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情初開 第七章
言孟春的游魂狀態,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
炒菜時,差點燒了廚房;切肉時,幾度沒連自己的手指也切下去;洗了米,卻沒按下電源;碗盤打破了九個,菜肴搞砸了七道,其余的頂多到沒讓人拉肚子的程度,而他卻像沒味蕾一般,渾然不覺地吃著。
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不對勁。
他比以前更沉默了,成天說不上一句話。以前有葉初晴,千方百計地纏他鬧他,非要撬開他的蚌殼嘴;以前只覺得這女人好吵好煩,但是這會兒,言家三兄弟全都不約而同地懷念起她來。
平時活像捕蠅紙,黏性超強的她,一下子突然不見蹤影,再配合言孟春的陰陽失調……嗯,陰陽怪氣好了,自認不笨的言氏兄弟,自然推敲得出概略。
「怎麼辦?」客廳中,三兄弟六眼對望,無計可施。
「葉初晴不曉得對大哥做了什麼,只要找出癥結,事情就好辦了。」言季秋沉思,有條有理地分析。
此話一出,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在言立冬身上。
「你們干麼這樣看我?」言立冬面不改色地偏開頭。
「說,你這瀅蟲是不是又把主意打到葉初晴身上去了?」言仲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厲聲質問。
「我沒有!」他本能反駁,看向另一方的言季秋,最溫文儒雅的三哥向來不會咄咄逼人地指控他,但眼神分明寫滿懷疑。
「除了你還會有誰?」言仲夏根本不把他的否認當一回事。「你自己算算,這是第幾次了?只要是大哥的女人,你都想染指,到了手又不好好珍惜,玩過就丟,大哥到底哪里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對待他?!」
「我說不關我的事,你听不懂嗎?」兄弟們的不信任,令他怒火竄燒。
「大聲就了不起嗎?」言仲夏氣質盡拋,卯起來削人。「是哪個女人對不起你,你有必要把全世界都怨恨下去嗎?大哥並不欠你什麼,容我說句難听話,要不是大哥尿布女乃粉把你帶到大,你早幾十年前就死得干淨利落了,現在還有本事在這里和我拍桌叫喝,搶盡他的女人!」
「我知道大哥對我恩重如山,你犯不著用這方式,暗喻我有多禽獸!」
「何須暗喻,你本來就禽獸!」
「言仲夏,你這顆豬腦袋沒資格批評我!」他一把揪住言仲夏的衣領怒吼。沒人會高興被罵禽獸,尤其還是被自己的兄弟罵禽獸。
「批評又怎樣?我還想揍人!」說完,一記又狠又準的拳頭,飛快擊出。
言立冬被打得跌退數步,撞倒茶幾。
「媽的,言仲夏,你找死!」言立冬徹底光火,卯起來干架。
沙發倒了,桌面物品掃落一地,兩個大男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這場架,打得轟轟烈烈。
情勢的急轉直下,怔住了文質彬彬的言季秋,鮮少見過這等陣仗,想勸架,卻不知從何勸起。
一記老拳揮去,打得言立冬嘴角滲血。「要不是大哥不準我們打架,我早在你搶了大哥第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想揍掉你半條命了。」
「你知道什麼?豬腦!」言立冬不甘示弱地回了記左勾拳,打得對方眼冒金星。
「喂,你們兩個——」火花流彈掃得言季秋頭昏腦脹。
客廳門倏地推開,言孟春一進門,見著這景況,沈下了臉。「都給我住手!」
同一時間,兩顆同時揚起的鐵拳停在半空中,畫面定格。
「起來,全都給我起來!」言自孟春一手揪一個,站在兩人中央。「你們愛打是嗎?好啊,大哥就在這里,你們打啊,要打先打我!」
「大哥——」兩人同時羞愧地垂下頭。
「我是這樣教你們的嗎?自家兄弟當仇人在打?好,很好!是大哥教育失敗,該打的是我。」
「大哥,對不起。」言立冬首先道歉。
「我們沒這個意思,是——」
「不要向我解釋,我沒資格。」言孟春痛心地松了手,不看他們一眼,逕自回房。
慘了,大哥這回氣壞了。
客廳中的三人,無言相視。
大哥是性情極佳,不輕易動怒的人;但是一旦惹惱他,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還是不能諒解你。」言仲夏低哼。
「我也不會向你道歉。」言立冬答腔,靜默了會兒,才接續道︰「但是我可以解釋。」
「坐下來說吧!」言季秋扶正沙發,由凌亂地面中找到面紙盒,怞了幾張分別遞給他們。
「那些女人配不上大哥。」言立冬悶聲道。
「嗯?」言仲夏挑眉。
「她們根本不是真心愛大哥,你們都沒發現嗎?一見過我們,她們就經不起考驗,開始心志不堅了,充其量,她們對大哥也只是一種夢幻式的迷戀,再不就是存心利用大哥的忠厚老實,那不是真正的愛情。萬一大哥動了真情,愛上一個不是真心愛他的女人,他的傷會更重!」
從沒設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其餘兩人訝然相視。
原來上冬比誰都愛大哥,只是表現的方式不同上些年,他們都錯怪他了。
「所以你就拿身體來解決事情?你牛郎啊!虧大哥還三天兩頭的幫你進補,要換作是我,早任你去精盡人亡了,看你還有多少本錢玩他的女人。」言仲夏還是不大認同他的行為。
言立冬跌回沙發,抹了抹臉。「我知道我的做法,會傷到大哥的自尊心,但那些死賴上他的女人,並不是大哥真心想要的,他只是不懂該怎麼拒絕而已。就算讓我奪來,你們有見大哥傷心過嗎?沒有工因為大哥根本不曉得什麼是愛情,他分不出來!」
言季秋接口。「可是這一回——」
「我承認我有過這樣的念頭,但是這回大哥認真了,他愛葉初晴,所以我什麼都沒做!」他不會原諒任何人傷害他的大哥,就算是他自己也一樣。
「那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言立冬抓抓頭發。「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灌她村藥,直接綁上大哥的床!」
言仲夏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瀅蟲就是瀅蟲,滿腦子只想。」與這只下半身動物比起來,大哥人格高尚可比聖人。
「不然你有什麼辦法?」
話題兜回重心,三人同時嘆了口氣。
「大哥還在生你們的氣,我相——還是我去和他談談好了,也許可以找出問題在哪里。」言季秋提出折衷方案。
「去吧,大作家。希望你的口才和文筆一樣好。」
回到房中,又是一室的孤寂,言孟春無聲輕嘆。
活了三十年,從沒發覺,寂寞竟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這段日子以來,習慣她嬌慵的嗓音在他耳邊咳疲讓他感覺他並不孤獨;習慣她柔軟的身子纏膩在他身邊,使懷抱從不空虛;習慣作菜時,有她在旁邊孩子氣的嬉鬧,不時的抱抱他、親親他,送來強迫性的親昵,害他煮壞了好幾道菜;弟弟們抱怨連連,她卻吃得好開心……
時日一久,他這顆空無的心,一點一滴填滿了她的嬌悄身影,歡聲笑語,滿滿、滿滿都是……
現在才發現,她為他做了好多,就算最初總是被他冷落,也從不曾棄他而去。
他承認,最初時候,她與他之前所交往那三十幾任女友是沒有差別的;迷糊無措下,就多了個女朋友。而他也很清楚,她早晚會與那些女人一樣離開他,因為他太悶、他無趣,沒有人能忍受情感如此遲鈍的他,就像初晴常掛在嘴邊的——他是根沒情調的大木頭。
他從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直到他發現,初晴在他心中變得好重要、好重要時,他努力想改變自己,努力達到她的每一個要求,就怕她失望。
他會學著培養她要的幽默感,學習說笑話來逗她開心,她可不可以別那麼快放棄他?沒有她的日子,心好空洞,周遭靜得發慌,茫然得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
「大哥?」言季秋拍拍他的肩-我敲了門,你沒听到嗎?-言孟春沒回答,撫著一疊印著怪異搞笑內容的A4印表紙,神情一片空茫,言季秋順勢怞了張來看。「很有趣。」
他仰頭。「是嗎?我看不出它有趣在哪里。」
所以,初晴才不要他,是嗎?
「那又怎樣?各人看法本來就不同,不能勉強的。」
「可是……初晴在意……」他喃喃地道。
「你確定她在意的是這個嗎?」
「我不知道……別人的男朋友,會浪漫地送花,會說盡情話,會逗女朋友開心;可是這些我都不會,我學不來……有時忙別的事情,還會忘記她的存在,初晴當我的女朋友,好委屈……」
「可是別人的男朋友,沒幾個會替女朋友整理家務,噓寒問暖,生病時徹夜不寐地照料,不開心時任她使性嬌嗔,永遠溫柔包容地守候著她。」言季秋輕淡反駁。「我相信,一個真正有智慧的女人,看得見你的好。畢竟,挑另一半得挑合適的,而最好的,未必合適。」
言孟舂恍惚抬眼。「初晴……也這麼說過。」
「那就對了。她要的,是一個能寵她、疼她,給她一顆真心的男人。你——能嗎?」
他沒有遲疑地點頭。「我會對她很好、很好的!我喜歡她——」
「那你告訴過她嗎?」言季秋反問。
「我……」
不必回答了,光看他的表情,言季秋就有結論了。
「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
要、要說嗎?可是她都要分手了啊,現在說,還來得及嗎?
「快,去告訴她,你不能沒有她,如果她還是不要你,那死得才瞑目,是不是?」
啊?!「等、等一下,季秋——被推著走的言孟春手足無措。「我還沒想好……」
「這種事不必想,只要把心里的話全說出來就對了。」推著他一路下樓,突然想到什麼,又道︰「仲夏和立冬是因為關心你,不是故意要打架惹你生氣,原諒他們好不好?」
言孟春抬頭,對上兩張青腫的臉,平日俊帥毀于一旦。
「大哥——」
他走上前,拍拍兩人的肩。「打架解決不了事情,以後別那麼沖動,知道嗎?」
兩個在外頭意氣風發的大男人很受教地同時點頭,像極三歲孩童。
「那葉初晴的事——」他們同時問出口。
一提到心愛的女人,換他成了三歲稚兒,手足無措。
「我正要大哥去找她表白。」
「季秋,你別推我,我還沒——」
話未說完,就被推了出去,而好死不死的,葉初晴正好就在門外!
這下,真應了那句︰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也許,是受了言孟春的影響,她竟也喂起附近的流浪動物來。
「乖乖哦!」撕了塊面包屑在掌上,任小黃狗撒嬌地輕恬掌心,她微微笑了。
「難怪木頭那麼喜歡你們。」
想到那個令她傷心的男人,她哀怨地嘆了口氣。
說分手,他還當真死都不來找她,要真隔個千山萬水也就罷了,偏偏她就住隔壁而已耶,他卻連嘗試挽回的心意都沒有!
每次鬧別扭,哪一回不是她拉下臉主動去找他?雖說每回都是她自己在使性子,但是他就不怕她真的再也不理他嗎?他沒有一次主動來哄哄她,問她氣消了沒。
這幾天愈想,就愈覺得她只是個厚顏倒貼的女人而已,如果真的是這樣,她還強求什麼?強摘的瓜不甜,她不想再為難他了。
雖然,她這輩子還沒那麼在乎過一個男人,在乎到連她都想罵自己沒出息,她真的好愛那根不解風情的笨木頭,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被兄弟們聯手推出去的言孟春,一見她的背影,少之又少的勇氣全龜縮到老鼠洞去,沒膽的躲了回來。
「去呀,你的女人在那里,回來做什麼?」
「可是我……」不等他辯解,三兄弟,六只手,又將他推了出去。
騎虎難下的言孟舂,硬起頭皮走上前去,正要開口喊人,卻听她悶悶低咒了聲。「死木頭,沒情沒義!你最好死到天邊去啦,否則我劈了你當肥料。」
誰听了不頭皮發麻?想當然耳,身後的言孟舂自是很孬種的又縮了回來。
三兄弟耐性告罄,很沒大沒小的一人一腳將他給踹了出去。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們力道一時沒掌控好,收不住步伐的言孟春,就這樣撞上了她,連累沒有防備的葉初晴陪他跌成一團,原本還想踩著落葉,瀟灑出場的男主角,希望徹底落空。
門後偷窺的幾個人,以手蒙住臉聲吟,悲慘得不忍卒睹。
「哪個混蛋——」跌得頭昏眼花的葉初晴正欲咒罵,在看清眼前的人後,聲音卡住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言孟春慌張地想起身,但是愈急,就愈是曖昧地糾纏成一團,此刻,他的敏感部位,正抵著她最柔軟的部分,並且很不可饒恕地有了反應。
他簡直羞愧欲死!
「嘿,看不出來大哥比我還猛耶,大馬路上,光天化日的,就想上了人家。」
言立冬閑間說著風涼話。
「還說!剛才就你下腳最重。」
「彼此、彼此。」
那廂——兩人好不容易掙月兌纏膩曖昧的窘境,卻又陷入另一個相顧無言的窘境。
「你……」
「干麼?」她垂著頭,沒什麼元氣地回他。
「呃……」少了她平日的笑臉迎人,他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求助的看向身後,言立冬以唇語無言教授他一串甜言蜜語,但是那些話……幾天不見,你更美了,我好想你?!
好肉麻,打死他都說不出口。
「你……散步嗎?」
身後,三個大男人跌成一團,死傷慘重。
葉初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看到我散步了?」
有人蹲著散步的嗎?更別提她還穿著睡衣。
「那個……小黃好可愛哦……」此話一出,跌倒還沒來得及爬起的兄弟,緊接著鮮血狂嘔。
「是啊,小強也依然老當益壯,百子千孫。」她笑得很假,配合他今日的無厘頭。
「小強?」他面露疑惑。「你等-下。」旋即,跑得無影無蹤。
回到門後,問道︰「誰是小強?」仲夏已經受不了,拿著頭猛撞牆了。
「嗯……」言立冬比較堅強,沈吟了下,告訴他。「蟑螂的代稱。」
「為什麼蟑螂要叫小強?」
「就像說故事時,小孩都用「小明」代稱,老人都用「老王」,這是「習俗」,不需要理由。」
「拜托——」言季秋很想哭地聲吟。「那不是重點吧?」
于是乎,言孟春又被三兄弟聯腳踢出。
男主角再一次以全無美感的方式出場。
這四兄弟今天搞什麼鬼?
葉初晴擔心地擰起秀眉。「你沒事吧?木頭?」他今天怪怪的。
一聲柔柔的木頭,融了他的心,稍稍安定他惶然的靈魂。
「初晴——」
「你想說什麼?」
「你……什麼時候,再過來用餐?」
「不了。」她已經什麼都不是了,去了,只會更觸景傷情。
「不、不要嗎?」他失望地垂下頭,欲言又止。「可是……」
「你希望我去嗎?」小小的希望火光燃起,她定定地瞅住他。他會想她、渴望見她嗎?會嗎?
他慎重點頭。「嗯!我答應過,要煮皮蛋瘦肉粥給你吃的。」
眸中淡淡光采黯了下來。「不必,我早忘了。」只是承諾,只是他凡事認真的性格使然罷了……放掉期待,這一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她忘了,她不會再來找他了言孟春滿腦填滿了這樣的訊息,當她再一次與他擦身而過,痛縮的心,揪住了所有的知覺。
「初晴!」他心慌意亂地喚住她,只知道,不能讓她走,否則——否則他真的會失去她!
她停下腳步,沒回頭。「還有事嗎?」
他回過頭,弟弟們比他更急,又是唇語、又是比手劃腳的,但是他看不懂,愈是心慌,就愈是無法解讀。
「我、我——」腦子一片空白,情急下,他無法思考,直覺喊了出來。「我喜歡你!-葉初晴渾身一顫。
「你、你說什麼?」他說他喜歡她?!她有沒有听錯?
「不要走,我喜歡你,初晴,我喜歡你!」他已經什麼都不管了,憑著本能一字一句說了出來。「我知道,我很笨拙,只會惹你發火,那是因為,我不太懂得怎麼當一個稱職的男朋友,你教我好不好?我會很用心地學,很用心地疼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這麼快對我絕望,我不要失去你……」
葉初晴不敢置信地回過身,眸底淚光蕩漾。「你——說真的?」
他緩慢的,攤平掌心貼上胸臆。「沒有你,這里會痛。」
「你——大笨蛋!」她飛快奔向他,投入她最依戀的胸懷,哭得好不淒慘。
這些話……嗚嗚!你怎麼不早講嘛!你難道不知道……嗚……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嗎?」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不要哭……」他好生心疼,手忙腳亂地拭著她臉上的淚。
「你……笨木頭,你不會吻我啊!」她又哭又笑地嬌嗔。
「噢……好!」他愣頭愣惱地應道,不敢遲疑地吻住帶淚紅唇,輾轉吮出深濃情意,綢繆纏綿。
門後的三個大男人欣慰地抱在一起,差點也哭成一團。
嗚嗚,言家祖先有保佑,驢子大哥總算沒蠢得太徹底,雖然過程不忍回顧,最後還要女主角來提醒,不過——結果一樣就行了,差強人意,不必太計較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