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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眼 第四部分 第23節︰你和它很親嗎

黑房子的三樓,童年和雨兒擠在那張小床上。

深夜了,他們卻誰都沒有睡著,忽然,黑暗中響起了雨兒的聲音︰「昨天晚上,那只貓又來過了,是不是?」

「我忘了。」童年淡淡地回答。

「你在撫模它,擁抱它,是嗎?」

童年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用沉悶的鼻音說︰「我是這樣做了嗎?我不知道,也許是吧,也許,我是把它當做了我小時候我媽媽養過的那只貓。」

「你和它很親嗎?」

「你是指哪一只?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我只記得我曾經愛那只貓愛得發狂,它太美了,美得讓人難以自禁,不過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你說過是你爸爸殺了它,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嫉妒。」

黑暗中響起了雨兒奇怪的語氣︰「嫉妒一只貓?」

「是的,我爸爸嫉妒那只貓,因為我媽媽把除了對我以外的所有的愛都放在了那只貓身上。」

「這麼說,你爸爸把那只貓當成了情敵?所以才殺了它。」

「差不多吧。」

「童年,你們家族是不是有什麼遺傳病?」雨兒大膽地問。

「你什麼意思?」童年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我是指在心理方面。」

「你說我爸爸精神不正常?」

雨兒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你會不會也遺傳一些家族性的心理疾病。我沒有別的意思,也許米醫生說得對,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都隱藏著一個魔鬼。或許,我的心里也藏著一個。」

「夠了,不要在這個房間里說這種話。」

「為什麼?這個房間有什麼特殊嗎?」雨兒追問著。

「是的,這個房間對我們家有特殊的意義。好了,別問了,否則會給你帶來麻煩的。」然後他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嘴巴里輕輕地「噓」了一聲,似乎是害怕他們的談話會被什麼人偷听了去一樣。

可是,雨兒還是輕輕地問了一句︰「你說它今天晚上還會來嗎?」

「你是說誰?」童年忽然一陣緊張。

「我是說那只貓。」

他這才呼出了一口氣說︰「我想殺了它。」

雨兒輕輕地扭了他一把︰「如果你殺了它,我就立刻搬出黑房子去。」

兩個人又都沉默了,他們都期望能夠早一點入眠。

半個小時以後——

「听——」童年打破了沉默。

「我听到了,很輕很輕,好像是放音樂的聲音。」雨兒在他的耳邊回答,她的聲音在輕微地顫抖著。

「對,是這種聲音,真奇怪,怎麼是從樓下的臥室里傳上來的?雨兒,你是不是沒有關音響?」

「不可能,今天我還沒有開過音響呢。」雨兒越說越害怕。

童年悄悄地坐了起來,「我一定要看清楚。」

雨兒拉住了他的手︰「別,別去。」

「不要攔我。」童年下了床,打開了房門。當他走進走廊以後,發現雨兒跟在了他的身後,他示意雨兒不要說話,輕輕地走到了二樓。

童年走到二樓的臥室前,雨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果然,她听到了那輕微的聲音,好像是某種優美的舞曲,而且,從房間里還傳出來有節奏的舞步聲。此刻,雨兒感到自己的心髒幾乎已經承受不了了。

她看到童年沒有先打開房門,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頭湊到了門上的貓眼前,向門里看去。雨兒看著童年的樣子,她不知道童年到底看見了什麼,只見他呆呆地站在門前,眼楮貼著貓眼,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足足有好幾分鐘的時間。

忽然,童年回過頭來看著雨兒,他的眼里充滿了恐懼,渾身顫抖著,他這個樣子讓雨兒也一陣緊張。雨兒再也顧不了什麼了,她大著膽子問童年︰「你看到了什麼?」

童年想要說話,嘴巴張得很大,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看樣子他是恐懼到了極點,似乎是得了失語癥。最後,他只能用手指了指臥室的房門。

雨兒深呼吸了一口,她想,不管房間里面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她也一定要看個究竟。終于,她打開了房門。

臥室里的燈亮著,空無一人,那奇怪的音樂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房間里只剩下一片死寂,還有童年與雨兒兩個人的面面相覷。

童年的臉色已成一片死灰。

忽然,雨兒發現童年媽媽留下來的那個舊衣櫥的門開了。在地板上,還散落著一條女人的衣裙。她撿起了這條白色的連衣裙,這裙子不是她的,顯然,那是衣櫥里面童年媽媽穿過的衣服。

雨兒走到梳妝台的鏡子前,把這條散發著樟腦丸味道的裙子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比了比,她忽然發現這條裙子非常合她的身,雖然裙子是十幾年前的樣式,但仍然非常干淨,保持著純白的顏色。鏡子里的雨兒把這條裙子放在身前,就好像她已經穿著這條裙子一樣,忽然,她覺得鏡子里的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時候,雨兒發覺童年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一句話也不說,離開了臥室。

雨兒嘆了一口氣,把這條白色的裙子又放回到了衣櫥里。她觸模著衣櫥里這些十幾年前的衣服,手指上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仿佛已經觸模到了一個早已經神秘失蹤了的女人的身體。

雨兒重新把衣櫥的門關好,然後來到走廊里,她看到另一間房門里亮出燈光,她走了進去,發現童年正在看監控錄像。他把剛才臥室里的監控探頭所拍攝下來的內容放了出來,卻發現什麼也沒有,那段錄像又被抹掉了,就好像在鏡頭前有一只手在擋著。他坐倒在了地上,一言不發。

雨兒走到他身邊,輕聲地說︰「童年,你剛才到底看到了什麼?」

童年緩緩地轉過臉來,他的臉色蒼白,讓人感到害怕,他用干枯的嗓音說︰「她在跳舞。」

「跳舞?你說是誰在跳舞?」

「我從貓眼里看到,在房間里,有一個女人在跟隨著音樂跳舞。不,不是一個女人,沒有頭,也沒有雙腳,只是那條白色的裙子,我媽媽穿過的裙子。更確切地說,是那條裙子自己在跳舞,它不停地旋轉著,配合著音樂的旋律,就像個白色的精靈,看起來就好像真的有一個女人在穿著這條裙子跳舞。」

「這是你親眼所見的嗎?」雨兒張大著嘴巴。

「絕對沒有錯,就是我親眼所見。」童年異常肯定地說,然後,他又抬起頭,望著天花板,把嘴湊進了雨兒的耳朵,就像是在說某個秘密︰「我早就說過了,我媽媽並沒有走,她一直都留在這棟房子里。我知道她喜歡跳舞,她總是穿著那條白色的長裙,听著那段音樂,就像剛才那樣。」

「你是說幽靈?」雨兒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不,不是幽靈,她,她就在我們的身邊。」忽然,童年伸出手,在空氣中抓著些什麼。雨兒後退了幾步,靠在冰涼的牆上,此刻,她看到在黑暗的窗外,那只貓正趴在窗台上,隔著窗玻璃冷冷地看著房間里的人。

童年回過頭去,他也發現了那只貓,他立刻沖到了玻璃前,把貓趕走了。

黃昏時分,《海上花畫報》雜志社里只有童年和羅姿兩個人,其他人都早已經下班了,只有他們還在整理著最近幾天沖印出來的照片準備編輯。

羅姿望著窗外的梅雨,輕聲地說︰「童年,你快點回家吧,雨兒一定還在等你,這兒由我一個人來辦好了。」

「不,她說她今天晚上在公司里加班要趕一批業務,所以叫我在外面隨便吃一點。」

「那去我家吃晚飯吧?離這里只有10分鐘的路。」

童年點了點頭,望著目光飄忽的羅姿。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整理著那些記錄S市的照片,忽然想起了什麼,緩緩地說︰「羅姿,我總覺得這間房子里死過人。」

「你說什麼?」她吃了一驚,睜大著眼楮看著他。

「你怎麼了?這麼緊張,我只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而已。特別是當我看到那扇窗戶的時候。」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桌前的那扇窗戶,窗外是朦朧的雨。

羅姿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是的,你猜的沒錯,他就是從這扇窗戶跳出去的。那是在一年以前,他叫成天賦,在這個房間里,撞破了窗戶跳了出去。而且,他生前使用的就是你現在這張桌子。」

童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從桌前站了起來,緩緩地說︰「他也是攝影記者?」

「對,他還特別喜歡攝像。」

「他為什麼自殺?」

羅姿的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她有些慌亂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童年不說話了,他低下了頭,很快完成了自己手頭的工作,然後說︰「我們走吧。」

他們走出了編輯部,來到了走廊里,羅姿突然說︰「你認識一個叫葉蕭的警察嗎?」

「認識,他是雨兒的姐姐生前的男朋友。後來雨兒的姐姐死了,就失去了與他的聯系,現在,他因為辦案的關系,來黑房子調查過。」

「他調查到了什麼?」羅姿有些緊張。這時候正好電梯門打開了,他們走了進去。

電梯在飛快地下降,人卻有了一種上浮的感覺,童年緩緩地說︰「我不知道葉蕭發現了什麼。不過,他好像對黑房子很感興趣。怎麼,你也認識他?」

「一年前,成天賦死的時候,他就來盤問過我。大約一周前,他又來過一次,還特別提到了你。」

「你應該把你知道的都告訴他。」

羅姿的臉色更難看了,她用微微顫抖的嗓音說︰「童年,你在懷疑我隱瞞了什麼?」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電梯下到了底樓,他們走出了電梯,互相沉默著走出大樓,撐起傘沖進了雨幕中。

很快,羅姿帶著童年來到了她的家里,在進門前,童年注意到她的房門上裝了一個貓眼。房間不算太大,但非常干淨,牆上掛著許多照片,照片里的羅姿正回眸一笑,而此刻真正的羅姿卻滿臉愁雲。

「你一個人住?」童年問。

「當然。」說完,她跑進廚房開始收拾了。

半個小時以後,一頓豐盛的晚餐出現在餐桌上。童年似乎並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羅姿看著他吃飯的樣子,才露出了笑容,說︰「童年,你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說?難道在你的眼里,我永遠都是小孩子嗎?」

「你要知道,一個人在小時候的回憶常常能影響一生。」

童年察覺到了她話里有話,他輕聲道︰「你的回憶是什麼?」

「我的回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憶。」

「我的?」童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喃喃自語地說︰「我的回憶?不,我沒有回憶,沒有。」

「是不是你的回憶太可怕了?」

童年低下了頭,痛苦地說︰「不要再刺激我了,求求你了。」

羅姿冷冷地看著他,輕聲地說︰「愛哭的孩子,快點吃飯吧。」

童年無心再狼吞虎咽了,很快,他就什麼都吃不下了。羅姿吃完以後就收拾好了餐桌,她緩緩地說︰「再到里面坐一會兒吧。」

童年走進了里間,這里的牆壁用了粉紅色的涂料,再加上那張床,給人以曖昧的感覺。他剛坐下就要站起來,但羅姿拉住了他,她輕聲地說︰「外面下著雨呢。」

「我帶著傘。」

「再陪我一會兒,好嗎?」她柔聲說著,這聲音似乎能融化一切。

童年總算坐下了,他看著羅姿的眼楮說︰「你一定有什麼心事。」

「是的,我對你說過,你的前任攝影記者倩倩,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是被人謀殺的。是我,發現了倩倩的尸體,她死得太可怕了,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說著,她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脖子。

「掐死的?」童年忽然伸出手,對著空氣做出了一個扼脖子的動作。

羅姿點了點頭︰「我很害怕,我害怕那個凶手也會找到這里來。最近,我經常做噩夢,我總夢見有一個人站在我的床邊,伸出冰涼冰涼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讓我慢慢地窒息,直到死亡。」

「你很恐懼。」

「是的,我很恐懼,非常恐懼。每當門外響起敲門聲,就讓我膽戰心驚,所以,我在門前裝了貓眼,所有的陌生人我都不會給他開門的。」忽然,她抓住了童年的手。

童年覺得她的手很冷,而且在顫抖著,他知道她在害怕,她需要一個男人溫熱的手,于是,他也抓緊了她。他輕聲地說︰「你不會有事的。」

羅姿這才平靜了一些,說︰「童年,除此之外,我還經常夢到一個人。」

「誰?」

「你的媽媽。」

童年張大著嘴巴︰「你說你夢見了誰?」

羅姿低著頭說︰「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夢見了你的媽媽,我夢見她在吻我。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曾經是我的偶像,真的。」

「可是,她已經失蹤十多年了。」

「我覺得她還在黑房子里。」

童年微微一顫︰「為什麼這麼說?」

「那天下著雷雨,我來到黑房子里,和雨兒單獨聊了一會兒,我總覺得黑房子里有著你媽媽的影子,當我向你家二樓的樓梯口望去的時候,似乎有一個女人的黑影在晃動。」

「別說了。」童年打斷了她的話,兩個人一陣沉默,只有窗外雨聲依舊。

終于,童年站了起來,羅姿的手卻還緊緊地拉住了他。他回過頭來,看著羅姿的眼楮說︰「羅姿,放過我吧。」

羅姿輕輕地嘆了口氣,終于松開了手,輕聲地說︰「童年,你一定要好好地待雨兒。」

「我當然會的。」

說完,童年離開了這里,走出房門以後,他回頭看了看羅姿門上的貓眼。然後,他又習慣性地向貓眼里望去,除了一點亮光以外什麼都看不到。他搖了搖頭,嘲笑著自己的愚蠢,快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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