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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案 9

出了城西門沒五里地便見一片旖旎春光,繁花生樹,斑鳩啼飛,麥田如茵,碧渠潺潺。農夫們正在田里忙碌,官道上下並無一個閑人。狄公率四名街役從官道上飛馳而過,沒半個時辰,便到了範仲的田莊。

田莊外有一棟茅屋,狄公下馬令四名衙役在路口待命,他帶了洪亮、喬泰。馬榮三人去那茅屋敲門。

敲了半日,沒人答應,馬榮性起一腳踢開了柴門。屋里堆起高高的柴禾,擱放著一排農具,並不見有人。馬榮正欲將柴門重新關合,狄公從柴禾堆邊撿起一方香羅手帕,手帕上的花卉繡得十分精致。

「這方羅帕恐不是農家村婦所有。」狄公自語,一邊小心納入衣袖。

四人沿腳下一條曲曲彎彎的爛泥路進人田莊。田頭一個村姑神色慌張地望著這些個衙門里的老爺,花布頭巾半遮了一張黝黑的俊臉。

農舍里的佃戶老遠見衙門里來人,慌忙撇了手中正在磨拭的鐮刀,迎上前來。

洪亮道︰「這位是新任縣令狄老爺,有話問你。你叫什麼名兒?」

那佃戶小聲答道︰「小人叫裴九,是範二爺家的佃客,看守著這一片田莊,按時納租。那邊那姑娘是小人的女兒,名叫淑娘,在家燒湯煮飯,料理家務。」

狄公道︰「你一人種這麼多田地,忙得過來?」

「農忙時也請個把幫工,平日里都是小人一個耕種。」

洪亮問︰「你的東家範仲是哪一天來田莊,哪一天離開的。」

裴九答︰「東家範二爺十四日一早來這里,當日午後便離去了。這事小人記得清爽,街里已有人來問過,小人也是照實說的。」說完,低倒了眼皮不吭一聲。

狄公見他神色不安,眸子發毛,厲聲道︰「抬頭看著本官!我再問你一句,那婦人可是也走了?!」

裴九大驚失色︰「那婦人……那婦人……小人可沒見著那婦人。」

狄公道︰「再不實說,押去縣里大牢關了!」

裴九叩頭及地,淚流滿面,哀聲道︰「小人哪里敢欺瞞老爺?小人實是沒見著那婦人。」

「那婦人怎樣了?」

「她……她被人殺了!」裴九終于吐了實。又哭道︰

「老爺高高在上,這可不是小人干的」。

狄公暗驚︰「你莫要驚慌,這婦人是如何被人殺害的,你且將這事經過細細講來,不得有半點遮瞞。」

裴九哽噎半晌,方定了神志,乃說道,「那日範二爺沒走多時,他的僕人吳山牽了三匹馬又回來田莊,說是範二爺要與太太在田莊歇夜。小人心中犯疑,如何忽的又冒出個太太來?口里不敢問,只害怕範二爺催租,哪敢不應承?忙將東家的房間灑掃了,鋪了新漿洗的衾枕床褥,又安頓了吳山,牽過三匹馬去廄欄里喂飽了麩料,便自個回房中去睡了。

「半夜忽听得有馬嘶聲,我不放心,提了燈火去廄欄里一照,果然那三匹馬不見了。我趕緊去叫吳山,誰知吳山已不在,被褥尚有熱氣。我抬頭見東家臥房還亮著燈光,便想去報告。急行到臥房窗前,卻見窗&#27077大開,範二爺與一婦人在床上睡熟了。及再細看,床上地上全是鮮血,床腳邊竟撇下了小人用的那柄鐮刀,刀刃上也血跡斑斑。小人一時嚇破了膽,心想必是吳山這賊囚根子盜馬殺人,劫去錢財。——記得吳山牽馬來時,馬背上還有一個朱漆小皮箱,那是東家平昔收帳時用的,如今也被吳山那廝盜竊去了.」

狄公四人豎直了耳朵,一個個瞠目結舌,屏住了呼吸。

「小人怕誣為謀財害命,又不認字,哪里敢去衙門投狀?千不合,萬不合,糊涂油蒙了心,做了一樁蠢事,小人從谷倉里找來了一輛小車,推到窗下,自個兒爬進窗去,將兩具尸身抱了出來,放倒在小車上,偷偷載去田莊外的桑園里。慌忙中卻又忘了帶鏟鍬,沒法挖袕埋葬。只得將兩具尸身胡亂藏到樹叢深處,心想等明日一早帶了家什去桑園,再行埋葬。但是,但是,待我第二日一早帶了鏟鍬趕到桑園時兩具尸身竟不見了。我在那樹叢深處找了半日,只見著幾滴血跡,心中大驚,必是有人發見了尸身抬去衙門報官了。

「我又趕回家中,匆匆將東家房間洗掃了一遍,見有血跡的東西全數藏到谷倉的地窖里。又叮嚀淑娘道。但有官府來人問起,一概推說不知,只稱是範二爺主僕兩人早已回去城里。——老爺,小人所言,句句是實,萬望老爺審情開恩,饒過小人糊涂一回。等捉拿到那吳山,小人的過失也使洗刷得清了。」

狄公長長吁了一氣,乃道︰「裴九,你此刻即引我們去那桑園查看。」

裴九又連連叩了幾個響頭才從地上爬起,抹了一把鼻涕,引狄公去桑園。

狄公忽然想到什麼,又問︰「裴九,你可記得吳山牽來的三匹馬中有沒有一匹騸馬?」

「有,有,那匹騸馬不僅形體矮小,小人還記得額面上有一塊白斑,十分顯目。」

狄公點點頭,示意裴九快走。

桑園在田莊西隅,連著石碑村,如今正柔條裊裊,桑葉蓁蓁。裴九指著一處低矮的樹叢道︰「小人將那兩具尸身即拋閃在那下面。」

狄公俯身細細察著了那樹叢,又用手抓起幾片枝葉。枝葉上果然濺有幾星黑點,便命喬泰,馬榮兩人在四周搜索,尋找可疑的松土。

沒一刻,喬泰來報,桑園中央有一片新土,上面並無樹木雜草,恐是歹人埋尸處。狄公趕到,仔細視察了,使命開掘。一手又搶過馬榮手中的鐵鍬交于裴九︰「你來挖!」

裴九接過鐵鍬,狠命向那片新土翻掘起來,不十來鍬便見淺坑里合復著一具男尸。喬泰、馬榮攘袖將尸身拖拽出來,一看卻是一個剃了精光葫蘆的老人,只穿著內衣褲。洪亮細看了那尸身,見額頭上有香洞,叫道。「原是一個和尚。」

「再往下挖!」狄公大聲命令。

裴九向掌心吐了口水.掄起家什又狠命地刨了幾下,扔了鍬道︰「這乃是範二爺的尸身了。」

土坑里果然又出露一具男尸,全身一片黑粘糊涂的血污,頭顱幾乎折斷了下來……掛垂在肩頭上。

「再將那婦人的尸身挖出來!」狄公氣急敗壞。

裴九一面用力挖掘,心中也驚疑不已——如何忽的冒出了一個和尚的尸身來。更令他詫異的還是婦人的尸身始終沒見著。土坑已經挖了五六尺深,下面已踫著堅硬的石頭了。裴九狐疑滿月復,轉過身來哭喪著臉,怔怔地望著狄公。

「裴九,你須從實招來,你究竟將範太太的尸身藏匿到哪里去了?」

「老爺,小人實是沒藏匿那婦人,更沒見著過這和尚。——這事蹊蹺,小人肚內也怪異,如何那婦人竟變作了這和尚。」

洪參軍小聲道;「老爺,我見那和尚渾身上下並無血痕刀傷,這事還待國行里去細細商討。」

狄公頷首,又問裴九︰「你見著的那範太太是什麼模樣?」

裴九叩頭答︰「回老爺問話,小人並未見著範太太相貌,早先也沒听說有個範太太,待半夜發現她被殺時又一臉是血。」

狄公命馬榮速去路口喚來衙役,將這兩具尸體措去縣衙收厝驗檢。喬泰留此等候,等會齊了一並押裴九四衙里關了。他此刻即同洪亮去察看殺人現場並審問裴九的女兒淑娘。

狄公剛走出桑園,遠遠見一美髯老者站在壟崗上向這頭看覷。

回進田莊,狄公命洪亮去將淑娘尋來,自己則徑直去範仲臥房勘查。

臥房並不大,簡樸無飾,幾樣家具都是手工打制的舊款式,木料也是田莊現成的。狄公細細察看起那張大床,床沿的木架果有一道深刻的刀痕,地下還散了好幾片細屑,隱隱還可見有幾星血跡。突然他發現靠窗的地下有一柄粗陋的骨制頭梳。狄公俯身拾了起來,小心納入衣袖。

洪參軍將淑娘叫到了臥房門口。狄公踱了出來,細看了淑娘一眼,問道︰「你看見範二爺的太太了嗎?」

「看見了。」淑娘回話倒也干淨,不卑不亢。

「她沒與你講幾句話麼?」狄公還是和顏悅色。

「她看都沒看奴家一眼,坐在哪里如泥塑木雕一樣。」

「我再問你,你們田莊那頭的曹老先生你可曾見過?」

「見過。」

「他的女兒曹小姐你見過沒有,名字叫曹英。」

「沒見過。听說曹先生是有個女兒,脾氣很好。他還有一個兒子,倒是見過,隔著田崗遠遠望見的。」

狄公點點頭︰「淑娘,此刻你即陪我們去那頭曹先生家里。曹家出來後隨我們去縣衙住幾日,這里出了人命案子,只得委屈你們父女倆在縣衙耽擱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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