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 第九章
點點繁星瓖嵌于無垠的夜空,神秘而美麗。
紫鳶走出舞池,頭也不回地走進皇宮的庭院里,希望把燥熱的臉龐藏在夜色中,盡快讓自己的心跳緩和下來。
此刻,她想暫時拋下保護阿爾瓦利德的職務,因為她必須先恢復冷靜,才能全神貫注地去執行任務。
要跟阿爾瓦利德相處又要完全不受他言行影響,對她來說似乎愈來愈困難了。
她到底怎麼了?
遇見他之後,有一部分的她不見了,不知何時原本的她已被他的一言一行給鯨吞蠶食,變成了一個她所不熟悉的自己。
這個發現,讓她極為困擾。
「那麼專注,是在想我啊?」
不知何時,青鳥帶著和煦笑意在她面前冒了出來。
「可別認真過度了,我承受不了太多女人暗戀我。」
藏在他笑容中,是一抹淡淡的埋怨。
雖然那天他逃走了,但這女人卻封鎖了所有可以離開阿拉伯的管道,還命令影子組織的屬下拿他當通緝犯搜尋,讓屬下們處在兩個領導人之間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既不敢對她通報他的行蹤,也不敢輕易放他離開阿拉伯,害他至今還不得不留在阿拉伯境內「觀光」。
耐不住屬下的懇求,他還是自己來找她了。
「你還沒死啊?」
紫鳶輕攏秀眉,說話的口氣仿佛他早該死在阿拉伯的哪個角落,被熾熱的陽光曬成一副枯骨。
有勇氣回來見她,算他有種。
「死了好稱別人的心,這種事我才不干。」青鳥拽拽地哼了一聲,「何況,要我家的小靡月這麼年輕就守寡,我可是會舍不得呢。」
「舍不得,你就不會老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紫鳶不以為然地說著,此刻她已經沒有心情跟他追究之前還沒算完的帳。
「嘿!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喔?有事就說來听听吧。」觀察入微的青鳥挑了挑眉,發現了她眼中的波瀾。
見紫鳶已經不再是一副欲殺他而後快的母夜叉模樣,的確讓他松了一口氣。
跟她之間,問題不在誰的本領高,而是在于他會因心虛而無法回手。
只接招而不回手的人,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所以他得避免跟她正面沖突,在阿拉伯「觀光」了這麼久,只為等她小姐氣消。
幸好,她眼中的殺氣終于散去了。
「從認識你開始,我的心情哪天好過了?」
輕睇了青鳥一眼,紫鳶淡然的口氣已不再冷若冰霜。
在影子組織里,唯有青鳥會主動關心其他人的情緒,不僅把關心放在心中也常掛在嘴上,有機會就想表現他對旁人的在乎。
他怎麼能在相同的成長過程里,養成與其他同伴截然不同的個性?
雖然她也跟其他人一樣懷疑過青鳥的神經構造,卻也跟其他人一樣,往往對他的關心有點感動。
身為同伴,所以他們相信青鳥的關心不是假的,因此感受才會這麼深。
「是!認識我是你這輩子最慘的事,我自己承認總可以了吧?」青鳥可憐兮兮地自嘲,隨即又正色道︰「不過,如果你是因為不喜歡待在阿拉伯,那我們交換回來好了。」
當初若沒有交換出差地點,被風龍主點名去執行這個任務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看見紫鳶眼中出現了自己所不熟悉的憂郁,青鳥很想現在就跟她交換回來,只怕……她放不下那個有著尊貴身分的家伙。
有種緣分,一旦遇上了就會糾纏一生。
兩人之所以彼此糾纏,往往不是因為輸給了命運,而是輸給了自己的心。
「交換回來?」
紫鳶愣了一下,似乎沒想過可以這麼做。
「不!這是風龍主交給我的任務,我必須自己完成。」
是的,阿爾瓦利德是她的任務,她得謹記在心。
就算是催眠自己,就算是表面上的冷靜也好!
紫鳶的心在一瞬間平靜下來。
XX
阿爾瓦利德不見了!
當紫鳶回到室內時,已經看不見阿爾瓦利德的身影。
紫鳶突然想到,依照他的個性,在自己甩掉他走出室外時,他不可能不追上來,她心中立即有了很壞的預感。
在她離開阿爾瓦利德的十余分鐘里,恐怕已經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
該死,她不該擅離職守的!
為了預防萬一,紫鳶在參加舞會之前,已經將皇宮的周遭環境仔細研究過了︰所以她只花了短短幾分鐘,就在完全不驚擾旁人的情況下,將整個大廳和庭院都搜索了一遍。
但,她卻沒有找到任何與阿爾瓦利德消失一事有關的蛛絲馬跡。
心慌不已的紫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有人對阿爾瓦利德下手,趁她不在綁走了他,那麼他們該怎麼離開才最隱密安全,不讓任何人發覺?
紫鳶逼迫自己冷靜思考,但不知為何,一想到阿爾瓦利德出了意外,她的心就不听使喚地拼命亂眺。
此刻,要她保持冷靜並非易事。
以往,她以為保持冷靜是影子的天職。
身為影子,理所當然得做到,在任何時刻都能有顆冷靜的頭腦去分析事物,做出最明智的決定;現在她才明白,一個人要能無時無刻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是多麼困難的事。
此刻在她心中翻攪的感覺,是她未曾有過的無助和驚慌。
不!
她不會讓阿爾瓦利德發生不測!
思及此,心慌不已的紫鳶突地精神一振,以前所未有的凌厲目光,重新注意之前曾被她列為可疑份子之人。
她是紫鳶,紫鳶是不會被打倒的!
不一會兒,她便發現有個人惴惴不安的神色十分可疑。
憑著直覺,紫鳶將全副精神都放在那個人身上。
當那個人鬼鬼祟祟地從舞會上離開時,她更確定了自己的直覺沒錯。
銳利的目光自眸中閃過,她立即尾隨而去。
XX
怎麼回事?
他的後腦勺好痛!
昏昏沉沉的感覺讓阿爾瓦利德感到十分難受。他記得,他急忙的想追上連一眼也不回頭看他的紫鳶,誰知剛走出屋外就被一塊帶著異味的濕布覆住口鼻,後腦勺還被人用硬物重擊,很快就沒了知覺。
對了,他一定是被偷襲了。
紫鳶!
該死,紫鳶不知怎樣了?
意識一恢復,阿爾瓦利德便開始擔心對方是不是連紫鳶都一起攻擊了,那些人是不是也對紫鳶下了毒手?
紫鳶是他的舞伴,對方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她。
此時,他只希望對方將紫鳶當成普通女子,沒有出手傷她。
「你差不多也該醒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阿爾瓦利德睜開眼楮時響起。
被綁住手腳的阿爾瓦利德,勉強抬起沉重的腦袋,皺著眉頭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不料,竟看見一張令他震驚,錯愕,完全無法相信會在此處出現的臉龐。
「阿爾靼?」
怎麼可能是阿爾靼……
想過許多可能對自己不利的人,但他不曾想過阿爾靼會對他下手。
向來最擔心自己安危,甚至替自己從闕龍門找來影子保鏢的人,都是阿爾靼啊!
一時之間,阿爾瓦利德的腦袋變成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你真以為,有人天生喜歡當替身甚至甘之如飴嗎?」
阿爾靼冷冷地看了阿爾瓦利德一眼,輕易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啐!天真。
他承認自己的表面功夫做得天衣無縫,然而每每看見阿爾瓦利德對自己感到愧疚的表情,他就覺得可笑。
從懂事起,他就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更懂得如何「規劃未來」。
總有一天,他所受的苦都會得到報償,阿爾瓦利德擁有的一切,都將轉移到他的手中,他不會永遠都是別人的替身!
只要阿爾瓦利德不存在。
從十七歲起,他就開始密謀一切,只等著時機成熟。
盡職的保護著阿爾瓦利德,是他為了取信於塔拉勒公爵所做的表面功夫。
阿爾靼很清楚,必須扮演好保護者的角色,替阿爾瓦利德做出最周全的設想,塔拉勒公爵才會跟阿爾瓦利德一樣毫不質疑他的忠誠。
瞧!此刻阿爾瓦利德的反應,就證明了他的角色扮演得有多成功。
「紫鳶呢?」
阿爾瓦利德明白了他眼中嘲諷,但他再怎麼憤怒都已無濟於事,現在他只在乎紫鳶是否無恙。
眼前的阿爾靼,已經不是那個肯為他犧牲奉獻,總是令他覺得有所虧欠的那個人。
被一個如兄弟般的人背叛,此刻的他無法多想什麼。
想多了,只會讓他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
「你只問那個女人的事?」阿爾靼挑眉問道。
沒想到他什麼都不問、不罵,只想知道紫鳶的下落,眼中還藏不住對那女人的關心。
阿爾靼的嘴角揚起了更顯諷刺的弧度,「沒想到我們的阿爾瓦利德王子,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多情種。」
阿爾瓦利德的處之泰然,激起他心中的無明火。
他不要他如此平靜、輕易地接受事實!
「告訴我,她怎麼了!」
阿爾瓦利德拍了拍發疼的腦袋,並不理會他的譏諷。
「她丟下保護你的任務,跑去跟別的男人在花園里幽會,恐怕連你什麼時候失蹤的都不知道,你還關心她是否少了幾根寒毛?」阿爾靼惡意嘲笑。
若非紫鳶的失職,他本來無意在今晚下手。
他很清楚紫鳶的能力,若非她擅離職守,要在她眼前偷襲阿爾瓦利德,極為困難。
阿爾瓦利德的身分之所以外泄,本來就是他刻意放出消息,期望有人能替他除掉阿爾瓦利德。
今晚,他打算先給其他人「表現」的機會,可惜那些家伙請來的人都太不濟事了。
領悟到靠別人不如靠自己,他才不得不親自下手。
今晚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他豈可輕易錯過?一直有些後悔從闕龍門調來了紫鳶,之前他還一直在想該用什麼理由讓她不用再保護阿爾瓦利德。
雖然不很清楚,方才她跟阿爾瓦利德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足以讓她忘了自己的職責,但他並不在乎。
拜她的失職所賜,他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
听見阿爾靼的話,阿爾瓦利德的神色頓時有些不對勁,有些半信半疑。
事已至此,阿爾靼已經沒有必要在他面前作戲,更不用為這種事說謊。
他想到了那個自稱是她姘夫的男人。
難不成那個男人是她急忙往外走去的理由?
阿爾瓦利德的心驟然冷了下來。
不能否認以她耳听八方、眼楮能隨時注意到每一個人的本事,要察覺那個男人已出現在舞會中是多麼容易。
怕那個男人在乎,所以她才會急忙地撇下他。
思及此,阿爾瓦利德的心隱隱揪痛。
「不過是一個女人。」
如果他的背叛都不能讓阿爾瓦利德痛心,那女人憑什麼?
見他神情陰驚,原本想刺激他的阿爾靼,不禁撇了撇薄唇冷諷。
雖知他對紫鳶頗有好感,但阿爾靼卻沒想到紫鳶在他心中,已有這麼大的分量。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阿爾瓦利德突然道︰「想必你是沒愛過。」
如果阿爾靼曾經愛過誰,就會知道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不過是」,對方在他心中將會有著無法釋懷的分量。
她可是他心頭獨一無二的珍寶,怎麼會是「不過是」?
「愛?那不過是一種陷入其中便會作繭自縛的愚蠢幻想,是這世界上最可笑的字眼!」阿爾靼說出心中的不以為然︰「不過,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擁有過多少女人;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她們的存在價值只在床上,我不會在乎失去其中一個,更不會為她們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所以,我說你沒愛過。」
阿爾瓦利德同情地睇了他一眼。
一直覺得他的生命很可悲,沒想到他的生活態度更可悲。
沒愛過誰,所以他連愛人的感受都不曾有過,不知道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
縱使他因為猜忌而吃醋、郁悶,也不會後悔在紫鳶身上付出真心。
除非他死,否則他絕不對紫鳶死心!
「有沒有愛過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阿爾靼瞪著他,憤怒低吼︰「別忘了你才是那個生死躁控在別人手中,會讓人覺得可悲的那個人!」
他最恨的,就是阿爾瓦利德眼中的憐憫!
不!他遲早會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一點都不需要別人同情!
阿爾瓦利德的財富、榮耀,權力,很快就會成為他一個人的!
只要阿爾瓦利德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會落在他的頭上。
沒錯!只要阿爾瓦利德不存在就好了。
「一個月前的我,要是像現在這樣落在你手中,或許會覺得自己很可悲;但,現在的我卻覺得你才是最可悲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阿爾瓦利德的身上依舊散發著與生俱來的貴氣,眸底沒有半點害怕、恐懼,無畏地迎視阿爾靼如禿鷹般銳利的目光。
一想起佔據心中的紫鳶,他的眼底還流動著幾許溫柔波光。
「就算你真的能取我代之,繼承父親的爵位又如何?至少我的生命里,永遠有一個讓我一想起就覺得溫暖的人,你卻連愛是什麼都不懂;終其一生,你不過是一個活死人,到底是誰的人生可悲,我覺得清楚得很。」
無論最終能否相守,他都不會後悔愛上紫鳶。
如果阿爾靼的背叛和他的英年早逝都是必然,能讓他在死去之前愛過人,已經是阿拉真主最大的仁慈了,他很慶幸自己能夠深深地愛上紫鳶。
至少,他懂得了愛人的滋味,許多人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懂。
太多人被浮名、利益所蒙蔽,選擇舍棄情愛,不能了解真愛有多可貴。
非要他做個選擇的話,他寧可讓生命如流星般短暫,也要為誰深深悸動,絕不願長壽卻不曾體會愛人的感受。
阿爾靼緊緊鎖著眉頭,隨後冷冷一笑。
「就算紫鳶死在你的面前?」
只要能扯下阿爾瓦利德臉上的幸福笑容,他可以不擇手段。
他名義上的父親塔拉勒公爵,為了保護自家的香火,讓他毫無選擇地離開了屬于自己的家庭,成為了阿爾瓦利德的左右手和保護者。
從此,他就不知道何謂幸福。
縱使是他名義上的父親,塔拉勒公爵卻很清楚地讓他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他不過是阿爾瓦利德的替身,這個父親不曾在他身上浪費一絲一毫的關愛。
他的童年記憶全是嚴格訓練、最殘酷冷情的嘴臉,不曾有過一絲家庭的溫暖。
憎恨扭曲了他的心,讓他決心奪走阿爾瓦利德所擁有的幸福。
全因阿爾瓦利德的存在,才造就了他這不幸的一生。
所以,他的幸福讓他深覺刺眼!
「我不準你傷害她,她跟我們之間的事一點關系也沒有!」阿爾瓦利德微眯黑眸,激動警告。
「不準?這真是我今天所听到的話里,最動人的笑話了。」輕蔑地掃視著坐在地上的阿爾瓦利德,阿爾靼因為他的著急憤怒而感到痛快,心情愉快地出言嘲弄︰
「你現在這個德行,連自保都成問題了,憑什麼不準?」
他就是要看到阿爾瓦利德害怕,偏偏又無能為力的懊惱神情。
紫鳶跟他們之間的恩怨是沒有關系,不過既然她在阿爾瓦利德心中如此重要,那跟他們可就大大有關系了!
他要利用她讓阿瓦利德痛苦。
瞧!他終于從阿爾瓦利德的眸里看到殺氣。
為了一個女人,哼!