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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女 第十章

黑玄輕咳兩聲。「姑娘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革生輝。」

「大人您這樣跟下官說話,是有意調侃嗎?」她嬌聲抗議,眼波流轉,自有一股嫵媚。

他又是心動,又不禁想笑,也自覺話說得很酸。

她深深睇他。「為何前陣子都不來看我?」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嗎?

「你不是嫌我煩嗎?」他撇嘴輕哼。「我可不是無所事事之徒。」

啊原來如此。原來不是因為天女的身份,而妙在鬧別扭。

德芬心一融,「傷口還好嗎?很痛嗎?」她溫言軟語,難得對他如此溫柔。

他的心韻亂了調。「嗯。」

「嗯是什麼意思?還好?不痛?。」

「痛。」簡單一個字。

她听了,卻似是接收了長串怨言,眉宇蒙上重憂。「傷得很重嗎?是不是痛到睡不著?瞧你精神不濟,昨夜肯定失眠了吧?」

他看來像精神不濟的樣子嗎?黑玄失笑。「早飯還沒吃嗎?」她關懷地問。

「吃不了。

「為什麼?沒胃口嗎?」

「拿不動筷子。」

「啊?」她怔住,半晌,恍然。「你現不只有一只手能用,當然沒法好好吃飯了,怎麼不請下人來服侍?」

「沒人想接近我。」

沒人想接近?是他不讓人接近吧?整天沉著臉,誰敢冒犯?

德芬想著,忽而嫣然一笑。

‘你笑什麼?」他不悅地眯眼。

「沒什麼。」唉,她怎麼忽然覺得這男人的脾氣別扭得像孩子呢?、瞧他這般與她對話,像不像正在撒嬌?「那我服侍你吃,好碼?」

「不用。他撇過頭。你很忙。

「不是跟你說我現在很閑嗎?」

「我們老是混在一起,不像話。」

「無妨,就讓別人說去吧。」

「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做,沒空磨蹭著吃飯。」

「就算再怎麼忙,還是得好好吃飯啊,大人餓肚子,我會擔心呢。」

他咧開嘴。

德芬知道自己此言合了他的心意,見他笑得像個孩子,柔情在方寸之間縈繞,眉眼亦成了燦亮的月牙,彎著笑意。「那我服侍你吃嘍。」

她舉著挾菜,填進湯匙里,一日一口地喂他。「大人怎麼會受傷的?」

「一個小兵不小心射傷我。」

「是箭矢嗎?」她斂了笑容。「怎麼那般粗心大意?」

「所以我一刀殺了他了。」

「什麼?」她駭住,雙手在空中凝住。

「騙你的。」他沒好氣地賞她白眼。她真以為他是那種草菅人命的惡人嗎?為這麼點小事就動手,軍心動搖,以後誰還肯為他盡忠賣命?

「原來是說笑的。」她松口氣,若有所思的睇他。

「你一定在想,究竟有多少冤魂死在我刀下?」他猜測她的心思,冷然輕哼。

她沒回答,繼續喂他吃飯。

他忽地胃口盡失。「不吃了。」

「生氣了嗎?」她輕嘆。

他抿唇。

「大人介意我對你的看法嗎?」她柔聲問。

他不語。

「我卻更介意別人對你的看法。」她嗓音更軟。「你明白嗎?」

不明白,他瞪她。

她坦然回凝,眼潭清澈如春泉。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他,殺了自己的父母嗎?

六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一間密室,搖曳著慘澹燭光。而他,站在光影交界之間,漠然看著地上三具橫陳的尸體,室內飄著濃重的血腥味,燻人欲嘔。

而他年僅八歲的弟弟黑藍,蜷縮著瘦小的身軀躲在牆角,面容蒼白‘陣陣顫栗,眼神充滿惶懼。

那夜之後,藍便不再說話了。他失去了言語能力,心上剝著傷口,血肉模糊。

那夜,他失去了父母,同時也失去了理當與自己親近的弟弟。

、對子藍,他二直有份歉意。他在十歲部年便被選進宮中當星徒,十五歲那年上戰場,十八歲因戰功被提拔為星宿主,長年在外,未曾盡過凡分兄長的責任,再加上六年前的那件事,藍想必恨透了他••…,……

回憶如最黑暗的潮水,排山倒海,翻覆了黑玄的天與地,他痛飲著酒,一杯接一杯,一壇接一壇,麻醉自己。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她問。

你認為呢?

他反問。

我不認為如此。

為什麼?

幾沒有理由,就是不相信。你應該不是那種人。

如果我就是那種人呢?

那也……沒辦法了。

沒辦法,那是什麼意思?

她對他失望了嗎?他不如她的期望嗎?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個人,她惆悵了吧,看著他的眼,蘊著迷離的同情,亦或是輕蔑?

她輕視他嗎?瞧不起他嗎?那也……沒辦法啊!

果真是沒辦法。

思及此,黑玄低低地笑了,笑聲如最鋒銳的刀,割著自己的心頭肉。

不想在乎的,以為自己早就從傷痛中復原了,原來那傷,從未曾痊愈過。

門扉傳來幾聲剝響。是誰?沒見他心情不好嗎?膽敢來尋死?他暗自惱怒。

那人卻不識相,又敲了敲,跟著,索性自行推開門。

「我進來了。」她細聲細氣地揚嗓,探進一張清麗素顏。

是她!她怎敢又來煩他?

黑玄瞠目。「丫頭,你還沒走嗎?」

「嗯,我剛同令弟逛完市集回來,嚴冬告訴我你一人躲在房里喝酒。」

躲?他堂堂領主大人,何須躲藏?

「這是我的房間,我高興關起門來來喝酒,說什麼躲?」他厲聲指責她的失言。

「是,大人您不是躲,只是關起了們。」德芬並不與他爭論,順著他的話柔聲應道,妙目一轉,見地上滾倒數個空酒壇,知道他喝了不少,秀眉輕攏。「你身上有傷,應當忌酒,怎麼喝這麼多?」

「你管得著嗎?」黑玄冷哼,她以為自己是他的誰?一個小小芝麻官而已。

「大人,您心情不好?」她竟在他右手邊的座椅坐下,好大的膽子!

「我沒賜你坐。」他醉眼瞪她。

「是,下官逾越了。」話雖如此,她卻不站起,朝他微微一笑。「不喝了好嗎?嚴冬說你不許任何人靠近,沒人服侍你上床就寢,我來幫你好嗎?」

「你……又不是我的貼身小廝!」他打了個酒隔。

「只是服侍你就寢,應該不難,對吧?」

「你的意思是,你要侍我的寢?」

「什麼?」德芬粉頰染霜。「你誤會了、是服侍你上床睡覺,可不是侍寢!」「哼,我倒寧願有手女人來替我暖床。」他眯了眯眼,也不知是神智不清或有心耍賴。「你做不到嗎?」

「黑玄,你——」

「你叫我什麼?」

「大人。」咬了咬牙,命令自己冷靜,別隨這醉漢起舞。「您還是別喝了吧,您醉了。」

「我要喝!」他揮開她意欲拿下酒杯的手。

她無奈地嘆息。「那我陪你喝吧。」

「不必你陪我,滾出去!」他陰郁地下令。

她淡笑,搶過酒壇為自己斟了一杯。「這杯,算是我向大人賠禮。」

「賠什麼禮?」

「早上我問你的問題,讓你傷心了吧?我自罰一杯。」語落,她舉杯就唇,爽快地喝千。

黑玄怔忡,以為自己听錯了。莫非他真的喝多了,腦筋不清楚?這丫頭在向他道歉嗎?她說她傷了他的心,她……是那麼想的嗎?

「我沒有傷心!’他寧定神,低吼地反駁。那怎會是傷心?眾人都說他是冷血無情的閻羅,哪會有什麼心可傷?「只是那件事……我不想說!六年前;從那夜之後,藍便不再說話了……」

德芬聞言,翠眉一挑。「原來小藍並不是天生的啞子?」

小藍?她是這麼_喚他弟弟的嗎?小藍,多麼親熱又多麼寵愛的稱呼,他們倆啥時交情這般好了?

黑玄更郁悶了。「藍喜歡你。怎麼就那麼喜歡你呢?老纏著你,听你說故事,我很久沒見他那樣笑了,他只對你笑•…」

「為何他會不再開口,說話呢?」德芬好奇地問。

「是嚇到了,大夫說他受了很大的驚嚇。」

「為何會受驚嚇?」

「因為…」黑玄忽的凜神,左手一揮,使勁將酒杯砸落地,厲聲咆哮。「我不是說了嗎?你不必知道,不準問。」

「是,我知道了,我不問就是了。」她沒被他嚇到,眉宇仍是溫婉平和。

為何她能夠如此鎮定呢?若是其他人,早已慌得奪門而出了,他可是連自己親生父母都能弒殺的魔頭,翻臉不認人。

黑玄大惑不解,盯著德芬的眸,迷迷蒙蒙,近乎傻氣,「你……真的不問了嗎?不好奇真相嗎?」

「自然是好奇的,不過真相如何,並不影響我對你的想法。」

什麼意思?他迷惘。

而她,溫柔的睇他,櫻唇淺彎。「我扶你上床好嗎?」

他被她的柔情打敗了,或者該說,她溫柔似水的眼神有種魔力,教他全身虛軟,毫無反抗能力。

他任由她攙扶著倒上床,她費勁的替他寬了外袍,拉上被子。

「好好睡吧,什麼都別想。」她輕聲叮嚀,正欲起身,他忽的伸手拽住她的皓腕。

「怎麼了?」

「我睡不著。」

撒嬌嗎?她恬淡一笑。「睡不著,要听我唱首歌嗎?」

這其實是取消他,可他听了,竟然點頭,「那你唱吧。」

真要她唱?德芬錯愕。

「唱啊!」他催促。

「可我的歌聲……不好听呢。」她苦笑。「而且我會唱的曲子也不多。」都是些祭祀時神女們吟唱的神曲。

「我要听。」他像孩子般執拗。

她沒轍,歪頭想了想。「好吧,那就唱「步天歌」。我唱給藍听過,他挺喜歡的。」

步天歌,相傳是以為名喚丹元子的隱者所創,以七言韻文的形式描繪天上三垣二十八星宿,編曲傳唱,能助人了解星象。她從某位唐國使節手中重金獲得抄本後,就曾一句句教導給神殿的上級神女們。

她閉了閉眸,氣凝丹田,輕啟芳唇。「中元北極紫薇宮,北極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號日為太子,四為後宮五天樞……」

他听她吟唱,墨眸靜定地瞅著她。正如她所言,她的歌聲並不特別了亮,但低回縈繞,自有一股韻味。

德芬垂落羽睫,與他專注的視線相接,芳心驀地悸顫。「就說了我的歌聲……不好听。」

「好听。」他稱贊。

才怪。她羞赦地斂眸,貝齒輕咬著唇。

他凝望她,見她含羞帶怯,芙頰生暈,不覺心動,稍稍彎起身,單手扣下她玉頸,在她唇上偷香。

她震住,一時不知所措。

他輕柔地、卻也霸道地吮著她的唇,態意品嘗她的甜蜜。

理智在焚燒、血流在沸騰,而方寸之間,一點點、一點點,無助地融化,她的神魂似乎要丟落了,全身酥麻,不爭氣地歸服于他,但,不可以,不可以……

她驀地收束心神,驚栗地推開他。「你、你做什麼?放肆!」

放肆?

他低笑一聲,腦袋暈暈然,心卻陶陶然,倒回枕上,酣然合眸,大手緊緊的執握她的小手,充滿佔有欲。「留下來陪我,丫頭,不許走。」

臨睡前,他還以一個領主的身份、一個男人的身份,下了不容抗拒的命令。

好可惡啦!

她怔怔的凝望兩人相握的手,起先是一臉莫可奈何,漸漸地,當她發覺他即便在深眠時,眉宇也憂郁的收攏,胸臆不禁傾溢一斛柔情,他,其實很寂寞吧?

她想,蔥指憐愛的輕描他鼻峰稜線,而他渾然不曉。

「噓,你哥哥睡了,我們小聲點,別吵醒他。」

朦朦朧朧的,黑玄听見一道輕柔平和的嗓音。

是她嗎?她果然還留在他房里嗎?真乖,真听話,他微微牽動嘴角,想笑,一陣劇烈的頭痛卻襲來,他暗自深深呼吸,強忍疼痛。

「你不喜歡你哥哥嗎?」那聲嗓持續悠悠抒揚,猶如清脆動听的琴箏樂曲,悅耳亦悅心。「為何不肯開口說話呢?偶爾,也對他笑一笑好嗎?

他很疼愛你的,他不會允許這世間任何人傷害你一根寒毛,你明白嗎?」

她在對誰說話?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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