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拐徒兒 第十六章
他在她身畔石椅坐下,將街坊的態度說了,她听得直笑,又感動。
「沒想到我人緣這麼好,大家都護著我。」她頑皮地覷他一眼。「听見沒?人家都要你考慮我的心情,不可冷落我,婚後你要是敢欺侮我,我就去告狀。」
「你有什麼狀能告?」他想了想。「嗯,也許你會嫌我太寵你疼你,你嫌煩,你就去告狀吧,我倒是好奇,誰會來替你打抱不平?」
她臉蛋更紅。「荊老板,你小時候木訥寡言,沒想到今天變得這麼油嘴滑舌啊。」
「跟你學的,梁老板。」他低笑。「喜服送來了嗎?」
「還沒,吳嬤和她兩個媳婦還在趕工,說明晚會送來。」吳嬤就是那天他幫忙捉雞的老婆婆,她的繡工堪稱方圓百里第一,他送了前陣子獵到的兩張熊皮過去,吳嬤一口答應幫他們縫喜服。
「嗯,你有想到什麼要辦的,就告訴我,你盡量休息,養足精神,後天晚上好當新嫁娘,那晚夠你忙的。」
他說的是拜堂和喜宴,她卻想到洞房花燭夜,不禁粉頰熱燙,她垂頭盯著膝上糕點,低聲道︰「一口糕……」
他沒听見,他反復在想婚事的籌備,照理說他應該設想得很周到了,但內心總是不安,覺得漏了什麼,是賓客名單?是菜色?還是婚事以外的事?他想得出神,直到她又喂他一塊糕點。
「你在想什麼,一口糕?叫你都沒反應。」
「在想我們的婚事,有沒有忘了什麼。」他張口吃了糕點,她手指擦過他的唇,微涼肌膚比糕點還軟,他一時沖動地想要含住,霎時為自己的念頭紅了俊臉。
「該辦的不是都辦了?我和你的記性都不錯,應該沒漏掉什麼,不然我幫你想,是和什麼有關?喜服嗎?」
「不是。」
「還是我的首飾?我昨天剛穿了耳洞,你擔心我戴耳環會痛,我剛試過了,一點都不疼。」
「也不是。」
「還是菜色?你不是說要設計幾道以豆腐為主的菜?」
「也不是這事,我剛把寫好的幾道新菜交給飯館了。」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會不會是你多慮了?你這人有時就是煩惱太多……」
人?他靈光一閃,對了,是王老頭!他竟完全將這人忘了!
「想到了?」她問︰「究竟是什麼事?」
「沒什麼,小事而已。」明天就過去客棧找王老頭吧,當然,得瞞著她。
「既然是小事,為什麼不說?」她覷著他,似笑非笑。「你以為你心里有事,瞞得過我嗎,一口糕?」
「我什麼也沒瞞你。」有點心虛,他岔開話題。「為何你從剛才開始,講話都要帶「一口糕」這三字?你要是想吃,糕點不就放在你膝上嗎?」
「你總算注意到了。」她笑意漾深。「我不是想吃,我是在叫你。」
「我?」他愣住。
「我想了想,你給我取了十年的綽號,鎮日叫我包子,我怎麼可以不回敬一下?你用食物喊我,我就依樣畫葫蘆,這樣就扯平啦。」
這倒無妨,但她邊說邊吃,雪白貝齒咬下半個跟他同名的糕點,秀氣咀嚼,柔軟唇舌將糕點咽下……他眼神黯了,才剛冷靜的男性身軀又暗暗沸騰。
「你知道我為何喊你包子,不用別的食物?」
「嗯?我不知道。」
「那你為何要喊我一口糕?」
「因為我最愛吃一口糕啊。」當然要用喜愛之物配喜歡之人嘛。
「我喊你包子,也是同樣的道理。」冷靜、冷靜,他吸口氣。「我很喜歡吃包子,但我一直在忍耐,忍了這麼久,我希望能繼續忍到婚後,所以,你別再吃了,好嗎?」
「想吃就吃啊,何必要忍……」驀地,她懂了,瞪著他異樣炯亮的黑眸,她兩腮燒紅,剛咬了一塊糕點,頓時吞不下去,忽見他靠過來。
燈籠徐緩搖曳,光影在他俊顏上變幻不定,他靠近她,她心跳霎時澎湃,他咬去她嘴邊的半個糕點,他的唇擦過她的,她一陣戰栗,秋夜很涼,他的唇卻暖得燙人。
「吃了這個,就別再吃了。」他嗓音沙啞,黑眸深邃迷魅,仿佛想吞了她。
她恍惚地照做,吞下剩余的半個糕點,他再次靠近,這次炙熱的唇直接貼上她。他的唇有糕餅的甜,有誘惑的酒氣,教她酥軟,體內仿佛有無數炙熱的火苗。
他溫柔地摩挲她的唇,她呼吸急促,試探地舌忝一下他,他倏地一僵,悍然重重吻落,她熱切回應,破碎的低喘和他粗重的呼吸糾纏,他們都醉了,醉在這幽靜秋夜,醉在彼此懷抱里……
良久,他才低頭看她,她美眸迷蒙,兩腮酡紅如醉,他微笑,以指輕刮她女敕頰。「我們成婚那天,只需要重溫剛才做過的事,你就不必搽胭脂了。」她聞言,臉蛋更紅,正要說話,一陣驚慌的腳步聲響起,是玉兒奔入後院。
「不好了!老頭失火了!」玉兒一臉惶急。
荊木禮皺眉。「哪里失火?」
「安平客棧!」
「安平?」
他變了臉色……那正是王老頭住的客棧!
荊木禮吩咐玉兒和丫頭在家陪梁覓,自己趕往安平客棧。
客棧只在兩條街外,他趕到時,客棧已烈焰沖天,眼看是救不回來了。逃出來的伙計和房客們面色驚恐,客棧老板跪在地上,呼天搶地地大哭,來救火的鄰里們不斷安慰他。
荊木禮站在混亂的人群外,看遍了在場所有人,不見王老頭,他拉住一個客棧伙計問︰「我送來的那位王老頭呢?」
伙計一指燃燒的客棧。「整間客棧,就他一個沒逃出來。」
「你確定?」他震愕。「你最後見到他是何時?」
「是傍晚,他吩咐我送茶水上去,我送去時,他和一位公子正在房中談話,他看起來很害怕,我多看了那公子一眼,老丈就趕我下樓,不到半個時辰,就起火了。」
「那位公子是誰?」他猛然想起那天見過的藍衫青年。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見過他,應該是個外地人。」
荊木禮蹙眉,望著大火。王老頭已死,尋找陸歌岩的線索恐怕是斷了。
王老頭是練武之人,身手靈敏,即使受傷後行動不便,不可能逃不出火場,唯一可能是有人打傷或打倒他,讓他無力逃出,眼看起火,他也只能等死。
那位在王老頭生前出現在房中的年輕公子,究竟是誰?會是那位藍衫青年嗎?
他會不會就是陸歌岩?他追蹤王老頭來到此地,將老人殺了,又縱火毀尸滅跡?
若是此人縱火,他應該還未離城,也許就在附近。
荊木禮再次搜尋人群,一無所獲,他轉頭想找先前的伙計來問,卻見對街站著兩人。
其中一人面目俊美,正是他要找的藍衫青年。另一人站在陰影處,身著黑衣,瞧不清面貌。
藍衫青年也看見他了,向他淺淺一笑,火光映亮他斯文的臉龐,像鍍上一層閃爍黃金,他望著燃燒的客棧,神色悠然自在,仿佛這場奪命惡火,只是燦爛的煙花。
荊木禮走到他面前,沉聲問︰「閣下是陸歌岩?」他雙手在衣袖中無聲握拳,暗自戒備。
「我的名字是王老頭告訴你的吧?」陸歌岩仍是微笑。「他還告訴你什麼?」
「他說,你持有橫山密書的上半本。」她的生死,也許就捏在這人手心里了。
荊木禮強行按捺內心激動,以最客氣的語氣道︰「在下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受了很重的內傷,長久不愈,希望能向你借這份秘籍一觀。」
「那人是誰?」
「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嗯,听說你後天就要成親,恭喜了。」雖是道賀,但語氣敷衍,顯然沒把對方需要密書救命的焦急當一回事。
他不放棄。「陸公子若願意將密書借我,我感激不盡。」
「我為何要借你?」
「我妻子多年來看遍名醫皆無效,只能靠這秘籍續命……」
「那與我何干?」陸歌岩輕輕笑了,笑聲清朗,帶著幾許不符年紀的天真,火光中的黑眸,似也有火焰在燃燒,眼光似愉悅,似陰沉。
「你想要什麼?我有些積蓄,你若要錢……」
「我要你……」純淨而乖戾的黑眸掃過他英挺偉岸的身軀。
「還有橫山密書的下半本。不,你不必再說了,我不會把我手上這份給你,你死心吧。」
無視對方鐵青的臉色,陸歌岩低笑。「我不知王老頭跟你說了多少,我猜你至少明白我來此的目的,我來找當年殺我全家的仇人,你爹也參與其中,他既已死,你說,我該不該殺你抵數?」
「我不清楚我爹當年做了什麼,但你想殺我,我不會坐以待斃。要是我贏了你,我不想殺你,只希望能借你手上的橫山密書,讓我抄錄。
「你以為你贏得了我?」陸歌岩訝然綻笑,笑得天真又開心。「有趣!你從頭到尾緊咬著橫山密書不放,一心想救你沒過門的老婆,她很美嗎?值得你為她這樣拼命?」
「這不干你的事。」對方興致盎然的口吻令荊木禮警戒。
「好,我答應你的條件,後天晚上子時獐子坡見,你帶你拜過堂的妻子來,我一人對你們兩個,我若輸,前仇勾消,雙手奉上秘籍;我若贏……」他自負的笑容愉悅又殘酷。「我下手從不留活口,你們就下陰世去做夫妻吧。」
「等等!這是你我之間的事,與她無關……」他急道,話還沒說完,忽見銀光撲面,他頸側劇痛。荊木禮駭然後退,一模頸項,只模到一把鮮血,他受傷了?對方如何出手的?
「誰要你口口聲聲提到她,我听著不痛快,就想連她一起宰了。」陸歌岩立于原地,氣定神閑,似乎沒有移動過。
「記得,子時,獐子坡。別想逃啊。」
安平客棧被大火夷為平地。
听說只有一人葬身火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梁覓想問那人是誰,荊木禮卻淡淡帶過,說是個不認識的外地人。至于他頸上傷痕,不長也不深,他解釋是被樹枝劃傷。
接下來兩天,他繼續準備婚事。他沒想要逃,對方能追蹤所有仇人,要找到他與她絕非難事,逃跑無用,何況這一戰是奪得秘籍的機會,他怎會逃?
但頸上隱隱泛疼的傷口,如揮之不去的陰霾,總讓他不安。
尤其讓他不解的是,比武之約為何刻意選在他大喜之日?
又為何要將她牽扯進來?
「啊……吉時到啦!」玉兒探頭出房門,喜孜孜朝候在門外的荊木禮招手。
「快進來!」
他依言踏入房內,鳳冠霞帔的新娘坐在椅上,紅色蓋頭掩住她臉龐,她雙手交疊于膝上,皓腕上銀鐲生輝,襯著一身喜服,艷如凝露玫瑰。
他輕輕將她抱起,紅袖里的小手立即揪住他衣襟,嬌軀自然放松,安心地依偎著他。她還不能行走,得由他抱著她拜堂。
「來來,這邊……」小丫頭打起燈籠,領他出房,回頭瞧他一眼。「新郎官,你要笑啊!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啊!」怎麼非但不笑,還一臉肅殺,活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勉強扯動嘴角,擠出來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笑。
「唉喲,別勉強他,他緊張啦!」玉兒幫他解圍,和兩個小丫頭笑成一團。
他苦笑,他不是緊張,而是惦記著今晚。
「阿禮?」柔若無骨的小手輕拉他衣襟,他俯下頭。
「你抱得好緊,是不是真的很緊張?」
「弄疼你了?對不起,我輕點。」她試探的口氣似乎察覺了他的心不在焉,他收攝心神,怕被她瞧出端倪。
他沒對她提起今晚之約,他打算獨自前往。
來到大廳,城中幾位長老已坐在廳中等待,他與她都是孤兒,便由城中的慈祥老人主持拜堂,拜堂後,就轉往常香館的喜宴。
眾人乘坐馬車,新娘坐轎,新郎官乘馬護送轎子。
「阿禮?」才啟程,轎中人就開口,他放慢馬兒,低頭貼近小轎窗口。
「你是不是人不舒服?還是有什麼心事?」
「沒,我好得很。」
「可是,我總覺得你這兩天都神不守合……」
「大概是因為要和你成親,我歡喜得發昏了。」’
「可是我們已經拜了堂,為什麼你還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