錄並把它們破譯了。我發動了最後也是最好的一架機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啟動。只要安裝配件就行了。機器能干這活,倘若不得已的話,不用說1000年,100萬年也會干。
實際上我發動了5架,按照記錄中的指導,把它們連接在一起。
他們在盡力用某種東西制造出一架機器,這東西人類已經失去了。听起來非常滑稽可笑。但在你笑之前先停下來想想。我記得正當里奧-蘭托爾猛力推動電閘前,我記起我從內華城的底層看到的地球。
黃昏——太陽已經落下。更遠處,荒漠綿綿,色彩神秘,變幻莫測。巨大的金屬城直線上升到上面的人類城。在遇到尖塔、塔樓以及那些散發著芬芳的大樹時才改變路線。頭頂上方天堂般的花園投來淡玫瑰色的閃閃亮光。
整個龐大的城市建築隨著完美無缺、不朽永恆的機器發出的平穩輕柔的節拍有節奏地震動,發出低沉的聲響;這些機器建造于三百多萬年前——從此以後再沒有一雙人類的手觸模過它們。機器繼續運行。死氣沉沉的城市。人們曾在這里生活過、期望過、建造過——死後留下了那些小人只是迷惘、只是觀望、只是渴望一種被人遺忘的友誼。他們穿行徘徊在祖先建造的龐大的城市里,對其所知甚少,少于那些機器本身。
還有那些歌。我認為那些歌最能說明情況。小個子,無可救藥,迷惑不解的人們處在300萬年前發動的、沒有知覺的、盲目的龐大機器中間——卻根本不知道如何使它們停下來。他們已經死了——卻不會死去了後就停止下來。
所以,我又讓另一架機器復活,派給它一項任務。在將來,它將執行這項任務。
我指示它造一架機器,這機器中要具備人類失去的東西。一架具有好奇心的機器。
接著,我就想著趕快離開,返航回來。我出生在人類鼎盛時期,人類如日中天的時候。我不應屬于人類的黃昏時期——這苟延殘喘的奄奄一息的日光返照中。
所以我就返回了。稍微超後了一點。但回去花不了多長的時間——這次要準確無誤。
「好了,這就是他說的情況。」吉姆說道。「他沒對我說這是真的——對此一點也沒說。他令我費力思索,甚至當我們停車加油時,我沒注意到他在雷諾下了車。
「可是——他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吉姆重復道,語調非常好斗。
你知道,吉姆聲稱他不相信那個離奇的故事。而其實他信了;因此當他說那個陌生人不同尋常時,他總是表現得如此堅決。
不,我認為他沒什麼不同尋常。我想他也是活過以後會死去,也許,在31世紀的什麼時候。並且我認為他也一樣看到了人類的黃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