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笛聲 第三部分 第32節︰妹妹被正式宣告死亡了
「地下燭光?」葉蕭想起了蘇醒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感到非常害怕,差點把我給嚇死了。那是一束淡藍色的光,從那堵牆的縫隙里射出來。」
葉蕭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樣一副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地底,突然從牆里射出一道幽光,就這麼想想都讓人害怕,更不用說親眼目睹了。他能體會出當時那些管道工人的恐懼。
「雖然嚇得要死,但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好奇心。特別是我們這些管道工人,原本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工作,膽量也比別人大。在大家的壯膽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搬掉了其他幾塊磚。于是,牆上露出了一個幾寸見方的小缺口,那線幽光也越來越亮了。我就把眼楮貼在這個缺口上,向里面看去。」
老人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描述得非常陰森,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恐懼感,葉蕭不禁感到脊梁「嗖嗖」的發涼。
「是燭光。」老人用幽幽的口氣說,看來他也完全進入角色了,仿佛又回到五十年代的地下,「我從那個缺口里看到,里面是一個小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子,桌面上放著一支燃燒了一半的蠟燭,一片幽幽的燭光籠罩著小房間。」
話音未落,老人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冷氣。
「房間里有人嗎?」葉蕭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開口太小了,除了那燭光以外,我實在看不清楚。雖然我們管道工人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但當時看到這間地底下的房間和蠟燭以後,確實嚇了一大跳,我還記得自己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上下牙齒間不停地在打架。」
葉蕭點點頭︰「換了我也會這樣的。」
「突然,我身後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鬼孩子來了。’我立刻想起了那個傳說中白衣服的小孩。他們一下子掉頭就跑了,我也不敢繼續呆在這里,跟著他們一起向回跑了。
「後來呢?」
「後來我們不敢再去那兒了,于是就私自改變了管道鋪設路線,從另外一條線繞了過去,算是完成了任務。從此以後,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了,一直到現在已經幾十年了。」
「老伯伯,你還記得那個地方的確切位置嗎?」
老人搖了搖頭說︰「那塊地下本來就像迷宮一樣。況且,我現在已經老了,再也記不清位置了。」
「那好,非常感謝您。」
葉蕭站起來,剛走到門口,就听到身後傳來老人的聲音︰「警官,這些天我听說夜半笛聲又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低下頭說了聲︰「也許吧。」
葉蕭迅速離開了這里。
他來到馬路上呼出了一口氣,然後抬眼往西天望去,只見一片殘陽如血。在夕陽照耀不到的地底,又會藏著什麼呢?
楊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非常干淨,整個房間幾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純白色的燈光,就像是到了醫院里的感覺。葉蕭一踏進房門,就聞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來是窗台上的一束花散發出來的。他走到窗邊,眺望著外邊斑斕的夜色。
葉蕭淡淡地笑說︰「若子,你是一個人獨住?」
比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楊若子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體形顯得更加苗條了,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憊地回答︰「是的,我一個人住。」
「你父母呢?」
「他們早就離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葉蕭微微一愣,他低下頭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就從窗邊走到沙發邊坐下。
「沒關系。」楊若子的表情又恢復了正常,她低聲問道︰「你听說了沒有,今天早上又有人報案了。」
「我已經知道了,是一個十歲的女孩,失蹤的情形和前面幾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話,這已經是第六個失蹤的孩子了。」
「我听說,現在附近許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了。人們風傳夜半笛聲又回來了,許多年輕的夫婦,紛紛向老一輩人打听那個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覺都把門窗關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親戚家里,甚至還有人準備搬家。」最後,楊若子夸張地說︰「也許再過幾天,這里的房價也要暴跌了。」
葉蕭想到了蘇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報紙上刊登了《夜半笛聲》,絕不會造成現在這樣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蹤孩子家庭的情況吧,有什麼結果?」
「是的,我發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希望這不是巧合。」
「你快說吧。」
楊若子翻開了筆記本說︰「第一個失蹤孩子卓紫紫,她的母親在精神病院里關了一年;第二個失蹤的張小盼,他的父母已經離婚了,母親一直都在日本;第三個失蹤的童家樂,父母最近離婚了,他被法院判給了母親;第四個失蹤的成天,他的父親正在監獄中服刑,是由母親獨自帶著他;第五個失蹤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昨天晚上失蹤的十歲女孩于芬,兩年前她的母親車禍去世了,由她父親獨自帶著她。」
「確實很巧,他們都是事實上的單親家庭,不是缺少父親就是缺少母親。」
「僅有一個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離婚了。」楊若子顯然已經考慮了很久了,她月兌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區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殘缺,是這些失蹤孩子最重要的共同點。」
葉蕭點點頭,贊同著說︰「沒錯。」
「其實,有許多孩子都在半夜听到過笛聲。只不過,他們都把笛聲當做了夢。」
「夢?」葉蕭想到了張小盼失蹤的那個夜晚,自己確實夢見了笛聲。
「還有,我曾經給你看過的那些孩子們的畫,他們都在同一個晚上做了同一個夢,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個晚上失蹤的。實際上,是因為他們在睡夢中听到了笛聲,才會做那個夢的。但絕大多數孩子都沒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單親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蹤了——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葉蕭明白了︰「也就是說,對于夜半笛聲,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應,只有家庭生活有陰影的孩子才會被笛聲帶走。」
他忽然注意到楊若子的表情有些憂郁,這才想起剛才楊若子說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離婚了。也許,正是由于她自己的經歷,才會讓她發現這一點。
楊若子忽然轉變了話題︰「葉蕭,今天我還去過一個地方。」
「哪兒?」
「精神病院。」
葉蕭一怔,他想不出楊若子為什麼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羅蘭從精神病院里逃跑了。」
「羅蘭?」葉蕭這才想起來,「你說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是紫紫的媽媽。昨天中午,有一個男人去精神病院看過羅蘭,他的名字叫蘇醒。」
一听到蘇醒的名字,葉蕭立刻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他忍不住對自己說︰「怎麼又是這家伙?」
「我在羅蘭的櫃子里,還找到了一本日記。」楊若子低下了頭,輕聲地說︰「我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我翻看了她的日記,結果發現了一些重要的內容。」
「是什麼?」
楊若子從抽屜里取出了這本日記,交到了葉蕭的手中說︰「我用三個小時看完了其中的大部分。葉蕭,告訴你一個秘├塴—」
「你快說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兒。」
「什麼?」葉蕭顯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記吧。」
葉蕭把這本日記放在手上掂了幾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我會看的。」
他把羅蘭的日記放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後站起來環視了房間一圈,忽然注意到了楊若子的書架上的幾本書。他走到書架前,把那四本書《病毒》、《詛咒》、《貓眼》和《神在看著你》全都拿了下來。
楊若子走到他身後說︰「我已經全都看過了。告訴我,這些書里的內容是不是真實的?」
「你覺得呢?」葉蕭微微嘆了口氣,又把這些書放回了書架里。
「是真的。」
「不,你應該知道那只是小說而已。」葉蕭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他退到了門口說,「今天太晚了,再見吧。」
楊若子呆呆地看著葉蕭離開房間,然後,她走到窗前,緩緩地放下了百葉窗。
今天,她通過日記,已經進入了羅蘭的內心世界。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厭惡那個女人,應該同情的是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楊若子和她的妹妹,她們也是不幸的。
腦子里不斷閃過那白色的影子,總是看不清她的臉,就像是一團模糊的顏料。
她到底是誰?是卓紫紫?還是鬼孩子?還是——妹妹?
「紫紫。」
楊若子渾身癱軟地倒在了床上,輕聲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了,那人與鬼的界限。
繼續打開回憶的窗戶……在妹妹神秘地失蹤了一年以後,有一個管道工人在陰溝里發現一具尸體。那是一條深深的陰溝,距離地面至少有數米深,在陰溝的最底部,躺著一個大約七歲的小女孩的尸體。那可憐的女孩早就腐爛了,法醫判定這具尸體已經浸泡在陰溝的污水中至少一年。她變得面目全非。
當時,警方查閱了一年來的人口失蹤記錄檔案,經過法醫的尸檢分析,認為那具尸體就是一年前失蹤的小女孩楊紫紫。于是,警方通知了楊若子的父母,要他們來認尸。這時候,楊若子的父母已經離婚了,媽媽獨自帶著楊若子來到了公安局里。當警察掀起蓋在尸體上的白布的瞬間,媽媽立刻就昏了過去,只有十三歲的楊若子顯得異常堅強。她冷冷地盯著那小女孩的尸體,更確切地說只是一具殘骸。她的內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那只不過是妹妹遺留下的一副形骸而已,並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還活在這座城市,在某個地下的深處,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永無止盡地走啊走啊,尋找她的伙伴。
然而,媽媽後來確認了那是妹妹,因為妹妹失蹤的那天,正好穿著那身白色的裙子。雖然已經破碎得難以辨認了,但畢竟是媽媽親手縫制的裙子,她還是能辯認得出來。
妹妹被正式宣告死亡了——在法律上。
可是在楊若子的心里,她的妹妹紫紫仍永遠地活著。她時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雙手,在深夜里伸到她的懷中。她確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著,那里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遠穿著白色的裙子,躲在某個地方瑟瑟發抖。楊若子多想抱緊她,用自己的體溫、用自己的生命,讓妹妹的身體重新溫暖起來。
過去,她覺得這種感覺是因為贖罪。但後來,她又感到這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贖罪,而是一種徹骨的痛楚。那是永遠的夢魘,誰都逃不過的。
現在,楊若子感到紫紫又回來了,無論是神秘失蹤的卓紫紫,還是傳說中的鬼孩子,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個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的小女孩,那不是幻影,也不是傳說,而是真實的生命。
伴隨著笛聲,小女孩在輕聲地呼喚著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