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駙萬福 第二章
紅豆苦口婆心。「格格,你們才見第一次面嘛,就算個性不合好了,不過感情可以培養,說不定日後您會喜歡上額駙的……」
「我不管。」明璣才不考慮這些那些,只想著現在可以讓她回宮的理由。「反正他是漢人,依律就是不能娶我,再說皇嬤嬤原本希望我嫁的是富祥家的貝子,我就算真回宮里,相信皇嬤嬤也會站在我這邊的。」
然而她最後這段氣話,卻不巧落入白玉拱門外的鄂士隆耳里。
他皺緊眉頭,那張俊朗的臉蛋頓時烏雲密布。
紅豆也在這時看見氣到發抖的鄂士隆。「呃,格格……額駙他……」
「他怎麼了?」
「他……」紅豆驚懼地見他跨過拱門,直接朝兩人走來,不得不趕緊請安。「額駙萬福。」
明璣也隨即轉頭,抬眼就瞧見他的怒容。
「你剛剛說什麼?」鄂士隆的眼底毫無笑意,光看著都嚇人。「你說我是漢人,所以沒資格娶你嗎?」
自從那晚後,他沒有再見過她一面,依規矩,他不能沒有她的允許擅自進公主府,可是他很想跟她談書,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皇上說的那位格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見她,沒想到人還不待傳,就在拱門外听見這番話。
原來她不僅對這婚事沒好感,甚至看不上自己……鄂士隆覺得自尊受傷,更有一種被她輕視、不明所以的割心之痛。
「我……」雖然知道他是不是漢人並不是問題,自己是因為沒有借口回宮才出此惡言,但在他面前,她又不想嘴軟。「我說的是實話……」
鄂士隆往前逼近,臉色又陰沉了幾分。「你還說你可以嫁給富祥家的貝子,就是不想嫁給我嗎?」
說到底,她屬意的額駙真是富祥家的貝子?難怪她會在大婚那晚就吵著要回宮,原來都是因為自己不是她喜歡的額駙……
鄂士隆越想,胸口越發緊窒,眼底彌漫的陰郁也越來越濃。
「總之,」明璣害怕地撂話。「我就是不想與你成親。」
紅豆扯著主子退後兩步。「格……格格。」您就少說兩句吧……
「好。」鄂士隆總算認清事實,牙一咬,便抓起她的小手,準備帶她進宮去退婚。
「你想做什麼?!」明璣驚慌起來。他竟敢對自己這麼無禮?「放開我,你想把我怎樣?快放開我……」
「唉呀額駙,你放開格格,不要這樣啊……」紅豆嚇壞了,趕緊要分開兩人。
「滾開!」慌亂中,鄂士隆推了紅豆一把。原本,紅豆是不會怎樣,可她顧著拉開兩人,也沒想到鄂士隆是練過武的,一不小心便整個人栽倒在地。
「紅豆!」明璣見丫頭受傷,心里一急,豆大的淚珠就滾了出來。「你好過分!你把她弄傷了!你如果想打我就沖著我,不要欺負我的丫頭……」
他沒有想打她,也沒想要打紅豆,可是既然兩人已撕破臉,他橫豎也不想辯解了,因此無視于她的抗議,直接帶她回宮。
就在鄂士隆帶明璣進宮後,宮里卻傳出了賢妃的喪訊。皇上哀痛欲絕,連政事都無心料理,明璣也因為賢妃的死悲傷難過,鄂士隆只得緩了稟明退婚的事,陪明璣在宮里為額娘料喪。
這時,他才听紅豆說了,賢妃是宮里最疼明璣的人。
在她進宮的日子里,賢妃待她如同已出,不僅親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還教導她許多格格不會的漢文。她沒有額娘,賢妃等同她的親生額娘。
一般人失去親娘都痛不欲生,何況她失去的不只是娘,還是那麼敬愛的人。鄂士隆雖未見過賢妃,但也能感受幾分她頓失依靠的痛楚。
這些日子里,鄂士隆鎮日看著明璣痛哭,雖然名義上是她的額駙,但跟她之間卻遙如天河的兩端,他只能在一旁看望,完全不知能為她做些什麼。
轉眼間喪期將盡,賢妃移靈景山,連賢妃的親生阿哥安書都已節哀,不再傷心,只有明璣還是老樣子,一看見賢妃的遺物就要哭上大半天。
鄂士隆知道該勸她止哀,卻也知道她不會領情,畢竟他不是她想要的額駙,該怎麼關心她?
于是他走出寢宮,不忍再看她哭泣。
他獨自走在宮廊,看著原本紅黃綠三色齊輝的宮牆,覆滿了白色布幔,像下了場大雪,連樹上也結著白色的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小小的花,只因這朵花跟明璣頭上的花相似,讓他又想起傷心的她。
他憶著她的模樣,不由得也想起她生氣的樣子。似乎自從遇到她,自己總是很難控制情緒。
就像大婚那晚,他對她的驚喜,不知為何最後成了情急于色;還有那日,她那些不想成親的話讓他生氣又心痛,甚至失了對她該有的分寸。
這是為什麼,是因為他很在意她嗎?
在意……是因為喜歡嗎?
當他察覺到這問題的答案,心中微訝,也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她的一字一語都這麼敏感。
「額駙。」忽然,經過的安書喊了他一聲。「你在做什麼?」
「四阿哥,」鄂士隆立即見禮,捏捏手上的白花,回道︰「沒什麼,只是剛瞧見格格頭上的花散了,想幫她找朵新的,不如你把花交給她吧。」
安書比鄂士隆年長數歲,兩人曾因鄂海任過書房師傅,一起上過書房,鄂士隆知道他處事比自己穩重,對自己也不假身分,所以鄂士隆也把他當兄長看待,無話不談。
「你找的花為什麼要我去送呢?」安書溫煦地問。「你是格格的額駙,你應該自己送去。」
鄂士隆突然面有難色。「我送她會不高興的。」
「為什麼?」
他想起之前兩人爭吵時,她說的那些心里話,胸口又開始發緊。「我不是格格屬意的額駙,其實原本帶她進宮是為退婚之事,這會兒因為宮里有喪,所以才沒有稟聖。」
「你不是格格屬意的額駙,這從何說起?」
「其一,我是漢臣,身分本不該與皇室結姻。」
「但以我對格格的了解,她連宮里的漢人奴役都能親愛如手足,不是個有漢滿之分的人。」安書斬釕截鐵地表示。
鄂士隆聞言並未舒眉,語氣更加凝重。「還有其二,格格心有所屬的人,是富祥家的貝子。」
安書聞言,啞然失笑。「怎麼可能?格格跟富祥家的貝子未曾謀面,投不投緣都不知道,而且那富倫多極愛打獵,格格卻是連螞蟻都不敢踩死的人,哪受得了富倫多那非要見血的性子?」
「可是……」雖然安書的話有道理,但鄂士隆想起那日明璣親口所言,還是無法輕易相信他的勸慰。
「額駙,一定是你想岔了。我听說皇阿瑪是因為你的才學,才把宮里最喜讀書的格格許給你,沒道理格格不合意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鄂士隆仔細回想,還是不得原因。「我不知道。」
「不如我替你問問格格吧?」安書知他是個耿直性子,與其听他說,不如自己找答案。
于是他要了花,轉身進寢宮去見明璣。
明璣剛哭過一回,見到安書進來,便起身擦淚。「安書哥哥。」
「明妹妹,你又哭啦?看,花都散嘍。」安書伸手取下她發邊散開的白花,另一手拿出了一朵花給她。「喏,這朵好的,重新插上吧!」
明璣出手欲接,安書卻補一句。「你額駙給的。」
這句話讓明璣僵住,困惑地望著安書。
「怎麼,額駙給的就不樂意接了?」安書仔細打量她那說是拒絕,不如說是訝異的神情。「你討厭額駙嗎?」
「討厭……」明璣回答,卻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討厭他哪里。
雖然大婚那晚,他給自己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在宮里守喪的這些日子,他即便未對自己有只字詞組,但紅豆告訴她,額駙每天都惦記著她有沒有休息吃飯。
每回守靈,她也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當她轉頭,便會看見他皺著眉、像在擔心她的模樣。
那……的確是擔心沒錯吧?
「討厭他哪?因為他是漢人,還是你喜歡別人?」
「都不是……」
「都不是?」安書挑眉,這下可玄了。「額駙學問不錯,他跟我一起上書房的時候,從沒答錯過題,而且他最愛毛詩,咦,你不也愛嗎?」
「他……喜歡毛詩嗎?」這她不知道,可是他既然喜歡,那日怎麼會拿著她的書質問她呢?「可他厭惡女子會讀書吧?」
「鄂家世代是大學士,以書香治家,他幾個姊姊都是柳絮才女,怎麼可能厭惡女子讀書?」
原來是她誤會了?明璣對于自己以偏概全竟覺得有些愧疚。「那他干麼凶我,脾氣這麼壞,讓我覺得他討厭我的樣子……」
「依我看,他不是討厭你。」安書覺得這兩人的誤會真是越攪越擰,不如叫他們自己講清楚,便向門外喊道︰「額駙,進來吧!」
鄂士隆在門外早已听清楚兩人的對話,當他知道明璣並非討厭他是漢人,或是另有喜歡的人,心里的大石著實放下,原本抑郁的神情也瞬間開朗起來,于是進了門,臉上喜不自禁地掛著笑容。
安書見著他,雖說他是應該高興,可他覺得鄂士隆這會兒的笑有些痴傻,莫非男孩遇到喜歡的姑娘就會變成這種傻樣?
暗笑在心底,安書只希望他們兩個快快把誤會解開。「你的事我都幫你問了,剩下的自己解決吧。」接著把白花還給他,安書便背著手離開。
「那個……」鄂士隆把弄手中的白花,主動說道︰「我找了一朵跟你那朵很像的花,讓你插上吧!」
明璣接過他手中的白花,一時間又想起賢妃的死,忍不住悲從中來,又掉了幾串淚珠。
「你別哭了嘛……」他一看,連忙撫著她的背安慰。「已經夠了,再多,額娘會舍不得的。」
听到他的話,明璣抬起淚眼望他。「你喊她什麼?」
鄂士隆臉色一整。「你的額娘,自然也是我的額娘。」
她的眼淚因他這番體己話而停住,好像認識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他。現在的他不像之前那樣跟她有距離,他對自已的關心之情,她也感受得到。
「謝謝你……把我的額娘當你的額娘。」
「我是你的額駙,這是應該的。」
「那,從今而後我們好好相處吧?」兩人似乎有了默契,誰也不提過去生氣的事了。「听說你漢學好,也喜歡毛詩,不如以後一起讀詩吧?」
「可以啊。」鄂士隆現在是她說什麼都好,她最大。「我可以像四阿哥那樣把書房的學問都教給你。還有,雖然你沒了額娘,可是你有我,我會照顧你。」
「像安書哥哥那樣?」明璣還懵懂,不知道夫妻該是怎樣的,不過如果他能做另一個安書哥哥,對她像妹妹一樣照顧,那麼她會願意跟他在一起,不再吵著要回宮了。
鄂士隆毅然承諾。「就像四阿哥那樣。」
他同時也向自己承諾,從今而後,要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她、討她開心,讓她不再說出「回宮」那樣離開他的話。
明璣滿意了,恍然想起有一件事未辦,她隨即從袖里取出了珍藏的錦囊,要他打開來看看。
鄂士隆拉開結繩,看見那一對白玉。「這什麼?」
「額娘給的大婚賀禮。」明璣臉兒微紅,小小聲說︰「扳指是你的,玉鐲是我的——」
她忘了說,這扳指與玉鐲是天生一對,一戴上便象征兩人永結鴛盟。
然而不待她說,鄂士隆已主動拉起她的手,親自為她戴上那只白玉鐲子,看著她皓白的手腕多了一分溫潤玉色,他笑開俊容,也要她幫自己戴上扳指。
于是,她露出童稚微笑,也拉起他的手,為他套上扳指。
這樣,他們算是真正的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