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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 第二章 (4)他就是葉蕭

第二章(4)他就是葉蕭

天氣終于開始涼了,陽光收斂了起來,天色陰沉,一陣風掠過白璧的裙角,輕輕地擺動著。她沒用多長時間就拐進了這條小馬路,路上沒多少汽車,行人也很稀少,偶爾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從旁邊走過。她說不清自己已經有多長時間沒來過了,十年,還是十二年?自從父親死了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這里,包括在與江河交往的過程中。而在父親活著的時候,她經常來這里,數不清多少次了,幾乎每次都是父親把她放在自行車後架上,搖搖晃晃地騎十五分鐘左右來到考古研究所。也有時候是母親坐著公共汽車帶她來,那時父親經常要外出參加田野考古,而母親總是在星期天值班,把白璧一個人放在家里他們總是不太放心。就是這條路,白璧還能清楚地記得在這條路上發生的所有瑣瑣碎碎。她有著很好的記憶力,也可能是童年記憶更容易使人難忘。

很快,考古研究所到了,與白璧童年時看到的相比,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那門前的牌子,風格簡潔的門框。一切都像是被埋在地下的文物,而十多年的光陰只如同一夜。進門以後兩邊都是樹叢,中間一條小路,能听到樹梢上幾只鳥兒叫得起勁。但她輕輕地推開門,走進那棟小樓,按照過去的記憶穿過一條短短的走廊,進入第一間大工作室以後,房間里所有的眼楮立即全都對準了她。他們認識她,有的人是在江河的葬禮上第一次見到這個「未亡人」,也有幾個三四十歲的人,早在十多年前白正秋還活著的時候就見過小女孩白璧了。房間里一片寂靜,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听見,白璧覺得每一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同尋常。她不知道那些眼神里包含著什麼,也許是驚訝,或者,是害怕。

「白璧,我知道你會來的。」

白璧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回頭,原來是研究所的所長文好古。文好古的眼神很鎮定,對白璧微微點了點頭。

白璧在他面前有些拘束,就好像面對父親。但這一回她沒有叫文好古叔叔,而是說︰「文所長,你好,見到你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這些天過得還好嗎?走,去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兒吧,這里的人都有自己手頭的工作。」文好古把白璧帶出了這間房間。

文好古帶著白璧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所長辦公室很寬敞,只是采光顯得不足,樹叢的枝葉聚集在窗前,使房間里有些陰暗潮濕。這里的光線使白璧感到陌生與不安,只能局促地站在一角。

「快坐下啊。」文好古給她倒了一杯茶。

白璧溫順地坐下了。

文好古繼續說︰「白璧,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過這里了。你上次來這里的時候,還只有十歲,嘴巴里餃著一根冰棍,似乎永遠都長不大的樣子。我依然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你,現在,你已經長大了,真的長大了。」他看了看白璧,然後嘆了一口氣,「而我們,卻已經老了。」

文好古已經五十歲了,至今依然未婚。在白璧的印象里,他似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一輩子要和古墓打交道了。

白璧有些不好意思,停頓了一會兒以後忽然說︰「文所長,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的?」

「就在江河出事的那天,他說如果他死在這里,你就一定會來看的。」文好古平靜地說。

「是江河說的?」白璧的肩膀一陣抖動,她的喉嚨也有些難受,「原來,江河早就預感到了自己要出事,難道這不是意外?」

「是意外嗎?」文好古反問了一句,他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白璧,讓白璧也有些無法捉模。許久之後,他的嘴巴里才擠出了後半句︰「當然是意外,當——然。」

他語氣很奇怪,白璧又看了看文好古沒有表情的臉,似乎察覺出了什麼。她剛要問,卻欲言又止,文好古的眼楮里藏著某種東西,誰也無法看透。

「但願是意外。」白璧輕輕地說。

「別說這些了,我也為江河的出事很傷心,他是我最好的學生,我一直在培養他,他也許會成為像裴文中、賈蘭坡那樣非常優秀的考古學家的,他會創造考古學上的一個又一個奇跡,最後站在榮譽的最高峰。哦,對不起,我不說了。你怎麼樣?你應該把這些可怕的事情全忘了,不能陷在里面,你還年輕,還很漂亮,你有的是機會。」文好古這才稍微露出一些笑容。

「謝謝。」

「哦,你媽媽現在怎麼樣?還好嗎?」文好古的眼神在閃爍。

白璧淡淡地說︰「媽媽和過去一樣,還是住在精神病院里,沒有任何好轉跡象。」

文好古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去看過她了,過幾天我就抽空去一次。但是,我現在更擔心的是你,我怕你會受不了這次事情的打擊。」

「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吧。文所長,怎麼今天我沒有見到許安多?」

文好古有些哀傷地說︰「許安多?你一定不知道,他也出事了,就在江河的追悼會結束以後的那天晚上,在河邊出了車禍,他開著摩托撞在河堤上,當場死亡,慘不忍睹。」白璧的肩膀又開始顫抖了,她睜大著眼楮,似乎無法理解這一切。她想起了那天追悼會結束以後,許安多叫住她卻又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他穿一身黑色運動裝,跨上摩托車從殯儀館門口絕塵而去的情景。白璧低下了頭。

文好古問︰「白璧,你怎麼了?我知道你听到這消息一定非常驚訝,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誰也無法挽回,這些天,我們研究所都沉浸在這種氣氛中。」

白璧點了點頭,說︰「是的,這實在太突然了,我沒有想到許安多這樣的人也出事了。」

「人生無常啊。」文好古把目光對準了窗外。

「文所長,我能去看一看江河出事的地方嗎?」白璧終于大著膽子問他了。文好古點了點頭。「當然可以。」文好古帶著白璧穿過走廊,來到了另一個房間門口。他掏出了鑰匙,打開了房門,一邊說︰「自從江河在這里出事以後,這間房間就被鎖住空了起來,因為沒有人再敢在里面工作了。」

門被打開了,這里的空氣很悶,讓白璧的呼吸有些難受,她注意到窗戶全關著,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房間里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有一些電腦和考古儀器。一面牆壁邊上放著一排櫃子,里面陳列著一些陶罐之類的文物,其中最顯眼的還是那具死人的頭骨。白璧看著這具猙獰的頭骨,卻一點也不害怕,她知道那是江河的東西,沒什麼可怕的。

文好古帶著白璧走進來,指著那個頭骨說︰「知道嗎?這是唐朝一個太子的頭骨,是江河親手挖出來的。」

白璧說︰「也許,它就是惟一的目擊證人。」

文好古意味深長地說︰「是啊,如果死人能開口說話就好了。」

「這里的一切都沒動過,全都是江河出事的那晚的擺放。公安局來仔細地查過,但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除了電腦是被他硬關機關掉的以外,還有一台進口的儀器也是直接拔掉插頭的,可以肯定他死前在操作電腦和這台儀器。也許有什麼特別的事,使他中斷了工作,立刻拔掉了電源。來,就是這兒。」

文好古在一張桌子前面指著一台電腦和一台儀器。

白璧走了過來,看著這些,感到有股特殊的氣息向她撲來,額頭沁出了一些汗珠。

然後,文好古又指著地面,神色嚴肅地說︰「那天早上,江河的尸體就是在這里被發現的。」他仰起頭,呼出了一口氣,接著說︰「江河頭朝下俯臥在地面上,頭朝著門的方向,嘴唇貼著地面,雙手緊緊握拳,據說死後他的手指無論如何都掰不開,是用鉗子才把手指掰開的。」

白璧問︰「他的手里握著什麼?」

文好古看著白璧的臉慢慢地說︰「他的手里什麼也沒有。」白璧沉默了,她現在不需要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地面,想象著那天的情景。她似乎能看到江河倒在她的腳底下。伸出一只手,緊緊握拳。

許久,白璧才抬起頭,也許剛才有些失態了,她平靜地對文好古說︰「文所長,這台電腦里有什麼內容?」

「這是江河專用的,我也不太清楚,出事以後公安局把里面的內容復制過帶走了,好像都是一些研究中的數據。」

「那麼這台儀器呢?」白璧伸出手,輕輕模著這台儀器的表面,一抹淡淡的灰塵沾上了她的手指。

「這台進口的機器我也不太會用,事實上我們研究所里只有江河會操作這台機器,他確實很有才華,對每樣東西都很精通。這台儀器有一個掃描窗口,可以對各種文物進行透視和掃描,並且根據考古人員的指令自動進行數字化處理和計算,得出各種指標和數據。至于那天晚上江河用這台儀器到底測試了什麼東西,得出了什麼數據,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白璧點了點頭,她指著眼前的這張桌子問︰「這是江河專用的桌子嗎?」

文好古說︰「是的。」

「我能看看他的抽屜嗎?」她試著問。「當然可以,公安局來檢查過,說里面全是江河的私人物品,留給死者家屬處理。後來江河的父母一直沒來拿,你是他未婚妻,當然可以拿走。」

白璧伸出手,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把抽屜拉了出來。在停頓了片刻之後,她抬起頭對文好古說︰「對不起,文所長,我能不能在這里單獨待一會兒?」

「哦,沒問題,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好,我出去忙所里的事了,一會兒出來以後別忘了鎖門。」說完,文好古輕輕地走出了這間屋子,順便把門帶上了。

房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空空蕩蕩的,門關著,寂靜無聲,也許江河出事的那一晚也是這個樣子的。她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心里越來越潮濕,就像是掉進了沼澤地里,掙扎著,卻無法擺月兌被吞沒的命運。她又低下了頭,抽屜里的東西不多,有幾張上個月的報紙整整齊齊地疊放著。還有幾本歷史學和考古學方面的專業書籍,最厚的那本就是《歷史研究》。還有一副手套,一個放大鏡,幾把小鑷子和小竹簽,這都是江河在考古時候使用的隨身工具。在抽屜的最里面,有一串鑰匙,她拿起那串鑰匙,她沒見過江河有過這種鑰匙,可能是他備用的。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全在這里,白璧長出一口氣,她是有著期待的,期待發現什麼,可是,如果真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許早就給警察拿去調查取證了。她搖了搖頭,拿出了那本厚厚的《歷史研究》,隨便翻了翻,忽然,從書頁里掉出了一本小簿子。白璧仔細地看著這本小簿子,薄薄的,白色的封面,她輕輕地打開小簿子,看到簿子里的開頭用黑色墨水的鋼筆寫著這樣的文字——

荒原

是的,我自己親眼看見古米的西比爾吊在一個籠子里。孩子們在問她西比爾你要什麼的時候,她回答說,我要死。

獻給埃茲拉-龐德最卓越的匠人

一、死者葬禮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

長著丁香,把回憶和

攙和在一起,又讓春雨

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

原來是艾略特的《荒原》,白璧過去讀過的,雖然不敢說很喜歡,但其中有幾句讓她的印象很深刻。但她能看出,這些筆跡絕對不是江河的,江河寫的字很粗獷,而這本簿子里的字看上去很細膩雋秀,應該是女孩子寫的。她又往下翻了幾頁,沒錯,就是這首長詩,足足抄寫了好幾頁紙,一直寫到最後兩行的「平安。平安——平安」。

最後的詩作者名字當然寫了「艾略特」。

但下面還有一行字讓白璧感到了不安,在「艾略特」三個字的下面還寫著——「聶小青贈江河」。

「聶小青」?白璧從來沒有听到過這個名字,她是誰?初看這個名字,立刻使她聯想到了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里的故事《聶小倩》和一部據此改編的叫《倩女幽魂》的電影,那是一個女鬼的名字,與一個書生發生了一段膾炙人口的故事。當然,這個聶小青自然不是蒲松齡筆下的人物,也許聶小青的父親喜歡看聊齋故事,所以給女兒也起了這麼一個撩人的名字吧。

毫無疑問,這首艾略特的《荒原》應該就是這個叫聶小青的女子抄寫下來的,她把這本簿子送給了江河。這本簿子安靜地躺在江河的抽屜里,直到白璧看到它。原來事情並沒有白璧想象得那麼簡單,她的心里再一次潮濕起來,她拿起這本簿子,繼續翻下去,後面的十幾頁全都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她輕輕地把簿子背面朝上放在了桌面上,此刻,她終于看到了簿子背面的封底上寫著的兩個字——詛咒。

白璧可以肯定,這兩個字是出自于江河的手筆。詛咒?詛咒什麼?白璧輕輕地念了出來——詛——咒——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她的肩膀像是被人用力地搖晃著,她低下了頭,渾身發冷。她再也不想在這個房間里待下去了,她要離開這里,離開那些糾纏著她的東西。她隨手拿起了這本小簿子,還有抽屜里那串鑰匙,她把小簿子和鑰匙都放進了自己的包里,然後快步地走出了這個房間,並且把門給鎖好了。

她不想再去見文好古了,只想快一點走出考古研究所的大門,她已經忍受不了這里的氣氛了,盡管這曾經是她所熟悉的。穿過陰暗的走廊,剛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迎面過來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他對白璧笑了笑說︰「你就是白璧啊,果然長大了,還記得我嗎?」

白璧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大約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看上去城府很深。她努力地搜尋著對眼前這張臉的記憶,終于有了些淡淡的印象,她斷斷續續地說︰「那時候,我爸爸好像要我叫你林叔叔,是不是?」

「你的記性真好,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時常在你爸爸的工作室里畫畫,有一次在考古遺址的測繪圖上畫上了隻果和生梨,真有趣。我叫林子素,是這里負責管理出土文物的。」

白璧點點頭,終于想起眼前這個人了,那時候,林子素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剛進研究所,她只記得他穿著打扮總是一副很時髦的樣子。她淡淡地說︰「你好,今天我只是來看看江河出事的地方。」

「哦,忘了這一切吧,不要再來了,這件事情與你無關。」林子素的語氣忽然嚴肅了許多。

怎麼和許安多那天說得一樣?白璧心里有些疑惑,她反問道︰「對不起,到底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告訴我,求求你了。」「白璧,你還年輕,前頭的路還很長,不要因此而冒什麼風險,這不值得。」

「什麼風險?告訴我吧。」

「你看,江河已經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也應該知道,許安多也死了,這兩個人你都認識,也許還會有更多的人。」林子素冷冷地說。

「更多的人?你是說這不是孤立的事件?還另有隱情?真有那麼可怕嗎?」白璧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林子素搖了搖頭︰「對不起,我說得太多了,我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見。」他轉身就要走了。

白璧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失禮地叫住了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請問——聶小青是誰?」

林子素慢慢地轉過頭來,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她,然後緩緩地說︰「問這個干什麼?」

「對不起,只是想知道一下。」她有一種執著。

「只是一個在這里實習的碩士研究生而已,是古生物研究所的李教授推薦來的,只在我們這里實習了三個星期就走了。有什麼不對嗎?」

「謝謝,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林子素鎖起了眉頭,輕輕地說︰「別再管這件事了,噩夢才剛剛開始,相信我吧。」說完,他回頭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陰暗的走廊深處。

四周沒有人,又是一片寂靜,白璧抱著自己的肩膀,覺得有點冷,她快步走出這棟樓,沿著那條小路穿過樹叢,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門。

走出大門,稍許有了一些淡淡的陽光,她蒼白的皮膚才略微有了一點血色。眼前的馬路依然清冷,剛要離開這里,她發現對面有一雙眼楮正在看著她。白璧把目光投向了馬路對面,看到那里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在看著她。

「江河。」她輕輕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瞬間,她的肩膀顫抖得厲害,深刻的恐懼中卻夾雜著一股興奮,她幾乎就要沖過馬路去了,然而,一輛疾駛的汽車從馬路上開過,阻攔了她的步伐,她繼續停留在研究所門口。不,那個人不是江河,雖然確實長得很像,但絕不是同一個人。白璧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在心里對自己嘲諷了幾句。但她又不得不抬起頭,看著馬路對過的那年輕男子,他個子挺拔,和江河一樣的臉部線條簡潔有力,表情似乎略帶些憂郁,但是眼楮卻特別銳利,似乎能把她給看穿。這種目光讓白璧有些難受,她不想再看他,加快腳步離開了這里。

馬路對面的那個男人靜靜地看著白璧的離開,然後繼續站在那里觀察著考古研究所的大門。

他就是葉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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