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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 第三章 (1)滲入了一股涼意

第三章(1)滲入了一股涼意

白璧過去沒來過這里,迷宮般的十字路口一個接著一個,她按著蕭瑟給她的地址穿梭在梧桐樹下,終于找到了那家劇場。

劇場的門口沒有人進出,只貼著一張劣質的演出海報,白璧也畫過類似的海報,在她看來,眼前的這一張畫得確實不怎麼樣,美術學院的學生畫的也比這一張好。海報的背景是土黃色的荒漠,天空涂成了鉛黑色,並且籠罩著許多烏雲和閃電。在畫面的正中,畫著一個長得像新疆人的女子,頭上帶著許多珠寶首飾,穿著一件華麗的衣服,但是,女子的臉被畫得像日本漫畫里的女主人公,眼楮大得有些夸張了,表情似乎也很可怕。白璧想這樣的畫面似乎只能吸引中學生。在海報的右邊,自上而下寫著幾個字——魂斷樓蘭。

樓蘭。又是樓蘭,白璧看著這兩個字,心里有些不舒服。在海報的下面,印著演出日期,就在十來天之後。她緩緩走進了劇場,門口沒有人管,在黑暗的通道里走了一段,直到推開劇場的門,才看見了前面舞台上的燈光。

劇場沒有她想象得那麼大,有些狹小逼仄,空蕩蕩的座位上散亂地坐了幾個人,不知道是劇團的人員還是和她一樣純粹是來看排練的。她選了一個最陰暗的角落坐下,看到舞台上的排練正在進行之中,只是燈光有些暗,也沒有音樂,就連舞台背景看上去也只完成了一半,但演員們都穿著劇服。舞台上站著好幾個人,穿著不中不洋的衣服,在最正中有一把還算是漂亮的椅子,一個帶著王冠,穿著長袍的人坐在上面。那人的臉上貼著許多胡子,弄成了大胡子的新疆人形象,看來那個角色應該是國王。

忽然,在觀眾席的最前排坐著的一個人喊了一聲︰「這一幕太差勁了,你們下去吧,現在開始準備排第三幕。」

前面的舞台一下子暗了下來,沒有落幕,只見舞台上黑色的人影晃來晃去,偶爾有幾個男人在黑暗中大聲吆喝。白璧的眼前只看到這些,黑蒙蒙的等待中,她的腦子里全是那晚所看到的樓蘭的照片。終于,舞台上亮起了一束光線,一個女子靜靜地坐在舞台正中,雖然化了很濃的妝,但白璧一眼就看出了那就是蕭瑟。蕭瑟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很是顯眼,她睜大著眼楮看著台下,然後目光又柔和了下來。接著,她開始獨白︰

「夜色朦朧,萬物入眠,樓蘭城,在睡夢中沉醉著,只有花園里的玫瑰,靜靜地吐露著芬芳。今天,于闐王子來到了這里,托人傳書約我在此相會。我的心情忽而緊張,忽而興奮,于闐王子是沙漠中最神奇的勇士,他率領軍隊擊敗過強大的柔然人的入侵。他還是西域最有名的詩人,精通歷史與地理,還能觀察天文和氣象,他出沒于沙漠中所有女人的夢。然而,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的臉,我必須蒙著臉,因為樓蘭女子的面容是不能輕易被陌生人見識的。王子啊,我該怎麼才能向你表達呢?」

說完,她將一塊黑色的面紗,蒙在了自己的臉上。白璧覺得現在蕭瑟在台上的樣子就像是個阿拉伯女人。

接著,舞台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蕭瑟興奮地說︰「王子來了。」

但是,上台的並不是王子,而是兩個全身盔甲的武士。

蕭瑟驚慌失措,高聲叫道︰「你們是誰?」

那兩個武士沒有理會她,抓住了她的手臂,蕭瑟大叫起來︰「我是樓蘭的公主,你們若對我無禮,父王一定會使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兩個武士異口同聲地說︰「公主,對不起,我們是奉了國王的命令來帶你回宮的。」

蕭瑟說︰「難道是因為父王已經接受了柔然可汗的聘禮,他要把我嫁到柔然?」

兩個武士不回答,繼續拉著她的手,把她拖向幕後,蕭瑟大叫著︰「父王啊,父王,你為什麼要對女兒這樣?」

蕭瑟和兩個武士都消失在了舞台上,白璧沒有想到蕭瑟居然就是這麼出場的,只有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就又下去了。接著,她看到舞台上又亮起了一道光束,「于闐王子」上台了。王子穿得飄逸瀟灑,神色焦慮地向四周張望著,他邊看邊說︰「我約樓蘭公主出來相會,可是,這里卻沒有人影,難道是公主不願意嗎?」

這時,舞台上又亮起了第二束光線,又一人影出現了,那是另一個女人,穿著很薄的紗裙,那紗裙是緊身的,把她修長的體形近乎完美地呈現了出來。白璧看著台上的女人,心里忽然一陣奇怪的感覺泛起,她有些莫名其妙心跳為什麼突然加快了。台上的女人也蒙著面紗,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面紗上面露出的兩只漂亮的眼楮,舞台上的那雙眼楮,讓白璧想起了什麼。頭發披散著,與剛才的蕭瑟不同,蕭瑟的頭上戴滿了各種裝飾,而她則什麼都沒有,看上去好像是民間的女子。女子緩緩地走過舞台,步履輕盈,似乎不是人間所能有的。總之,白璧感到舞台上此刻給她的感覺與剛才截然不同,那種奇怪的感覺是現在台上的女子帶來的。

王子看見那女人,立刻就沖了上去,有些夸張地單腿跪地,他對她說︰「親愛的公主,你終于來了。」

女子的眼楮看了看他,然後又把頭別了過去,似乎有些慌張。

王子歉意地笑了笑︰「公主,請原諒我的無禮,能見到整個西域的最燦爛的珍珠,天下最美麗的女子樓蘭公主,是我最大的幸運。」

女子還是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王子繼續說︰「對不起,我知道尊貴的樓蘭公主,是不屑于同我說話的。公主,你不必說話,只須听我的傾訴就行了。我來樓蘭的目的,就是要引娶你回于闐,我會讓你住在世界上最美麗的宮殿里,有天竺的女僕伺候在你左右,有于闐的玉石掛在你胸前,有波斯的詩篇贊美在你耳邊,有中原的絲綢裝飾在你身上。請相信我,我以生命來保證,我會給你一生的幸福。」

女子看著他,她的眼神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害怕,她只是搖搖頭,然後背向著王子。

王子也搖搖頭說︰「公主,你一定是要回去休息了,那麼,我走了,但是明天晚上這個時候,當玫瑰靜靜地綻開時,我還會來到這里的。公主,如果你願意,明晚可以來與我相會,如果你不願意,那就請把我永遠地忘卻吧。我走了,祝福你,我的公主。」王子低下頭,給她鞠了一個躬,然後慢慢地從舞台上消失了。

現在,舞台上又只剩下女子一個人了,所有的光線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四周全是一片黑暗。她抬起頭,看著正前方,緩緩地拉下了自己的面紗。

光線過于強烈了,以至于她的臉被照得蒼白一片,燈光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把光線調得柔和了一些。女子的臉才慢慢地在舞台上凸現了出來。

白璧躲在黑暗的座位里,靜靜地看著台上的那張臉。是的,她很漂亮,白璧在心里暗暗地說。

台上女子憂郁的眼神是如此奇怪,似乎不是看著前面,而是更遠的遠方,她的嘴唇有些抖動,最後終于緩緩念出了第一句台詞︰「王子愛上的是公主,不是我。」

她的語言有著某種魔力,立刻把所有听者的心都抓住了,這句簡單的台詞,從她的口里出來,就仿佛是一首波斯的柔巴依情詩。

27樓接著,她把頭別向了一邊,她修長的脖子在白色的光線里發出陶瓷般的光澤。當這光澤在白璧的視線里閃爍的時候,所有的燈光突然一齊滅了,舞台上一片黑暗,片刻之後,光線又亮了起來,舞台上卻空無一人了。

羅周又站了起來,他啪啪啪地鼓掌起來,然後高聲說︰「這一段不錯,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劇場里黃色的燈光又亮了起來,白璧張望著四周,很快,她就看到了剛剛卸完妝的蕭瑟。

「白璧,你終于來了。」蕭瑟對她喊著,然後她在白璧的身邊坐下問︰「白璧,快說說,我演得怎麼樣?」

「我不懂,只是太短了一些吧。」

蕭瑟有些失望地說︰「是啊,開場是有些掃興,不過到後面的幾幕就好了,相信我吧,我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蕭瑟,那麼剛才台上那個只有一句話台詞的女演員呢?」白璧終于忍不住問了。

「她啊,誰知道是從哪里來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導演招聘演員的時候找來的吧。」蕭瑟的語言里充滿了一股酸味,白璧能听得出,但她也能夠理解,也許嫉妒心是每一個女人天生的,她不得不承認,剛才那女子站在舞台上的感覺要比蕭瑟好多了。

白璧自言自語地說︰「可是,她演得真不錯啊,特別是那雙會說話的眼楮。」

當她回過頭來,卻看到蕭瑟的臉色很難看,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話刺激到了蕭瑟,于是道歉說︰「對不起,蕭瑟,我不是故意的。」

蕭瑟淡淡地說︰「算了吧,我知道她比我演得好,導演也喜歡她,就連你也喜歡她。人都是這樣的,別提了,我不會在意的。」

「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白璧安慰著她,「今天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好嗎?」

蕭瑟搖了搖頭說︰「實在對不起,今天不行,我已經約好人了,是我們導演。」說完,她把目光對準了在前面與人說話的羅周。

白璧也朝前面看了看,最前排站著兩個男人,年紀都不大,由于背對著,她沒有看清兩個男人的臉,只覺得其中一個的背影特別地熟悉,這熟悉讓她的心跳有些加快,她的腦子里立刻掠過了什麼,但又迅速地被她否決了,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蕭瑟向前邊眺望的眼神,她已經明白了蕭瑟的心思了。

她和蕭瑟道了別,然後獨自一人走進了昏暗的通道。長長的通道里沒有一個人,她只能听見自己的腳步聲發出清晰的回音。在即將走出通道的時候,她又听到了另一個人的腳步,那聲音與她自己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難以分辨,這讓她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回過頭去,昏暗中只看到一個輕盈的身影走了過來。

借著昏暗搖晃的燈光,白璧逐漸看清了那個女子,她的個子與自己相仿,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與四周黑色的背景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就是她,剛才在台上表演的就是這個女孩,白璧向她投去了善意的目光,于是,對面走來的她在白璧的面前停了下來。白璧看著她的眼楮,雖然近在咫尺,但卻給人一股難以靠近的感覺。白璧覺得自己看到的這雙眼楮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于是,就情不自禁地向她笑了笑。那女子也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這鼓勵了白璧說話的勇氣。

「你剛才演得真好。」

那女孩的嘴角微微一翹,白璧心里覺得她微笑的樣子可以吸引許多男人,女孩輕聲說︰「謝謝,不過只有一句台詞而已。」

「我覺得你那一句台詞很好,甚至勝過了其他所有的台詞,編劇為了這一句話一定費了不少心。」

「那句台詞是我自己想的。」

白璧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女演員居然自己能寫台詞,確實不同尋常,她有些羨慕地說︰「你真有才華啊。我叫白璧,是蕭瑟的朋友。」

「嗯,你是蕭瑟的朋友,她是一個很不錯的演員。我叫藍月,藍色的藍,月亮的月。」她平靜地說。

「藍月?藍色的月亮,這名字真美。」

她們走到了劇場的大門口,自然的光線照射在藍月的臉上,使她更加光彩照人。藍月回頭看了看演出海報,輕蔑地笑著說︰「這張海報畫得真差。」

「是啊,過幾天我給你們畫一張海報。」白璧月兌口而出地說了一句。

「你是畫家?」

「談不上,只是以作畫為生罷了。」

她對白璧笑了笑,然後說︰「能認識你很高興,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她向馬路的另一頭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陰中。

白璧繼續站在劇場門口,她看了看時間,離晚上還早著呢,她沒有什麼事情可干,也不願意太早就回去,只是呆呆地望著藍月遠去的方向。

「白璧。」

有人叫她,而且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她疑惑地回過頭來,她看到了葉蕭。

居然又是他,看到他那張臉就會想起江河,這讓白璧有些尷尬,她來不及多想,只是淡淡地說︰「葉警官,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已經對你說過了,別叫我警官,叫我葉蕭就可以了。」白璧用充滿狐疑的目光看著他,許久之後,她才說出了心里話︰「對不起,葉蕭警官,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問你。」

「問吧。」

「你是不是在懷疑我?」她靠近了葉蕭輕聲地說。

「你說什麼?」

「為什麼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從考古研究所到這個劇場,哪里都能見到你。我想不會有這麼巧吧,難道你也是來看排練的?你是在跟蹤我吧。你認為我與江河的死有關?或者說,在你的眼里,我才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她有些激動,控制不住自己了,那是一種深深的委屈感,那種感覺從江河葬禮的那一天就開始了,一直到現在,不斷地積累著,終于,她已經無法再壓抑了,爆發是惟一的選擇。

葉蕭愣住了,他沒想到白璧會這麼說,他輕嘆了一口氣說︰「我有一個朋友,很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羅周,他現在在一家劇團擔任編劇兼導演,現在,他正在這個劇場里排練一場歷史劇,就是這張海報上印的《魂斷樓蘭》。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是來看我朋友排戲的,這完全是我個人的私事。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進去問一問他,究竟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白璧有些慚愧,她想起了剛才在劇場里看到座位前排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的身影讓她想起江河,原來就是葉蕭。也許自己這些天遭受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總是處于疑神疑鬼的狀態中,她輕聲說︰「對不起,葉蕭。」

「沒關系,你怎麼會來?」

「真的很巧,和你一樣,我也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在這個戲里演一個角色。」

「那麼巧,你朋友演哪一個角色?」

「就是那個公主。」

「哦,她啊,羅周好像對她不太滿意啊。啊,對不起。」

「沒什麼。」

白璧不想再站在他面前了,看著他那張臉,有些讓她受不了,她看到馬路上開過一輛沒有載客的出租車,她揚了揚手,然後匆匆地對葉蕭說了一句再見,就坐進了車里。

葉蕭看著她坐在出租車上揚長而去,心里忽然有了一種失落感。當他回過頭去,看到羅周和蕭瑟一起走出了劇場,他們也坐上了出租車,向鬧市區的方向去了。

劇場門口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一陣初秋的涼風吹過,後背忽然滲入了一股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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