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有理 第九章
臉上散發著燦麗耀眼的光芒,艾子一躍而起,拍拍上的塵土。
「好,月亮要消失了,要嚇得大家目瞪口呆,讓大家知道月亮有多重要!」
她信心滿滿地宣示完,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進行她的消失大計,才剛奔出數步,又突然沖了回來,給了端木柏人一個緊緊的擁抱。
「爹,謝謝您!」沒等他任何回應,她就又像只雀躍靈動的小兔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端木柏人輕笑,拂了拂被她弄縐的衣袍。雖說她也會受惠沒錯,但這麼容易被利用,就連奸詐如他也難免會有些內疚啊。
至于那個愣小子——要是他沒盲目到對自己的感情視而不見,他這個當爺爺的,又哪有「推波助瀾」的機會呢?
養女方知父母恩,這麼多年後才讓他吃到苦頭,也算是善待他了。
只用幾句隱喻的話,就輕易逆轉了戰局的端木柏人依然是噙著慵懶的笑,雙手背在身後,怡然自得地走出了院子。
「不好了,小艾離家出走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滿臉驚惶的韓珞奔進廳堂。
坐在椅上的端木煦臉色一變,隨即又抑得平靜無波。
「她應該只是故意躲起來而已。」端木煦冷淡嗤哼,狀似不以為意,但起身搶走母親手上信箋的舉動已將他的心焦及擔慮昭然若揭。
「我找過了,家里都沒看到她的人,我有派人去村里找,但……」韓珞急得快哭了。剛剛她要去勸小艾多少要吃點東西,等著她的卻是空無一人的房間。「她的東西有少,她是認真的。」
「她走不遠的。」端木煦將心頭的不安強硬壓下,他沒發現手中的信箋已被他握緊的手整個捏縐。
她只是在耍小孩的別扭把戲罷了,一直抗拒不要去京城的人哪有可能會自己離家出走?他就不相信從沒出過遠門的她能走多遠,等他將她逮回來,他會讓她知道這些幼稚的舉止都只是徒勞無功!
「難說,她騎走了我最好的馬。」悠閑走進的端木柏人慵懶地開口。
端木煦心倏然一沈。
他知道爹那看似不經意提起的淡然態度,其實全都是深沉算計,等著看他的反應,他不想隨之起舞,也不想中了他的計——
然而再多的自制都敵不過心里狂然而起的驚駭,逼得他已許久不曾在他人面前流露的真實情緒,全化為如刀銳光自眸中射向父親。
因為只要父親一插手,原本可以易如反掌解決的事,將會變得難如登天!
「事前,還是事後?」就算父親承認是親自送她上馬,他也毫不意外。
「你這是在怪我嗎?」端木柏人笑睇他一眼,似惋惜似譴責地輕嘆了聲。「將她逼入絕境的不是我,傷她透徹的也不是我,勾起她滿懷希望卻又撇得一干二淨的更不是我,相較之下,就算是袖手旁觀也無可厚非吧?」
端木煦越听越心驚,也被那話里的意有所指激到怒火狂燒。
他拚命告誡自己對那些話置之不理,也不要做任何回應,因為只要他一出聲,就代表了他是爹口中暗喻的混帳東西!
但他真的忍不住——
「她是我女兒,與您無關。」他冷戾道,用多年前曾被父親堵得啞口無言的話回敬。
當年就是父親的一句冷冷譏誚,使得被傲氣蒙蔽了心眼的他找了艾子來當女兒,如今他竟又要插手管這件事,教他怎能吞得下這口氣?
包何況,那還全都是些不實的指控!
「是與我無關。」端木柏人沒有追擊,挑笑的表情似乎對他的回嗆還頗為滿意。「我好奇的是,即使娶了小艾也未嘗不可,又有什麼好抗拒的?」
「您會想要染指小草嗎?」端木煦口氣陰沉地回道。
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還需要問嗎?他是她爹,就算只大六歲還是她爹,他若妥協了,就等于默認了這些年來他都是在利用她的信賴,將她當成了隨時可以大啖的美味小羊,他沒辦法忍受這種卑劣的舉止出現在自己身上!
「嘖嘖,我是那種禽獸嗎?」端木柏人雖輕斥著,但臉上的笑容可開心的。「有些人定性不夠,會一時迷失,又不肯拋棄那些無聊的自尊,旁人就算想幫也只是白忙一場。」
這是在暗示艾子的離家出走是經過「高人」指點嗎?端木煦繃緊下顎,強迫自己冷靜。
他知道爹的詭詐無人能及,也知道他最擅長用以虛探實的方式誘人傻傻招供出罪行,但他不曉得,爹的思慮竟周延到這種地步。
他很確定艾子不會傻到將爹當成傾吐的對象,有些事甚至連娘都不清楚,爹卻完全切中要點,彷佛他一直隱于暗處觀看——
但這更是絕不可能的事,他們端木家的人一身傲骨,根本不屑做出這種行徑。
不,現在不是追究爹為何會知道、到底知道多少的時候,重要的是艾子的去向。
明知只要他肯問,父親就會說,因為那看似無謂的態度,其實就等著他卑躬屈膝的這一刻。
但心里的掙扎卻讓那幾個字艱澀地梗在喉頭。
這些年來,他用盡心力想要證明他也能像父親一樣,永遠處于不敗之地,如今,他卻必須求助于他。
端木煦暗暗握拳,緊咬的牙關幾乎繃碎。他做不到,他不想認輸,他寧可憑自己的能力將全天下翻遍,也不要將自己的尊嚴及傲氣踩碎腳下向他低頭!
「你別再調侃煦兒了。」一直沉默的韓珞看不下去,出來幫兒子解圍。「如果你知道小艾的去向,就快點說出來,好讓煦兒去追吧。」
當丈夫開口時,她就知道這件事絕對與他有關,擔心頓時消散,因為丈夫只做有把握的事,她當然樂得讓位,由他全盤操控。
雖然她覺得讓小艾受了那麼多苦的兒子是該被狠狠教訓,但逼得太過,只會弄巧成拙。她相信聰明的丈夫絕對懂得拿捏分寸,但他的分寸過于逼近底線,看得她膽顫心驚,還是趕快幫兒子搬來台階才不會害得自己被嚇死。
「我有派人暗中保護,你只要跟著線索追上即可。」親愛的妻子都說話了,端木柏人這才說出和隨從聯絡的方法。
「有空派人跟蹤,卻沒有時間阻止她?」端木煦氣到想殺人,狠瞪著眼前這個讓他只想除之而後快的禍害。
「她不是我女兒,與我無關。」端木柏人眉一挑,不疾不徐地用他剛剛所說的話反擊回去。「我勸你還是把握時間,免得小艾走遠,到時就沒那麼容易找了。」
即使盛怒中的端木煦現在最想做的,是沖上去一拳揮掉父親臉上的從容自若,但理智也及時拉住他——
他必須盡快動身。他不怕找不到她,只怕父親又暗中設下了什麼陷阱,還是越快將她追回越能將主導局面的掌控權奪回手中。
心念一定,端木煦不再浪費時間,快步走出廳堂,看到小草夫婦迎面而來也只是略微點了下頭,絲毫未作停留的他轉眼間就已走遠。
「還好吧?」小草走到韓珞身邊,擔心地問道。
娘在昨晚有跟她說了來龍去脈,她很同情小艾,但造成這狀況的她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找她談,于是她想先勸勸小煦,順便觀察他對小艾有無感情,結果他只顧左右而言他,完全不讓她將話題轉到小艾身上,害口拙的她好生氣,卻又無計可施。
韓珞心情沉重,秀氣的黛眉擰起。
雖然她一直肯定地告訴小艾,煦兒是愛著她的,但煦兒的態度太堅定,讓她自己也不禁懷疑,會不會煦兒只是將對小草的獨佔欲延伸至小艾身上,其實根本沒有男女之情?
昨晚丈夫不讓她去找小艾,早已習慣他對每件事都知之甚詳的高超本事,她沒再費心跟他復述小草返家時的狀況,而是吐露了心中的疑慮及難過,她怕極了自己的鼓勵反而會成為傷害小艾的最大推手。
那時丈夫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並沒回答,原來他已暗中做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但雖然就表面上看來,丈夫是幫著小艾的,但真是如此嗎?思想異于常人的他,會不會覺得要幫煦兒擺月兌掉小艾才是正確的呢?
韓珞越想越氣,著急又自責的她忍不住遷怒到丈夫身上。
「還好嗎?你說啊。你們端木家的男人到底在轉什麼心思,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父子倆都同一個德行,老是將心思深藏到讓人看不透,讓她們這些為愛情所苦的女子受盡了折磨。
「煦兒的態度不是已經很明顯了?」端木柏人低笑。聰慧如她,其實早已看出事情的真相,卻又被擔慮給擾得失了自信。「小草好不容易才回娘家一趟,他卻完全不在意,只記掛著小艾那丫頭,小艾在他心里佔了多少分量,還需要懷疑嗎?」
這番話定下了韓珞的心,再想到兒子剛剛對小草無暇他顧的忽略,心頭頓時雪明,臉上的陰霾也跟著散去。
「太好了!」韓珞開心地握住小草的手。「你們回來得真是太好了!」
小草也覺得很高興,她對于兩人相似的外貌並無任何芥蒂,因為昨晚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處,但小煦看著小艾的眼神,已明白地透露出他很清楚兩人是不同的。
那是一雙屬于男人的霸道眼神,只會望向自己最深愛的女人,她懂,因為有個男人也是一直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小草回頭,對上霍戎溫柔專注的視線,彼此間的深情不需透過言語她也可以感受得到。
端木柏人注意到了,眼中掠過一抹光。在他面前還不懂得收斂,霍戎這小子也太不把他這個岳父放在眼里了。
「煦兒不在正好,省得他打擾我們父女重溫親情。」端木柏人介入他們之間,保護似地將小草護在身邊,帶往餐桌準備用早膳。「這幾天,你可得好好地陪著爹。」說著,他還邊意有所指地睨了霍戎一眼。
他都快踫到她的腰了!霍戎沈怒不語,強忍上前拉開那只手的沖動,臉上的笑已有些猙獰。
丈夫的舉動讓韓珞啼笑皆非。就是有這種壞榜樣,煦兒才會混淆了自己的感情。不過,丈夫說得倒沒錯,她已經那麼久沒見到小草了,難得他們回來,真的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他對她真的只是父女之情,別擔心。」怕女婿真中了計,韓珞走到霍戎身邊低聲安慰。
「我懂。」被人看出情緒,霍戎有些困窘,隨即恢復自若的神色。「有岳母這麼美麗溫柔的妻子陪在身旁,我相信,怕您被人搶走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心思去顧慮其他呢?」
屬于城府深沉的他,巧言令色對他而言絕非難事,更何況是出自肺腑的稱贊?察覺到有道利光朝他射來,霍戎臉上的崇拜笑容更是無懈可擊。
「你……你一定要這樣氣他嗎?」韓珞當然知道他是在反擊,但被人這樣誠懇恭維,她仍不由自主地赧紅了臉,將那姣美面容增添了媚艷風情。
霍戎還來不及再補上讓她更心花怒放的話,一道平靜的嗓音已經傳來——
「一家三口團聚,你還站在那兒做什麼?快過來。」
明明已經嫉妒到想直接沖來將她拉走,卻還得故作冷靜,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兒,說得很輕描淡寫似的。
韓珞回頭,看到臉上仍帶著笑容的丈夫眸色已變,濃濃的甜意將她的心整個融化。這就是他,一個高高在上卻願意為她俯首稱臣的驕傲男子,這就是讓她愛極的他。
「我不能再幫你了。」雖對霍戎說道,韓珞的視線一直都沒有自那張俊傲的臉龐移開,她帶著柔笑走向她深愛的丈夫。
愛情會傷人,也會讓人勇敢,她由衷希望小艾也能成功征服屬于她的驕傲男子,擁有真正的幸福。
為什麼還不來?
艾子失望地收回視線,看著眼前那碗香噴噴的大鹵面,粉女敕麗容難掩沮喪,手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撈著湯里的面條,完全吃不下。
她已經離家十天了。
謹記大爹爹指導的她,完全沒訂定目的地,只要遇了岔路就背過身丟石子,經過山林,也經過村莊,途中用她的醫術幫過人,也曾在無處落腳時被好心的農家收留過夜。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也從沒問過自己身在何處,因為一旦知道了,她很有可能就會去在意他什麼時候會追來,或許還會放緩了步調等他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