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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取眼前人 第六章

第四章

「小蝴蝶,你喜歡我哥哥是不是?」天哥哥開門見山地問她。

天哥哥是淮哥哥的義弟,她不喜歡天哥哥,因為他總愛欺負她,拉她的小辮子。

但想起淮哥哥,她心就甜了。「是呀,淮哥哥也說他喜歡我呢!」

「我哥才不會喜歡你這只鼻涕蟲呢!他要的是個堅強的好姑娘,以後可以幫他打理武館!你別看我義母成天沒事似的,我們吃的每一粒米、每一葉菜,她都算得精精準準的,你有這本事嗎?」

天哥哥咬著從她手上搶走的糖葫蘆,哼著鼻子對她囂張道。

「還給我!這支糖葫蘆是淮哥哥買給我的,還給我!」鳴鳴可氣了,淮哥哥送她的東西她都保持得很完整,她打算等會兒吃完糖漬李子後,串葫蘆的竹簽要洗干淨放進她的百盒里的。

「你這惡霸!信不信我跟淮哥哥說去!」鳴鳴急得哭了,但怎麼跳腳就是構不到天哥哥高舉的糖葫蘆。

「哼!跟我哥說有什麼用?有種你就跟你爹哭訴,要他來打我啊!」天哥哥咬下最後一顆糖瀆李子後,拿竹簽敲了她幾下頭。「我哥是看在柳伯伯的分上才對你好的,像你這樣麻煩又愛哭的鼻涕蟲,我哥會喜歡上你?就算你輪回十輩子都不可能啦!」

鳴鳴拾起天哥哥氣憤離去時丟下地的竹簽,上頭的糖瀆沾滿了枯草、泥土,鳴鳴的心像是被十匹馬踩過一般疼痛,握著竹簽,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不行,她不能哭,她不能再哭了!

為了讓淮哥哥喜歡她,她不能再哭,不能當鼻涕蟲……

柳鳴風眼睫微動,幽幽轉醒,想起方才可笑的夢境,不自覺地便對著牆壁發呆。

自從想起淮哥哥後,她夢見親人慘狀的機會少了,夜半入夢的幾乎是她以為快要記不住的童年記憶,雖然還是看不清楚淮哥哥的模樣,至少那股平靜安心的感覺能讓她好夢到天明,沒想到昨兒個竟然還夢見小時候老愛欺負她的天哥哥。

她把淮哥哥贈送的東西全放進一口百寶箱子里,那箱子舊舊髒髒的,上頭的鎖還掉了,記得搬離武館那天她哭得死去活來,手里拖著不放的就是那口箱子,現在卻想不起來究竟流落何方?

爹爹暗中扔了也說不定,因為後來住進山莊,她身邊根本沒有看見過那口置物的箱子。

不知道淮哥哥他們過得好嗎?還記不記得她呢……

「元池慶這小子野心不小,安分沒幾天,台面下就忙著動手腳了。」

是段千馳的聲音!他怎麼會在她房間附近呢?這里不都是女眷房嗎?

「可能是嘗到甜頭了,一夕之間,從一名听令的弟子成了發號施令的代理盟主,權力難免腐蝕了他的心,又怕失去現今的輝煌,便開始交游各派,這也無可厚非。」

是當家……他怎麼也在?該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柳嗚風一頓,馬上把這可笑的念頭拋諸腦後,仍然下床整身,略微梳洗,隔夜的清水冰涼沁心,確實能讓她冷靜冷靜。

「那這事就這麼辦吧。對了,大哥,你怎麼跑到這里來?我剛才找了你好久,看你穿成這樣,應該是要去跑馬吧?」

段千馳在外人前喚關釋爵當家,人後便是稱謂兄長,口氣也會不同,態度更是直來直往。「你手上這包東西是什麼?」

「沒你的事,還不去忙?」關釋爵的語調冷了幾分,如果段千馳覺得分內事務太少,改明兒就遣他去牧羊。

「是,謹遵當家教誨。」識時務者為俊杰,段千馳快步一溜,立馬離開。

屋外忽趨平靜,柳鳴風豎直了耳朵听,就是沒有人聲交談。當家應該也離開了吧?果然是她想得太多了。

不知為何,她心里突地縈纏著一股不散的失落與淡愁,彷佛在笑話她。

人的日子一旦安逸了,什麼鬼念頭都想得出來嗎?柳鳴風抿緊唇,暗道自己不該,並拈香準備祭拜家人。

踫到桌上那束放在竹筒內的淨香,想起關釋爵在送她墳土隔日,手持香品,以紅線從中束綁,拿到伙房給她的情景。頭一次有人事事為她著想,身體力行地替她發落所有細節,而不是出張嘴指使她東西南北何去何從,竟教她有種踏實安心的感覺。

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

柳鳴風深吸一口氣。就是這句話讓她近乎崩潰,在關釋爵面前痛哭失聲,每每回想起來總讓她羞愧交加。

還好當時在他的阻止之下並沒有透露出更多羞赧的話來,否則現下她哪里還有臉繼續待著。

其實他什麼都看在眼里,卻什麼都不道破,難怪爹爹對于未能收他為徒耿耿于懷,也好在爹爹臨時起意托付了他,不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就算存活下來,現在不是落入元池慶的手里煎熬,也被各門各派輪流逼問弄瘋了吧。

叩叩!

輕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清晰的兩個停頓像在柳鳴風的心湖里投下兩顆石子,漣漪層層不絕。

「誰呀?這麼早。」她緊張地問。難道真是當家來找她?

「關釋爵。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果然是他!柳鳴風又驚又喜又疑惑,像大鍋煮什麼,都混在一塊兒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頭發,萬般心思皆壓在平靜無波的臉皮下,淡然地開門。「當家這麼早,有什麼東西這般重要?」

關釋爵一身黑色勁裝不同以往,腰束短刀皮繩,腳踩綁靴,平時總有幾綹鬢邊黑發也束得整齊,一時間竟捉著她目光不放,難以移開。

他遞上布包,落在柳鳴風手里的感覺有些重量。「這是?」

「沉香。」這東西不好買,他跑了好幾天市集,找到的全是零散的貨,素質也很不一,直到昨天才在一名準備走貨到波斯的商人身上買足十兩。「你睡前就點些,應該能讓你好睡點。」

「當家,這……」北方連茶葉都比南方貴上數倍,更何況是沉香?柳鳴風拆開布包,郁而不濃的香氣立刻撲鼻而來,馨氣盈室,她臉色淡了下來。「我不能收。」

「為何?」他特別挑選以蜜香樹磨制而成的香粉,難道她不喜歡帶甜的味道?

「當家不該對我這麼好。」她不想要關釋爵特別的關注及照料,她怕一旦迷失,便再也找不回此刻的自己。

剛才听見他與段千馳在室外的對話,她便生起了現在想來就好可怕的渴望——她在等待他。靜候著他的敲門聲響起,興奮、期待、失落、驚喜在她心中轉了一輪。

從他掬回爹娘墳上的土後,他已經從她身上掘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了。

她得快點把心中的裂縫補起來,不能再讓他乘虛而入,就算她努力維系支撐的只是一具空殼,只要沒有裂縫,穩穩地密合著,哪怕他的細心、哪怕他的呵護,都不能改變她的內在。

柳鳴風的推拒並不能挫折他一分一毫,既然決定贏得她的信任與依賴,就算她今天把沉香砸到地上,都不能讓他退縮一步。

他要拿回滅神賦,拿回屬于晏家的東西,就算他以前有多疼龕她,都比不上父親抱憾臨終,雙目半閉不甘願的模樣。

「如果給你容身之處就算是照顧你的話,柳盟主實在不需要托付我,而我也不需要看重這個承諾。」

關釋爵未接過布包,直勾勾地盯著柳鳴風不放。「我說過,你喊我一聲當家,就是我馬場里的人,我對自己人再好都不為過。收下吧,別讓我講第三次。」

「當家……」他的眼神好燙人,如果她不收下,兩人再這樣對峙下去,不用猜,最後輸家一定是她。「多謝當家,下次別破費了。」

「那就下次再說吧。我去跑馬了,過幾天要交貨,得看一下馬匹的腿力。」交貨前七天都要連續跑馬百里不歇,若有馬匹無法持速而行,這等劣品絕不能送到賣家手上,壞了馬場名聲。

「好。」柳鳴風目送關釋爵離去,蒼勁背影滿是霸氣,尤其信步走在這片他打下的江山中,每一根草都有辦法彰顯他的威嚴。

他是馬場當家,他是首領人物,竟然會記得她睡不好,精神不濟,替她買來沉香,只求一夜好眠?

柳鳴風關上門,舀了幾茶匙沉香,放進了關釋爵一並準備好的小爐子里,擱在木盒前方。點燃後所散發出的馨香像仙女薄紗一樣,慢慢地將她的思緒捆覆起來。

如果可以,拜托,把我的心捆得牢實一點……

到了交貨的日子,天還沒全數透亮,馬兒嘶鳴之聲己傳透馬場內外,柳鳴風穿著厚襖跟到中庭來長見識,這是她到馬場這麼久以來,頭一次遇見交貨。

廣大中庭內用來取暖的木堆已被撤離,庭中站滿毛皮被刷得晶亮的駿馬,馬尾相對,雙匹成排成行,黑白棕色皆有之,未戴鞍窖己有戰馬模樣,在罩了黑紗的晨光下更顯得軒昂。馬場由里忙到外,絲毫不敢馬虎。

原來她全想錯了,還以為馬養壯了、養肥了,再等人來買就好,豈知背後還得這般仔細。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關釋爵能打下今天的一番基業,肯定是付出了不少努力,比起其它總想著透過滅神賦來拿天下第一的人好上太多了。

「嚇!」不知什麼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把她視線整個蓋黑,她嚇得驚呼,旁邊的幾匹馬兒受驚,跟著嘶鳴。

「噓噓,靜!」關釋爵沒兩下子便安撫好數匹馬兒的情緒,對上在圍脖兒後方露出歉疚雙眸的柳鳴風,竟然覺得她毫無防備的自然模樣天真可人。「我看你臉頰都被凍紅了,把這圍在脖子上,會暖和點。」

「謝、謝謝當家。」柳鳴風根本分不清楚臉頰究竟是凍紅,還是羞紅了,這圍脖兒還有些余溫,該不會是剛從他脖子上取下的吧?

「大哥,我臉頰都凍到月兌皮了,有沒有我的圍脖兒?」段千馳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搭著關釋爵的肩嬉皮笑臉,逗著幾乎把臉埋進圍脖兒里的柳鳴風。

「滾。」關釋爵五指一張,扣在段千馳臉上,將他往肩後壓,疼得他哇哇大叫。

「殺人呀——」段千馳滑稽的模樣惹得鄰近的馬場伙伴們大笑,柳鳴風還不習慣這樣的二當家,一時間無所適從,甚至有種久違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好像夢里的淮哥哥與天哥哥,雖然關釋爵沒有像淮哥哥一樣愛笑,不過照顧人的心思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真多心,腦子里沒有清澈的時候嗎?少想些事情,日子不是好過些?為何老要塞進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困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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