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寶貝嬌妻 第三章
她真的在等他……
墨行殊才剛走過門診大樓,就看見那個女孩坐在花園旁的椅子,引頸翹望。
他後侮走得太快,一時忘了昨天的事,趕緊掉頭往回走,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一發現他,立刻彈跳起來,沖向他。
「嘿……你來了。」她仰起臉看他,斜陽映得她細致的臉龐像鋪上一層珍珠粉似的,瓷亮瓷亮的。
這雀躍的表情讓從頭到尾只打算敷衍她的墨行殊無法招架,並難得的出現一點點內疚。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耶!」她一開心又忘形地勾住他的手臂。「不過,你要去探病對不對?你先去,我在這邊等你。」
「我會去很久。」就算她等他一輩子,他也不會回答她任何蠢問題。
「沒關系。」她笑咪咪的,似乎見到他依約前來就已經很滿足了。
「愛等你就等吧……」他覺得自己應該「正常點」,換做平常,他是不會被一個小鬼纏得心軟了起來的。
墨行殊沒有理會身後那殷切期望的目光,逕自走往那條杜鵑花道。
進到六樓VIP病房時,墨朗已經在茶幾上擺好棋盤,知道他再怎麼不願意,答應了的事情,一定做到。
墨朗因前些日子突然出現短暫心悸、胸悶的現象,所以入院檢查。
雖然大部分的人都不愛上醫院,但在這里,不僅病房媲美五星級飯店房間,窗外視野雅致宜人,重點是,那些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拿來吵的家人親戚,好歹看在老人家都住了院,暫時不會太煩他。
所以,他也就樂得和老伴在這里偷得幾日清閑。
醫院里伙食健康清淡、營養均衡又美味,每天有按摩師來幫他和老伴疏通筋骨,有親切可人的護士,還可以用哀兵策略拐這個不孝孫子乖乖來陪他斗嘴,日子過得比在家里快活多了。
「精神看來不錯。」墨行殊在沙發坐下,想著今天要怎麼贏這盤棋。
「不用這麼認真,你輸我是正常的。」墨朗很喜歡刺激他。
「總有一天我會贏的。」
「那你可要加把勁,我沒多少時間等你。哈哈。」
「放心,為了要贏你,我會求你長命百歲的。」墨行殊不愛听爺爺說這種話,但是就不肯老老實實地表現自己的關心。
墨朗今天精神狀況奇佳,下完一盤又一盤,硬是不讓墨行殊離開,當然,對弈的當中不忘疲勞轟炸,要他快點交個女朋友。
連女乃女乃也在一旁幫腔,軟軟的勸說,讓人很無力拒絕。
外頭的陽光漸漸轉弱,墨行殊不時會想起那個小笨蛋,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外面等著,思緒一亂,棋就走得亂無章法,愈下愈退步。
「怎麼心不在焉的,急著去和女朋友約會?」墨朗打趣地說。「是的話,我就放你走。」
「不好笑。」墨行殊很不捧場地瞅了墨朗一眼。「我怎麼覺得你愈來愈像黑心媒人婆,不管人家要不要、合不合,反正湊成對,賺到紅包錢後就不干你的事。」
「是嗎?我像嗎?」墨朗哈哈大笑。「到哪里找像我這麼有良心的媒人婆?只要你肯娶,我包你下半輩子不愁吃穿。」
「我不娶也不愁吃穿。」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墨行殊翻了翻白眼,不自覺地又轉頭看向天色。
「好啦!好啦!放你走啦!」墨朗挪一步棋。「將軍。」
「啊?這麼快。」墨行殊似乎還在狀況外。
「回去吧!我想和你女乃女乃去散散步。」
「好吧,那我明天再來。」墨行殊沒再耽擱,拿起西裝外套便往外走。
他一路快步通過杜鵑花道、坐月子中心前的小花園、游戲區,彎過普通病房大樓的牆邊,立刻發現那個還坐在花圃邊緣,頭仰得高高的,呆望著天空的女孩,他的心,仿佛被什麼給蟄了一下。熱熱脹脹的。
甄芷晴一直觀察著雲朵的變化,大團大團的白雲,在紫藍色的布幕上像堆積的雪,有個貪玩的孩子,一會兒捏出雪人,一會兒捏出斜斜歪歪的城堡,她想,躺在上面的感覺一定是軟軟的、像棉花一樣舒服。
突然,不知什麼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眼前頓時暗了,乍地,光線又回來,這一暗一亮間令她頭昏眼花,像有好多小星星在眼楮里閃耀著。
是墨行殊的大手蓋在她眼前。
「看什麼看得這麼呆?」他居高臨下地注視她。
「咦!你回來啦!」甄芷晴一見到他便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但是速度過猛,一直仰著脖子靜止不動,血液一下子無法順暢流動,她踉蹌了下,跌進墨行殊的懷里。
他摟住她的瞬間,胸口淌過一股熱流,沖擊著他以為冰冷的心。
她的臉頰被陽光曬得紅通通的,笑容里只有真誠沒有一絲不耐,可她,在這太陽底下已經坐了近三個鐘頭了。
「對不起……頭有點暈暈的……」她吐了吐舌頭,對自己奇差的平衡感很不好意思,也為他抱住她的時候,不知什麼東西咻地鑽進心窩而納悶。
「笨蛋,要等也不會找個蔭涼的地方坐!」他將她拉往龍柏樹旁的椅子,按她坐下。
「怕你找不到我。」她仰著臉純然地笑著。雖然他口氣還是那麼差,不過,她卻可以感覺到他話中隱藏的關心。她覺得胸口脹脹的,被很多很多的感動填滿了。
墨行殊完全被她的傻笑打敗。
「想問什麼,問吧!」他在她身旁坐下,心中暗嘆,他這是在干什麼?才陪完一個只想找碴的老頭子,又陪一個無所事事,腦袋瓜子里不知到底裝了哪些東西的小孩。
「其實也沒什麼。」昨晚,她的確冒出好多問題想問他,可這時,她覺得坐在他身旁,吹著涼涼的風,這感覺仿佛躺在搖籃里,輕輕地晃著,很舒服,很安心。
不需要再問什麼,她已經覺到兩顆心靠得好近、好近。
醫院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不會有人沒事在這里閑逛,大部分的人更不會主動和一個陌生人交談。
醫生、護士很疼她,只不過將她當成小孩子,哄哄她,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加上爸爸叮嚀過,不能影響大家的工作也不可以打擾病患休息,所以,即便她到醫院來也都乖乖地在固定的範圍里活動。
所以,當墨行殊坐下來時,她的感動,無法形容。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怎麼沒去上學?」既然她下開口,墨行殊就先問了。
「我叫芷晴。」她從地上拾起一顆尖尖的白色小石子,在紅磚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二十三歲,已經大學畢業,不用上學了。」
「你二十三歲?!」他不相信,因為她看起來像個高中生。
「嗯。」她又用力點頭,怕他看不見似的。
心智年齡……大概十歲吧!他想。
「你呢?」她將小石子遞給他,讓他寫名字。
他直接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拿出名片給她。
「哇……你有名片耶……」她很寶貝地以雙手捧著,仔細地、來來回回地看著名片上的字。在她的認知里,有名片的都是大人物,都很忙的,沒時間好好介紹自己,所以用名片代替。
「你想要也可以自己印,要幾盒有幾盒。」他總是被她那出入意料的反應搞得啼笑皆非。
「你探望的病人有沒有好一點?」她輕輕地將名片正擺在膝蓋上,轉頭問他。
「我爺爺,九十四歲了,今天精神還不錯。」
「嗯,那就好。」她笑了,然後,又看向前方,兩只腳丫子,鞋踫鞋,自己跟自己玩著。
墨行殊見她好像沒事要問,待在這里很浪費時間,一度想起身,但不知道為什麼又坐下。或許是覺得自己一說要走,她又會出現那種舍不得的落寞表情吧!可是……這關他什麼事?!
「你為什麼老待在醫院?」他靠向椅背,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這里薄我家比較近。」
「蛤?」敢情她把醫院當成公園了?沒事來這里散散步。「既然都大學畢業了,怎麼不找個工作?」
「這個啊……」她聳起肩,又陡然松下。「說來話長……」
「沒關系,你說吧!」他坐都坐下了,不在乎多浪費一點時間。
「你真的願意听我說?」她不敢相信。
昨天以前的他跟現在的他判若兩人。第一次有個「大人」願意傾听她的心事,而不是把她當孩子,光是這樣,墨行殊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經節節高升。
「不說我走了……」他作勢要走,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臂。
「我說、我說!」
「嗯。」他交疊起雙腿,心想,真好騙。
「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她遲疑地看著他。「你爸爸媽媽會管你管得很嚴嗎?」
「他們想管也管不動。」他都三十一歲了,還需要人管嗎?
「真好……」她羨慕地說。
「你是女孩子,家人比較擔心,正常的。」見她一臉有苦難言的黯然,他只好敷衍一下,表示安慰。二十三歲還打扮得像個小公主,大概是她的家人不希望她長大。
「擔心兩個字,好沉重喔……」她難得如此多愁善感,卻讓墨行殊想笑。
「怎麼沉重了?」
「其實,我不是乖孩子。」她垂下肩頭,道出藏在她心中的一個秘密。「我曾經離家出走過喔!」
「是嗎?」他今天真是好心,完全配合一搭一唱。
「有一次啊,大概我十六歲的時候,我一個最好的朋友生日,我和幾位同學為她慶生,接著大家就說要留在她家過夜,聊聊我們女生的心事,我打電話回家,可是爸爸不同意……」
她愈說愈小聲,仿佛想起那件事,又難過了起來。
「小時候我經常生病住院,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每晚輪流照顧我,大家都很疼我,我知道不該再讓他們擔心,可是,我好希望多點自由,我也想跟同學像姊妹一樣聊聊心事……隔天我就離家出走了,我要證明我也可以獨立,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好好過生活。」
「你離家出走去哪里?」
「來這間醫院……」
「喔……」墨行殊忍著不笑,因為她的表情很認真。
「我只記得到醫院的路,而且,我沒有零用錢,不能坐火車去很遠的地方。」
「然後?」
「我中午沒回家吃飯,躲在醫院的頂樓,想去找工作,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突然間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都不懂,難怪同學都笑我是溫室里的花朵。」
「你沒有想不開吧?」
「你說自殺嗎?」她似乎認為他問了一個很可怕的問題,拚命搖頭。「當然沒有,生命很可貴的。」
「嗯,那就好。」
「後來,我就溜到醫院大廳看報紙找工作,可是啊……我身上還是沒有錢,連打電話的零錢都沒有。」
「最後?」他明知結果,還是好心地表示感興趣。
她像個自認犯罪的信徒向神父告解,雖然這些煩惱對他來說不可思議地渺小,他盡量運用最大的同理心去假設這就是她單純的世界里最大的難題了。
「最後,我肚子好餓,就又走回家了,然後……被罵了一頓。」說完,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失去了所有信心,失去了所有的勇氣。「他們不會答應讓我出去工作的。」
「想做什麼就極力去爭取,還沒做就先想不可能,遇到一點挫折當然就很容易打退堂鼓。」在他的觀念里,只有決心不夠,沒有辦不到的事。
「嗯。」她張大眼楮,認真點頭,他是在鼓勵她?
「挫折每個人都會遇到,不是只有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很可憐,別人不相信你,你就更要做給他們看,遇到一點瓶頸就放棄的人怎麼可能得到別人的認同?」雖然她的天真的確會讓人捏一把冷汗,不過,不磨練怎麼能成長。
「真的嗎?你認為我應該努力去爭取?」她點燃希望。
「當然。」
「謝謝你……」她的心情好激動、好澎湃,振奮到握起拳頭。「沒錯,我應該要更努力、更堅定。」
她很單純地接受了他的鼓舞,並且堅信他說的話都是對的。
看見她將他的話當聖旨一般深信不疑,他突然擔心這番話會不會誤導她?會不會害她撞得滿頭包?
「你現在身體健康了嗎?」
「很健康啊!」她說,而後想想,又指著左邊胸部。「只有里面破了一個小小洞,其他都很健康。」
心髒破了一個洞?!這可不是小事,難怪她父母會這麼過分保護她。
「你決定做什麼之前,還是先打電話問問我的意見。」他有點懊惱沒搞清楚之前就亂給建議,萬一她怎麼了,不就變成他的責任了?
「我可以嗎?」她簡直要痛哭流涕了,為什麼他這麼好,這麼關心她?
「也不要太常打……」他受不了她眼里流動的那種類似崇拜的閃亮,後悔自己一錯再錯,惹了個大麻煩。
「女朋友?」突然,一個蒼老低啞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墨行殊和甄芷晴立刻轉身看去。
「爺爺?!」墨行殊站起來。
「爺爺?」甄芷晴也跟著站起來。墨朗從椅背後繞到前面,笑呵呵地拉著甄芷晴坐下。
「你是行殊的女朋友?」他問道,還抬頭瞄了墨行殊一眼,很有責怪他隱瞞的意味。
「不、不是……」她紅了臉,連忙搖頭。
她沒談過戀愛,高中以前念的是純女校,大學又是女生遠遠多于男生的幼保系,所有關于戀愛的概念除了來自迪士尼卡通外,全都是听同學的描述,基本上還在幼稚園小班程度,所以,听到爺爺誤以為他們在談戀愛,完全不知所措,只能臉紅。
不是就不是,你臉紅個什麼呀!墨行殊感覺不妙,這女人的反應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別怕,是就是,爺爺一定支持你們。」墨朗已經遠遠地觀察了他們好一會兒,若不是關系特別,他這孫子怎麼可能有這耐心听一個小女孩說這麼久的話。
「我……」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無辜地看向墨行殊。
這一眼,她才突然發現,他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
金黃的夕陽映出他明暗分明的立體五官,嚴肅的表情下是沉穩內斂的神秘,吸引好奇、喜歡幻想的她,能得到他一個微笑,就像中了毫無預期的大獎一樣,又驚喜又忐忑。
他的雙眼深邃有神,有著漂亮的額頭,還有好直好挺的鼻梁跟完美的唇形。他好高,寬闊的肩膀給人一種安全感,修長的身形包裹在合身的西裝里,英姿煥發,神采飛揚,像個王子。
「我孫子很帥吧?」墨朗低聲問她。他一直覺得墨行殊最像他年輕時的模樣,無論是視野、企圖心、能力以及那股傲氣,無形中對他的期待與寵愛便多了幾分。
在墨行殊二十一歲那年,國內一間證券公司分行經理突然上門拜訪,他才知道這個孫子進大學不久就開始玩那個連他也不懂的期權市場,兩年多的時間居然成了證券公司的大戶,買賣的手續費讓這間分行業績沖到全省第一。他為準備畢業論文而決定出場休息,證券公司還誤以為這大戶被其他公司挖走,急忙前來了解狀況。
此後,墨朗便開始留意這個一向沉默寡言,跟他最不親的小孫子。
「喂……看過癮了沒?」墨行殊見這小笨蛋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雖然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是為避免爺爺愈想愈遠,亂點鴛鴦譜,還是出聲叫醒她。
「噢……對不起……」她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移開視線,一張泛著桃紅色的臉龐,整個益發燒燙起來。
墨朗的一句話,仿佛魔法棒一揮,將愛情的種子植入了不解情事的甄芷晴心中,霎時,她開始感到害羞,開始不敢直視他那雙深邃的眼眸。
「好啦!好啦!」墨朗撐著膝蓋站起身來。「爺爺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了,交女朋友了就好。」
「拜托,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墨行殊想解釋。
「這個不錯,爺爺很滿意。」墨朗拍拍孫子的肩膀,根本听不進任何他不想听的話。「明天記得早來報告進度啊!」
「爺爺!」墨行殊得盡快糾正爺爺的誤判。
「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芷晴。」她在自己掌心,慢慢地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
「芷晴……」墨朗特地重復念了一次,而後拍拍她的手。「有空來陪爺爺聊聊天,我住在最後面那一棟的六樓。」
「好!」她多開心啊,認識了墨行殊之後,又認識了他的爺爺。
老人家十分高興,拄著拐杖,拒絕孫子的攙扶,招來他的老伴,繼續散步,慢慢走回他的病房。
墨朗走後,墨行殊睇了甄芷晴一眼。
她被他一瞧,無緣無故又出現那種什麼東西往心底鑽去的感覺,她撫著胸口,感覺心髒跳得好快、好快,她不怕他,可是就是不敢看他。
那垂著瞼,一臉無措的樣子,教人想罵也罵不下去。
是說,就算她嚴詞反駁,他爺爺還是會拒絕相信真相。
「啊!現在幾點了?」她猛地抬頭,握住他的手腕,看看時間。「哇……慘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劉媽一定準備出來找人了!要是她沒有準時回家,準時吃飯,老爸知道了肯定又要罰她一個星期不準出門。
她匆匆地往前走兩步又急急轉身。「你明天還會來嗎?」
他想,還是離她愈遠愈好,免得惹禍上身,可是,她不等他回答就搶先說——
「明天見!」她用力揮揮手,轉身快速往前跑。
「走慢點……」他居然像個老媽子,一路緊張地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自轉角處消失,就怕她笨到連跑步也會跌倒。
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剛才差點忘了呼吸。
他擔心她,擔心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