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相籠中的金絲雀 第一章
她討厭他!
第一次見到慕君天時,他二十歲,頭上戴著錦冠,隨著他的父親一起進宮。
李恆雪看到他時,胸口頓時覺得壓了塊大石頭,有些喘不過氣來。
說不出的厭惡感讓她眉心糾結,但一旁的姊妹們卻與她完全相反,興高采烈的聲音遮掩不了深藏心中的喜悅。
「哇!好帥呀,是慕君天耶!」大姊痴痴地望著他的側臉,一副恨不得撲上去的樣子。
「是老宰相的兒子嗎?」六姊眼楮為之一亮。
「是啊,而且還是此次的新科狀元呢!」
「我听說他和太子哥哥是很好的朋友喔!」四姊雖然笑得十分含蓄,但怎麼也無法掩飾盈滿眼中的心喜,目不轉楮地盯著男人的身影。
「這麼說的話,他很快就會平步青雲?」五姊也是一臉的興致勃勃。
「我們會不會有人許配給他呀?」十七妹話鋒一轉,立即引來所有姊妹們的高度注意。
「我想要嫁給他。」三姊首先表達立場。
「我也想!」十五妹緊跟在後。
「我也想!」六姐也不遑多讓。
「我也想!」最後所有人爭成一團。
「妳們這樣爭來爭去有什麼用,終身大事又不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一抹冷淡的聲音倏地插入眾家姊妹們的紛爭里。所有人因為這道冷冽的嗓音而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女子。
李恆雪雖然才十四歲,但成熟穩重的態度與其它姊妹們格格不入。
「十二妹似乎對男人沒興趣。」大姊出言譏諷,其它人也投予同樣的敵意目光。
「我確實沒興趣。」李恆雪站了起來,淡淡扔下一句話就轉身離開。
看到姊妹們興高采烈,自己卻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一股強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讓她不想再听到關于那個男人的事情。
反正其它姊妹原本就不大喜歡她,她也不需刻意迎合。
自小,當姊妹們忙著玩耍,她卻喜歡躲在屋里看書;當她們在花園里撲蝴蝶時,她則是在一旁照顧花花草草;當她們絞盡腦汁妝扮自己時,她卻不施脂粉、不點胭脂。
這樣奇特怪異的舉止行為,不僅惹來長輩的不悅,就連其它姊妹們對她也有所怨言,甚至譏諷她像個窮酸奴才。
這點李恆雪不能否認,她確實不喜歡在臉上涂涂抹抹,更討厭滿頭的鈿頭雲篦、金簪玉釵,因為頂著一頭沉重的鳳冠金步搖,只會讓她頭皮發麻、肩頸發酸,對她而言猶如酷刑,實在不懂姊妹們為何會甘之如飴,甚至還比誰的簪釵華麗繁復。
為什麼都是女孩子,想法會這麼不同呢?
李恆雪也想不透,但想到母後的叨念──
「妳再怎麼說也是一國的公主,身為皇族的一份子,就該擺出公主應有的姿態與裝扮,可是看看妳這副樸素的模樣,哪里像個公主?」
她明白母後大人的意思,她必須顧及到皇族的面子,可是一想到自己得像尊陶瓷女圭女圭一樣任人擺布,內心就莫名地產生一種抗拒心態。
為什麼非得穿上窒礙難行的衣裳,全身戴得珠光寶氣,擺出難以親近、高高在上的模樣,才是公主呢?為什麼她不能活得快樂自在一點呢?
她知道這些疑惑永遠都不會有解答,她只能選擇妥協,穿上錦綢絲緞的曳地長裙,頭上也多了些簪釵鈿朵,雖然不及姊妹們來的華貴,但比起之前她只願綁成二根小辮子好多了。
「公主……妳走慢一點好嗎?」貼身侍女小容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家主子後頭,有些嬌喘的哀求道。
身為一國公主,李恆雪身上有著皇族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但卻沒有以勢壓人的公主架子。她不僅不會像其它公主那般對奴才頤指氣使、亂發脾氣,相反地,她還會替奴才著想,體諒奴才的辛勞與苦衷。
「小蓉,妳下去吧,不用守在一旁了。」
「公主,妳又想去照顧那些花花草草啦?」小蓉實在想不通,御花園里的花草明明就有專門的花工照料,自家主子為什麼老愛親自動手,每每把自己搞得滿身泥、渾身汗,還惹來一堆閑言閑語!
雖然她很佩服公主凡事喜歡親力親為的習慣,不會因為生在皇室就趾高氣昂地指揮奴才們做這個、做那個,但小容還是擔心主子太過「平民化」的作風,會為她惹來麻煩。
「妳不覺得花比人可愛多了嗎?」李恆雪微微側過臉,略施脂粉的清麗嬌顏更顯靈秀動人。
「可是公主妳都十四歲了……」小蓉欲言又止。
「那又如何?」李恆雪干脆轉過身子,看著從小就跟在她身邊,年齡只比她大兩歲,但個性卻像個老媽子似的,比宮內那些老嬤嬤們還愛碎碎念的貼身侍女。
「妳應該學些比較有用的東西。」
「像是什麼?」李恆雪反問她,小蓉反倒回答不出來,支支吾吾半天。
「就……就好比說……跟其它公主們一樣……」不等她把話說完,李恆雪就打斷。
「跟她們一樣撲蝴蝶、道長短?還是一起討論哪位大臣公子不錯,何時會被指婚,指婚對象又是誰嗎?」
「難道公主不擔心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我不想嫁。」
「為什麼?」小蓉詫異地看著自家主子,難不成公主想老死在這座深宮大院里!
「妳看姑姑們有哪一個是幸福的?」
瞬間,小蓉語塞了。
看到公主落寞的神情,她知道她想到風華長公主。
李風華是當今皇上的姊姊,也是最疼愛李恆雪的人,可是她被指婚給異邦蠻王,終日郁郁寡歡,最後香消玉殞。
自此之後,李恆雪對婚姻極度排斥,對于所謂的安排更是厭惡,她認為姑姑會死,全是因為父皇的安排,將風華公主許配給了她不愛的男人,才會害得她香消玉殞。
慶幸現在天下太平,不需要和番聯婚,她自然不會成為兩國假面和平下的犧牲者。
李恆雪想好了,只要她繼續保持古怪與低調,父皇一定不會注意到她,再加上她有十幾個姊妹,等到她們一一被指婚後,待父皇想起她的存在時,她也老到嫁不出去了吧?
可是不知為何,李恆雪的腦海里竟浮現慕君天的身影,小嘴一癟,眼神流露出濃濃的厭惡。
她討厭他!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看那個男人不順眼,只是覺得他那雙冷血無情、深不見底的眸子,隱藏著征服者高傲,太過俊美的五官反而讓人感到危險不安,因此在見到他第一眼時,她就在心中下了決定,她要討厭那個男人到底,即使他本身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她就是打從心底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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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恆雪一個人待在御花園里,看著五顏六色的珍貴花朵,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讓她不禁露出難得的笑容。
縴縴玉指輕輕剝弄著花瓣,彷佛手中握著的是一件稀世珍寶。比起金銀珠寶,她確實比較喜愛這些嬌女敕的花朵,它們有靈性,只要用心照顧,它們就會盛開出美麗的花朵回報。
「好香!」鼻子湊上前,聞著淡淡的花香,不愉快的心情也會撥雲見日。
「妳是誰?」身後突然傳來的男人責問聲,驚嚇到李恆雪。
回頭看到她討厭的男人出現在自己眼前,李恆雪忍不住眉頭輕鎖。
他放肆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穿梭,從頭到腳,沒有一處遺漏。
「你在看什麼?」她不答反問,討厭慕君天的眼神,冷漠得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俯瞰世上渺小的生物,這種眼神她只曾在身為太子的兄長臉上看過。
「妳是新進的小宮女嗎?」他的目光冰冷,不帶情感。
李恆雪沒有回答,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緊盯著他,但平靜無波的心緒卻因為他的冷眸,出現些許的驚顫。
「為什麼不說話?」這一次他的語氣有些嚴厲。
慕君天原本對這名冒失的小宮女沒什麼興趣,只想快點打發她下去,沒想到她卻與他大眼瞪小眼!
真是有意思!慕君天的眼中竄過一抹異彩。
「你要我說什麼?」李恆雪沒好氣道,同時嘟起紅艷朱唇,賞了他一記白眼,一副不把他看在眼底的模樣。
「這里不是妳能久留的地方。」
「你憑什麼趕我走?」李恆雪小臉拉了下來,這男人會不會太霸道了!?
「妳知道這里是哪里嗎?」慕君天的語氣盡是不屑。
他是出自于好心,沒想到這名小宮女竟然一點都不領情。
「我當然知道。」皇宮雖大,但畢竟還是她的家,她從小生長的地方,怎麼會不知道這里是哪里呢!
「既然知道,妳還待在這兒,難道不怕死嗎?」皇宮內院即使是宮女,也不能久留。
「你在威脅我?」慕君天的語氣雖然柔和許多,但李恆雪還是听出隱藏其中的威脅意味。
「妳說是就是吧。」沒想到這名小宮女竟如此理智且冷靜,不禁勾起他的興趣。「妳快走吧,免得到時要走也走不了。」若被一些資深的嬤嬤看她徘徊在此,肯定會認定她是想勾引皇上飛上枝頭當鳳凰,屆時肯定少不了一頓毒打。
「我倒想看看誰能攔得了我?」她揚起下巴,露出高傲的姿態,讓人感覺到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
「妳就這麼有把握?」慕君天瞇起眼,認定她是某位得寵妃子的侍女。
這種情形在宮廷內很常見,仗著自己的主子受到皇上的寵愛,就在後宮作威作福……思及此,他對這名小宮女頓失興趣。
「沒錯。」除了父皇之外,普天之下應該沒人敢動她一根汗毛。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宮女,口氣竟然這麼大!」小宮女高傲的態度惹惱了慕君天,一雙黑眸透著冷漠,一張俊臉變得陰沈。
濃濃的煙硝味彌漫在兩人之間,周遭的空氣也顯得凝重。
「怎麼回事?」一旁傳來男人慵懶的嗓音,玩味的語氣看著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你們在干嘛?」
一個是新科狀元,同時也是他的好友,另一個是像極小宮女,但仔細一瞧,不正是與他同母的妹妹嗎!
對于李恆雪,他認識不多,只知道她是母後口中的怪異孩子。
一個不像公主的公主,若不是這張臉他還認得,也會誤以為她是名小宮女。
「你來啦。」慕君天回過頭,淡淡掃了該名男子一眼。
看到來人,再看到慕君天對他的態度,李恆雪心想,傳言果然一點都沒錯,他與皇兄之間確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听你的口氣,好像是嫌我來得太慢?」李震天的語氣有些促狹及慵懶。「但我看你與皇妹似乎聊得挺開心的。」
「皇妹!?」慕君天微挑起眉峰,轉頭看向她,一臉的驚詫。
李恆雪則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欠身請安。「皇兄,日安。」
面對這個同父同母的兄長,李恆雪其實很陌生。
從小到大,他們見面的次數十根手指都數得出來,一方面是因為她不是得寵的公主,另一方面是因為,身為太子的兄長,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所以就算兩人是同父同母所生,也沒見過幾次面。
「君天,你似乎很訝異?」李震天露出玩味的笑容,難得在好友的臉上看到驚愕的表情。
「她是公主?」慕君天收起臉上錯愕的表情,冷瞥李恆雪一眼,一臉質疑的詢問李震天。
「你好像很懷疑。」李震天忍不住輕笑,詭譎眼神在兩人身上打轉。
「你居然懷疑我的身分?」李恆雪眉心糾結,微昂起小臉,晶燦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睨著眼前的男人,擺出公主的架勢。
飛揚的劍眉下,一雙如鷹隼般銳利又深邃的眼,放肆地打量著李恆雪,彷佛要將她看穿。
「你在看什麼?」在他的注視下,她彷佛赤果果地站在他面前,李恆雪不禁惱羞成怒。
「請恕微臣眼拙,竟將金枝玉葉看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宮女。」慕君天不疾不徐回道。
「你……」他話里帶著濃重的諷刺意味,讓李恆雪氣得臉頰通紅。
但慕君天不等她把話說完,轉過頭,對著李震天說道︰「這里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我們走吧。」
李震天露出玩味的笑容,看著站在慕君天身後的李恆雪,抿著嬌艷朱唇,小拳頭握得死緊。
「站住!」李恆雪命令道。
慕君天停止腳步,緩慢轉過身,濃眉輕挑。「請問公主還有什麼事嗎?」淡然的語氣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甚至有些鄙視。
「你連句道歉也不說就想走嗎?」她嬌斥,氣惱他不敬的眼神與態度。
「請問微臣需要道什麼歉?」慕君天走到她面前,由上往下冷睨著她。
「你污辱皇室的尊嚴。」李恆雪氣極敗壞,臉色青紅交錯。
「只因為微臣覺得妳不像個公主?」他反問她。
「沒錯!」李恆雪點頭,硬是要他道歉。「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身分,難道不該為自己的態度向本公主道歉嗎?」
在一旁看戲的皇太子拍拍好友的肩膀,嘴上掛著詭譎的笑意。「君天,這次我可幫不了你。」
慕君回瞪他一眼,雖然他貴為皇太子,但如果沒有借住他的力量,他是無法順利坐上皇位,因此他們不僅是好友,也是利益伙伴,所以慕君天不怕他會記仇,況且以李震天的個性也不會計較這點小事。
知道李震天對此事抱著隔岸觀火看好戲的心態,慕君天不再寄望他會給予任何幫助。
「微臣拒絕!」他微啟薄唇冷冷回絕,冷冽目光掃向她,寒意十足,他不覺得自己需要道歉。
「難道你就不怕被治罪?」她蹙起秀眉,氣惱他的理直氣壯反而害得自己的舉動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敢問公主要治微臣何罪?」他反問她,眼神變得陰鷙。
「你污辱本公主,就等于污辱整個皇室。」扣上這個大罪名,她就不信慕君天會無動于衷。
他從頭到尾連個道歉也沒有,說走就走,把她當成什麼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公主。李恆雪只是想教訓他而已,可是沒想到慕君天根本就不在乎。
「公主的穿著打扮確實不像皇室之人,在責怪別人前,公主是否該先檢討,自己是否才是污辱皇室之人。」他回敬的話語,讓李恆雪氣得臉色青白交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拳頭收了又放,貝齒用力咬著艷紅唇瓣。「你的意思是說我在自取其辱?」
這該死的男人,竟把一切過錯通通推回她的身上!
「既然貴為公主,就該有公主的樣子,而不是蹲在那里,像個楚楚可憐的小宮女。」
「你……」李恆雪氣得說不出話來。「你是暗指我丟了皇室的臉?」
難道不愛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愛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也有錯嗎?一想到這個男人的言論就跟其它人一樣,認為是她丟了皇家的顏面,不知為何,心里竟出現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李恆雪咬著牙,在心中下了決心。
「我會讓你後悔今天所說出來的話。」扔下這句話後,李恆雪昂高小巧的下巴,轉身離去。
慕君天站在原地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如果她是故意吸引他的目光,那麼她是達到目的了,他對她的印象十分的深刻。
「人都走了,你還在看什麼?」一旁好友的輕笑聲,打斷他的思緒。
慕君天淡然回過頭,瞇起雙眸,看著李震天問道︰「你在笑什麼?」
「我覺得很稀奇。」李震天臉上的燦笑不變,卻話中有話。
「稀奇什麼?」
「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吸引你的目光,難道……你看上我家的皇妹?」李震天話里帶著濃濃的調侃,眼中閃爍著詭譎光芒,他是不介意親上加親,不過慕君天會喜歡她嗎?
「無聊!」慕君天掃了他一眼,二話不說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你要上哪兒去?」李震天濃眉微挑起。
「不想听你廢話。」他一針見血道︰「要談正經事還是去書房吧。」
李震天收斂起笑容,眼中竄起一抹冰冷的光芒。
「你已經決定好了嗎?」
「等四下無人再談,你就不怕隔牆有耳?」慕君天回過頭,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會把多余的阻礙全部鏟除干淨。」李震天低語,臉上綻放的笑容更加燦爛,笑意卻不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