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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大結局︰末日審判 第四章 記憶補丁

第四章記憶補丁

"童建國到哪里去了啊!"

林君如放下孫子楚發燙的手,焦急地看了看手表,時針已走到了下午四點三刻。

孤獨的大本營,整棟偌大的房子里,三個女人和半個男人——深中魚毒的孫子楚只剩下半條命了。

頂頂仍然坐在窗前發愣,玉靈走到床邊安慰著林君如說︰"也許,童建國還在尋找那瓶解魚毒的血清。"

她們並不知道血清已經被找到了,好好地揣在童建國懷里,和童建國一起被囚禁在冰冷的太平間中,隨著他的腳步而絕望地徘徊著。

"他會不會快死了?"林君如再度抱住孫子楚的頭,她的眼楮早就哭紅了,"是不是毒液一流到心髒就會死?"

"不,不知道。"

玉靈雖然拼命搖著頭,但她從小就听村里人這麼說了,有個同村的小女孩,就是這樣被毒蛇咬死的。

"等一等!安靜一下!"頂頂神經質地眯起眼楮,把頭探出窗外一下,"樓下有人敲門!"

"一定是童建國!他帶著救命的血清回來了!"

林君如飛快地跑出二樓房間,一口氣沖到小院里,毫不防備地打開鐵門。

當然,不可能是童建國。

門外是另一張熟悉的臉——伊蓮娜。

美國女孩驚慌失措地沖進門里,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披頭散發像個瘋子,衣服、褲子上全是污漬。

林君如霎時就被嚇了一跳——難道被哪個壞男人欺負了?她趕緊把伊蓮娜緊緊抱住,而伊蓮娜像遇到親人似的,伏在她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

"是哪個畜牲干的?"

她心想錢莫爭已經死了,還在外面游蕩的男人,不是葉蕭就是童建國,但這兩個人都不像色魔啊?

伊蓮娜只顧著哭卻說不出話,林君如只能把她攙扶進屋子,一起回到二樓的臥室里。

玉靈和頂頂都被她嚇住了,趕緊去給她端茶送水,又從女主人的衣櫥里,找出一套干淨衣服給伊蓮娜換上——至于躺在床上的孫子楚,已經被當做活死人了。

"出了什麼事?"

三個女子都緊張地圍著伊蓮娜,從上午起就再沒見過她,不知遇到了什麼天大的不幸。

辛苦地折騰一番之後,伊蓮娜總算漸漸平靜了下來,臉上的污垢也擦干淨了,還好沒受什麼傷。她也沒注意到床上的孫子楚,只是嘴里喃喃地說︰"TV!TV!HELPME!"

"WHAT?"

頂頂在她耳邊問道,難道伊蓮娜受驚過度,以至于把漢語給忘了?

"電視機!電視機!"

終于,伊蓮娜又撿回了流利的中國話,驚恐地注視著臥室里的電視機。

"你要看電視?"玉靈拍了拍布滿灰塵的電視機,"可這里沒有信號。"

"亨利……亨利……在電視機里……爆炸了……"

這段話讓大家听得雲里霧里,林君如迷惑地問︰"你是說那個法國人亨利嗎?"

"是的,爆炸了,爆炸了!"伊蓮娜又顫抖著回過頭來,"還有——黑衣人!"

"你在說一部美國電影嗎?"

"不,我的腦子很清醒……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又雙手抓起頭發了,恨不得一根根都拔下來,"對了,我和童建國去追葉蕭和小枝,我們追到了一個大商場里,但是我迷路了,突然撞見了失蹤的亨利!"

伊蓮娜的思維越來越清晰了,她逐漸理順了所有的記憶,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了出來——從地下美食城的突然襲擊,到令人窒息的死亡密室,再到那台瘋狂的電視機,直到毛骨悚然的短路爆炸,接著就是那個陌生的黑衣人,最後射中童建國的那一槍……而她則憑著本能逃了出來,一口氣沖到了大街上,找到路邊一輛沒鎖的自行車,居然還找到了大本營。

听完她的這一連串講述,如同最驚險的電影情節,大家都面面相覷不敢說話。隨之而來的是徹骨的絕望,讓屋子里的氧氣迅速消失,每個人都感到深深的窒息。

"你說童建國在醫院被打傷了?"林君如絕望地坐倒在椅子上,"他肯定是在尋找救命的血清,說不定他已經被殺掉了吧?那血清不就也完蛋了嗎?"

玉靈立即猛搖了搖頭︰"不,他不會死的。"

"完了,一切都完了,又死了一個人!接下去就是孫子楚了,沒有血清他必死無疑。"

林君如趴在中毒者的身上,眼淚不知不覺地又流了出來。伊蓮娜听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但也看得出孫子楚已命在旦夕。

死一般寂靜的兩分鐘後,玉靈突然走到電視機前,蹙起娥眉道︰"你說亨利在電視機里對你說話?"

"是的。"

伊蓮娜傻傻地點了點頭。

"也許這台電視機里也會有?"

玉靈順勢打開電視遙控器,這台飛利浦的電視機亮了一下,屏幕上出現了一片綠色的畫面。

居然有了畫面!

房間里的四個女人,剎那間都睜大了眼楮,這里的電視本來都沒有信號的,怎麼會突然有了畫面——綠色變成了茂密的森林,布滿在陡峭的山坡上,鏡頭從山上一直搖下來,出現一大片碧綠的水面。

"天哪,這是什麼啊?會不會是DVD的畫面?"

頂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隨即檢查了電視櫃里的DVD,發現DVD播放機連電源都沒插上。眼前出現的電視畫面,肯定來自有線電視的信號。

這畫面拍得異常清晰,應該是下午時候的鏡頭,在綠色的水面上停了一會兒,卻听不到任何的聲音。四周都是群山環抱,唯獨中間有一片美麗的湖水,宛如世外桃源的仙境。

"這是什麼地方啊?"

就在林君如發出疑問的同時,畫面已向觀眾越拉越近,出現了湖邊的亂石灘地。一個年輕女子的背影,同時出現在了鏡頭前方。

更讓她們吃驚的是,畫面里的這個年輕女子,居然什麼衣服都沒有穿。

她的身材修長而勻稱,腰部的位置特別高,有著本地女孩的鮮明特征,全身光滑而白女敕的皮膚,也足以令許多女人羨慕不已。

伊蓮娜在心里打出了問號︰難道是什麼三級電影?

此時,電視里的女子緩緩走入湖中,很快就被碧綠的湖水淹沒。

"她要自殺嗎?"

林君如捂起了嘴巴,頂頂回了一句︰"不可能光著身子自殺吧?"

幾秒鐘後,水面上浮起一團黑發,一條美人魚忽隱忽現——原來是在湖水中游泳。

她很快游到湖面的中心,距離鏡頭已有幾十米遠了。此時才能听到一些細微的水波聲,還有風掠過山谷間樹葉發出的沙沙響動。大家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她的小半個身體露出水面,與幽靜的自然山水融為一體,細長的四肢劈開水波,每一寸肌膚都是如此撩人。她的身體就像一團火焰,隨時都會點燃整片森林。

幸好除了奄奄一息的孫子楚外,坐在電視機前的全是女人,否則大家都會很尷尬的。

突然,鏡頭迅速向前推進,很快對準了湖上果泳的女子,她也正好回過頭來面對著鏡頭——從這個角度拍攝異常清晰,大家都看清了這張臉。

居然是她!

幾乎在下一秒鐘,頂頂、林君如、伊蓮娜,三個女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玉靈。

沒錯,就是這張臉!

她正在電視機的畫面里,帶著一絲不掛的身體,在青山碧水中輕盈地浮沉——玉靈。

面對著鏡頭里的自己,玉靈的臉色早已煞白。其實在畫面剛剛開始時,她就已經目瞪口呆了。她當然認識自己的身體,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也不會忘記那片山間水庫,甚至包括唐小甜的死。

大家再把視線對準電視機,玉靈的臉龐在水中更加清楚,濕漉漉的烏發貼著頭皮,一雙黑眼楮玲瓏剔透,前胸連著水波俏皮地起伏,不時濺起許許多多的水花。

玉靈躲到了房間角落里,痛苦地低下頭來,雙手緊緊地捂住胸口,仿佛已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正如電視畫面里的她。

是的,就像在本書第一季里描寫過的那樣,他們在城市東緣的山谷深處,發現了一座水庫和發電站。玉靈和所有泰族女孩一樣,天生喜歡大自然,便月兌了衣服跳入湖中游泳,結果卻是——

忽然,電視機里的她開始顫抖,整個身體似乎在掙扎著,隨即幾乎全部沒入水中,只剩下一只手伸出湖面亂抓。

就在大家以為她出現抽筋時,畫面里又出現了一個男人,他飛快地跑到水庫邊,月兌掉上衣跳進了水中。

鏡頭很快追到了他的臉上,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容——楊謀!

居然是他們中間的楊謀!這個電視台的紀錄片編導,新婚後帶著新娘來度蜜月,同時也是旅行團里的第一帥哥——昨日剛剛死于"蝴蝶公墓"。

再回到電視機顯示屏上,眼看楊謀游到了湖水中心,但不知為什麼顫抖起來,折騰幾下就沉入水中了。

就在大家驚詫地看向玉靈時,楊謀突然又從水面浮起來了,同時臂彎中還抱著玉靈。鏡頭迅速推向兩個人,兩個人的臉上都充滿恐懼和痛苦,拼命地往湖水邊游了過來。他們一路上不時顫抖著,異常艱難地回到了岸邊,狼狽不堪地爬上來,尤其是未著一寸衣衫的玉靈。

在電視機前的幾位"觀眾"間,也只有"女主角"玉靈自己才知道,那是她遭到了水底食人魚的攻擊。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楊謀奮不顧身地將她救了回來——鏡頭正好捕捉到玉靈的身上,清澈的湖水邊陳列著一條玉體,看得她自己都耳熱心跳。

畫面里的玉靈和楊謀都很尷尬,她迅速將筒裙重新裹上,又痛苦地模著自己的胳膊,不知在水里遇到了什麼凶險。楊謀摟著玉靈的肩膀,兩個人的表情都非常曖昧,宛如一對偷情的男女。

玉靈捂起臉不敢再看了,她感到有三雙目光齊刷刷地對準了她,都已判定了她與楊謀的奸情,甚至進一步聯想到了唐小甜——就是楊謀的新娘為何憤怒地深夜出逃,結果慘死在山魈爪下的唯一理由。

盡管玉靈什麼都沒有做過,但面對電視機里確鑿無疑的畫面,根本無法容她做任何解釋,她也不知道這些畫面是因何而來。難道是楊謀自己拍下來的嗎?只有楊謀才會一天到晚拿著DV拍攝,但最後那段不可能是他自己拍的,鏡頭明顯在跟隨他的移動,那到底又是誰拍的呢?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段畫面又怎麼會出現在南明城的電視信號里?

當這些疑問都無法解答時,電視機的畫面突然消失了,重新變成一片閃爍的雪花。

"怎麼回事!"

就像看一部精彩的電影突然中斷了,林君如心急如焚地狂按遙控器,但所有的頻道都是雪花,根本接收不到任何信號。她又檢查了一下信號線和插頭,都還是老樣子沒有問題。

"這究竟是哪里來的畫面?"

伊蓮娜狐疑地嘀咕了一聲,隨即又轉頭盯著玉靈。

可憐的玉靈閉起眼楮,痛苦地低頭說︰"不,不要看著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算了,不要難為她了。"

頂頂打了個圓場。

雖然那段該死的電視畫面,讓四個女子既恐懼又互相懷疑,但她們並沒有關掉電視機,而是讓雪花繼續在屏幕上閃爍。她們同時把音量調到最低,靜靜地等待信號再度出現。

下一次電視機里會出現什麼?

南明醫院。

一切都恢復了寂靜,從掛號台到重病房,從放射科到注射處,從太平間到急診室,全都成為了墳墓。

葉蕭著上半身,胸前的肌肉上抹著碘酒,躺在急診室的一張小床上——這是專門用來搶救病危患者的,不知送走過多少條性命。

小枝打開所有的燈,燒了一壺干淨的開水端過來,滋潤他干渴已久的喉嚨。狼狗"天神"還趴在門口,警惕地注視著沉默的走廊,防備任何可能的來犯者。

"你——你真的記起來了嗎?"

小枝輕輕地坐在他身邊,試探性地問道。

"是的。"葉蕭重新睜開眼楮,艱難地坐了起來,胳膊和膝蓋都涂滿了藥水,關節也沒有剛才那麼疼了,"我剛才休息了多久?"

"幾十分鐘吧。"

"我的頭——"他模著仍然纏緊紗布的頭部,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腦子里反而異常地清醒,記憶的畫面如同電影銀幕,鋪滿了整面白色的牆壁,"撞得好!"

"你怎麼了?"

小枝懷疑他是否被撞得精神錯亂了。

"不,我所有的記憶都恢復了!就是因為從高處墜落下來,正好撞到腦袋中恰當的位置。在大腦劇烈震蕩的過程中,原來堵塞我的記憶的那部分,一下子被撞得粉碎了。我的大腦變得暢通無阻,原先的記憶鏈都重新接上了!"

"所以你還要感謝這次墜落?"

"是的,我還要感謝你,非常感謝!小枝。"

葉蕭苦笑著點點頭,盡管還有一句潛台詞沒說出口——"但我再也不會信任你了"。

"不,不要這樣說,"她也明顯感受到了尷尬,向後退了退問,"你記起了什麼?"

"我想起我為什麼會來泰國旅游的了,"葉蕭再度皺起標志性的眉頭,眯起那雙銳利的眼楮,似乎看到了幾周之前的自己,"是的,我都記起來了!"

"是什麼?說來听听,我很好奇。"

他坐在搶救病危者的床上,痛苦地娓娓道來︰"那是夏日最後的幾天,我遇到一樁極其棘手的案子。為了搜集嫌疑犯的罪證,我連續潛伏監視了幾十個小時,最終在拿到證據之後,通過激烈的搏斗逮住了他。但在與罪犯搏斗的過程中,我開槍誤傷了他的妻子——我真該死!實際上我已經很久沒用過槍了,雖然我依舊信任自己的槍法,卻還是避免不了意外發生,這讓我非常後悔和內疚。于是,我主動要求局里對我處分,申請停職兩個月。"

"就是從這段開始忘記的?"

"是,從我9月24日恢復記憶起直到剛才,我就再也沒有想起過這件要命的事情。停職期間我的心情非常苦悶,也許是長久以來的壓抑情緒,一直積累到這時爆發了出來。我覺得做什麼都沒勁兒,晚上總是被噩夢驚醒,早上又渾身酸痛難以起床。我甚至把自己封閉起來,關掉手機,拔掉網線,足不出戶,想把以前糾纏我的那些案件,還有令我心悸的不可思議的事件,全都徹底地忘干淨。幾天下來我已形容枯槁,幾乎要成為一具干尸時,發現門縫底下多了一份小冊子。打開一看是泰國清邁旅游的介紹,又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小廣告,我把小冊子扔進了垃圾桶。"

"你絲毫都不感興趣嗎?"

葉蕭喝了一大口熱水,搖搖頭說︰"對付這種塞進信箱或門縫的小廣告,我從來都是當垃圾扔掉的。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又從門縫里塞進來一份小冊子,也是前一天的泰國清邁旅游廣告。我感到非常奇怪,就打開翻了翻旅游介紹,無外乎名勝古跡風土人情等。廣告里有一個特別推薦項目——蘭那王陵,還有詳盡的背景資料,我仔細看看還頗為誘人。但我最近的狀態太糟糕了,實在沒情緒出去旅游,便又把廣告冊扔進了垃圾箱。"

小枝神叨叨地點頭道︰"根據我讀過的小說情節,第三天那份廣告冊子又來了?"

"沒錯!真的和小說一樣。第三天的清晨,當我看到門縫里再次出現泰國清邁的旅游廣告,我怒不可遏地打開房門,沖出去尋找塞廣告的家伙。但門外沒有任何人影,對方幽靈一般消失了!冷靜下來我卻感到蹊蹺,捧著這份廣告冊子,心里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它還會來到我的身邊。我沒有再把小冊子扔掉,而是放到床頭櫃上,但也不願再去想它,包括遙遠的泰國清邁。然而,那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到達古老的清邁,城里的人都穿著古代服裝,大象載著頂盔貫甲的士兵穿過街道,一個美麗端莊的貴婦人,在奴隸們的簇擁下走出王宮——她就是十三世紀的蘭那女王。"

"女王?"

"還有更奇怪的,夢中的女王對我微笑,從人群中一把抓住了我。然後,她將我請入她的宮殿之中,在燻香撲鼻的珍珠簾子後面,是我魂牽夢縈的雪兒!"葉蕭睜大著眼楮,依然沉浸于夢境,他一切都記起來了,連最容易忘記的夢中情景,也栩栩如生地重現在眼前,"雪兒的神情很是憂傷,我飛奔過去緊緊地抱住她,狂吻著她並呼喚她的名字。雖然-十年生死兩茫茫-,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眼楮——此刻已是淚水漣漣,夢中的容顏未改,我的青春卻漸漸逝去。"

小枝感到臉頰不住地發冷,似乎也被拖入葉蕭的夢境,"她在夢中對你說話了嗎?"

"是的,現在這個夢我記得清清楚楚,雪兒對我說-來天機的世界,你會見到我!-"

"你見到了嗎?"

"不知道。"他又抓起自己的頭發,無法驅散那個致命的夢,"她說完這句話,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隨即我感到腳下的地板打開,墜入一個黑暗的深淵。就在即將墜落到底的時候——就像我從體育場的看台上墜落,我就從夢中驚醒了,渾身都是汗水,還有眼角的淚水。"

也許,他從進入天機的世界失去部分記憶起,就是一個無比荒誕的夢境,直到此刻恢復記憶從夢中驚醒。

"你害怕嗎?"

"是的。自那天凌晨以後,我就變得寢食難安,盯著那份泰國清邁的旅游廣告,它宛如來自地獄的請柬——我把它給燒了。但到了那天晚上,孫子楚突然來到我家,說他最近休假,同樣收到了泰國清邁的旅游廣告。蘭那王陵深深吸引了他,他想約我一起去那里旅游。這樣的巧合讓我難以置信,也許真是命運的安排?但我還是猶豫了幾天,每夜都會夢到古代的清邁,夢到我的雪兒,她不斷對我重復著那句話——來天機的世界,你會見到我!"

"最後,你答應孫子楚一起去泰國了?"

"對,我無法抵抗那個夢境,也許我幻想真的能與雪兒重逢?我腦子里什麼都記得,9月10日,我和孫子楚一起去了旅行社,他已經提前把我們的護照送過去辦簽證了,我們只需要付款拿發票。沒想到旅行社在一個非常豪華的A級寫字樓辦公,進電梯還需要拿IC卡,到了四十層卻發現是個很小的辦公室,總共只有三四個年輕的員工。我們見到了導游小方,是從另一家旅行社借來的。我還記得孫子楚卡里的錢不夠了,我借給他兩千多塊錢,湊足了每人八千塊的費用——這是最豪華也是最離譜的價格。"

小枝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撇了撇嘴角,"你就是這樣來泰國的?"

"沒錯。我和孫子楚簡單準備了一下,9月19號我們就坐上來曼谷的航班了。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旅行團里的每一張臉,有各個不同的年齡、職業、性格,甚至還有不同的國籍。從航班起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命運將從此改變,誰都無法抗拒。"

"是,誰都無法抗拒。"她的表情成熟了許多,完全不像她二十歲的年紀。她性感地撩著額前的劉海說,"那麼你們到達泰國以後呢?我很好奇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葉蕭凝神沉默了片刻後說︰"2006年9月19日晚上,我們抵達曼谷機場,迎接我們的是——政變!"

黃昏。

最後的大本營。

淪陷前夜的寂靜,一座沉睡的別墅。

二樓的主臥室里,孫子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等待太平間里的童建國的救命血清,林君如趴在他的身邊發呆。頂頂始終注視著電視機——屏幕上仍然一片紛亂的雪花,但她們一直在期待信號的恢復,因為剛才那段精彩的畫面,讓屋里的每一個人都心跳加快。

伊蓮娜也在期盼著,但她總感覺有什麼事忘了說,是的,童建國在和那個黑衣人對峙,生死不知。可是,這里能動的全是女人了,葉簫也不知在哪里,說了也沒用。她剛去浴室洗完澡回來,身上總算徹底干淨了,嘴里又嘟囔起來︰"餓死了啊!"

"哦,我這就去準備晚飯。"

玉靈低著頭沖出房間,似乎身上還帶著罪惡的恥辱。下午電視機里的那段畫面,讓她再也不敢抬起頭來,逃離眾人的目光也算一種解月兌,否則她總感覺自己是被剝光了的。

一口氣沖到底樓的廚房,淚水才毫無顧忌地流了下來。但她強迫自己不能停下來,從冰箱里拿出真空包裝的食品,像個丫環似的吃力地干活。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輕輕滴到自己的手背上,卻再也不想去擦拭了。

這真是自己的錯嗎?對于年輕的泰族女孩來說,在大自然的山水中游泳再平常不過了,何況當時周圍也沒有其他人,只是發生危險之後楊謀才來救她的。至于是誰拍攝了那些畫面,是不是楊謀自己?又是誰把這些畫面放到電視信號里的?玉靈不想也不願意去糾纏這些,她只覺得自己背上了原罪,即便她從來都沒有做錯過。

痛苦的情緒連累得雙手顫抖,好不容易才把食品包裝拆掉,今晚又是這些東西——他們都已經吃到想要嘔吐了。秋秋就是因為無法忍受這些食物,才會讓錢莫爭去冒險釣魚,錢莫爭最終葬送掉自己的性命,而那些魚又使孫子楚中毒,生死未卜。

心底又增添一絲自責與愧疚,玉靈困倦地坐倒在餐桌邊,她已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命運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無奈地模了模懷里,卻踫到了那本小簿子,昨晚為了防止丟失,就將它塞進貼身的小衣服里。下意識地把小簿子掏出來,翻開一看仍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仿佛化成多年前的那個清晨,年輕英俊的僧人捧著這本小簿子,輕輕地放在她的手心——這是阿姜龍•朱拉寫下的文字,記載了一代傳奇的森林僧大師,在黑暗生命長河中的旅行。

上次看到哪里了?她還記得那句"觀想自身如墳場",倒很合適天機的世界。在黃昏時分的寂靜廚房,她暫時忘卻了剛才的羞辱,翻到小簿子的最後幾頁——

我,阿姜龍•朱拉,無論我雲游到哪一個國家,哪一片森林,都不會忘記我畢生的使命——尋找羅剎之國。

從群山圍繞的湄公河畔,從密林掩蓋的吳哥窟中,從硝煙彌漫的越南戰場,從罌粟花開的撢邦高原,從數萬佛塔的蒲甘古城,從亙古蠻荒的野人山中,我的足跡已踏遍整個中南半島。自我知道羅剎之國傳說的那一刻起,我就夢想能親眼目睹這個奇跡,夢想能親手觸模古代聖賢的蹤跡,夢想能親口念出千年石碑上的經文。

為此我消耗了數十年的光陰,從青春少年到孤苦老僧,從漫長和平到悲慘戰爭——羅剎之國,這片夢想中的王國,總是讓我午夜驚醒,只得徹夜盤腿打坐,期待夢境成真。

三年前,我漫游至清邁的郊外。這座古城我已來過無數遍,但我從來都不願進入鬧市,只在城市邊緣的森林漫步,向附近的村民們乞討化緣。清邁四周有眾多大山,我獨自在山間小道穿梭,莽莽的叢林中傳說有老虎出沒,上個月剛有人葬身虎口,只有背著槍的獵人才敢走這條山路。但我阿姜龍•朱拉,不過是一介雲游僧,又何足懼哉?佛經上還有王子舍身飼虎之故事,我這把皮糙肉松的老骨頭,只怕老虎都嫌難吃呢!

我帶著足夠的食物和水,在大山里走了三天三夜,踫上許多野獸與毒蛇,就連老虎也有一次與之擦肩而過。這一帶的地形極其復雜,數百里都渺無人煙,當我懷疑自己是否絕望地迷路時,卻遇到一條通往清邁的公路。我沒有選擇回清邁,而是徑直橫穿過公路,往大山的另一頭走去。

那片森林更為古老,有很多無比高大的榕樹,每一棵起碼都有千年的樹齡。榕樹的根須宛如女妖的長發,密布在整片森林之中,以至于我每向前走一步,都要撩開眼前的樹須。在森林里走了許久,我漸漸發現自己來到了地下——

那是個奇異的世界,四周掛滿了鐘乳石,地下暗河在我腳下流淌,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全然是黑暗的世界。我只能依靠火把照明,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能否走出去,但我不願回頭離去,寧願葬身于此十九層地獄之中。

忽然,我發覺兩邊竟已是人工開鑿之甬道,腳下是光滑的台階,載著我逐級往上而去。火把照出牆角的小神龕,古老的佛像正在微笑,召喚著我往前探索。我推開一道石門,進入一條漸漸往下的甬道。在轉過數個彎之後,我隱隱看到了光亮,那是真理給我的指引嗎?

走到光亮的所在,已是甬道的出口,外面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世界了,許多被榕樹纏繞的佛像,似乎正在從千年的沉睡中蘇醒。我驚詫萬分地走出來,發現自己已身處另一個世界——輝煌的神廟,古老的壁畫,殘破的佛像,巨大的宮殿,精致的花園,還有綻開著蓮花的池塘。

我看到了一座無與倫比的建築,人類數千年來的全部智慧,凝結成這數萬尺高的神跡,五座寶塔高聳入雲,象征著世界中心的須彌山!

眼前的一切都無比燦爛,我觸模著滄桑的石塊,艱難地爬上一層層台階,來到建築的最高處——羅剎之國!

我跪倒在地默念金剛經……

是的,這座夢幻中的城市已匍匐在我腳下。昔日的輝煌雖已化作瓦礫,但這副偉大的尸骨,依然足以屹立千秋而不朽。傳說的煙霧終于在我眼前散盡,所有神秘已被我窺得一清二楚,這是時間與空間的真諦,這是人類所有傳奇的真相,這是我們最後未知的生命密碼。

也是我們過去五千年與未來五千年的預言與寓言。

當我跪倒在石板之上,親吻中心寶塔下的佛像,老淚縱橫著墜落下來時,忽然感覺生命已失去了意義——我這一生尋覓的最大寶藏已被發現,一生最重要的夢想已被實現,那麼接下來還應該為何而生呢?如果現在立刻死去也不會覺得可惜!

我茫然地走到殘破的石崖邊,再往下一步便是萬丈深淵,自人類建築的奇跡一躍而下以致永生,或許也是我森林僧生涯的完美終點?

不,突然有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要得到什麼?"

我要得到什麼?

得到財富?不。

得到權力?不。

得到美色?不。

得到愛情?不。

得到家庭?不。

得到榮譽?不。

得到安逸?不。

得到勝利?不。

得到永生?不。

得到崇拜?不。

得到夢想?是。

不是嗎?我可以完全忘記自己,可以徹底月兌離塵世,可以承受的磨難,可以享受孤獨的痛苦,可以放棄人生的一切,卻放不下這個夢想——羅剎之國。

那麼漫長的森林僧生命歷程中,那麼遙遠的四處雲游旅途中,我始終都無法忘卻羅剎之國,始終都沉浸在夢想之中。而我越是執著地追求夢想,越是堅定我的信念與勇氣,就越是陷入可悲的境地,陷入不可自拔的自欺欺人之中!

其實,我心底一直很明了︰羅剎之國再如何輝煌,那神廟再如何偉大,但終究將化為塵土。人世間創造的一切偉大建築,不會超過數千年的歲月,有的甚至比創造它的人滅亡得更快!在凡夫俗子的眼中,這文明古城是人類力量之證明,而在大徹大悟者看來,不過是一堆無意義的石頭——無論這堆石頭變成怎樣精美的浮雕,化作怎樣宏偉的佛像,終究還是石頭!

一切來自塵土,一切又將歸于塵土。

此理我怎能不明?

然而,我心底的妄念,對夢想的執著追求,讓我無法抵御這個古老的誘惑。

若無法走出這羅剎之國——無論抑或心靈,我的人生終究是個悲劇!

不,我重新睜開眼楮,卻已看不到這輝煌的世界,只有無窮無盡的廢墟,一文不名地沉睡在地底。

世界本來如此。

忽然,我放聲大笑起來,面對腳下遼闊的土地,整個宇宙都能听到。

再見,羅剎之國!

我緩緩地爬下高聳的建築,回到地面,走出廣場,從神秘微笑下的門洞穿過,又回到一片叢林之中。接著發現一條林中小道,穿越過去卻是一汪深潭,一條小溪從林蔭道中流過。我沿著溪流向前走去,周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雖然依舊是群山環抱之中,但已可以眺望到城市的高樓。

果然,我進入了一座城市,與外面的世界同樣繁華現代,居民竟然全都是中國人。而我的出現更令本城的居民吃驚,他們說這里叫"南明市",不屬于任何政府之管轄。

我還沒來得及在城中停留,便被士兵們趕出了南明,坐上一輛汽車進入隧道,經過一條深深的峽谷,被送回到通往清邁的公路上了。

就這樣結束了我的羅剎之國旅行,畢生的夢想如此實現,心底卻絲毫沒有興奮,有的只是淡淡的恬定——沒有希望便沒有絕望。

我的這本小簿子,也終于被我寫到了盡頭。我一生的故事還有很多,但就這樣點到為止吧。在我圓寂之後,我的徒弟將把這本小簿子送給一位有緣之人,或許這些文字會對那個人有用。

最後,請讀這首長老偈︰

解月兌之花

綿密的修習和堅毅于正精進

以念覺為自依處

佩戴這解月兌之花的

出污泥者將不再輪回

這是小簿子的最後一頁,這漫長的蝌蚪文的最後一行。

玉靈顫抖著捧著它,觸模著羅剎之國的心髒,渾身涌起異樣的氣流。這本她的初戀——年輕的小僧人送她的簿子,以前也翻閱過無數遍,卻從來看不進這最後一段,以至于前看就會後忘。

但在絕望的此時此刻,卻讓她心底一下子清澈起來,仿佛佩戴上了解月兌之花。就連下午在電視機前遭受的屈辱,也感覺被安慰了許多。

她將小簿子又塞回懷里,洗洗手準備做晚餐時,小院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是誰?難道是童建國帶著救命血清回來了?

玉靈快步跑出房子,不假思索地打開緊閉的鐵門,但她看到的是另一張臉。

一秒鐘後,眼前漆黑成了一團,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沉入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烏雲已覆蓋整座沉睡之城,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冷風從街道盡頭襲來,吹打到南明醫院的窗戶上。

"天快黑了。"

小枝站在醫院急診室的窗前,看著院子里搖擺的鳳凰樹。

"剛才說到哪兒了?"

除了被狗咬傷的手肘外,葉蕭身上的傷口都已不怎麼疼了。他疲憊地坐在擔架床上,撫模"天神"的下巴和耳朵。這條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狼狗,卻突然變成了他的好朋友,溫順地伸出熱熱的舌頭,殷勤地舌忝著他擦傷的膝蓋。

"2006年9月19日晚上,你們旅行團抵達曼谷機場,卻遇到泰國發生了政變。"小枝替他復述了一遍,"怎麼,你的記性又不好了?"

"切,我腦子里清楚得很!那晚的政變讓我們猝不及防,但機場和酒店都還算是正常,只是午夜的街道兩邊,都站著許多荷槍實彈的軍人,甚至還有坦克與裝甲車,從我們的大巴前飛馳而過。那個大老板成立說要立刻飛回國,但孫子楚堅持要完成這次旅行,最後導游小方決定繼續。我們第二天在曼谷市區游覽,第三天去了大城府,又游覽了芭提亞與普吉島,一路上都平安無事,沒有受到政變的任何影響。"

"後來你們就到清邁了?"

他撫模著狼狗的後背,點點頭說︰"沒錯,抵達清邁的時間是9月23日,大巴在涼爽的晨風里進入古城,我們游覽了雙龍寺和泰皇夏宮,孫子楚這廝免不了要欣賞美女。晚上,我們去逛了著名的夜市。我和孫子楚總是一起行動,但那里實在太擁擠了,突然跑過來一群美國游客,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在喧囂吵鬧的市場里,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獨自茫然地行走著,直到在人群中看到——"

"雪兒?"

小枝的這句提醒,不但沒有讓他更清醒,反而令他的腦中異樣地疼痛起來,好不容易才理清的記憶,再度變成了一團亂麻。

"別打岔!"他萬分痛苦地抱著腦袋嚷道,"我的記憶沒有問題!但是……但是……雪兒……不……不是雪兒……不是她……該死的……怎麼不是她?"

記憶在短暫的混亂之後,那幅畫面變得更加清楚,盡管與他的願望背道而馳。

是的,沒有雪兒!

在清邁擁擠的夜市中,他看到的那張臉,並不是雪兒,而是一張男人的臉。

眼前浮起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墨鏡,黑色的絲巾,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黑色的皮鞋——黑衣人。

葉蕭被這個奇怪的人吸引住了,只听到他用標準的漢語說︰"葉蕭先生,請跟我來。"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驚奇地走了上去,但黑衣人並不回答,只是轉身向陰暗的角落走去。葉蕭緊緊地跟在後面,轉眼離開熱鬧的夜市,進入一條冷清的街道。

當四周再沒有其他人,只剩下葉蕭與黑衣人兩個時,對方轉身摘下墨鏡,三十多歲的臉龐暴露在路燈下,一雙狼似的眼楮放射出精光。

就是他!

當記憶的潮水流到這個海灣時,這張面孔越來越醒目,葉蕭立時想起今天下午——那位開槍射殺了司機,又經槍戰被葉蕭逮住,最後卻被小枝放走的黑衣人。

怪不得下午面對他的時候,會覺得似曾相識,原來在七天之前雙方就已打過照面。

再回到9月23日的夜晚,真實的記憶剛剛浮出水面。在清邁夜市旁邊的寂靜街道上,葉蕭面對陌生的黑衣人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

葉蕭擰起標志性的眉毛,"你認識我嗎?"

"是的,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在那些關于你的小說里。"

"謝謝,可惜那些都不是真的,僅僅是虛構的故事。"

"我能請你喝杯酒嗎?"還沒等葉蕭回答,黑衣人又加了一句,"我知道這旁邊有家不錯的酒吧。"

他猶豫了幾秒鐘,不知怎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再也不管旅行團的同伴了,他跟著黑衣人轉過街角,走進一間半地下室的小酒吧。

這里閃爍著曖昧的粉色燈光,只有兩三個歐洲人在靜靜地喝酒。黑衣人帶著葉蕭坐下,這是一個在角落里的位置,侍者端來紅酒給他們倒上——看著杯子里鮮血般的液體,葉蕭疑惑地問︰"為什麼要和我搭訕?"

"為什麼要來清邁?"

沒想到黑衣人還反問了一句,這讓葉蕭有些惱火,"我在問你呢!"

"我也在問你,請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黑衣人喝下一大口酒,直視著葉蕭的雙眼,毫不懼怕他那能殺人的凌厲目光。

"好吧,我為什麼來清邁。"葉蕭總算妥協了一步,反正也不會吃虧,"你不相信的,因為一個夢。"

"你夢到了什麼?"

葉蕭眼前閃過雪兒的影子,他淡淡地回答︰"一個死去的女孩。"

"你愛她嗎?"

"是,我愛她。"

"有多愛?"

這時,酒吧里響起一陣幽幽的音樂,那是鄧麗君版本的一首歌《但願人長久》,她在音響里低吟淺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鄧麗君的聲音緩緩飄來,讓葉蕭的鼻子有些酸澀,但他表面上仍保持平靜︰"非常非常愛她。"

"你還想見到她嗎?"

"是的,但這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黑衣人詭異地一笑,隨後舉起酒杯說,"讓我們干一杯吧!"

"謝謝!"

葉蕭舉起杯子,看著鮮血似的紅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好!"

"好嗎?"

他惆悵地放下酒杯,任由酒精攻擊自己的神經,今夜只想灌滿多年未解的愁腸。

"很好,很強大。"

在黑衣人贊許的目光下,葉蕭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還是一大口飲下。

"好了,你該告訴我你是誰了。"

兩大杯紅酒下肚之後,一向不勝酒力的葉蕭,眼前已有些模糊了。他托著自己的下巴,連喘了幾口粗氣,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黑衣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感覺就像在喝礦泉水,搖搖頭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酒量那麼差。"

"是,很差,我酒量很差。"葉蕭已感覺有些糊涂了,他把頭低到了桌子上,大聲嚷道,"快點告訴我,你是誰?"

"你會知道的!"

這句話如咒語般傳到葉蕭耳中,便什麼都看不清了。一雙手架起了他的身體,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脅,想要拼命掙扎卻使不出力氣。

他感到自己被架出了酒吧,回到清冷的街道上。眼皮卻重得像塊鉛,他什麼都看不到了,觸覺也漸漸消失,只剩下最後一絲听覺。

"葉先生,你喝醉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接著,黑衣人將他扶上一輛轎車,載著他回到旅行團所在的酒店。

葉蕭被送到酒店的房間里,躺在床上再也沒有知覺了,而孫子楚直到下半夜才回來。

早上起來渾身酸痛,胃里非常難受,口中有一股難聞的氣味,但這絕不是酒精味道。

然後他們坐上旅游大巴,離開清邁前往蘭那王陵,他一直在車上昏睡著,直到那個致命的坐標——

2006年9月24日,上午11點整。

他終于醒來了,這也是天機故事的起點,而旅行團命運的逆轉,則遠遠早于這個時間。因為他們早已被命運選定,因為當穹蒼破裂的時候,當眾星飄墜的時候,當海洋混合的時候,當墳墓被揭開的時候,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前前後後所做的一切事情。

"這就是你失去的所有記憶?"

小枝打斷了他的敘述,讓他心有余悸地抬起頭來,額頭已布滿冷汗。

"是,現在全都想起來了。真是不可思議,也許是個陰謀。"

"你是說黑衣人?"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一定在給我喝的紅酒里,下了某種卑鄙的麻醉劑!"葉蕭已憤怒地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分析,"而這種藥劑可以導致人中斷部分記憶,我根本就不是因為喝醉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完全清醒過來,卻再也想不起之前半個月的事情,實在太可怕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可他昨天還在回憶雪兒——在頂頂的催眠幫助之下,但那並不是真實的記憶,不過是他失去記憶之後混亂的幻覺。因為當一個人沉浸在臆想之中,他就會極其強烈地渴望見到,自己心中最思念的那個人。

是的,雪兒是他的幻覺,如同催促他來到天機的世界的那個夢。

如果紅酒中的藥劑再猛一些,是否會讓他徹底遺忘所有的記憶?就像我們死後站在奈何橋上,飲下孟婆湯,渡過忘川水,從此將不會再記起這一輩子。

葉蕭想到這里苦笑了一聲,"既然已經失憶,又為何不全部忘得干干淨淨,不要再記起此生的煩惱了!"

"可是當我們一回過頭來,卻又見到了那塊三石生!"小枝被他的情緒感染了,"傳說三生石上記載著我們前生今世的一切。"

這回她終于惹火了葉蕭,"可你為什麼要我把黑衣人放走?"

"對不起。"

她總算有害怕的時候,低下頭躲到急診室的角落里,狼狗"天神"也警惕地回到主人腳下。

"頑固的家伙,我已經對你失去信心了。"葉蕭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從痛苦的記憶中抽身出來,"哎呀,我怎麼覺得肚子餓了?"

"啊,我這就出去給你找些吃的,你留在這里不要亂動,-天神-會保護好你的。"

她低頭拍了拍狼狗的腦袋,沖出房門時回頭補充了一句︰"一定要等我!乖乖地听話!"

這語氣就像小護士在對病人囑咐,葉蕭苦笑著說︰"遵命!"

急診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天神"威嚴地蹲在門口。葉蕭感到又累又餓,便躺倒在擔架床上,仿佛等待急救的病危者很快就要被送進同一樓層的太平間。

但是他不知道,太平間里還有個人大活人在等待著他。

困倦緩緩籠罩著雙眼,葉蕭又一次拋下了意識,獨自陷入痛苦的昏睡之中。

夜,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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