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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囊尸衣 正文 第99章

寒生見那白發老太太身材矮小,滿臉都是皺紋,白發在頭上挽了個髻,黑色土布衣衫,身後背一小藥簍,里面已經裝了些許杜仲樹皮,原來是一位采藥的老婆婆。

「小伙子,既認得金龍子,可知其藥性麼?」老婆婆騎在樹杈上問道,滿嘴的本地口音。

寒生說道︰「金龍子味甘、酸、苦、辛、咸五味俱全,甘緩、酸收、苦堅、辛散、咸下軟堅。」

老婆婆愣了一下,滿臉歡喜的說道︰「哦,原來是位小郎中啊。可知道我采的是什麼藥?藥性怎樣?」

寒生心想這杜仲不過是家常中草藥而已,父親講過的,于是微微一笑道︰「阿婆采的乃是杜仲,以皮入藥,味甘微辛,性溫,補肝腎,強筋骨,安胎,又名‘思仙’和‘石思仙’。」

老婆婆哈哈一笑,縱身躍下,無聲無息,飄然落在了寒生的面前。

劉今墨心下暗自吃驚,這老太太的輕功身法竟和自己的極其相似,看她那凌空一落的姿勢,像極了自己的師傅癩頭和尚梅一影。

「小郎中,怎麼稱呼啊?」老婆婆說道,面目慈祥,使人憑空生出親切感來。

「我叫寒生,來自江西婺源。」寒生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是怎麼知道金龍子這一味藥的。」老婆婆接著問道。

寒生決不會講出《青囊經》來的,于是說道︰「朱家世代杏林。」

「哦,祖傳下來的,嗯,金龍子只生于武陵源天門山,中原其他地方是沒有的,因此,所有的醫書中也都沒有記載過,世上的郎中都不曉得這是一種奇特的草藥,本地人只知道其名為‘龍蝦花’。」老婆婆眼楮盯著寒生說道。

寒生一想果然是這樣,自己除了在《青囊經》上看到過外,並沒有听說過金龍子,父親也從來未曾提到過,看來老婆婆對自己起了疑心。

「听我父親說起過,但從來未曾見過。」寒生一口咬定。

老婆婆微微一笑,說道︰「我家離這兒不遠,請你二位前去坐坐,喝口茶,好麼?」說著,她的眼楮瞟了劉今墨懷中的沈才華一眼。

沈才華舌忝了舌忝嘴唇。

寒生點點頭,說道︰「那就打擾了。」

寒生和劉今墨跟在了老婆婆的後面,沿著小溪邊的林中小道一直向深處走去。

地勢越行越高,約模一個時辰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山崗上,向下望去,群山籠罩在一片雲海之中,不遠處有一座小吊腳樓,四周是一片綠油油的菜地,有數只高山鳳蝶在籬笆上飛舞著,隨風而來的是一絲酒香,淡而醇香。

「好酒。」劉今墨禁不住贊嘆道。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瑚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吊腳樓上傳來吟詩聲,其音古樸蒼涼。

劉今墨自幼與師父癩頭僧在雁蕩山中的山洞中生活十余年,那梅一影是當年清宮大內第一高手,因是閹人,所以只對武學和美酒感興趣,皇宮內所珍藏和天下各地進貢的美酒都品嘗了個夠,因此對酒文化極有心得。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喝著山下沽來的水酒,他總是先發一頓牢騷,然後一面喝著一面給劉今墨講著天下的美酒,以及古來名人騷客飲酒賦詩的典故。

十余年下來,劉今墨不僅學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而且還對天下的美酒和名人的酒詩逸事等了如指掌。自從跟隨了首長之子進京了以後,遍嘗了各省的美酒,對照師父當年的飲酒心得,自己又是一番感悟。

所以,剛才風中送來的一絲酒香,他一聞便已知這是地道的陳年老湘潭,所以月兌口而出。

「既道好酒,可知何酒?不知何酒,何道好酒?」吊腳樓上那古樸蒼涼的聲音又起。

劉今墨微微一笑,朗聲道︰「松醪能醉客,慎勿老湘潭。」

「咦」,樓上之人詫異的叫了聲,隨即又道︰「既知地名,可知酒名?」

劉今墨說道︰「唐杜甫詩曰︰夜醉長沙酒,曉行湘水春。」

「高人到了,老夫趕緊迎接貴客。」吊腳樓上「咚咚咚」赤腳跑下來一個滿面紅光的矮胖老頭。

老頭看不出年齡究竟有多少,一頭烏黑的頭發,面上布滿了褶子。

胖老頭一把拽住劉今墨,嘴里叫道︰「我說嘛,此酒唐代就已經有了,老太婆還不相信呢,咦,怎麼還有一個小孩子,他也會飲酒麼?」

劉今墨笑著說道︰「才華剛剛滿月。」

「快快隨我上樓,看看你究竟能識得多少酒?他是誰?」老頭一指寒生道。

旁邊的老婆婆說話了︰「他是個小郎中,見識可是非同一般呢,竟然識得金龍子。」

「哦,那可不一般啊。」胖老頭仔細打量著寒生道。

「好啦,你們去談酒,我們來談藥,互不干擾。」老婆婆拉著寒生上樓,胖老頭拽著劉今墨跟在了身後。

吊腳樓上幾乎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面是酒櫃,一面是藥櫃,每面各自放著一張床和一桌一椅,看來老倆口還是分居的。

胖老頭拽劉今墨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擺著一小壇酒,蓋子是打開著的,一股淡淡的酒香彌散在樓上。

劉今墨鼻子嗅了嗅,胖老頭忙不迭的說道︰「俗話說,自古湘子多才,湘女多情,我看此言大謬,湘女多情是真,湘子多才卻是假。」

「為什麼?」劉今墨感到很有意思。

「湘子多酒才是真。」胖老頭斷言道。

劉今墨笑笑,未置可否。

「快說說,這壇酒的出處來歷。」胖老頭從衣袋里掏出個小酒杯,用衣襟擦了擦,然後斟滿了一杯,想想,又倒回去了半杯,然後遞與劉今墨,並焦急的望著劉今墨。

劉今墨端杯至唇前,問了問,然後淺啜一小口,含在舌頭上慢慢的品著,過了一會兒,緩緩咽下,最後說道︰「長沙回龍山下白沙井,水質寒洌中冷,泡茶色味殊絕,煎藥、熬湯皆極佳,釀酒更是芳香醇厚,此酒就是用的白沙井水釀制而成。」

胖老頭聞言一個勁兒的點頭。

劉今墨見之也索性賣弄一番,說道︰「三年前,*81歲誕辰晚宴上,湖南進獻了一白瓷葫蘆瓶沒有名字的酒,請主席品嘗來自家鄉的美酒。主席喝了一口贊不絕口,問是什麼酒,湖南方面說這是根據古法復制出來的,請主席命名。*說道,既是白沙古井之水釀制,就叫‘白沙液’吧,御口一開,此後就稱作‘白沙液’了。您的這壇正是存放了三年的‘白沙液’。」

胖老頭听罷瞠目結舌,撓了撓後腦勺。

對面,老婆婆正面紅耳赤的和寒生談論藥理。

「金龍子五味俱全,金味辛入肺,木味酸走肝,水味咸去腎,火味苦經心,土味甘和脾,是所有中藥材之中唯一的五行俱全的草藥。」寒生解釋道,這當然是《青囊經》上記載的。

「你能舉出具體藥用的例子嗎?」老婆婆問道。

寒生說道︰「金龍子為藥,方諸水為引,明月之夜用以洗眼,去霧翳之障,除綠翳青盲。」

「真的麼?」老婆婆驚訝道。

「是,古人稱黑盲,烏風,青風內障,綠風內障,西醫叫作青光眼。」寒生解釋給老婆婆听。

「小時候,我的一只眼楮因過度悲傷哭瞎了,婆婆如今已經九十多歲了,苗醫說就是青風內障。有時做夢會回到小的時候同哥哥一道在田野間抓蜻蜓,那時候兩只眼都好用,捉得比哥哥多。自從瞎了一只後,看東西遠近位置判斷不準,我只道這金龍子泡茶可延年益壽,卻不知可治我這多年的痼疾。」

「如有方諸水,應該可以復明。」寒生道。

「什麼是方諸水,快告訴婆婆。」老婆婆急切的問道。

寒生解釋說︰「方諸是一種野生的大蚌,殼上生有雲朵似的紋理,月之夜用掌摩擦使大蚌發熱,對著月亮取水,一夜之間,能得到二三小合,味甘,性寒,清澈無比。譬如朝露,陽燧向日,方諸向月,都能至水火。」

「你說的那種大蚌,我想月湖里一定有,月湖在鬼古洞峭壁的下面,里面的魚鱉是很有些靈氣的,肯定有你說的那種大蚌。」老婆婆臉上露出了笑容。

「鬼古洞?听說洞里面有人隱居,是真的麼?」寒生試探著問道。

「誰說的?」老婆婆疑惑的目光望著寒生。

寒生一見,索性和盤托出好了,說道︰「听說有位湘西老叟隱居洞中,我千里迢迢來到天門山,就是為了見他。」

「見那老東西做什麼?」老婆婆詫異道。

寒生心中一喜,說話听音,看來果真有這麼一位湘西老叟。「我的一位朋友被人毒害成了一具肉尸,听說湘西老叟多年前曾經治愈過一例,我想請他告訴我醫治之法。」

老婆婆听罷沉默不語,片刻之後,開口說道︰「你願意陪婆婆去趟月湖麼?」

寒生心下明白,老婆婆這是在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如果寒生治好了婆婆的眼,婆婆就會告訴湘西老叟的事情,興許代為引見也說不定。

寒生本身生性便是樂于助人,即使不談條件,他也一定會治病救人的。

「好,我陪婆婆去。」他滿口應承。

「喂,當家的,我要帶這位寒生小郎中去月湖游覽一番,你繼續論酒好了。」老婆婆大聲的對胖老頭說道。

胖老頭正和劉今墨相聊甚歡,頭也不抬,只是揮了揮手。

劉今墨站起身來,他不能夠離開寒生。

胖老頭一把拽住他坐下,決不肯放他走。

寒生笑道︰「你放心在這里吧,我和婆婆去去就來。」

寒生與老婆婆下樓,直奔鬼谷洞下月湖而去。

胖老頭笑眯眯的望著桌子,桌上擺著一小土壇酒,土壇工藝粗糙,但看起來卻年代久遠,壇口以黃蠟密封著。

劉今墨鼻子貼近壇口聞聞,蠟封得極嚴密,嗅不到一絲酒味。他端起酒壇,掂掂重量,然後放下說道︰「這是一壇黃酒。」

胖老頭依舊笑容可掬,不無自豪地說道︰「當然是黃酒了,它與白酒的重量不一樣,但你要說出這是什麼酒,已經窖藏了多少年。」

劉今墨嘿嘿一笑,說道︰「你人如此小氣,竟然還藏有陳年好酒,真是不可思議。」

「你說我小氣?」胖老頭一下子漲紅了臉,顯得十分的委屈。

劉今墨道︰「你讓人猜酒,卻又舍不得打開,這樣無法觀色、聞香和識味,叫人如何來道出其來歷呢?這不是小氣有時什麼?」

胖老頭聞言面紅耳赤,顫抖著伸出手掌,模向土壇,但又遲遲不願打開那壇酒,眼楮偷偷的溜向劉今墨。

劉今墨不為所動,依舊板著臉。

胖老頭長嘆一聲,手掌拍向土壇,「啵」的一聲,蠟封震碎,土壇蓋子飛開一邊,而土壇紋絲未動,內里黃褐色的陳年老酒漣漪未起,靜靜的像是一面鏡子。

一股郁馥的香氣撲面而來,劉今墨忍不住深吸數口,生怕那香氣生生浪費掉,白白的飄散去了空中。

「好,好個康熙東浦女兒紅。」劉今墨眼噙著淚水,顫抖著嗓音說道。

「什麼?你說是康,康熙年的女兒紅……」胖老頭瞪圓了眼楮,懊喪之色溢于言表。

「正是清康熙年紹興花雕女兒紅,康熙年間‘越酒行天下’,數年前,我曾在京城品嘗過一口乾隆年間的花雕,其香氣與此壇極為相似,只不過略顯輕浮,不似此酒香氣內斂質樸。清朝袁枚曾贊‘紹興酒如清官廉吏,不參一毫假,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耆英,長留人間,閱盡世故而其質愈厚’,待我來嘗味加以確認。」劉今墨說道。

胖老頭極不情願的又拿出那只小酒盅,習慣性的用衣襟擦了擦。

「不,飲花雕需用大碗,方體會得到越女出嫁時,爹媽如釋重負的那種暢快心情。」劉今墨伸手謝絕了遞過來的小酒盅。

胖老頭無奈,只得磨磨蹭蹭的取來一只粗瓷大碗,「砰」的往桌子上一甩。

劉今墨心中暗自好笑,遂不說話,抄起酒壇一下倒了大半碗。

胖老頭心疼的偷偷瞧了瞧土壇里的剩余。

「飲黃酒不同于白酒,不能小口品嘗,須得一口喝干。」劉今墨話未落音,「咕嘟」一聲,大半碗女兒紅已經見底。

「啊」的一聲,胖老頭又趕緊捂住了嘴,喝都喝了,就別再讓人家說自己小氣了。

「古人雲,‘天下酒,有灰者甚多,飲之令人發渴,而紹酒獨無,天下酒甜者居多,飲之令人體中滿悶,而紹酒之性芳香醇烈,走而不守,故嗜之者為上品。’此酒不但味甘色正,其香古樸內斂,入喉力醇,與乾隆酒之輕浮有所不同,斷為康熙年不假。」劉今墨肯定道。

胖老頭急忙將壇蓋蓋上,見碗中尚殘留酒液數滴,忙傾斜著倒入口中,咂咂嘴巴,滿意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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