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翔萬里 第七章
「伯母?!」珀懿嚇得往後倒退一步。
鷹夫人饒韻荷微笑地看著她。「咦,珀懿,-在琴房啊?剛好我想進來練琴呢,好巧。」
「伯母,對不起。」珀懿深深一鞠躬。「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我……我看這架白色的鋼琴好漂亮,忍不住就走了進來,誰知道一轉身卻不小心打破了花瓶……」
她往旁退開一步,讓鷹夫人看清里頭的狀況。
鷹夫人已年逾半百,但養尊處優的豪門少女乃女乃生活卻讓她完全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中英混血兒的她至今仍擁有一頭濃密的褐色鬈發,雪白的肌膚再搭配輪廓深邃的五官,只要看到她本人,就會明白為何鷹家四兄弟的外貌如此英挺出眾了。
「啊?」鷹夫人驚呼。「我的花瓶怎麼破了?天啊!這是昨天剛買回來的古董花瓶呀!怎麼會這樣?」
「真的很抱歉。」珀懿再度鞠躬。「這都要怪我笨手笨腳,我、我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歉意……」
饒韻荷看著碎片,又看著珀懿,搖搖頭道︰「-怎麼會這麼粗心呢?-應該知道我有多喜歡這個花瓶,它可是宋朝皇室的御用精品啊!」
「我知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珀懿低垂著頭一再道歉。
饒韻荷突然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珀懿,-跟我說實話,這真的是-打破的嗎?」
「我……」珀懿猛地抬起頭,心跳漏了一拍,慌亂地看著鷹夫人。好奇怪,她為何會這樣間?
但一想起淚漣漣的貝絲,珀懿只得硬著頭皮道︰「……是我,是我打破的。真的很對不起,我就是這麼笨拙……」
饒韻荷默默地審視她的臉蛋,良久後,突然展顏一笑。「呵,-啊,真是令人疼愛的好女孩。來,我們先坐下。」
她拉著珀懿往一旁的法式古典沙發坐下。
「伯母?」珀懿好納悶,她不是很生氣嗎?為何突然笑了,而且還親昵地拉著她坐下?
饒韻荷拍拍她的手。「-真的是一個善良的女孩,明明深怕被我責罵,卻還是咬牙承擔下這個罪名。傻丫頭,我都看見了,我剛好跟在-背後下樓,-跟貝絲的談話我都听到了。」
什麼?!珀懿又羞又窘。好糗啊,原來鷹夫人早就知道了。
她更加愧疚。「對不起,請原諒我自作主張。我……我不是故意要欺騙您的,因為貝絲很可憐,她不能失業……總之,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怪貝絲。」
饒韻荷優雅地微笑,圓潤的臉龐盡是慈愛之色。「傻丫頭,我不會怪貝絲的。雖然我很喜歡這個花瓶,但不管它再怎麼稀有,終究還是一個花瓶罷了。貝絲是個勤快的好幫手,我不會因為一個花瓶就把她趕出去的,那太荒謬了。」
「真的嗎?」聞言,珀懿大松一口氣。「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一想到貝絲不會流離失所,她就覺得好欣慰。
饒韻荷臉上的笑容更加擴大。「听到貝絲沒事-就這麼開心?-怎麼淨想著別人,卻沒有想到自己呢?即使明知很有可能會被我斥責,卻仍是要一肩扛下這個罪名,-喔,還真傻。」
珀懿更加困窘。「我的確是很莽撞……」
饒韻荷握緊她的手。「是啊,-真是個傻丫頭,不過傻得好可愛。荻翔有-這麼個心地善良的女朋友,真是他修來的福氣。珀懿,說真的,我們全家都好喜歡-,老爺爺更是一再地稱贊-,說-是個自律甚嚴的好女孩,希望-能快點跟荻翔結婚。」
聞言,珀懿的臉色忽青忽白。來鷹家作客的這幾天,每個人都對她很好,鷹夫人更是把她當女兒般疼愛,總喜歡拉她一起去逛街,人前人後地稱贊她是個好女孩。
但,鷹家的人越是友善,她就越是內疚不安。
她好難過,覺得自己好糟糕,她怎麼可以欺騙這麼慈愛的長輩呢?倘若他們知道她根本是個冒牌的女友,來到鷹家只是為了跟鷹荻翔做一場交易……她真不敢想象他們會有多失望、多心痛。
怎麼辦?一股沖動使她幾乎要月兌口而出,向鷹夫人坦承自己的罪過,說明她壓根兒不是鷹荻翔的女友。
可……她說不出口。饒韻荷的表情是如此的恬靜優雅,她真的說不出口。她甚至悄悄地貪戀起這份溫柔,幻想高雅的她真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很小就失去了母親,最羨慕別人有媽媽可以撒嬌。
許多話已涌到了唇邊,珀懿的唇瓣一直顫抖,半晌後,晶瑩的淚水滑出眼眶,她哽咽地說道︰「對不起,我真的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們的事,我……我只能說,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好,我不是一個好女孩。」
「不。」饒韻荷臉上出現少有的嚴肅,認真地道︰「不許胡說!-當然是個好女孩,這一點,我跟爺爺還有老伴都不會看錯的,別忘了我們可是閱人無數喔!-到底適不適合荻翔,我一眼就知道了。對了,-跟我來。」
她起身,興沖沖地拉著珀懿又回到二樓,進入主臥室。
饒韻荷走到梳妝-前,打開一個非常精致的紅木珠寶櫃,珠寶櫃有許多層,最上面一層躺著四只銀鐲。
「珀懿,來,-瞧瞧。」
鷹夫人非常熱絡地拉著她。「這四只銀鐲很漂亮吧?我生了四個兒子,這是四兄弟年滿二十歲時,他們爺爺送的生日禮物。是爺爺親自畫設計圖,向卡地亞珠寶公司特別訂制的,四只的造型都獨一無二,意義非凡呢!」
「好漂亮……」望著美麗的銀鐲,珀懿發出喟嘆,這真是美麗的藝術品。就算她不懂珠寶,還是可以一眼就看出四只銀鐲的手工都非常細膩,雕刻的花紋更是栩栩如生,上頭還嵌入頂級寶石,極為精致。在投射燈的照射下,銀鐲散發出一股內斂而沈穩的光芒。
「當然漂亮。」鷹夫人笑得很開懷。「爺爺說,這是將來要送給四位孫媳婦的見面禮,不僅代表了他對四個寶貝孫子的疼愛,也代表了我們對未來子孫的呵護,所以絕對馬虎不得的。」
孫媳婦?這三個字令珀懿感到不安。鷹夫人為何要讓她看這麼貴重的信物,又為何要跟她說這些?
她還沒回過神,饒韻荷就突然拉起她的手,迅速地將一只銀鐲套入她手中,笑逐顏開地說︰「珀懿啊,我那個兒子雖然脾氣差了點,嘴巴也壞了點,不過,身為老媽的我敢打包票,也許他不是個體貼的好情人,但絕對會是個顧家的好老公。他們鷹家的男人都非常疼老婆的,荻翔那小子就拜托-多多照顧了。」
「伯母?」珀懿嚇壞了,恐懼地看著手上的銀鐲,使勁想拔下來。「不,我不能收,這禮物實在太貴重了。」
天啊,她壓根兒沒料到鷹夫人會來這一招?她怎麼敢收呢?這可是要給鷹家未來長媳的見面禮,她萬萬不能收下。
「不行!」饒韻荷緊抓住她的手,認真地道︰「不許-拔下來!既然給了-,就是認定了-是我們家的媳婦,倘若-不肯收的話,就是看不起我們鷹家,不喜歡當我們家的媳婦,這樣我跟他爹,還有孩子的爺爺都會很傷心的。」
珀懿更是驚惶,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似的。「伯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真的沒有資格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我跟荻翔只是還在交往中的普通朋友,我如果收了,會讓荻翔很困擾的。」心底逸出一聲嘆息。唉,她只是個冒牌女友,為了錢才來到鷹家,哪有福分收下這只意義非凡的定情銀鐲呢?
饒韻荷毫不在乎地說︰「唉喲,那臭小子哪里困擾啊?那死兔崽子遲遲不肯結婚,才真的讓我跟他爹好困擾哩!算這小子有福氣,能交到-這麼優秀的女朋友。珀懿啊,這門親事就這麼決定了,我說了算,我的意見就等于荻翔的意見。」
她笑得非常愉快,興致勃勃地說道︰「對了,過一陣子我會親自到台灣向-的家人提親,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謝-的父親,謝謝他把-教導得這麼好,送給我們鷹家如此完美的媳婦。珀懿啊,-有空就問問-父親,看他對婚禮有什麼要求?不管任何條件,我們鷹家都全力配合。」
珀懿真的傻了,整個人慌得滿頭大汗。「不行的!伯母,我跟荻翔真的還在交往階段,幾乎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而已。況且,我的家世實在是太平凡了,父親早就退休,也沒有顯赫的背景,真的高攀不起──」
「家世算什麼?」饒韻荷頗不以為然,正色道︰「珀懿啊,我認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夫妻是要朝夕相處一輩子的,如果沒有感情做基礎,那真的熬不過漫長的數十年,也很悲哀。我深愛我的兒子,我只希望他遇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好女孩,可以陪他一起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這一份真情絕對不是錢財可以買得到的。」
她按著珀懿的手,笑得既慈祥又欣慰。「陪著孩子他爹遠赴重洋創業,我這一生也算是經歷過很多的風風雨雨,閱人無數,一個人懷著什麼樣的心眼,我只消一眼就明白了-是一個很善良的好女孩,處處都懂得替人著想,有傲骨,卻沒有驕氣。荻翔的妻子是鷹家未來的女主人,我希望我的兒媳婦是一個溫柔敦厚的女孩,這才是當家主母該要具備的風範,我可不吃門當戶對那一套。珀懿,我們真的很喜歡-,也很希望-能趕快跟荻翔結婚。」
由這幾天的朝夕相處,鷹母早就看出珀懿的個性,也深深喜歡上她的溫柔善良。撞見她替女佣承擔過錯時,更是令她疼到心坎底。能娶到這麼優秀又有氣度的好女孩,是他們鷹家的福氣。
其實,早在珀懿初抵達西雅圖那天,她就要人查過她的數據了,她知道珀懿因為在飛機上救人而受傷,甚至被迫面臨離職的選擇,當然,也知道很多很多的事。
「伯母……」珀懿在惶恐之際感到一陣鼻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幸運,居然能遇到如此慈祥的長輩,待她如女兒般的疼惜。
但,她也深感不安。她恐懼地想著,萬一日後這一切被拆穿了,他們會有多失望?不,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伯母,能得到您的疼愛,我感到非常榮幸。」珀懿努力控制眼底的淚水。「可是,我真的承受不起。我沒有您說的那麼好,我有好多好多的缺點,也許您日後會大失所望……」
一顆心淒楚地翻騰著,有一瞬間,珀懿真的好想撲入鷹夫人的懷中,拿她當親生母親般撒嬌、痛哭,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她不敢想以後的事,更痛恨自己欺騙這麼和藹的長輩,如果時光能倒流,她絕不會答應鷹荻翔的提議,因為她不忍傷害這麼愛她的長者。
「呵,傻孩子,如果不能娶到-這麼蕙質蘭心的好女孩,我才會大失所望呢!」饒韻荷笑咪咪地拍著她的手。「走,我們下樓去吃早餐吧!今天天氣很好,干脆到湖邊的玻璃花房用餐好了,郁金香一定全開了。下午-再陪我去逛逛街,我想買些新的家具,把家里好好布置一下,增添一些喜氣。」
「伯母,這手鐲我真的不能收……」珀懿還是想拔下鐲子。
「不行,我再強調一次,-不肯收就是看不起我,我可是會傷心的哦!」饒韻荷搖搖頭,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走,下樓吧!」
聞言,珀懿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了,只能惶惶然地任由鷹夫人挽著她下樓。
老天,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怎麼辦?如果被荻翔知道的話,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晚上十一點,珀懿心神不寧地洗完澡後,坐在床邊,小手輕輕撫模腕上的銀鐲。今天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不斷地問自己︰他會不會生氣?
不管她怎麼推辭,饒韻荷就是不準她把銀鐲月兌下來,還一再強調若推卻就是看不起鷹家。可是,珀懿知道荻翔不會高興的,因為這只是一場交易罷了,她收下銀鐲是違反游戲規則的。
他一定會認為她是個工于心計的女人,故意要拉攏鷹家的長輩,想盡辦法弄假成真,好順利地飛上枝頭當鳳凰,成為好命的豪門少女乃女乃。他會認為她想挾長輩的勢力來逼婚,逼他乖乖就範。
珀懿黯然地垂下眼睫,倘若荻翔真的如此指控她,她真是啞口無言。
還能說什麼?畢竟,她沒有否認過巴黎那一段「身價宣言」,雖然那些話只是梅蒂開玩笑的,但她也沒有向鷹荻翔澄清過自己不是那樣的女人。
她不想解釋,僅是悲哀地告訴自己︰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吧!就讓他以為她真的是一個見錢眼開的拜金女好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鷹荻翔在醫院對她提出交易要求的那一幕。那時,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冷冽,犀利的眼神說明了他有多麼的輕視她。承受著他的鄙夷,珀懿覺得好悲哀。任何辯解都是多余的,既然他早已認定她很拜金,他已經定下了她的罪,那麼,她又何必多費唇舌呢?
就讓兩人間一直存在著誤會吧,她不想做任何的辯解。事實上,她越來越怕跟鷹荻翔獨處了。只要待在他身邊,就算沒有交談,她還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由他身上輻射而出的巨大魅力,那濃厚的男性氣息令她心跳加快。
她已經無法管住自己的心了,盡管知道那是不能愛的男人,可一顆心還是無可救藥地深陷、沈淪。
她迷戀他頂天立地的氣勢,迷戀他處理公事的迅速果決,迷戀他的王者之風,更迷戀他冷峻中不經意流泄而出的溫柔。就像在飛機上,他幫她準備了鎮定劑。還有剛到鷹家時,他總是在眾人面前巧妙地為她化解尷尬。
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她愛得起的男人。兩人的身世背景太過懸殊了,最重要的是──他看不起她。在他眼底,她只是一個想攀龍附鳳的拜金女。
所以,她到底該拿這只銀鐲怎麼辦呢?
「唉……」又沉重地嘆了口氣。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太突然了,她不敢拒絕鷹母的好意,但她也可以預知,鷹荻翔知道後,一定會勃然大怒的。
心頭亂紛紛的,珀懿茫然地在房內走來走去,突然,一個念頭在她腦中竄起──干脆到他房里等他回來好了!
她住的客房就在鷹荻翔房間的隔壁,回西雅圖這幾天,鷹獲翔常常回總公司視察,順便主持一些重大會議和決策案,往往忙到接近午夜才會回家。
她干脆到他的房里去等他回來,當面把銀鐲交給他,請他想辦法退回給鷹夫人好了。
主意既定,珀懿立刻由衣櫥里挑出一件款式最保守的睡袍換上,悄悄進入隔壁的房間。
一走入室內,就有一股純男性的氣息襲來。偌大的房間以深藍色為主調,擺設很簡單,呈現出一種低調的設計感。
珀懿看到有一件黑色睡袍掉落在床鋪旁的地毯上,忍不住趨前,撿起它欲放回床上。
一拿起睡袍,逸入鼻端的男性氣味更加濃烈。珀懿怔了好幾秒,天人交戰後,還是忍不住將臉蛋深深埋入其中。
這是屬于荻翔的味道。粗獷中帶著陽光的干爽氣息,還殘存一點煙草的氣味,令她無法抗拒、無法自拔。
好悲哀,她不敢讓他知道她的心意,更不敢向他表白,只能以這麼懦弱的方式偷偷愛著他,偷偷汲取他的氣味,假裝自己正被他擁入懷中,假裝自己……很幸福。
她好傻啊!
來西雅圖的這些日子,鷹荻翔對她的態度就像西岸三月的天氣般──忽晴忽雨,反復無常。有時,他很體貼、很溫柔,會帶她玩遍西雅圖,在高空的旋轉餐廳和她共進浪漫的燭光晚餐,熾熱的眼神令她彷佛置身天堂般。但,隨即而來的冷冽卻總是將她瞬間打入地獄。
她不懂他的心思,不懂他為何在上一秒還與她談笑風生,下一秒就突然就面罩寒霜?她真的不懂,也不敢去細究。
好累……
緊緊埋入黑色睡袍的臉頰一片濕,晶瑩的淚水不斷滑落。她覺得心好痛、好累。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累、這麼絕望?這份感情就像被大雨詛咒過似的,彷佛永遠看不到陽光。
淚水越掉越多,縴細的身軀無力地倒向床畔。一幕幕地回想起跟他相遇後的種種畫面,飛機上、醫院的草坪、中正機場……兩人間有爭吵、有出糗、更有激情擁吻……
想著想著,眼淚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哭累的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