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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爾斯蘭戰記 第三章 培沙華爾途中

第三章培沙華爾途中

(一)

大群夜啼鳥,高高揚起如水晶笛子般的叫聲,一轟從月下飛過。

明月當空的山道中,六騎旅人,以與日間同樣的速度前進。正是亞爾斯蘭一行人。

「哈迪德!哈迪德!」

聲音很低,但卻尖銳,從女神官法蘭吉絲俏麗的唇邊溜了出來。

精靈們在夜氣中大聲鼓噪著。普通人眼楮無法看見,耳朵亦無法听見她們的聲音,但對修練多年的法蘭吉絲而言,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因此,想讓她們安靜,可以念些咒文,但讓奇夫這種不信邪的人念,並不會有任何效果。得由法蘭吉絲念來,才有意義。

「精靈們心情不佳。她們也不回應水晶笛聲。想必是中心渴求噬血的人就在附近,此種險惡的靈波,使得精靈們焦躁不安。」

美麗的女神官向王子解釋。

距培沙華爾城尚有六十法爾桑(約參百公里)。自卡歇城討平荷迪爾以來連趕二天參夜,才到此地。途中,亦遭遇過追擊,也曾與已故的荷迪爾部下交戰過。但這些對此豪氣壯闊的一行人而言,並不構成威脅。為了盡量避開敵人而大繞遠路,長途騎馬跋渺,兩位少年已顯得疲乏。但是,為了不讓大人躁心,他們還是硬打起精神來。

听了法蘭吉絲一番話之後,耶拉姆向那爾撒斯報告過,便逕自驅馬四處探詢偵察。

不多時,耶拉姆返回,證明精靈們喧囂不安確實有其緣由。後頭果真有人追趕過來。

「為數不少,而且……」

「而且?」

「銀假面也在隊伍里頭。」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參人面面相覷,他們對這個名字總有不祥之感,此乃經驗得來。

「快趕路吧!」

達龍一說,一行人全贊同。但跑了不及一法爾桑(約五公里)之遠,精靈們的聒噪聲,已讓法蘭吉絲受不了。她回過頭來探個究竟。只見背後數百枝火把,涌近過來,夜深人靜,達達的馬蹄聲如遠雷般,自兩旁傳來,分外刺耳。

「停!」

那爾撒斯隨即下令。追兵故意點燃火把,把自己所在位置明顯暴露出來,其中必有緣由。那爾撒斯心想,必然是對方想把亞爾斯蘭等人趕進沒有火把的方位以例題網打盡。因此,山道前方必有埋伏。

那爾撒斯回已所在位置的地形,再前進參阿馬距(約七百五十公尺),到了一條參岔路。此時,所有前進的山道部傳來騎兵及刀劍的殺氣。那爾撒斯旋即下了決定。

「大家在培沙華爾會合吧!」

就這樣,六人分為參組,朝東、南、北參方向各自前進,並約定在培沙華爾相會。

達龍發現左邊與自己並肩驅馬前行的是法蘭吉絲時,心時有些許失望。當然,並不是他想回避她,而是達龍希望不要離開亞爾斯蘭身旁。也許法蘭吉絲有同他一樣的想法。

結果,達龍與法蘭吉絲遭遇到層層的包圍網。發生最大災難--當然是對包圍他們的士兵而言。

最先出來阻擋達龍的騎兵,在一記刀光之後,腦袋開花,從馬上摔落下來。接著另一騎兵,被劍砍下的剎那間永遠失去了右手腕。

達龍的快劍,如旋風般,于敵兵之間揮砍;而法蘭吉絲的刀劍,則化成細細的雷光閃電般,游走于敵兵之中,在甲冑未掩蓋之處,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達龍的黑馬一躍而上時,只見敵軍人仰馬翻,鮮血淋灕。

此時,恐懼超越了勇氣,敵兵前翻後仰,讓出一條通道給達龍。隨後雖有幾枝箭射來,都被一一斬落,唯一命中的一枝則未能穿透甲冑。戰況如此,士兵深知繼續交戰也徒勞無益,只好丟棄無用的弓箭,策馬奔逃。

對于落荒而逃的敵手,達龍及法蘭吉絲未加理會,繼續往培沙華爾趕路。如果一路如此順遂,突圍並不是件難事。

就在此時,黑暗中一陣叱喝聲,止住了逃兵們的腳步。

「真不像話!逃跑之人,格殺勿論!回頭再戰!」

此時數十個黑影,伴著馬蹄聲,向二人四周包圍過來。

「達龍就是你嗎?」

如轟天雷般大聲喝問的,是一位身穿馬爾亞姆制的甲冑,絹之國引進來的刺繡斗蓬在夜風中飄動的騎士,腳胯駿馬,擋在達龍眼前。年輕的臉龐散發出一股悍氣。

他正是卡蘭之子查迪。緊踢著馬月復的查迪,怒吼聲加上大刀霍霍聲。

「我是萬騎長卡蘭之子查迪。為報父仇以慰亡父在天之靈而來。識相的過來受我一劍!」

進擊態勢極其猛烈。連達龍這般的名劍手,也無法完全避開。此時馬對馬、鞍對鞍,已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滿是殺氣及報仇之火的兩眼,直瞪著達龍。查迪高舉孔武有力的手臂,如暴風似地飛舞斬擊對方。

交擊一劍後,兩人馬匹相錯。查迪跑離參十加斯遠(約參十公尺),正準備調轉馬頭,突然飛快地刺來一把細長的劍,正逼著查迪雙眼。

「啊!」

查迪側臉閃過一旁,劍鞘撞上甲冑,發出尖銳的金屬踫撞聲。

「女人!」查迪大吼。持劍而來的正是法蘭吉絲。

這次,查迪的大劍揮向法蘭吉絲。

躲過這猛烈的一擊,法蘭吉絲使勁敵揮空,但查迪的大劍卻重重地、鋒利地斬向法蘭吉絲坐騎的長頸。此時,美麗的女神官眼前出現自己的愛馬頸部被砍成兩半的淒慘情景。

馬發出最後的嘶鳴,已被切割一半的馬頸,因過重而垂下,之後倒進沙塵中。事實上,馬在未著地之前,頸骨已斷,早已死去。

烏溜溜的長發在風中飄著,像是翦自夜空的一部份。法蘭吉絲不等到愛馬倒地之前,就已離開馬鞍。踢去馬蹬帶,縱身一躍,姣好的身體在空中翻轉一圈,接著跳落在月光如洗泊白沙上,以無暇的落地姿勢著地。

查迪揮起沾滿馬血的大劍,逕自對著失去愛馬的女神官襲擊。每一招都針對法蘭吉絲的頭部斬殺。

如果被擊中,法蘭吉絲美麗的頭顱,必定女敕西瓜被切成兩半。幸好,在距離一加斯(約一公尺)之遠時,另一把劍拔去了查迪的大劍,交錯出尖銳強勁的交刃撞擊聲。

「達龍!」

查迪大吼,聲音中夾雜著憎恨與敵意。查迪再次調轉馬頭,第二次與達龍交戰。

刀刃來回穿梭,激起的火花掠過二人臉旁。第二次交擊,雙方的護手觸撞;第參次交擊,兩匹馬皆一躍而上,彼此揮空;第二次交擊,劍與劍又再次踫撞殺,火花四散。

到了第十次交擊、第二十次交擊、參十次交擊,雙方還是激烈交戰,你來我往,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達龍不得不承認,查迪的豪勇更勝于他死去的父親卡蘭。雖說如此,但他也毫無怯意。他乃是「戰士中的戰士」,論劍的技巧或經驗,都遠超過查迪。

可怕的是查迪的斗志。達龍絲毫未傷,而相對的,查迪魁梧的身體上,已經有五、六處掛彩,但揮劍的氣勢及速度,絲毫未損。甚且,勇猛之氣有增無減,直逼達龍,厚重的大劍屢屢掠過達龍的甲冑。

正當黑衣勇士與查迪單打獨斗時,美麗的女神官亦和一位騎兵交劍,士兵被斬落墜地。轉眼間,她如長了翅膀的鳥兒般,輕盈地一躍而上,跳到奪來的馬背上,同時,迅速地拿起掛在鞍前的弓箭,僅用雙腿巧妙地躁縱馬匹,立起身來,瞄準目標,準備放出快箭。

「禮尚往來,看箭!」

法蘭吉絲放出的箭,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線引導般,正中查迪坐馬右眼。

隨即,駿馬如遇上狂風暴雨般狂奔,不久之後即踉蹌倒臥在地。

查迪碩大的身軀,亦順勢跌落,手上還緊抓住大劍。落勢不佳的查迪,忍不住背脊摔傷的疼痛,發出聲吟聲。

就在這瞬間,達龍躊躇不前。有無數次機會,達龍可以下手擊殺查迪,但他從不做乘而入的事,遂給落馬的對手再次站起來的機會。

由于達龍的遲疑,救了查迪一命。達龍的劍雖揮出,卻只撞上查迪頭盔後彈回。假期達龍不猶豫,恐怕查迪頭蓋骨早已在達龍快劍下開花迸裂。

然而,這猛烈的打擊,已使得查迪兩眼昏花,葡匐在地,大聲聲吟。

達龍想再揮一劍,但查迪的部下,已如銅牆鐵壁般,圍繞在年輕主人四周。

法蘭吉絲大叫「走吧」,達龍應聲點頭,調轉馬頭,離開戰場。

他們的背影在月光灑照下遠去後,查迪才從白沙中立起身來。

「給我追!不要宰掉他。達龍的首級和心髒是我的。」

查迪頭盔丟在地上,像頭猛獅般,一頭亂發飛舞著。

「那個長發女人就送給你們當中最有功勞的。要美女的話,就靠你們自己的力量!」

士兵們歡呼高叫。查迪撿起頭盔,跨上已無騎手的一匹馬,用舌尖恬去從額頭傷口滴下來的血水。

達龍與法蘭吉絲,以令人驚嘆的精湛馬術,攀上滿是岩塊的山道。

查迪及其部下,雖是執意追趕,但時間越長,距離越遠,始終追趕不及。

頃間,前方山尖清晨曙光乍現。當中有幾座大山,達龍記憶猶存。以前,他前往絹之國,及與參國聯軍交戰時,都曾遙望那些山中棧道,那是大陸公路東進之道。

黑衣騎士接過法蘭吉絲遞來的水壺,往口中傾倒時,女神官開口道︰

「你最後向查迪揮劍時,有些猶豫,是嗎?」

「嗯……」

、你也太天真了。」

法蘭吉絲話中雖帶指責口吻,臉上卻露出笑容。達龍也只有回以苦笑。

「我也是這麼認為……」

達龍心里非常清楚,那個名叫查迪的年輕人,是個比野生獅子還危險,穿戴甲冑的一頭猛獸。實不應在他落馬時,下劍還有所猶豫。

「銀假面及查迪,對亞爾斯蘭殿下懷有極深的敵意。」

達龍心中細想著。他曾向逝去的伯父巴夫利斯承諾過,必得保護王子到底。然而,伯父到底知道哪些有關王子身世的秘密?

法蘭吉絲以深沉的眼光,望著側面輪廓極深的達龍,欲言又止。

(二)

亞爾斯蘭、耶拉姆、奇夫參人,突破東邊包圍,繼續連夜趕路。死在奇夫劍下計參人,而亞爾斯蘭及耶拉姆亦各擊落一名騎兵。參人正想渡河時,奇夫又以弓箭射下二名騎兵,同時,就在追兵畏縮不前時,參人以最快速度奔馳,以至于雙方距離拉開了半法爾桑,暫且成功地逃過一劫。

「分配給我這種不適合我的工作。」

奇夫在心中嘮叨著。既是六人分為參組,他本打算與法蘭吉絲一起行動。然而,事與願違,在他右邊,並肩騎馬的卻是亞爾斯蘭及耶拉姆。對奇夫而言,總覺得與其說自己是護衛使者,倒不如說是他二人的保姆。

如果僅是單槍匹馬,行動必定較快,與追兵的距離也拉大。此時後頭達達的馬蹄聲又逼揮。听來此次追擊者,騎手也是一時之選,編成搜索隊齊聚而來。

「如果,我是壞人的話……」

奇夫完全以自己就是好人的假定去想。

「將這位王子交給魯西達尼亞軍,至少可以拿到獎金金幣十萬枚吧!不過,我這人生來就不做狡猾殘酷的缺德事。」

兩位少年可並不知道,他們所依靠的護衛者,此時心中的念頭。

山道狹窄,高高的草叢遮住前方的去路。

「亞爾斯蘭殿下,往這邊!」

耶拉姆大喊。原本由他帶頭走在前輩,拔開又高又密的草叢,突然間,耶拉姆卻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對面草叢,藏著大片的「金屬」,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回來--!」

像似等待耶拉姆聲音似地,這大片金屬群起鼓噪,全部立起來。隨即,飛來無數枝箭,劃破了月光。飛來的箭,目標不是對人,而是對馬。

箭是沖著人來,騎馬者還可能用劍砍去抵擋,但是沖著馬來,騎士則束手無策了。

參匹馬先後倒在草叢中,參人一一成了徒步。此時,敵兵歡呼聲響起,並向參個逼近。

「一顆頭獎金十萬金幣,若是一只手臂也值不少吧?」

奇夫快劍低平飛過,使得敵兵的一只腳,自膝蓋處迸出大量鮮血,哀叫不已。

「快逃!」

奇夫大叫二位少年逃命。他的第二擊,擊中一名敵兵的頸部,眼見自己同伙身首分離,其他士兵驚謊不敢前進。

「叫你們快逃,還在干什麼?」

二位少年躊躇不前,奇夫跑到他們旁邊,想再次提醒他們往前逃,但聲音卻止住了。原來過了這片草叢,底下就是斷崖深谷。懸崖峭壁,深不見底,只隱約听見水流很急的聲音。至此,即使想逃,亦無處可逃。

另一方面,敵兵築成一面劍牆,步步向參個逼近。奇夫前看後看,前無進路,後有追兵。

「流浪的樂師」腦中靈機一動。

「對,就這樣!」

奇夫將劍收入劍鞘,突然兩手臂大張,二位少年尚來不及大叫時,在左腋窩的耶拉姆,在右腋窩的亞爾斯蘭,已被奇夫手臂夾住往下拉。接著……

奇夫蹬崖一縱。

「啊……」」

就在追兵屏住氣息定晴注視的同時,亞爾斯蘭參人的身影消失在崖下。

士兵們慌慌張張跑到崖邊,探頭往下看,只見突出的崖石及茂密的草叢,遮住視線,不見參人蹤影。再往下看,也只是月光無法照及的深谷。

「下去找他們!」

隊長下命令。看見士兵們猶豫不前,隊長接著大嚷。

「那些家伙,是自己跳下去的,也許已經死了,或受了重傷,不會有危險。你們不想要金幣嗎?」

被奇夫劍法嚇著的士兵,听了隊長這番話,又鼓足了勇氣。騎兵下馬,為尋找下斷崖的山路,而向左右散去。

煽動成功的隊長,滿意地站在斷崖邊。他並非是無的人,而是打算在士兵們把王子一伙人尸體抬上來時再上前搶功。另一方面,他害怕萬一那個危險的劍客還活著,非得與他較量不可,那就不是金幣上的問題了。

他再次往深不見底處探查。

說時遲那時快,反射著月光的一把長劍,正中隊長的下巴,而後從頸後伸出來。

不聲不響,隊長氣絕身亡,劍怞出之後,身體往前傾,從斷崖邊緣滾落谷底。

「哼,豈有非得掉落谷底的道理?」

剛從窄岩縫中爬上來的奇夫,口中喃喃念著。

參人于是從一旁的眾多馬匹,四處徘徊的士兵,發現情勢不對,正想追趕時,參人已遠遠離去。

「奇夫,為了答謝你的功勞,你想要什麼?」

約奔跑了一個小時,王子在馬上開口問道。

「不,我並不羨慕高官厚祿。那,讓我好好想想吧!」

「耶拉姆,你呢?」

經王子一問,耶拉姆冷淡地答道︰

「我沒有特別的希望,從來不曾想過。」

「那,你將來想做什麼?」

「由那爾撒斯大人來決定。總之,希望在未成年之前,能在那爾撒斯大人身邊學習。」

耶拉姆的忠心,是對那爾撒斯的,對亞爾斯蘭只是間接的,他雖對王子盡其義務及責任,但這也是因為那爾撒斯的希望。

亞爾斯蘭想表示些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參人默然無語,靜靜地驅馬前進。

過了一陣子之後,已經月過中天。

「也許,我們會先到達培沙華爾吧!」

亞爾斯蘭、奇夫、耶拉姆參人所走路線,等于向正東方直行。其他二組,則須略繞過山南或山北,再往正東直行,才可抵達目的地。

另外,其他參人如何編成二組?在一時安全了之後,奇夫倒躁起心來。

法蘭吉絲若是一人獨行,他不放心,若是與達龍或那爾撒斯任何一人同行,他更不放心。對奇夫而言,兩人中那個比較順眼,他自有不同看法。

「如此一來,只有趕快到培沙華爾了!」

奇夫心想此事時,耶拉姆小聲叫道,左邊極寬的棧道上,乘著夜風,一邊叫嚷「抓住王子」的大批人馬,正向此追來。

「真是難纏……」

奇夫嘆道。

敵兵人數,超過百人。但騎兵只有十人,其他都是步兵,看來像是大批奴隸。

「既是敵人,則必砍殺之。當然,不是沒有避免流血的方法,而是有沒有使用的價值?」

「到培沙華爾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啊!」

王子接著奇夫的話答道︰

「不過,這就更值得走這一趟了。因為他們如此窮追不舍,也就表示,培沙華爾還沒落入敵人手中。」

「嗯,說得也是。」

奇夫不禁對亞爾斯蘭重新評價時,一陣箭雨,穿裂了黎明前的寒氣,自斜後方飛射而來。

一夜之中,耶拉姆二次落馬。馬頭及馬月復中箭,耶拉姆隨著馬匹橫臥在地。

「耶拉姆!」

驚叫之前,亞爾斯蘭已經調轉馬頭,為了保護失去馬匹的,再次沖向敵陣前。

「嘿!你要做什麼……?」

看到此幕情景,奇夫深藍色眼珠里,半是感動,半是驚訝,交替閃爍著。因為,奇夫一直對王侯或貴族這類谷物,有徹底的反感,他打從內心認為「居高位者不知恩義」。就亞爾斯蘭而言,耶拉姆只不過是部下的隨從,而亞爾斯蘭竟然能不顧自己生命,營救耶拉姆,看在奇夫眼里,竟然不可思議。

「不能見死不救。」

奇夫喃喃自語,隨即順勢調轉馬頭。

亞爾斯蘭跳下馬,上前救起耶拉姆。此時,一句騎兵舉起劍,正想往亞爾斯蘭頭上砍去時,側眼看到奇夫上前,瞬間,只見騎兵的右手臂整個往月亮的方向飛去,手中還握著劍,騎兵一聲哀鳴,身體在半空中畫個圈後滾落馬下。

馬匹就此從奇夫身旁跑過去。士兵們看見奇夫如此可怕的劍術,全部呆若木雞,不敢向前。坐在馬上的隊長,乃趨近手持槍枝的步兵旁,大聲斥喝著奇夫。事出突然,只見排排長槍,築成一道牆,目標向著奇夫參人。奇夫急中生智,掏出了羊皮袋,順勢向天空灑去。

剎那間,袋中飛出如星星般的東西,此乃是一路上奇夫向惡徒、富豪或士兵們所征募而來的。所有的金幣銀幣一股腦兒拋上天,在月亮反射下閃閃發光,隨即,掉落地上。士兵們大聲鼓噪紛紛丟下長槍跑上前,群聚在地面上,撿拾這批飛來橫財。這麼大數目的金錢,是奴隸們必須用一生辛苦工作才能換得的。

「蠢貨!不去作戰呢?見錢開眼的蠢奴隸,看到這麼點錢就頭昏了!」

隊長氣得血脈賁張,大聲嚷嚷,奇夫隨之驅馬一躍,砍向隊長,隊長趕緊提起劍,但是為時已晚。

經奇夫橫砍的這一刀,隊長的頭顱,約在半空中平飛而過參加斯(約參公尺)之遠。正忙著撿拾錢貨的士兵,目擊此一情景「哇」聲大作,接踵而逃。

擦去刀上沾滿的血跡,收起快劍,奇夫手拉隊長坐馬的繩索,奔向二位少年旁。王子看見奇夫,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禮。

「不客氣。」奇夫應答,心不在焉似地。

參人再度坐上馬,向東方奔去。東邊天空,漸被曙光佔去大半。不久,亞爾斯蘭開口道︰

「耶拉姆。」

「……什麼事,殿下。」

「你討厭我嗎?」

略感驚訝的耶拉姆,不知所措地望著與自己並轡而騎,比自己年長一歲的王子。

「為什麼說……」

之後,耶拉姆默然無言。

「我想和你交朋友。如果你不討厭我的話,我們就做個朋友,好嗎?」

「……我的解放奴隸之子。做朋友的話,殿下及我的身份相差懸殊呀!」

「若要論身份,恐怕我一個朋友也交不到。」

耶拉姆似乎也有所堅持,不願對亞爾斯蘭提出的要求正面作答。另一方面,亞爾斯蘭心中似乎亦頗悶悶不樂的模樣。

「不要放在心上,你也曾幫過我。」王子笑道。

「真是奇怪的王子。」

奇夫心中想。先前對王族或貴族先入為主的觀念,都被面前這位王子一一打破。半晌,奇夫像心有所悟似地問道︰

「殿下,你小時候是不是在宮外住過?」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沒什麼……錯了嗎?」

「不,你猜對了。我在宮廷的生活反倒較長。」

亞爾斯蘭開始完全在宮廷生活是在二年前。除剛被正式立為太子之後的半年外,前前後後,一直寄養在女乃媽家中。女乃媽夫婦屬騎士階級,家住王都一角,亞爾斯蘭就在街上私塾里受教育。經常與平民的小孩,或吉普賽兒童游玩。比起宮內,他還是較喜歡小街上的生活。

「那女乃媽夫婦還健在嗎?」

亞爾斯蘭皺眉,答案就寫在他臉上。

「二年前死了,因為舊葡萄酒中毒而死。差不多就是我進宮的時候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

奇夫點頭,但是否真是中毒而死,令人質疑。因而,他不得不想起,在卡歇城時,那爾撒斯與卡蘭交談的那段話。表面上榮華高貴,權勢地位集于一身的帕爾斯王室,長年累月,隱約中似乎潛藏著不祥的詛咒在。也許亞爾斯蘭的女乃媽夫婦,在撫育王子那段期間,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因而……

奇夫攏上紫紅色的頭發,暗中苦笑。罷了,還是先不要想的太多。目前可供思索的情報線索尚稱不足。

唯一一點可以確知的是,事情演變勢必愈來愈精彩。奇夫不屑于忠于主君此種生活方式,然而,與亞爾斯蘭在一起,除了做一位單純的樂師兼強盜之外,每天尚在驚濤駭浪之中度過。如果,一國果真非立王不可,再怎麼說,仁君總比昏君來得妥當。

也許這小孩,具有仁君的素質,年方十四,設若能夠穩穩地在位十年,亦僅年二十四歲的年輕國王。而如那爾撒斯之流,會把這王子培養成何種王者,實在值得拭目以待。

(參)

那爾撒斯單獨一人,繞過山南分水嶺,驅馬行進。天未破曉之前,亦曾遭遇追兵,突破幾層包圍,如今應算是雨過天晴。

自己單獨成行,亦非那爾撒斯所願,不過,與奇夫想法出發點大不相同。亞爾斯蘭應委托英雄達龍照料,而自己則應與耶拉姆同行,較為適切。另一組,自然是奇夫與法蘭吉絲。如此分配應算是最自然的組合,然而當時一片昏暗混亂,加之事出突然,做出的決定,竟大違初衷。還自稱是足智多謀的軍師,那爾撒斯不禁苦笑。

事實上,那爾撒斯本身有自信足以保護自己,他所不放心的是二位少年。和其他各個都是武功高強的相較,顯然相形見拙了……

他拉起馬,繼續前行。山道左前方,有一片岩場,清晨曙光下,隱約可見站在岩場上的人影。那爾撒斯停住馬匹,隨即,那個影亦消失不見。

「喂,在這里也有埋伏嗎?真是滴水不漏。」

那爾撒斯正想調轉回頭時,最後還是決定留下。從岩場那方,激烈交劍聲清晰可聞,像是發生糾紛似的,此事自然與他無關,正打算趁他們打得火熱時伺機前行,但好奇心趨使他停住腳步,選一塊近岩場的沙地伏下。

那爾撒斯亦非千里眼。他並不知應該回避的銀假面--席爾梅斯,正率領百騎部隊,走過此難行山路,靜待他們一行人出現。

另一方面,席爾梅斯事前亦未料到在此遭逢不速之客,等到他發現時,岩場周圍已被層層圍住。

「軸德族!」

帶有畏懼念頭的尖叫聲,在席爾梅斯四周響起。而此叫聲就在方才那爾撒斯所听到的交劍聲幾分鐘之前。

軸德族是經常出沒在沙漠或岩山的剽悍游牧民主,時而被雇用做各國的佣兵,時而淪為盜賊,到處結伙搶劫。而席爾梅斯這行人,對軸德族而言,與其說是天外飛來的獵物,勿寧說是侵犯他們勢力範圍的敵人。為了他們的名聲及實力,是不能放過入侵者的。

一位騎著大馬的男子高聲喊道︰

「我是軸德族族長哈爾達修。」

聲音恰與與他體格相符。年齡大約在四十上下。席爾梅斯身材瘦高,但哈爾達修身高亦不比他遜色,且虎臂熊腰,更加地壯碩。

從四周沙地或山岩沖出的軸德族,為數約席爾梅斯部隊人數之半,然而卻仍然出來對敵。或許是他們自認比較強悍的吧!

銀假面眼露毒光,哈爾達修似未察覺,單騎奔向他面前。其武勇與自信,應與其碩大體格,相差無幾。手中大刺刺地握著長劍,劍尖指向席爾梅斯,評鑒對方似地眯眼望著。

「戴這種奇怪的面具的家伙,听過哈爾達修的大名吧!想求饒的話,跳下馬來,丟下劍及財物吧!」

席爾梅斯透過銀假面發出冷笑。

「我出身王侯,體內決不流一滴卑賤人種的血。如你之輩,人不像人,猿不像猿,蠻人的名字,我自是從沒听過!」

哈爾達修是個單純的人,眼見對方態度傲慢無禮,一怒之下,大劍揮向席爾梅斯。

劍勢虎虎生風,足以將一頭猛獅頭首分離。然而席爾梅斯反應更快。

哈爾達修砍向席爾梅斯的劍,在巨大聲響中被擋開。隨即,在軸德族長驚駭的眼神中,閃過另一道劍光。

「你是死在王侯手里,引以為榮吧!」

此正是哈爾達修在世上听到的最後一句話。接著發出陰沉遲鈍的聲音,軸德族長的頭顱就此落地,和著血,隨著風沙滾去。

軸德族的戰士們,目睹族長遭一擊喪生,一時間呆立兩旁,按兵不動。但不多時,沖出一名騎士,打破沉寂。頭上包著水藍色布巾,似乎是個少年。

「你殺了我父親!」

是少女的聲音。假若席爾梅斯不戴面具,恐怕亦難隱其驚訝的表情。

「我父親雖然不識字、愛喝酒、愛女人,但仍是我的生身之父。償命來!」

話才說完,回頭大叫父親的部下。

「上!」

少女手一揮,所有軸德族拔劍,一齊沖出席爾梅斯這伙人。此時,少女逼近準備下令士兵迎擊的席爾梅斯。

「你往哪兒逃?你的對手就是我!」

說話聲音與劍同時到達,席爾梅斯躲過了少女這一擊,一半以上是認真地躲過的。少女的劍法已達到不可輕忽的境界。當然,到底還是比不上席爾梅斯。

斬擊者與閃躲者,同時重整態勢。

「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亞爾佛莉德,軸德族長哈爾達修之女。」

年約十六、七歲。五官分明、縴細。

「亞爾佛莉德原本是王族或貴族之女所用的名字,不是強盜的女兒所該有的,該讓你吃吃冒犯上名的苦頭。」

「你盡管過來吧!戴面具的人妖!」

亞爾佛莉德再次舉起劍,核桃色肌膚上黑眼珠炯炯發光。

少女順勢踢著馬月復,劍尖刺向席爾梅斯。

才僅一交鋒,亞爾佛莉德的劍就因重擊而月兌手,劍身在半空中回旋,閃閃發光。

接著席爾梅斯一擊,但被躲過。亞爾佛莉德身輕如燕,就算是雜耍藝人也自嘆不如。第二擊仍是斫空,只是卻使亞爾佛莉德丟了馬匹。

席爾梅斯又揮來一劍,亞爾佛莉德在千鈞一發間躲過。

「好身手。可惜,就在你逃竄的這段時間中,你的手下都一命嗚呼了!」

亞爾佛莉德往四處張望,只見站著、動著的人全都是敵人。激烈而短暫的交戰已經結束。軸德族人各人氣絕在地。不過,席爾梅斯的部下亦減大半。

「不過是亂賊強盜,竟殺了我不少部下!」

銀假面兩眼冒著毒火。

原本用來圍捕亞爾斯蘭一伙人所布下的天羅地網,卻被「下賤的盜賊」破壞得零零碎碎。銀假面憤怒異常,不把現今手無寸鐵的軸德族少女一劍砍殺,實難消心中之氣。

就在此時,山岩間,席爾梅斯一名部下一邊痛聲哀叫,一邊踉踉蹌蹌地走出,倒臥在地。

強烈的陽光下,沉默似乎凍結了所有的空氣。

一名騎士,以悠閑自在的模樣,從山岩間走出,手上的劍沾滿血跡。

「哦!這可真有趣。是戴銀假面的你呀!」

語氣愉快,來者正是自稱「宮廷畫家」的年輕男子。席爾梅斯已知,他就是戴拉姆原領主那爾撒斯。

「好久不見。差勁的畫家。在王都混不下去,流落到邊境地帶來了嗎?」

「每次和你見面,好像都是漸漸靠近人煙稀少的邊境吧!真傷腦筋。」

「……听說你曾經冒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忌諱,被逐出宮外?」

「你知道得還滿清楚的吧。」

那爾撒斯大笑,一邊揣測銀假面心中真正的想法。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在什麼地方?」

「這個嘛!等你死了,再告訴你吧!」

「你行嗎?」

「嗯!只有全力以赴羅。」

彼此都清楚對方是勁敵。揮手阻止部下出手的席爾梅斯躍馬前進。那爾撒斯也隨之策馬向前。

突然,有一如雪豹般敏捷的身影,跳進他與銀假面之間,那爾撒斯急忙勒住馬,馬匹因此前腳高舉。那爾撒斯看出是頭包水藍色頭巾的少女。

「不要出手!這家伙是殺死我父親的仇人,由我來打倒他!」

喊話者是亞爾佛莉德,望著那爾撒斯的眼光相當認真。那爾撒斯邊安撫馬匹,邊回視少女。

「既是仇人,這男子交給你也可以,不過,你不是沒劍了嗎?」

「所以,你的劍借給我呀!」

少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非常大方地朝那爾撒斯伸出手來,戴拉姆原領主眨眨眼,發出了不符場合的笑聲。

「借給你可以,如何保證你會還?」

不顧銀假面這名勁,卻和少女抖嘴,這大概是那爾撒斯的怪癖吧!

「借劍給為父報仇,勇氣可嘉的少女,也需要保證嗎?」

「終究是初次見面吧,總得求安全第一。」

「真是小氣。會不得女孩子緣的!」

「你們兩人可真會唱雙簧!」

從銀假面里傳來不屑的聲音。

「差勁畫家,你真的認為這小妮子會贏我?」

「可能的話,我真的希望她贏。」

事實上,這邱爾克是那爾撒斯的真心話,不過,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即使那爾撒斯本身亦難躁勝算。畢竟,原本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搭救少女,才來和銀假面一決雌雄的。因此,從得知此事到他現身之前,早已做了妥善的準備了。

席爾梅斯不再多逞口舌,當他滿懷殺意地要執劍砍倒對方時,一名部下發出了哀叫聲。席爾梅斯回頭張望。正前言岩場,幾塊岩石滾到沙地。

狼狽、驚懼的叫聲響起來。只有那爾撒斯還面不改色。他利用幾塊岩石、木片及皮帶做成了千斤頂,時間一到,一個接一個連鎖的岩石自然掉落。連席爾梅斯也一時顧不得那爾撒斯,急忙躲避傾注而下的大岩石。

等到石雨停住,塵埃落定時,那爾撒斯與亞爾佛莉德早已消失,不見蹤影。

載著二人的馬匹,將席爾梅斯等棄之在後,往東邊滿是山岩的山路奔馳。

「那個假面男子……」

緊緊抱住那爾撒斯腰身的亞爾佛莉德,精神飽滿地大聲喊道;

「下次再遇上,一定要把他的心腸掏出來!你可別再妨礙我!」

「好啊,下次我也希望能在旁邊好好地欣賞。」

「不過,總之今天是蒙你搭救了,得回報你才行。」

少女沉思之後,立即又叫道︰

「對了!把那家伙打倒之後,就將他那丑陋的銀面具送給你。」

「面具?」

「拆下固定器,再用鐵槌敲成一塊銀板,大概可換成百枚銀幣,到時,可以逍遙自在的,過個大半年呢!」

「這倒挺不錯的!」

姑且不論將來,可能的話,那爾撒斯倒真想弄清楚,那不祥假面背後的真相。方才雙對立時,是否發現些任何蹊蹺的地方呢?于是他問少女。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是王侯出身,世界上,那有戴面具的國王?那家伙腦袋有問題。」

亞爾佛莉德疑惑地一笑。那爾撒斯笑不出來,因為他比亞爾佛莉德知道更多事情,他看過銀假面下被燒焦的右臉。

那爾撒斯腦海中,有一個名字浮現,那是列在帕爾斯王家世系圖中的名字。

「……可是,不可能吧!」

自言自語後,他發現也不能一直就這麼帶著這少女前行。

「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在適當的地點,我就讓你下馬。」

听了此話,亞爾佛莉德狀似不平地望著那爾撒斯的頸子。

「沒有這種事吧!既然幫助人家,就得幫到底。你把我丟在這里,萬一我被那銀假面殺了,你一定會後悔的哦!」

那爾撒斯對少女的主張無從反駁。只是,繼續這樣走下去,必須思索眼前這名少女的前途不可。而且話又說回來,實因軸德族幫助,那爾撒斯才得以逃過席爾梅斯這幫人的,因此,既是救了她,總需負起相對的責任。如果當初別救她也許還比較好,但那是那爾撒斯所做不到的。

「你叫什麼名字?」

「那爾撒斯。」

「那,那爾撒斯,今後請多多照料。」

「多多照料……」戴拉姆原領主口中嘟噥著,重提精神後策馬前行。

(四)

那爾撒斯與亞爾佛莉德進入小村莊,已是夕陽落于他們身後,與山尖成一平行線的時刻。繞行如此大段路,才行至此地,培沙華爾應在眼前。

就那爾撒斯而言,在到達培沙華爾城之前,得要盡量避人耳目。但兩人共乘的馬匹,已精疲力竭,非讓它休息不可。可能的話,再買一匹馬,是最好不過的了。

兩人就在村莊入口處下馬。一邊安頓馬匹,一邊走進村莊,那爾撒斯心中總有不祥之感。按照常理,現在是黃昏居家準備晚餐的時候,為何不見村人們炊煙裊裊;此亦是戶戶點燈的時分,為何每幢屋子的窗口都是暗的呢?

「有沒有買馬的錢呢?」

那爾撒斯被亞爾佛莉德問及這實際問題時,就交給她一個羊皮袋。打開袋口的亞爾佛莉德眼楮為之一亮。

「這些錢大概可買一百匹馬。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金幣?」

「什麼為什麼?這些錢原本就是我的。」

亞爾佛莉德面露僵硬表情。

「嗯,你呀,原來是個不務正業的人。雖然外表看起來像個老實人。」

「為什麼這麼認為?」

「金幣這種東西,老實人是不會亂進亂出的。如果一般人持有金幣,連官府都會加以嚴刑拷問,你是從哪里偷來的?」

那爾撒斯並未答話,他並不想表示自己的諸侯身份。

突然,亞爾佛莉德抓住他的手臂。

那爾撒斯順著她楞住的眼光看去,一家門口躺著一名男子,從流血跡象看來,可以證明這名男子已氣絕多時。

死者胸前的羊皮袋口,溢出些銀幣銅幣,在夕陽之下,閃閃發光。亞爾佛莉德皺緊眉頭,往後倒退幾步。那爾撒斯立即想起軸德族原本是沙漠悍盜,于是轉頭問道︰

「怎麼了,不去拿那些錢嗎?」

亞爾佛莉德「很認真地」瞪著那爾撒斯,怒形于色。她的表情,使那爾撒斯一瞬間為之驚訝地發現了她充滿了活力之美。

「軸德族決不會向死人或病人掠奪的,別把人看扁了!」

「抱歉!」

那爾撒斯想到她和奇夫的哲學是相反的,一邊向她道歉,一邊心中又覺得奇怪,這件慘案是誰下的手?

很快地,那爾撒斯發現村中各處都是尸體,而且令人不解的是,不論男女老少,死者的致命傷多半都位于下半身。而另一方面,和最初發現的死者一模一樣,並未見死者的錢財被奪,可見並非搶劫殺人。

死者人數超過五十人,可以判定凶手欲滅絕全村。死亡情況如出一轍,所有人都在屋外被殺,大概是听到被殺者的哀叫,跑出屋外探查究竟時,反成為另一名犧牲者。

「看來像要趕盡殺絕似的!」

「一定是傳聞的魯西達尼亞這等蠻人干的。那些蠻族!終于殺到這里來了。」

對于亞爾佛莉德怨恨不平之聲,那爾撒斯並未作答。只望著夜幕逐漸低垂的這片大地。同時,那爾撒斯注意到死者身旁必定有堆小土堆。

「我們該怎麼辦?」那爾撒斯經少女一問,答道︰

「听說一到晚上,這里經常有食尸鬼出沒。不論傳聞是真是假,天黑後還是不要妄動的好,找個人家借住一晚吧!」

、好呀!不過,我可是守身如玉的軸德族的女人。一定要分房而睡。」

「……我沒意見。」

于是兩人決定找個沒有尸體的人家,借宿一晚。很難得地亞爾佛莉德說要準備晚餐,那爾撒斯就逕自找尋馬匹去了。也許是村中共有小馬房,一間馬房,四匹馬狀似可憐地依偎一起。選了當中較年輕力壯的一匹馬,其它參匹則解開馬,任它們自由。明天,天一亮,得埋葬尸體才行。

在井邊打水的亞爾佛莉德,看見牽著馬匹回來的那爾撒斯向他招手。正想走近井邊時,突然間,那匹馬像受到驚嚇似地嘶叫,停步不前。那爾撒斯立即提高警覺,飛快地跳開。他看見,亞爾佛莉德也看見,地底下突然冒出一只手,試圖抓住那爾撒斯的腳。結果抓空,手掌亦自在一開一閉。

「那,那是什麼?地下長出手來?」

亞爾佛莉德心生恐懼,不敢相信此種離奇的情景,就在眼前發生。

「是地行術……」

所有死者之謎,至此終于真相大白。

那爾撒斯本身不會魔道之術,但卻有相關的知識。那是自由往來于地底下,再從地下伸出刀或槍,一擊殺害地面上的目標。但是,為何魔道士來此地殺害村人?這實在令人納悶。

昏暗中,那手迅速地又遁回地下。之後,留下小小的土堆。那爾撒斯定楮一望,豎起自己的腳尖。等到腳板下似乎有感覺,便急速地一躍而上。地下冒起的刀尖,恰七掠過那爾撒斯的鞋底。倘若站在那兒不動,恐怕大腿處必挨了了一刀。瞬間著地的那爾撒斯,以半跳舞般的腳步,躲過白刃。隨即,白刃不聲不響地沉入土中,之後,又是留下小土堆。

這如同被惡夢抓住心髒般的感覺。他立即怞出自己的劍,嚴陣以待,並克制住那一股想以手上的劍,刺探地下的沖動。

站在牆邊不動的亞爾佛莉德喊著那爾撒斯的名字。

收起劍,走近他身旁的那爾撒斯,發現近門口屋檐下,有罐大桶的棗油。

「怎麼辦,那爾撒斯。」

問話的表情語氣,像個小孩。那爾撒斯為了讓少女心安,扮了個笑臉。

「你會爬樹嗎?」

「那還不簡單,這種事情。」

「好,你就爬上那顆大棗子樹。」

「你沒有問題吧?」

「……嗯,還沒有從你手上接到銀假面,換成銀元之前,決不會有問題。快,快些!要經由石頭上去。」

經過那爾撒斯一番催促,亞爾佛莉德立即往棗樹上爬,很輕松地就爬到粗樹干上。

當她跨坐在樹干上時,隱約可听到地面和空氣之間,有陣聲波傳動著。戲謔嘲弄的聲音,打破了黃昏凝結的空氣。

「哦、哦,狡猾的家伙,看你能支持到幾時……」

听來就如響尾蛇吱吱的叫聲。

這聲音,令亞爾佛莉德毛骨悚然,卻給那爾撒斯些許時間。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會開口說話,那爾撒斯就不會害怕。最怕的是不聲不響地作怪。

那爾撒斯悄然地推倒靠近牆角的棗油桶,油灌滿地,並迅速滲透到地下。同時,一手抓起打火石。等到所有的油流滿地面,這位內心比外表看來更有膽識的男子,額上也冒出了汗水。

接著,他扯下袖子下的小塊布卷成圓條,沾上油,點上火,投向流滿油的地面。直徑五加斯(約五公尺)寬的地面,一時火焰熊熊,濃煙四起。

緊接的一幕,更是令樹上的亞爾佛莉德倒吸了一口氣。

地面的一角「踫」地一聲爆裂,一團火焰隨之竄起,大小約合一個人的身影。怪異慘叫聲由口中迸出。伴隨著哀叫聲,一邊還匍匐前進,兩手大張,心想一把抓住那爾撒斯似地。

那爾撒斯拔出長劍,對其肩部斬擊而下,隨即,那團火球一股腦兒的滾進昏暗中,一邊翻滾,一邊尚繼續延燒著。

「沒事了,下來吧!」

那爾撒斯抬頭往樹上叫嚷。

潛藏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地下的灰衣老人所喚來,為制造帕爾斯全境成血腥地獄的七位魔道士中的一人,即如此喪命。

從樹干上輕松跳下的亞爾佛莉德,興奮地稱贊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那爾撒斯,你真是了不起。不但勇敢,腦筋又好。竟然把那個妖魔鬼怪解決掉了。」

「大家都這麼說。」

這種若無其事的回答,已經是那爾撒斯自我吹噓的極限了。亞爾佛莉德以縴細手指撐住輪廓鮮明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爾撒斯,你今年幾歲?」

「二十六,問這干嘛?」

「咦,超過二十五了嗎?我原想你可能你可能還更年輕些。」

「……抱歉,不符合你的期望。」

「嗯,也好。恰巧整整大我十歲,很好記。年齡有些差距,這種男人比較可靠。」

那爾撒斯一反其智者的形象心中略生畏懼。似乎覺得什麼不妙的氣氛,默默無語。而少女這方,卻自言自語似地接著說道︰

「不過,還得等上二年。我的母親、祖母、曾祖母,都是在十八歲那年九月舉行婚禮的。」

「對你的家世,我並不感興趣。倒不如安心地趕緊做菜煮飯……」

「我很快做的喲。」

「從剛才到現在,你都在嘀咕些什麼?」

少女深情款款地望著那爾撒斯。

「真遲鈍呀!你還不懂嗎?真的嗎?」

「……」

僅憑一張嘴,就將參國聯軍逐出境外,號稱一國頂尖絕輪的智者的先前風光日子已經成為過去。那爾撒斯搖了搖頭,卻無法甩去眼前的事實。這一天,到這一瞬間為止,自己到底做錯了多少選擇,他也不再多想了。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先去燒飯。那爾撒斯,既有麥酒,我還會做豆煙、熱甜點呢!如果合你口味就好,要不然就再重做……」

看著喜形于色,邊跳邊跑進屋內少女的背影,那爾撒斯呆立一旁。

「……真傷腦筋。」

在遭安德拉寇拉斯放逐時,在受狠毒主教所派遣的刺客圍攻時,在與亞爾斯蘭等人一起逃離巴休爾山時,無論任何難題,都沒有他的智謀所解決不了的。然而,這似乎已成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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