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漸深了，但是在這個時空中，黑夜彷佛不是太黑暗，從四面八方透現出耐人尋味的各種光芒，映照在兩人的臉上，雖然在夜里，卻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的模樣。

「剛才，我說到我打定主意不再走下去了，決定要再回來。」姚笙說道。

「是啊！後來呢？」

「後來，我又同樣在那個灰蒙蒙的世界，循著記憶中的分位走回來，希望能夠回到這個山崖。」

原來，狄孟魂想問「你走回來了沒？」，但是轉念一想，發現這是個廢話似的蠢問題，便閉上嘴，靜靜地听她說下去。

「回程的時候，我的恐懼比起決定折返時還甚，因為在那個空間中。我完全沒有方向感，也不曉得自己走的方向對不對，我在那兒一直走，而且感覺上，已經走了比去時還要久的路程，可是，卻完全找不到回來的路。」

「那……你怎麼辦？」

「在那種無依的環境下，我的心整個亂成了一團，有時候擔心自己是不是已經走過頭，就再次折返，這樣幾次之後，已失掉了方向，只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走亂撞。就這樣，有一天，我又哭了，一邊哭一邊坐倒下來，完全失掉走下去的力量，就在這一刻，我突然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叫著︰「姚笙，姚笙……」

「有人叫你？」狄孟魂驚訝道。

「是的，有人叫我，在那一片灰蒙蒙之中，我彷佛看到了一個人影，就跌跌撞撞什麼也不想地走過去，」姚笙說道︰「你知道那是什麼人嗎？」

狄孟魂想了想，想說什麼，又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不知道。」

「那個叫我的人，就是南斗。」

其實，這個答案方才狄孟魂也已經隱隱猜到，但是卻忍住沒說出來。

南斗。

在這個時空世界中，就像是一個殊途同歸的猜謎游戲，好像只要遇見關鍵的疑問，就一定和南斗有關。

而且，只要任何事一牽扯上南斗，更多的謎團就會像雲霧一樣的出現。

「你是說……」狄孟魂問道︰「他在那個灰蒙蒙的空間中叫你？他也進了那個空間？」

「嗯！」

「還有，他一開始就知道你叫姚笙？他叫你的時候，就是叫著這個名字？」

「當然。」

「那麼，」狄孟魂試著提醒姚笙︰「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從來沒見過你，卻一見面就知道你叫姚笙？」

「因為南斗什麼都知道，」姚笙有點固執地說道︰「有什麼好奇怪的？」頓了頓，她又說道︰「就是這樣，南斗所在的位置就是我走進灰蒙蒙空間的入口，他站在那兒把我領了出來，剛出來的時候，再一次看見藍天和大海，整個人簡直像是重生了一般。」

「這個南斗……」狄孟魂想了想，一時之間覺得不太容易措詞︰「告訴過你他是什麼人嗎？或者是說，他告訴過你他是什麼時代來的人嗎？」

在狄孟魂的心中，雖然對南斗的來歷依然不甚清楚，但是他推測南斗應該不外乎是個來自其它時代的人，也許是來自比二十四世紀更先進的時空，只是，遇上時光脈沖現象，不論你來自哪一個世界，大伙的命運都大同小異，不會有什麼兩樣。

「南斗說過，」姚笙皺眉說道︰「他不屬于任何地方，說了我也不會懂。」

狄孟魂不自覺地，也跟著她皺起了眉。這個答案剛才南斗自己也說過，看來，這也是他一貫的回答。

「出來之後，我仍然陷在這個光幕之中，一直沒有辦法出去，但是也沒再試過進入那個空間了，」姚笙淡淡地說道︰「雖然沒能進入天堂，雖然人間滿布苦難，卻還是要比待在地獄好上許多。」

一時之間，狄孟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也知道姚笙眼前的淡然，其實是經歷了許多慘痛歷程才換取而來的，有一刻他想說上幾句安慰的話，但卻覺得那些話空泛無用，反而不說還要好一點。

沉默像是雲霧般在兩人之間滋生，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良久，姚笙才開口打破僵局。

「算了，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了，」姚笙落寞地笑笑︰「說點別的，你不是說陽風也來了嗎？為什麼他沒來看我？難道他也和我一樣，也被關起來了嗎？」

看來，姚笙雖然來的時日比起狄孟魂和陽風都久，但卻對這個時空一無所知，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僅止于視野可及的範圍。

于是，在海邊清涼的夜風下，狄孟魂和姚笙並肩坐在山崖之巔，仔細地討論了狄孟魂看見的所有異象。狄孟魂從陽風化身為一座森林談起，也談及在自己身上、左手發生的異變，當然也提及了潘朵拉核酸警隊生化人們發生的詭異狀況。

能化身巨大魔鬼魚，在空中、海上自在來回的黑巨人禺強。

各種匪夷所思的亞維四度空間。

人首鳥身、帶著黃金巨鴉每天巡弋天空的太陽神之母羲和。

大海盡頭，海水落入無盡深淵的「歸墟」。

歸墟旁的五座神田︰岱輿、員轎、方壺、瀛川、蓬萊。

女首蛇身，所到之處帶來無限生機的「女媧」岸本綠。

直通天庭的巨樹「建木」。

還有，那個呆坐在成都載天之山的巨人夸父。

听完狄孟魂的敘述，姚笙像是從一場怪夢中醒來似的，微張櫻唇，良久，才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他們會和古中國神話中的天神一樣呢？」姚笙問道︰「而且，你說他們本來都是生化人警隊的成員？」

「嗯！有好幾個人陽風他們都叫得出名字，剛剛那個丹波朱紅你不是也在二十四世紀見過嗎？」狄孟魂說道︰「但是南斗又說，她的名字叫做祝融。」

「這一點我從前就注意到了，」姚笙點點頭︰「很巧，是不是？丹波本就是個火態的生化人，在這兒又成了中國神話中的火神。」

「是很巧，乃到讓人覺得其中有著不少人為的痕跡。」

姚笙沉吟了一會，側著頭問道︰「剛剛你還說到幾個亞維空間中的情景，可以再說清楚一點嗎？那個冰國是什麼模樣？」

「在冰國的世界中，有著和我們一樣的生物體，但是這些生物體完全都是由冰和雪組成的，陽風說，這些冰國人對我們完全沒有概念，對他們來說，有機生物體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東西。」

「夏蟲不可以語冰？」

「嗯！那時候陽風也用了這個成語。」

「還有呢？你還進去過什麼樣的亞維空間？」

「沒有了，只有和禺強他們在歸墟那附近，看過一個叫做龍伯國的巨人世界，那種巨人丑得很，有點像是古代卡通漫畫中的兩棲半魚人，但是體型卻要大上許多。」

姚笙听了狄孟魂的敘述之後，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彷佛在想著什麼有趣的事兒。

狄孟魂看著她的表情，忍不住問道︰「難道……」他笑了笑︰「南斗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這些事情嗎？」

「沒有。」

「我以為他應該和你交情不錯的，他不是對每個人都挺好的？」

「他的確對每個人都挺好，」姚笙微笑︰「對你也不錯，像那個天庭的地方，他就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也許他知道你出不了這個地方，所以不想讓你難過，」狄孟魂說道︰「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和你很親近，好像感情很不錯。」

「也許，」姚笙淡淡地笑著︰「有時他的確會到島上來看看我，和我說說話，但是，南斗的心並沒有放在我的身上，他的心中另有其人。」

狄孟魂愣了愣，回想方才初見南斗的情景，逐漸有恍然之感。

「我知道了……」

姚笙露出睿智的笑容，點點頭。

「就是她。」

此刻他們所說的，當然就是二十四世紀潘朵拉核酸警隊的第一號火爆美女，火丹波朱紅。

「可是我倒覺得很可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狄孟魂由衷地說道。

「你也看出來了？」姚笙似笑非笑︰「像你這樣的粗魯男子，也看得出女孩子的心事？」

「啊！」狄孟魂愕然︰「你說什麼？」

「沒什麼，」姚笙抿唇一笑，隨即正色說道︰「我想，那些亞維空間的國家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不對勁？」

「嗯！現在，我們試著忘記我們在時光磁暴後發生的種種怪事，純粹用我們做研究的角度來分析這些現象，好嗎？」

狄孟魂贊許地看著她。的確，經歷了這麼多的奇異狀況之後，一件件雜沓而來的驚人變故，讓他們幾乎沒有時間靜下來想想，而要找出這些奇異現象的結，用這種角度來分析也許是個好主意。

更何況，他們兩人本就是從學術研究的領域出身的。

「首先，我覺得這些亞維空間有很大的問題，因為按照進化論的角度來說，在我們這個地球之上，無論進化的方向多麼怪異，但因為我們的環境使然，進化的結果應該不月兌有機體的範疇，這點你同意嗎？」

「同意，」狄孟魂點點頭︰「就好像猴子可以進化成人，狼可以進化成鯨魚，但是一張椅子卻絕不可能進化成一只甲蟲。」

「但是像冰國、龍伯國這樣的國度，卻又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姚笙說道︰「而且我相信只要你再多跑一些地方，一定會有更多這樣的情景出現。」

「所以……」

「所以我們可以做一個大膽的假設，也許這些亞維空間中的國度，並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產物。」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國度並不屬于地球？」

「有些可能是，但有些我肯定絕對不是來自地球。」

「外星來的人？」狄孟魂奇道。在二十四世紀的歷史中，來自外星的智慧生命早已是個廣為眾人接受的事實。事實上，在當時與外星人的交流已經不是少數的個案，在這些個案之中，有和平的互訪，也有慘烈的戰事。

比方說，西元二十二世紀的「星戰英雄傳說」，起因就是地球人和外星侵略者問的慘烈戰事。

姚笙沉思了一下，又緩緩伸出手去，縴美的手指再次沒入光幕邊緣。

「如果那些真的是外星來的人，為什麼他們會到這兒來？到這兒來的話，又怎麼可能適應地球的環境？」狄孟魂搔搔頭，臉上的困惑越來越濃︰「而且，看來他們來這兒並不是探險，簡直就好像是來落地生根的。」

「不只如此，」姚笙的眼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你仔細回想那些你看過的國度，我听了你的敘述之後，有了一個很怪的感覺……」

「什麼感覺？」

「你有沒有發現，這些來自別的世界的人，其實文明水平並不高，好像一點科技的痕跡都沒有，對不對？」

「是啊！」狄孟魂恍然道︰「印象中，我在這兒就從沒看過什麼高科技的建或是器械。」

「那你想……」姚笙問道︰「他們又是怎麼來的？」

狄孟魂愣了愣，卻不知道從何回答起。

「所以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姚笙流暢地說道︰「我想，也許他們和我們一樣，並不是靠自己能力來的，可能也是被「沖」過來的！」

「「沖」？」

「當然，這只是個修辭上的說法，說「沖」也可以，說「搬」也未嘗不可。而中的關鍵，也許和我們遇上的「時光脈沖」有關。」

這樣一說，狄孟魂就有點懂了，他想了想，覺得姚笙的理論的確很有說服力。

「當初，我們也是靠著那場磁暴才到龍族時空去的，」他掰著指頭說道︰「後來，也是因為搭上了時光脈沖才來到這兒。」

「如果磁場沖擊連時間的因素都能沖破的話，將外星世界聯結起來也就不那麼匪夷所思了。」姚笙說道︰「你不是也說，曾經在一塊大地上看過山川景物錯亂的現象嗎？我想，這個世界之前一定發生過極大的變故，很可能就是時光脈沖的破壞，才變成這種怪模樣。」

「但是為什麼會發生這些大變故呢？是外來的力量，還是地球本身的災變？」

「這些答案，我想就不是我們的能力可以揭開的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生了這種奇怪的現象，」姚笙保持著讓手腕消失在虛無之中的姿勢，嘆了口氣︰「我也不太敢做這種推論的，但是想了想，卻又只有磁場扭曲空間、時間的現象才能解釋。」

「那也就是說，你消失的部位也許會出現在幾萬光年之外，或是幾千幾百年之後？」

「很可能，但是我想我們是永遠找不出答案的，時光局長不是說過嗎？」姚笙露出嘲弄的笑容︰「研究時光學的人一開始會自以為解破了終極之謎，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和神並駕齊驅，末了，才發現原來自己仍然只是在海邊玩小石頭的孩子。」

「也許南斗會知道，」不曉得為什麼，狄孟魂突然這樣說道︰「也許他會比我們知道更多的謎底。」

「也許，誰知道呢？」姚笙揚揚眉，淡雅地笑著︰「但是你和他相處久了就會知道，即使南斗的心中有了答案，但是他也不一定會告訴你。」

狄孟魂想了一下，覺得她的說法沒有錯，于是點點頭。

「不過，南斗倒是和我談過像陽風他們那種轉換態生化人的事，」姚笙說道︰「再和整個時光理論套在一起，倒是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會變成這些又太又怪的模樣。」

「是嗎？」狄孟魂喜道︰「說說看，好嗎？」

在二十四世紀的時代，轉換態生化人的科技是一項歸類在極機密檔案的學問，平常人連生化人的蹤跡都很少見到，更遑論是做研究了。狄孟魂早在念書的時代，就對這種能在人形和風、雷、水、火等物態間轉換的特殊人類極有興趣，但是一般學術機構對生化人的科技資訊卻是付之闕如。

但是以姚笙這種位屬要津的高級軍官來說，當然能夠得知比平常人還要多的機密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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