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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華尋夢 第二十三章

第九章

來自塞納河左岸的迷人香頌,乘著夜風輕柔地拂來,卻讓一陣濃濃的哀傷阻擋,無法進入訂制鋪。

「晚安。」菲菲垂著紅腫的雙眼,披上披肩,低聲道別。

布利蕭太太不願讓她更為難堪,因此未多說什麼,將分裝在紙盒里的法式烤布丁以及杏仁核桃派塞進她懷里,憐愛的告別。「路上小心,我的小衣匠。」

菲菲勉強擠出笑靨,接受布利蕭太太親熱的道別之吻,然後向埋首于縫紉機前的布利蕭先生揮了揮手。

走出了訂制鋪,門外繽紛的街景,再美她也看不見。

天空中繁星點點,但這樣的星夜在此刻看來,象是梵谷所看見的世界,充滿了混亂的氣流與欲焚的瘋狂。

懷里抱著不斷冒出香氣的布丁與派,菲菲沉浸在深深的悲傷中,忘了疲倦,忘了饑餓。

她踩過一路綿延的青石板道,腳步顛躓,少了往昔的愉悅輕盈,純真的大眼幽幽的流轉,望過街上一對對相擁的愛侶,紅透的鼻頭又泛起酸楚。意識到自己即將失態,她趕緊笨拙的抓起披肩胡亂抹著小臉。

即使悲傷欲絕,即使痛苦難耐,也不能暫停時間的流逝,亦無法阻止這個世界繼續運轉,因為心境無法改變命運,只能邁動怯弱的雙腿持續前行,才會知道盡頭是否真的存在于遙遠的彼方。

菲菲揚起干澀的嘴角,擠出一抹為自己打氣的微笑,強迫自己繼續走完這條看似永無止盡的漫漫長路。

笑著、笑著,成串的淚花卻從眼角滑落,她像個迷了路的傻瓜,邊笑邊哭,像失去羅盤指引的旅人,茫然地模索著。

突地,一盞立在坡道上的巴洛克式朦朧路燈,穿過錯落的人潮,越過悲傷的陰影,直直映上她愣忡的濕潤大眼。

一道孤冷的鷙悍身影坐在燈下,率性而落拓,無懼于世俗的目光,就這麼毫無所謂地抽著煙,獨坐在那里。

「夏爾……」菲菲掩去嘴邊迷惘的呢喃,淚水奔流,象是終于重新獲得方向的旅人,直直向前行。

夏爾沒有赴宴。

數不清的煙蒂散落在他的腳邊,以他為中心,環繞成祭祀儀式般的圓弧狀。

沒有酒精可麻醉,他只好尋求尼古丁紓解苦痛,向沒有上帝坐鎮的黑色天空無聲禱告,祈求屬于他的命運女神不要放手,不要像那些許下承諾卻總是轉身離去的人,將他遺棄在冰冷的荒地。

菲菲的淚水滂沱的持續落下,一步又一步,她飛快的縮短彼此的距離,來到他的身後。

這副顛覆巴黎藝術界、上流社會情與欲的美麗身影,總是以高傲的優雅與全世界劃清界線,以墮落而糜爛的方式抗議命運的荒謬。

此時此刻,遠比這座城市還要璀璨的孤傲身軀,卻是如此頹然,毫無形象可言的席地而坐,彷佛在等待,彷佛在期盼;等屬于他的命運玩笑幾時結束,盼屬于他的純真救贖何時降臨。

菲菲淚流不止,緩緩蹲,讓額心靠上他剛直的後背,垂下紅透的雙眸,就這麼傻兮兮地抵著他。

夏爾雙肩一震,面色卻平靜而溫柔,感受到沁柔的野姜花香味,渾身的防備頓時放下。

「謝謝你……謝謝你答應我不去。」菲菲揚起今夜最明燦的笑容,帶著濃重的鼻音反復道謝。

拿開嘴邊的短煙,仰望星空的夏爾徐緩的閉起雙眼,感覺體內的矛盾沖突逐漸平緩。

只要她一個踫觸、主動靠近,總能輕易撫愈他親手割裂的傷口。

她在他荒蕪的心里播下一顆種子,剛開始只不過是冒出綠芽,稍一不察,已成濃密的林蔭。

空蕩蕩的胸膛中不再只是冰天雪地的荒涼,不再只有他孑然一人的身影,開始有了沛然的生氣。

她不是天使,她是他僅存的最後一份純真,是他寧願割棄一切都想留在心上的寶物。

「你可別弄錯了,我是因為覺得厭煩才沒參加宴會,不是因為你。」即使防御已然松動,夏爾依然不肯正面投降。

「每次都說謊騙人……」菲菲小聲的咕噥。

「你在嘀咕些什麼?」听不真切背後的柔軟低語,夏爾不悅地揚聲。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菲菲退開抵得泛紅的前額,讓他順利轉過身,毫無阻礙的與她目光交會。

「真的沒說什麼?」夏爾傲慢地挑眉,湊近蹲得發麻索性一跌坐在地上的狼狽人兒,犀利的藍眸反復審視著她。

她笑著搖頭,甩落一串串咸咸的淚珠,然後有些欣羨地低喃道︰「來到巴黎後,我還不曾參加過變裝舞會,真可惜,要是剛才能跟布利蕭先生借一件古董洋裝的話,也許我們可以……」

夏爾驀然拉她起身,拿開隔著彼此的紙盒,隨意擱放在地上。

「夏爾?」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他將額心貼上她的,輕輕吁出一聲嘆息。

菲菲知道,他是透過這樣的體溫傳遞,平息他內心的矛盾退縮。看似無堅不摧的冷心,其實藏著最是不堪一擊的脆弱。

夏爾需要她柔軟的守護。

只是,他太容易敏感不安,總是擅自決定兩人之間的距離,偽裝成不屑她的靠近,但他孤寂的意志卻一再向她發出求救訊號。

「親愛的松鼠小姐,你願意跟我跳一支森林之舞嗎?」

夏爾圈過她縴細的腰身,往懷里一帶,佇立的路燈提供了迷離的氛圍,彷佛置身在只有兩人的華麗舞會中。

菲菲愣了半晌,迷糊的輕聲問︰「可是……我們……就在這里……」

「我是誤闖森林的納粹軍官,而你是錯把壞人當好人的松鼠,有什麼不對嗎?這麼棒的變裝盛宴,當然要用舞步來慶祝。」夏爾將下頷靠在她的肩頭,薄唇倚在她細女敕的耳旁,撩動彼此悸動的心。

菲菲仰高頭,頸上的紅色披肩拍打著兩人相貼的臉頰,象是艷紅的赤焰,煨暖了彼此一再相互傷害的心。

「夏爾,不要推開我,就算是一小步也不行,不要再推開我。」她紅著眼眶怯畏地央求。

「除非你先推開我,否則我不會再這樣做了,永遠不會。」

「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不會再推開你。」灼熱的誓言終于安撫了一顆旁徨的芳心。

「我也不會再那樣對你,永遠不會。」菲菲悄悄地屏息,說得堅定。

夏爾閉起雙眸,雙臂緊擁著她的縴腰,不讓那些飄流在空氣里的警告話語再有任何機會向他挑釁。

那時候,他枉顧她哀婉的請求,坐上車逃離訂制鋪,卻在飛馳過三個街區時,命令司機停下。

一旦當起逃兵,重復的逃亡行動便不斷上演。

他倉皇的下車,像個失去方向的流浪者,沿著街上的路燈往回走,雙腿下意識朝著有她所在的方位前進。

當他回過神時,人已在這盞路燈下,茫然的抽著一根根虛耗生命的煙,將不期然邂逅的渴望交由他的命運女神安排。

然後,象是心有靈犀,菲菲來到了他的身邊,正如當初她闖入了寂靜的墓園,一舉入侵了他空蕩蕩的心……

「夏爾,我們不跳舞嗎?」她以綿軟如絮的聲調如是問道。

「跳,為什麼不跳?就這樣跳到天亮也無妨。」

邪惡的納粹軍官在松鼠小姐頰畔落下輕柔的一吻,然後熟練地帶著暈頭轉向的她跳起優美的華爾茲。

變裝舞會在朦朧的街燈下舉行,沒有邀請函,沒有多余的賓客。那些行人含笑的側目只是路過,全然不會驚擾宴會主角的興致,翩翩的舞姿如夢似幻。

晚安,我的命運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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