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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聲 第二部分 第14節︰青春就像泡沫

清晨的光線,透過窗戶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身體不斷地起伏著,白色的天光如水一般,在她的背脊上流淌著,仿佛是一場沐浴。

池翠是需要一場沐浴了。六年過去了,她的內心如同一間永遠封閉的房子,積著厚厚的灰塵。她需要一場徹底的清洗,把自己的靈魂和,從漫長的塵封中解月兌出來。

一切都仿佛是在昨天。似乎昨天她還是一個少女,她的身體是那樣潔白無暇,宛如這清晨流動的光。到了晚上,她已經成了一個年輕的孕婦,一個幽靈的孩子正在她體內孕育。清晨,那個小小的胚胎就已經發育成了一個六歲的男孩。她也不再是二十二歲了,到明年她就是三十歲的女人了,,一夜之間就消失在了空中。

兒子剛生下來的時候,池翠根本就沒感到初為人母任何的幸福,她只覺得一件異物被排出了體外。然而,當她將兒子擁抱在懷中時,她感到了一股電流般的暖意,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母親與孩子之間的神秘聯系,那種聯系已經遠遠超越了,而進入了靈魂。不,他不是從她體內排出的異物,而是她靈魂和的一部分,她想,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母愛吧。盡管每當兒子睜開眼楮,就讓池翠想起他那幽靈父親。她明白,這孩子的一半屬于她,而另一半則屬于幽靈。

在產房里,所有的孩子都有父親,而惟獨池翠的兒子沒有。她一個人在醫院里坐月子,沒有人來看她,在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中,她孤獨地抱著兒子。護士們都知道了,池翠是一個未婚媽媽,她的兒子沒有父親,她們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池翠。但這個時候,她反而更加堅強了,她的女乃水很足,兒子貪婪地吮吸著母親的乳汁。兒子有著極其頑強的生命力,當他還是一個胚胎時,他就已經能夠保護自己了。

從醫院出來以後,池翠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新生兒報戶口。在孩子的姓氏一欄里,她添上了「肖」這個姓,畢竟是肖泉的兒子。至于他的名字,池翠則想了很久,她覺得這孩子能夠來到人世,絕對是一個超自然的奇跡,就像耶穌的誕生。雖然,這孩子更有可能是魔鬼,但池翠寧願相信兒子是小救世主——彌賽亞。所以,她給兒子取名肖彌賽,如果不加解釋的話,這確實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就和這個生命的產生一樣奇怪。

池翠叫他「小彌」,這樣的稱呼可以讓他更加平凡一些。是的,她希望兒子成為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在懷著小彌的時候,她害怕自己會生下一個魔鬼或怪物。當兒子出生以後,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然而,隨著小彌的漸漸長大,她卻越來越感到某種恐懼。或許,那來自地獄的陰影,依舊隱藏在兒子的體內,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會突然爆發出來。對池翠來說,那一天就是世界末日。

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六年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長大,既當父親又當母親,嘗遍了人間的辛酸,那是無法用語言來敘述的。她換過無數個工作,三年前在一家公司做文秘的時候,曾經有一個男人喜歡過她,那個男人很有錢,願意娶她為妻,甚至願意接受小彌,只是他並不知道關于小彌父親的秘密。池翠猶豫了很久,她差一點就答應了那個男人,但在最後的時刻,她放棄了,並且主動辭職離開了那家公司。她是為了肖泉才放棄的嗎?池翠自己也無法解釋,她感到肖泉那雙眼楮,隨時隨地都在背後緊盯著她,她不能,不能……

她離開了臥室,到廚房里打開煤氣,她要煎雞蛋給小彌做早餐。廚房里的一切都很簡單,她是一個星期前才搬進來的。第一次來看房子的時候,整棟樓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影,樓道里飄蕩著一股腐爛的氣味,前後只傳來她自己腳步聲的回響。但她需要這樣的環境,她覺得自己就像霍桑的小說《紅字》里的女主人公海絲特,小彌是一個永遠的恥辱印記,就像那繡在衣服上的紅色的「A」,必須隱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他們母子才能獲得安寧。

但最讓池翠不能安寧的,是她的父親。六年來她沒有去看過他一次,也沒有給父親打過一個電話。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帶著小彌去見他,一定會讓他蒙受更大的羞辱和痛苦。但自從一周前搬到這里以後,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從這里到父親那邊只有幾分鐘的路程,她有好幾次都路過了父親的家門口。她必須去看一看,哪怕是在半夜里也好。于是在那天晚上,她帶小彌去看他外公。她用過去的鑰匙打開了房門,一片黑暗中,她只覺得有一個男人躺在床上睡著。她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她還沒有意識到那個人是蘇醒。當蘇醒睜開眼楮以後,她才發覺情況不對,就帶著小彌迅速地離開了房間。蘇醒緊緊地追出來,最後見到了小彌,然而他卻被小彌的一句話嚇壞了。

第二天早上,池翠就去了街道辦事處打听,這才知道她的父親早在六年前就死了,死因是心肌梗塞,他死的那一天,正好是小彌誕生的那一晚。

她難以置信,小彌的出生,與他外公的死亡,居然是在同一天!她當場就哭了,她相信這不僅僅只是巧合,而是殘酷命運的安排,小彌與他外公,他們只能活一個,最終,命運選擇了小彌。他就是傳說中的克星之命,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殺死了自己的外公?池翠不敢再想下去了,作為女兒,她只感到深深的內疚和羞恥。

雞蛋煎好了,她端著盤子走進了小彌的房間。幾秒鐘以後,她的目光呆住了,雞蛋從她的手里掉到了地上,發出一陣輕脆的響聲。

——小彌不見了。

「肖彌賽。」

那是一個稚女敕的童聲,充滿了魔幻般的味道,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這聲音不必通過耳朵,就直接進入到了他的大腦深處。

她在呼喚他——

「肖彌賽……肖彌賽……」

肖彌賽是一個六歲小男孩的名字,媽媽總是叫他小彌,他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楮。現在,這雙眼楮被那奇怪的聲音喚醒了。

他睜開了自己的眼楮。他總是覺得自己的眼楮有病,有時候視線過于模糊,有時候視線卻過于清晰。不論是在黑暗還是在光亮中,他總能發現一些別人發現不了的東西,也許那些東西只存在于他的腦子里,就像現在他所看到的。

他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現在是清晨時分,小彌獨自走在昏暗的樓道里。搬進來已經一個星期了,除了媽媽和自己,他還從來沒有在這棟樓里看到過一個人影。但此刻,他(她)出現了。

樓道里一片寂靜,除了那奇特的腳步聲。小彌緊緊跟在後面,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所見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景象,並且在逐漸地模糊。只有前面的白色人影越來越清晰,在昏暗的樓道里,小彌跟著那個影子跑了起來。他快步跑上扶梯,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樓里發出奇特的回音。

終于,小彌看清楚了,那是一個小女孩的影子,穿著一襲白色的衣服,裙裾在樓梯上飄起,不知道是從哪里射進來的幽光,如水一般籠罩著她周身。

小彌跟著她向樓上走去,不知道走了多少道樓梯,一層層樓面永無止盡,仿佛走上了巴比倫通天塔。小女孩眼看就在眼前了,小彌向前伸出手,卻怎麼也模不到她,那究竟是一個幻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突然,她停了下來,然後緩緩地回過頭來。

小彌睜大了眼楮。

此刻,池翠也睜大了眼楮。

這是一間只有七個平方米大小的房間,小彌的床佔了一半的空間。床上零亂地攤著被子,小彌卻無影無蹤。面對空空如也的房間,池翠感到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小彌。

池翠穿好衣服沖到了門外。清晨的樓道里空空蕩蕩的,見不到一個人影。她茫然地看著四周,一種難以抗拒的孤獨感包圍了她。正當她心亂如麻的時候,一陣奇怪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她立刻靜下心來側耳傾听,那聲音既像是腳步聲,又像是小孩的哭聲。自從搬進來以後,她就從未听到過這種聲音,她模了模自己的心口,仰頭向樓梯看去,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線,從上面直落到她的眼楮里。

她循著那聲音,快步向樓上跑去。她已經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腳步聲還是從樓上發出的。每踏上一層樓面,池翠都會在黑暗的走廊里呼喊著小彌的名字,可回應她的只有可怕的回聲,那些聲音從空曠的樓道里傳來,讓她想起七年前那個夜晚的地鐵站台。她離樓頂越來越近了,只感到自己的腦子里掠過了許多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前浮現起了分娩小彌的那一刻。那些幻影不斷地折磨著她,已經六年了,它們始終都伴隨著她,毀滅著她。

突然,她听到了一聲慘叫。

這是小彌的聲音。池翠也忍不住叫了起來,她不敢想象小彌遇到了什麼,只是繼續向上跑去,直到頂層六樓。六樓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她什麼都看不清,除了天台的大門。

她看到天台的大門開著一道縫,一線刺眼的天光從門縫里射進來,幾乎讓池翠的眼楮睜不開。也許是在陰暗的環境里時間太長了,她覺得自己都要被這光線融化了。她小心地走上一道樓梯,推開了天台的門。

池翠來到了天台上,天空清澈得就像她的眼楮,十幾棟高層建築環繞在周圍。她把眼楮眯了一會兒,才適應了露天的光亮——她看見了小彌。

「小彌!」

她激動地叫了一聲,兒子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側對著她站在天台中央。她跑到了兒子身邊,一把抱住了他,在兒子的耳邊說︰「小彌,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亂跑?」

小彌的目光呆呆地直對前方,那張小臉的表情特別凝重,這不是他這個年紀的小孩所有的。小彌緩緩地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長而光滑,指尖對準了正前方。

池翠沿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天台的邊緣,正躺著一個男人。

她奇怪地看著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然後又看了看小彌,發覺小彌的眼楮里露出了恐懼。她撫模著兒子的臉龐說︰「小彌不要害怕,媽媽過去看看。」

池翠小心翼翼地向天台邊緣走去,她忽然聞到了一股讓人惡心的臭味。她停下來仔細地聞了聞,好像是某種腐爛的味道。在夏天的垃圾箱邊上,經常可以聞到這種氣味,有時候是一只死貓的尸體,通常還伴隨著一大群蒼蠅和蛆。

她捂起了鼻子,走到了那個男人跟前。終于,她看到├恕—蛆。

池翠幾乎要嘔吐出來了,她看到有一大群蠅蛆,正在那個男人的身上爬著。男人——不,應該說是男尸仰天躺著,那張臉就像惡鬼一樣,已經完全扭曲了。男尸的七竅中隱約有暗暗的血跡,正在腐爛的眼楮大睜著,幾只蠅蛆從破碎的瞳孔里爬進爬出。

她捂緊了自己的嘴巴,轉身跑回了兒子身邊。她抱緊了兒子,用手擋住了他的眼楮,不讓他看到眼前這一幕。池翠抱著兒子蹲在天台的中央,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胃了,低下頭把昨天的晚飯全都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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