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褲小姐 第九章
「悅琪，你今晚可別太晚回去，听說有台風要來。」美雲要離開時特別叮嚀一聲。
「我大概會做到天亮，這個案子我想盡快結束它。」悅琪回過頭說道。
「不用這麼急，這個案子就算下個星期再結也沒關系。」
「我今天有靈感嘛。」這是悅琪慣用的謊言。
「你最近還真是天天有靈感呢！」美雲也不去戳破她的謊言。「我多買了一份晚餐，你一定要記得吃。」
她發現悅琪為了省錢甚至不太吃東西，哪有人這樣省法？不吃不喝的，想剩個骷髏啊！就算賺再多的錢又怎麼樣？
「真是不好意思……」美雲這陣子總是盯著她吃飯。
美雲揮揮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反正你吃就是了。看你瘦成這樣，站在你旁邊我老覺得自己太胖，你可得趕快把體重補回來，免得我都不敢跟你站在一起。」
「好。」悅琪只能點頭。
看著她又低下頭去忙，美雲心里總覺得怪怪的，悅琪紅腫的眼楮早已經泄漏了哭過的痕跡，只知道她上樓去見霍楠軍，下樓後一句話也沒說，這陣子也夠她受了，美雲也不想逼她回答，反正等她心情平復了，多得是時間可以問。
炒面、香辣蟹腳……
美雲一向喜歡辛辣食物，只是最近悅琪沒有吃辣的食欲，以往她也是辣味一族的愛好者，但是自從出院後，反而對辣味失去興趣。
她吃了幾口面，突然有種想掉眼淚的感覺。
是累了吧……最近的確很累人，不睡的原因除了想拚命工作多賺點錢外，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睡不著。
只要她一閉上眼，霍楠軍的身影就會跟著浮現，躺上床時發現沒有人可以擁抱，更是令她心碎。
悅琪關掉光源，躺在長毛地毯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星星，想流淚的沖動越來越猛烈，沒一會兒她已經哭得不能自己……尤其當她發現天花板上沒有一顆星星屬于她時，當初霍楠軍說要找一顆星星代表她，最後也忘了。
他從來沒在意過自己吧！至少不是那樣的在意。
霍楠軍不是個壞人，只是他永遠只會花一半心思在你身上，因為他認為那就已經夠了。悅琪只有兩個抉擇，接受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要不就是繼續要求他踏進自己的世界，但是後者，她相信霍楠軍辦不到。
而且霍楠軍從來沒有開口對她說「我愛你」。
在這段感情里只有她一個人在向前狂奔，霍楠軍只負責站在終點當標的，不管她怎麼投入、怎麼奮不顧身的往前沖，他永遠都是無法到達的終點線。
悅琪開始明白自己想要的男人是不存在于這世上的，即使完美如霍楠軍也不是，因為他不會如她所願的傾听她的聲音。
最糟的是，明知霍楠軍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她還是受他的吸引，一開始她還天真的以為也許那就是完美的結局了，兩個人可以快樂的在一起，但事實證明她的確太天真了。
就算是他說出「結婚」兩個字，但是他那天的表現已經證明了他一點也不願意，與其勉強他，還不如她現在就離開。
可是她好舍不得，她舍不得霍楠軍對他微笑的模樣，她甚至一想到兩人永遠不能像以前那樣相偎嬉鬧就感覺心碎……但是她很清楚除了這麼做外，再也沒其他的方式了。
能說的她都已經說了，她再也沒辦法接受說出自己的愛意，卻得不到半點回應的事實，即使霍楠軍表現得再喜歡她，那都不是愛。
而她要的只是愛！癥結就在這兒，給的跟要的不一樣，不過就是這樣而已，她必須打起精神，不能再這麼軟弱了。
哪知眼淚卻像是怎麼也止不住，最近發生太多讓人難過的事，如果能一次哭出來也好……悅琪試著安慰自己，也為自己的軟弱找了理由，她往身邊的地毯模去，地毯竟微微的濕了。
悅琪還以為是自己手沾了眼淚的關系，沒想到水似乎越來越多，奇怪，地毯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水？
她急忙的按了幾下電燈的搖控器，卻不見電燈亮起。
悅琪又往桌上電腦望去，原本應該會亮起的電源顯示的小紅燈，不知何時已經熄了，是停電。
怎麼會？
正當她狐疑的在一片漆黑當中模索著找到工作室的玻璃門，才一拉開，大量的水跟著涌入，一下子便淹到了她的腳踝、小腿、膝蓋……
她靠著記憶往電腦桌的方向奔去，拿起幾片已經存檔的磁片，但一回頭她已經搞不清楚方向了，工作室里沒有任何光源，就算她想模黑離開也已經來不及了。
悅琪慌亂的感覺到水淹上她的大腿，並快速的往上升。突然膝蓋撞到辦公桌，跟著她模到了桌面，帶著心慌和恐懼，她只能勉強測量桌子的高度，接著慢慢的爬到桌上，然後感到水繼續淹上她的腰部……
時間不過是早上六點。
睜開眼看了眼時鐘，霍楠軍忍著倦意起身接電話。昨晚和父親見了面，談了許多男人之間的事情，父親從母親口中得知悅琪的事，出乎意料的要他好好想想。
如果悅琪會想要分手，那一定有個理由在，可是他想不出是什麼理由。
他都已經點頭說要結婚了，悅琪到底還想怎麼樣？
回到家後他躺在床上反覆的想了許久……也許今天他可以去找她問個清楚，他實在不想這麼失去她；即使他不知道這段感情能維持多久，但分手絕對不在此時。
悅琪明明是愛著他的，否則怎會望著他流淚？她分明對他仍存著愛意，卻又硬要把他推得遠遠的，不讓他靠近。
而他呢？一見到悅琪的眼淚，他就失去了行為能力，連句安慰的話都不能好好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
難道這就是結局了？他不願這樣結束啊！他是那樣的不舍，可是卻又苦無對策，如果悅琪一直不肯與他好好談談，這段感情恐怕真的無法挽回。
整個晚上為了這件事他輾轉反側，遲遲無法成眠，好不容易睡著了，竟然有人在清晨六點打電話來吵醒他。
「楠軍，悅琪在你那里嗎？」薛秀麗的聲音發著抖。
「你想她有可能在嗎？」霍楠軍沒好氣的說。
「美雲也找不到她！」薛秀麗的聲音近乎尖叫。
「怎麼了？」老媽聲音里的恐懼具有十足的感染力，讓霍楠軍心都涼了。
悅琪突然消失了？
薛秀麗的聲音抖得更嚴重，甚至多了啜泣。
「……現在台北市因為台風泡在水里，昨天晚上美雲離開工作室時悅琪還在里頭，悅琪說她還要加班，可是美雲一早發現屋里沒有人……悅琪到現在還沒回去，昨晚的台風那麼嚴重，如果她還沒回家就是待在工作室里頭，我剛剛打電話過去，管理員說地下樓層已經……已經淹滿了……她在里頭……」
「該死！」
霍楠軍目瞪口呆的望著窗外的風雨，這麼大的風雨，她……
天啊！他立刻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抓起衣服便往外沖。
將車子快速的駛出停車場，這楝大樓位處地勢較高的地點，所以情況還好，但車子往前開不到五百公尺，霍楠軍便被眼前景象給嚇住了。
放眼望去，平日的大馬路已經成了水鄉澤國，土黃色的積水淹沒了道路，車子根本無法通行，霍楠軍索性將車停在路旁，冒著風雨下車，用徒步的方式朝公司走去。
沒有想到這次風災會這麼嚴重，霍楠軍心里十分焦慮，尤其悅琪有可能正泡在水里。
當他好不容易抵達公司門口時，發現美雲已經到了現場，大樓因為地基加高，所以一樓並未進水，但是地下樓層……
「她在里面……」美雲發著抖，已經分不清是因為全身濕透而打顫，還是因為發現好友因在滿是水的工作室里而產生的恐慌。
霍楠軍發現自己喉頭緊縮著，跟著管理員來到通往地下室的階梯。
往下一望，只剩下四分之一的階梯還在水面上，其他的階梯完全泡在水里，而水面上飄浮的小星星正是他買給悅琪的手機吊飾。
悅琪的東西在水面上飄浮，這只證實了一件事——她真的在里頭。
霍楠軍只覺頭皮發麻，她竟然在淹滿水的地下室里。
「也許里頭沒有淹到頂，還是有機會……」幾名消防隊員接到消息趕到，討論著生還的機率。
「里頭的人會游泳嗎？」
美雲搖頭哭道︰「不會，她不會游泳。」
美雲的回答讓生還的機率又下降。
「這水深至少有一米七以上。」
霍楠軍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一米七的水深加上不會游泳……
在里頭的人是他的悅琪啊，他還有好多話要跟她說，怎麼會在這時候發生這種事情。
「進水多久了？」
「大概是三個小時，也差不多是那時候停的電，但是我兩點多的時候有下樓看過，里頭燈是熄的，我以為里頭沒有人了。」管理員有些自責。「後來水突然沖了進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水是從後頭另一個通道進來的，我回報給總控室後，再回來看已經有一個人高了……根本不知道里面竟然還有人，那時候燈明明都是熄的啊！」
霍楠軍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景，悅琪一定是把燈關掉，然後躺在地毯上看星星，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外頭淹水，而且她也無法在一片黑暗中找到出口，就算她找到了出口，門一開，外頭的水便順勢往里頭灌入……
悅琪在水里掙扎的畫面不停在霍楠軍腦子里浮現，他終究沒有好好保護她，她最後甚至在他的大樓里溺水，至今生死不明。
每一次悅琪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每一次！他到底給過悅琪什麼？
除了讓她哭泣外，他到底給過悅琪什麼？
霍楠軍閉上眼，心里涌現無法挽回的懊悔，他明明是愛著悅琪的，為什麼要到這時候他才了解自己有多在意她，他甚至沒來得及告訴悅琪……
不！不能就這麼算了！
想也沒想的，霍楠軍走下樓梯。
「霍先生，里頭很危險，不要靠近那里……」管理員急忙制止。
「啊！」所有人驚呼起來，因為霍楠軍竟然奮不顧身的潛進深不見底的水里。
霍楠軍憋著氣往前游著，一片黑暗里他只能用手踫觸四周，用這種方法來判斷自己的位置。他轉過了樓梯，穿過了一道門，確定上方仍有空間才往上浮出水面。
雖然依舊是一片暗，但至少水面離天花板還有段距離，沒有完全淹沒，而他就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呼吸著。
里頭一面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只能靠著記憶找尋工作室的入口，幾度的模索，他終于游進工作室里，立刻大聲喊著悅琪的名字。
「悅琪！你听見我了嗎？」
「悅琪！悅琪！是我……你听見我了嗎？」
「你在哪里？」
不管他怎麼喊叫都得不到任何回應，而且在這毫無光源的地方，他也不能判定方向。轉個身，在一片漆黑理，霍楠軍看到天花板上那片會在黑暗中反光的星星，就像發現了一個奇跡，他努力的朝那兒游去。
「悅琪？」他繼續喊著，手不停模索著。
倏地，他的手指踫觸到一具。
「悅琪！」
霍楠軍努力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向自己。
「回答我！悅琪，你說話啊！」
老天……她渾身都是冰冷的……
「悅琪，」不會這樣的，老天不能這麼待他，悅琪絕對不會這樣就死去。
正當他絕望的時候，突然听見了……
「咳咳……咳……」
感謝老天，她在咳嗽，她還活著。
「悅琪！」
「你把……我從……桌子上……拉……到水……里面，害我……嗆到水……」
「你怕嗎？」
水沒有繼續往上升的跡象，但悅琪不會游泳，加上在一片黑暗里，很難找到工作室門口，就算找著了，這麼深的積水，如果貿然將她帶離，她很可能會在中途飄走，所以霍楠軍留在原地，抱著她站在桌子上，盡量讓她呼吸到空氣。
「不怕。」悅琪的聲音明顯發著抖；她已經在水里待了三個小時，早已經渾身冰冷。
「我被你嚇壞了……」再度抱著她的感覺恍如隔世，他想緊緊的擁著她，但是又抱自己抱得太緊，她沒辦法呼吸。
「我好不容易救出來的磁片毀了……」
悅琪站在電腦桌上，手上緊抓著磁片高舉著，右手麻了就換左手，這麼辛苦的撐了三小時，哪知道霍楠軍一把抓著她往水里拖，害她手上的磁片全掉到水里。
「沒關系，我只要你活著就好。」這時候對霍楠軍來說沒有什麼比找到悅琪還讓他快樂的事。
「那是奉元的資料，我做好的。」她的聲音虛弱，身體越來越冷，意識也逐漸模糊。
「我只要你活著。」他用臉摩擦著她的臉頰，輕吻著她的唇，可是她是那樣的冰冷，他沒有辦法讓她保持溫暖。「我要你活著。」
「可是我好冷……」她哭了起來。「而且我看不見你……」
霍楠軍也紅了眼，卻得極力克制著自己。
「我好想你……可是看到你的時候我好難過。」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沿著他的臉頰滑落。
「我們現在是在一起，我抱著你，你感受到了嗎？」
他不想悅琪就這麼死去，就這麼死在他懷里太殘忍了。
「我如果死了，你會請薛姊幫我照顧銘恩吧？」
「不會，我不會讓你死的。」霍楠軍身體也開始發冷，更何況是在水里泡了三小時的悅琪。他察覺水有退去的跡象，但下了電腦桌後，悅琪依舊沒有辦法踩到底。
他懷里的人已經沒有力氣站直身體，她的身子一直在往下滑。
「悅琪，撐著點，水已經開始退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出去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停的在她耳邊說話。
「我很愛你……可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我當然愛你，你怎麼會以為我不愛你？」他不能讓她繼續誤會下去。
「我……以為我可以離開這里，只要離開你，我就會好一點，可是……我現在……好像已經不行了……」
「我們就快要出去了！我已經可以看到見光了。」霍楠軍的心宛如刀割。
「可是我看不到……」
「悅琪，別離開我。」霍楠軍發現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真的愛你，我真的愛你……」
「我好想回到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對著我笑，我覺得那時候……好幸福……」
「等離開這里，我保證我們會跟剛開始的時候一樣，我會改！我會跟你想要的人一樣，我保證我一定讓你幸福，絕不會再讓你掉眼淚，好不好？」
可惜霍楠軍再也沒有听見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